“夫子……醒醒……醒醒……”
“阿若!”
商青黛听见那熟悉却缥缈的声音,转了一个圈,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人到底在哪里?
“阿若——!”
商青黛慌乱地大喊,给她的却是更加缥缈的回音。
阿若——阿若——阿若——
这里没有阿若,没有其他人,四处俱是黑暗,莫非——莫非这儿就是传说中的黄泉?她,终是赌输了。
“不!”
商青黛不甘心地猛烈摇头,她还有仇未报,阿若一个人独活人世,如何躲得过齐湘娘那狠毒女人对她的暗箭?
她不能死,又怎能死?
“夫子……”
杜若的呢喃近在耳畔,可是她看不见杜若半分。
“阿若……”商青黛循声一唤。
“夫子,别怕,你会没事的。”
“当真会没事么?”
淡淡的药香味儿扑鼻而来,商青黛终于有了那么一霎真实的感觉,可是杜若的声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名的暖意从指间升起,那样熟悉的感觉,除了是小丫头牵住她的手,还有谁呢?
“你在……就好……就好……”
商青黛缓缓坐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淡淡一笑。
“这天下,我只允许夫子一人说我傻!我也……我也只为夫子一人傻!”
曾经那小丫头的傻话重现心头,商青黛的笑意不觉多了一分羞涩,她喃喃说道:“傻丫头,你会陪我傻到什么地步呢?”略微一顿,商青黛望着四下空洞的天地,“你可知,我的路并不好走?我不在乎走这条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只在乎你会不会因我受到伤害。傻丫头,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好呢?”
惊觉颊上蓦地一暖,似是有人抚上了她的脸,轻轻摩挲。
这样的温柔相待,是你么?阿若。
商青黛想要覆上她的手背,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杜若的手,可是那感觉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足以让她惊惶的心一霎平静下来。
“夫子……”
杜若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眸底都是满满的温柔,浑然不觉此刻的夫子小指微微动了动。
“久睡不醒,这身上肌肉容易废了。”杜若蹙紧了眉心,想了想,突然想到个法子——她将商青黛的手臂放在了自己膝上,轻柔地帮她揉捏活血。
夫子的手臂绵软似凝脂,指腹触及之处,皆是酥软。
杜若心底不免多了一丝绮念。
“不行!这个时候怎能有这些歪念?”杜若猛地甩了甩头,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夫子写过两个字送你,身为医者,怎能不正心?”
正心……
可是喜欢夫子,也不算正心么?
杜若努力让自己静下来,不让那些绮念占满自己的心,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便是照顾好夫子,等她醒来。
若是这样趁机下手,那与街上那些地痞流氓又何不同?
杜若想定了念头,决定换一种法子给商青黛舒筋活血。
“呵,这小丫头,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娃。”门口的兰先生早就将杜若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见杜若快步走了过来,兰先生连忙正色迎了过去,“丫头,你要去哪里?”
杜若认真地道:“先生,我去烧壶热水,准备给夫子焐下活血。”
“为何不直接药浴?”兰先生提醒了一句。
“药浴?”杜若摇了摇头,“爹爹并不善此道,我在灵枢院也还没学到药浴的配方……”话说到一半,她恍然看向了兰先生,“还请……还请……先生赐教。”
兰先生眯眼笑道:“你这丫头脑子还算不笨。”说着,她拉着杜若走到了石桌上,“既然喝了你的拜师粥,自然该做点师父该做的事。”说完,她磨了磨墨,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一串药名。
杜若仔细看着那一味味药名自兰先生笔端写出,心头不断衡量着这些药草的药性可有相冲之处?
“丫头,方子我给你开了,可是这一味,需要你去采办。”兰先生指了指药名。
“嗯。”杜若点点头,复又皱起了眉来,“这艾叶是常见之药,先生这里竟没有存?”
兰先生敛了笑容,“才夸了你,你这丫头怎的就呆了呢?艾叶并非我这里没有,而是……”说到一半,兰先生索性黑了脸,沉声道,“算了,丫头你一会儿呆,一会儿聪明的,我还是陪你去采办一些艾叶吧。”
“啊?”
“还愣着做什么?”
“是,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小若学习新技能的开始=。=
☆、第45章
许多时候,商青黛只能静静地一人留在混沌的黑暗之中,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片黑暗,也不知道阿若那丫头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能做的便是等待,静静地等待。
比如,阿若会在她耳畔说,兰先生带她买艾叶,其实是想让她找人往家里送封平安信,让家人莫要挂念。
比如,阿若会说,今日在路上遇到一个怪病病家,兰先生怎样在暗处指点她用蛊医之术缓清病情。
比如,这日是端午了,阿若会说一堆炼制蛊虫的法子,虽然看不见小人儿的容颜,但是从那声音可以听出来,阿若是又惊又喜,又长进了许多。
再比如,阿若会指着天空,羡慕地说天上有好多孔明灯,商青黛知道,那是七夕乞巧节,这丫头及笄之后的第一个七夕,竟是错过了。
商青黛默默在心头算了算,她已经在这片黑暗之中待了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不知道灵枢院如何了?齐湘娘那个恶二娘又做了什么手脚?
那个常常在阿若嘴中提起的兰先生,又是怎样一个女子?
甚至商青黛也会悄悄在心头描绘着小人儿的模样,三个多月了,阿若脸上的稚气该是褪去不少了吧?
“阿若,我想看看你,哪怕只是一眼。”
商青黛抱膝坐在黑暗之中,黯然自言自语。
八月选秀是要错过了,可是也将错过这个复仇的捷径,心头虽然遗憾,却更多的是庆幸,又能多陪这丫头一年,真好。
那个错过的七夕,下一年若是可以,商青黛想带她亲自放飞一盏孔明灯。
在灯上写一句——共你人间,不负流年。
八月的桂花香味儿弥漫在山谷之中,静夜,虫鸣不绝,偶有鸟儿轻鸣几声,又扑翅飞入了密林深处。
不知不觉,已是人间八月,灞陵城最热闹的一个月。
天子选秀,大燕终是要有皇后了。
万家灯火通明,御街之上,张灯结彩,百姓们聚集在了御街两旁,看着诸位大臣用马车将自家千金送到宫门前。
燕云深作为此次选秀的主理人,早早地穿着朝服立马宫门口,说是不忐忑,那是假话。
“裳儿,希望,天从人愿。”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上明月,再多几日,便是团圆之夜,希望真可以与裳儿共结连理。
“殿下。”
白朗笑然走到了燕云深马下,拱手对着他一拜,低声道:“不管日后是老臣哪个女儿留在宫中,还请殿下多加照顾了。”
白丞相家,注定今年要出一位皇后。
燕云深连忙跳下了马来,笑道:“丞相言重了,日后皆是一家人,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请小姐下车。”
听见小厮的声音响起,燕云深不禁看向一一走下的白家三千金,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最瘦弱的那个白裳三小姐身上。
今日的她做了精心打扮,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在与燕云深眼神交接的刹那,嘴角微微扬了扬,终是有了些许释然。
燕云深微微点头,唯恐自己的失礼被旁人看得分明,连忙收回目光,对着内侍道:“好生领着白府三位千金去大殿。”
“是。”内侍点点头,对着三位白家小姐哈腰道,“这边请。”
“有劳公公了。”白如裳先姐姐们道了一句谢,其他两位姐姐含笑点点头,便跟着内侍一路走了进去。
白朗目光复杂,目送三个女儿走入深宫,又转头看了一眼燕云深,淡淡一笑,对着小厮道,“你在这儿候着,今日太后设了家宴,我去饮上一杯就回。”
“是,相爷。”
白朗满意地点点头,虽是走入宫门,却走了另外一条宫道,往后宫去了。
燕云深也知道白朗的意思,要确保今日立后万无一失,白朗必须往太后那走动一回。
皇兄登基数年,膝下一直无子,这皇后所出是嫡子,自该选个身子骨不错的女子,所以裳儿那样单薄的人,应该不会被皇兄看中吧。
燕云深心头的石头又放下一些,他舒了一口气,在心底对自己坚定地道:“会没事的,裳儿一定不会被看中的,一定不会!”
然而,越是不可能,越是发生。
越是不想要的结果,越是这样摆在了眼前。
当燕云华在大殿上拿起玉如意走向白如裳,燕云深只觉得心口被谁狠狠剜了一个血淋淋的洞。
当燕云华牵起了白如裳的手,将玉如意放在她的掌心,转头对着燕云深炫耀似的一笑,扬声道:“朕今日选中丞相三千金白如裳为后,三日后,即行立后大典!”
听着那些声音,燕云深只觉得千百个炸雷在耳畔嗡嗡炸响,他下意识地想走到白如裳身前,从皇兄手中将心爱的姑娘抢回来。
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天旋地转地转了又转,天地便陷入了一片昏暗。
“殿下!”
耳畔最后听见一声宫娥的惊呼,燕云深便狠狠地砸倒在了地上。
“云……”
白如裳强忍泪水,想去扶他,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动作,她转头看了一眼燕云华,却发现他以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自己。
白如裳连忙佯作惊恐,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紧紧抓住天子冰凉而陌生的手,缩了缩身子,细声道:“陛下……宋王这是怎么了?”
燕云华淡淡道:“许是不胜酒力,醉了吧。”说完,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平日也是这样胆小么?”
“陛下……”白如裳又缩了缩身子,不敢多言。
“我见犹怜,是个美人,呵。”燕云华看向了燕云深,示意宫娥们将他抬下去,“好生照顾朕的皇弟。”
白如裳悄然咬紧了下唇,心头百般滋味搅在了一起,有愧,有遗憾,有恨,也有不舍,千言万语只能忍在喉口,默默地在心底说一句,“云深,今生还不了你的情,便用我的命和这片江山一并偿你吧。”
小时候,她以为牺牲可以让母亲在府中有更高的地位,也可以让自己有那么一点家的温情。
在入宫的前夜,父亲说,她的牺牲其实是为了换一片天,让宋王殿下登上皇帝之位。
只要燕云华与她行了夫妻之事,她身体中侵染多年的毒,便能传到燕云华体内,慢慢地,燕云华体内的毒素到达一定量,便会突然猝死。
她想,若是不能与心爱的人相守一世,那么送心爱的人一片江山,那也是好的。
至少,她心头的遗憾与愧疚能少一些,至少,天下那么多女子,只要天下都归了他,那么总有一个女子会代她照顾他一生一世。
“裳儿,在想什么呢?”
同样是耳畔的低喃,也同样是那句“裳儿”,不是宋王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竟是那样的刺耳。
白如裳回过了神来,楚楚然看向天子,“回陛下,臣女……”
“裳儿,你说错了,你该说臣妾。”燕云华故意凑到了她的耳畔,小声说了一句,“朕知道你与皇弟相悦,可是朕今日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既然太后喜欢你,朕只好选你为后,就着看一看,朕与皇弟,谁更长命些?”
白如裳震惊无比地看着他,“陛下?”
燕云华继续低声道:“你说,朕与他,谁更活得长一点呢?”
白如裳紧紧咬住下唇,不发一言。
燕云华却低声笑道:“自古相思病难解,失了心头爱,朕倒要瞧瞧,他还如何做人人称赞的风光宋王?!”
原来他知道她与宋王相悦,那……父亲的一切计划,他又知道多少呢?
白如裳不敢细想下去,她低头不语,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别怕,有朕在。”燕云华故作关心地搂住了她的身子,手指却紧紧捏住了她的肩头,“裳儿,来日方长,你这身子骨如此单薄,朕看了很是心疼啊。”说完,他扬声道,“宣齐家左右院判来,给朕的新后开点补身子的汤药。”
“是!”内侍听令退了下去。
白如裳嘴角扬起一丝涩然笑意来,她浸毒十年,那毒并非中原寻常物,即便是太医也不见得能查出,她并不担心自己败露,她如今最担心的只是她的云深——天子如此防范他,日后自己定会成为天子刺激云深的最好利器。
“忘了我……”
白如裳凄然心道了一句,黯然低下了头去。
当今天子选定了新后,整个灞陵城一片欢腾。
宫中燃起了烟火,如同今年元宵灯火,烧得天幕一片璀璨。
山谷,静谧如昔。
“若姐姐,快来看,烟火好漂亮!”小药童激动地跑进了石屋,拉着杜若便走,“你快来看啊!”
杜若依着小药童走到了山洞口,仰头看向小药童指的方向,天幕是似曾相识的美,可那夜的另一个美人如今还是沉睡不醒。
小药童看着杜若紧皱的眉心,疑声道:“若姐姐,烟火不好看么?”
杜若轻轻摇头,淡淡道:“好看,烟火好看。”
“那若姐姐为何不笑呢?”
“今日,该是天子选秀的大日子,夫子,你我该庆幸的,是不是?”
杜若喃喃说完,回头望着石屋半掩的门扉,嘴角微微一勾,轻轻一笑,心道:“夫子,该醒了,不睡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更新~今天存稿用尽,现写的,大家久等了,抱歉。
☆、第46章
夜色深浓,夏日的夜,总归是静不了的。
蛐蛐的鸣叫在草丛中此起彼伏,独有一座孤坟静静地掩埋在乱草深处。
三个月来,少了商青黛的打理,许若梅的孤坟周围已长满了野草。
自从十年前知道爱妻心中藏了一个女子开始,商东儒对许若梅就是恨着的,于是她下葬之后,他便鲜少去扫墓。
对于齐湘娘来说,商东儒少去一次墓前也是好的。
人总是淡忘的动物,时日久了,商东儒心中的许若梅总归会成为遗忘的记忆,渐渐模糊。
毕竟,只有活人才是值得珍惜的。
商东儒知道这个道理,齐湘娘更是知道这个道理。
于兰先生而言,许若梅虽然已经离世,但这座孤坟却是她最记挂的地方,每当月圆之夜,她总会悄悄来看看她。
拨开乱草,兰先生缓缓走近孤坟,似是心情很好,她手里还提了一壶酒。
“若梅,我来陪陪你。”
兰先生沙哑地说了一句,靠着墓碑坐了下来。
她仰头喝了一口酒,将银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满是血丝的脸来,她自嘲地笑道:“若梅,我这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凉风徐徐,野草窸窣,回答她的只有蛐蛐的叫声。
“要继任师父的衣钵,这是必须的牺牲,不然以我的功力,根本驾驭不了师父豢养的蛊母。”兰先生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只希望黄泉路上再看见你的时候,你还能认出我来。”
她又喝了一口酒,目光远远望着灵枢院的轮廓。
“这里一定很冷吧?”
“不过你别怕,再过几日,这座灵枢院会暖起来的,该是你的东西,别人休想占到一寸!”
“若梅,你再等几日,耐心地等上几日。”
“青黛……”
兰先生突然站了起来,顺势将银面具戴了起来,觉察到了有人的靠近,准备离开这里。
“你站住!”齐湘娘提着灯笼厉喝了一声,却怕惊动其他人,又把声音压低了些,“我方才没有喊人抓你,自然现在也不会抓你,你怕我作甚?”
“怕你?”兰先生停下了脚步,突然冷笑着转过了身来,冷声道,“我确实怕,怕你们活得太久,让若梅久等了!”
齐湘娘身子蓦地一颤,她倒吸了一口气,渐渐走近兰先生,“你就那么想要我的命么?”
兰先生咬牙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八年前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商东儒怎会知道我与若梅相约梅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