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激动地点头道:“青黛姐姐,看来你快痊愈了!”
商青黛微微颔首,问道:“你家孩儿怎么了?”
南疆汉子焦急地几乎要哭出来,“昨夜回去,已经好了大半,已经不吐不泻,可是……可是临淮官差今日却要拿了我儿去杀了!”
商青黛脸色一沉,朝廷这种手段已是见惯,三日之期未到,朝廷便已出手,足见这次霍乱来势汹汹,临淮众医者已经束手无策。
医者也有一力难及之事,与生死为敌,没有谁是稳赢,总有一败涂地之时。
只是,若是孩童无辜,便不该牵连其中。
“官差现在何处?”商青黛凉凉一问。
南疆汉子先是一怔,仔细看了看商青黛,绝望地摇了摇头,“昨天那小姑娘正在河边与官差争执,她用性命担保我儿并非霍乱都没用,你……即便是去了又能有多大用?”讲到绝望处,眼泪已忍不住涌了出来,“若是兰先生在,以她在临淮的名望,只怕还能有些用,保住我儿一条小命。”
“青黛姐姐,你要去哪里?!”
阿凉一惊,这话才问出,商青黛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院,朝着河边走去。
“青黛姐姐,你的眼睛还没好全,小心摔了啊!”
阿凉看得心惊,只能也跟着追了出去,要是让青黛姐姐摔了,若姐姐回来定要责怪他照顾不利,然后就吃不到若姐姐那些好吃的饭菜了。
“这……这……”南疆汉子绝望地顿足叹了好几声,只好退出了小院,兰先生不在,只好回去再多看看孩子,哪怕是一眼,也是好的。
远处,官差凶恶地对着杜若道,“小姑娘,我劝你一句,把孩子交给我们。若是耽误了我们几个回去复命的时辰,你便是犯了大燕律法,按律,可是要羁押三个月的!”
杜若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张开双臂,将那个面色苍白的孩子好好护在身后,只听她愤声道:“我也再说一次,这个孩子所得之病并非霍乱,你们如此草菅人命,也是犯了大燕律法,按律,当斩!”
“休要跟她说下去!一并拿了!”官差头子不想再与她磨蹭下去,当即下了命令。
“谁敢动她?!”
商青黛的声音自杜若身后响起,她冷然走到杜若身侧,“临淮不管怎么说,都是大燕南京,怎的你们几个行事竟如此不顾法纪?!”
杜若惊得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小声地问了一句,“夫子……你的眼睛……可以看见了?”
商青黛侧脸看了一眼她,嘴角终是有了点笑意,“可以看见我的阿若,不好么?”
杜若一愕,连忙摆手,道:“夫子好了,比什么都好!”
“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商青黛浅浅一笑,转过了脸来,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温柔地拍了拍那孩子的头,“这孩子,我说她没有得霍乱,便没有得!”
“你是何人?!”官差头子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商青黛根本不想多看他,“阿若说的话你们不信,那临淮许家说的话,你们可信?”
“许家?哪个许家?”
“银针十八许,那个许家。”商青黛蹲了下去,亲手给那孩子把了把脉,道,“没事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姐姐……我不想死……”小孩子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许家?!”官差头子不敢相信商青黛的话,“许大夫都已说此次疫情已经无策,这霍乱根源若不除去,临淮疫情一旦蔓延开去,谁也负不起这个责!”
南疆汉子哀然跪倒在了官差面前,“我的儿子真的不是霍乱,我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好不好?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商青黛擦了擦小孩子的泪水,起身回头对着官差头子挑眉道:“也是,疫情蔓延,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但若是你们枉杀无辜,又可愿为这孩子偿命呢?”
“这……”官差头子迟疑了一下,回头给身边属下递了一个眼色,低声道,“你去把许大夫请来,他若是断症这孩子真的不是霍乱,我们……我们就回去复命吧,这几个娘们儿一个比一个烦人,少惹为妙!”
“是!”
属下转头朝着临淮城的方向跑去。
商青黛静静看着那人跑远,对那对哭得伤心欲绝的夫子道:“你们别哭了,这孩子死不了。”
“当……当真?”南疆汉子哽咽着看向商青黛。
商青黛刻意把声音给提大了几分,“若是许家救不得这孩子,那么灵枢院大小姐说的话,总还有点份量。”
“灵枢院?!”官差头子震惊无比,早就听闻灵枢院人才辈出,几乎所有弟子都是御前侍奉的太医,其朝廷关系复杂,岂是好惹之人?
杜若眉心一蹙,悄然一叹,如今夫子双目复明,身份也将恢复,那么,一切的一切将回到最初,这是个月来平静的日子,也将再也不在。
“阿若……”
突然听见商青黛唤她,杜若肃声道:“夫子,我在!”
商青黛忽地轻轻笑道,“这几日已吃惯了你做的饭菜,若是回到外公家吃不到了,那可怎么办呢?”
杜若正色道:“夫子想吃,我便做给夫子吃!”
“那……你现下可以好好想想,晚上做什么了?”商青黛笑然说着,“如今临淮城疫症正猛,你我还是住在蛊医谷安全一些。”
“嗯!”杜若重重点头,高兴地垂下了头去,哑然失笑。
夫子还能留在蛊医谷,还能与夫子这样静静地生活一段时日,这比什么都好!
“我想吃鱼……”阿凉可怜兮兮地揪了揪杜若的衣袖,“好不好?”
杜若看了一眼商青黛,“夫子也想吃鱼?”
商青黛灼灼的凝望杜若,话里有话地道:“我的阿若想给我吃什么呢?”
杜若只觉得双颊臊得厉害,轻咳了两声,道:“我……容我想想……想想……”她再次将头垂了下去,心跳得甚是厉害。
夫子到底想吃什么呢?
“头儿!许……许大夫来了……”
“青黛?!”双鬓斑白的许大夫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他们……他们都说你……已经遭遇不测!”
“所以这一次,外公又信了旁人的话?”商青黛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似是嘲讽,又似是失望。
许大夫沉沉一叹,“你还在怨外公?”
商青黛凉声道:“不敢。”
“不管怎么说,你没事就好,我这就修书一封,回头寄给东儒。”许大夫尴尬地笑着说道,“等这阵疫症过去,我就派人安然送你回灞陵。”
“那些事容后再说。”商青黛将小孩子牵到了身前,“我说这小童得的并不是霍乱,外公,你以为呢?”
许大夫仔细看了看那小孩面色,上前给小童把了脉,点头道:“这孩子确实不是霍乱。”
商青黛看向官差头子,“如今已有三个大夫说过,他得的不是霍乱,几位官差可以放人了?”
官差头子连忙哈腰道:“大小姐都这样说了,我们自然……呵呵……走了走了……去其他村子瞧瞧!”
“慢!”商青黛冷声又唤住了他们,“疫症束手,只怨生死有命,但是,若是你们再如此草菅人命,枉造杀业,日后必有恶果!”
“大小姐的教诲,我们几个都听明白了!”官差头子铁青着脸哈腰说完,招呼着属下提刀快步跑远。
杜若温柔地摸摸小孩子的头,“别怕,没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南疆汉子拉着孩子对着杜若跟商青黛重重地叩了好几个响头,喜极而泣地将儿子抱起,笑着往居住的村落走去。
商青黛道:“阿若,我们也回去了。”
“嗯,夫子。”杜若点点头,看向阿凉,“阿凉,我们走了。”
“青黛,当年之事,你真的怨不得外公!有些事是你不明内情,才会……”许大夫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商青黛打断了。
“临淮正在闹疫症,外公,你觉得我留在蛊医谷好呢,还是跟你回府好呢?”
“这……”
“娘已经不在了,若你舍得许家真的无人送终,大可请我回府。”
“待疫症控制住,外公再来接你。”
“我知道了。”
“青……”
商青黛没有给许大夫继续说话的机会,她正色看着他,“外公,临淮城的病家我无法救他们,可临淮城外的病家,希望外公可以从中斡旋朝廷一二,让我救上几人,也好减一些朝廷在临淮造的杀孽,让身为医者的我略微心安一些。”
“好,只是……”
“霍乱凶险,我懂。”说完,商青黛看了看杜若与阿凉,“我们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之前那个气场十足的商夫子回来了=。=
☆、第56章
一碗鲜鱼汤,两盘野菜,三碗白米饭,这样的一顿晚餐,看似简单,可其中鲜味,只有那三个吃得津津有味的人才明白。
天然最为难得,自然真心也最为难得。
阿凉摸摸肚子,笑嘻嘻道,“好吃,好吃,若姐姐做的鱼可好吃了!”
杜若浅浅一笑,又夹了一块鱼肉给阿凉,“好吃就再吃点。”
阿凉笑然摆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这肚子已经好撑了,再吃下去,只怕要伤了。”
商青黛故作严肃地道:“浪费可不是好事。”
“这……”阿凉眨眼看了看杜若,又看了看商青黛,最后目光盯着碗里的鱼肉,喃喃道,“我可以……留到明日吃么?”
商青黛凉声道:“你说呢?”
“那……我还是……吃了吧……”阿凉委屈地夹那块鱼肉,尚未夹到,杜若已先他一步,夹到了自己碗里。
“食多撑伤最难调养,你呀,出去慢慢走走,等肚子不怎么涨了再睡,免得真伤了身子。”杜若交待了一句。
阿凉如释重负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笑道:“若姐姐真好!嗯!嗯!”
商青黛挑眉看着阿凉,“青黛姐姐就不好么?”
阿凉脸上笑容一僵,“都好!都好!就是……就是青黛姐姐……有时候会凶凶的……冷冷的……我有点……有点怕……”
“哦?那阿若可怕我?”商青黛看向杜若。
杜若正色道:“夫子是长,我自然该怕,但是……”
“但是?”商青黛尾音微微一扬,“但是什么?”
“这……呵……夫子……我还是先去收拾碗筷吧……”杜若心虚地应了一声,将碗中的鱼块吃掉后,便起身准备收拾桌子。
商青黛起身按住了杜若的手,道:“且慢,我还想吃一会儿。”
杜若点点头,“那我陪夫子。”
商青黛看向了阿凉,“阿凉,这儿可有酒?”
“酒?有!我知道师父把酒藏哪里了!”
“那去拿一壶来。”
“好!”
阿凉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杜若微微蹙眉,“夫子,你大病初愈,饮酒实在是不妥。”
商青黛轻笑道:“有阿若在,我不怕。”
“可是夫子,我怕。”
“怕什么?”
“经此一次,我才知道我的医术是如此浅薄,若我可以再厉害一些,或许夫子早就可以痊愈了。”
“阿若。”
商青黛伸手握住了杜若的手,牵着她坐在了桌边,肃声道:“你对我而言,已不算外人,我想,我有些事可以说给你听了。”
杜若认真地点点头,“嗯,夫子你说,我听。”
“青黛姐姐,若姐姐,酒来了!”阿凉将酒坛子放在了桌上,还细心地从怀中摸出两个干净杯子来,放在了两人面前。
商青黛笑然看着阿凉,“阿凉,谢谢。”
阿凉这是第一次瞧见商青黛如此温暖的笑,先是一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花怒放地猛点头道:“不谢!不谢!小事!小事!”
“我有些私事要跟阿若说,你是男子,听来不好,所以……”
“我懂!我就不打扰两位姐姐啦!”
阿凉不等商青黛说完,便笑然点点头,退出了房间,又被房门给带上了。
听着阿凉脚步走远,商青黛把酒倒在杯中,一杯递给杜若,一杯递给了自己,“阿若,讲那些事之前,我先敬你一杯,谢谢老天让我在风雪中见到你,结下这师徒之缘。”
杜若微笑点头,“我也要谢谢老天爷。”说完,便仰头一口把酒喝下了肚。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这一杯下去,直辣得一个劲地咳嗽。
商青黛哭笑不得地轻轻抚拍着杜若的背脊,“你呀,身子本来就弱,再多呛几回,当心身子又坏了。”
杜若咳红了脸,她急忙摆手,待缓了回来,甫才道:“夫子不用担心的,先生……先生给我调养了好几个月……我已经很少咳了……身子比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嗯。”商青黛顺势探了探她的脉息,舒眉道,“确实脉息比之前强了许多,兰先生的医术超群,等回到灞陵,我定要好好讨教一二。”
杜若愕了一下,皱眉道:“夫子你要回灞陵?”
商青黛点头,“必须回去。”
“可是……”杜若一想到那夜商青黛被人追杀,还心有余悸,“灞陵危险,先生一直嘱咐我们留在临淮好生休养……”
“再危险我也要回去。”商青黛笃定地开口,“因为娘等着我回去。”说完,商青黛一口将杯中酒闷下。
她是个易喝酒上脸的人,这一杯酒下肚,双颊便晕起两朵浅浅的酡红来。
“夫子……”杜若知道劝不了商青黛,只能点头道,“夫子要回去,那我就陪夫子回去!”
“你不怕跟着我丢了性命么?”
“要我留在这里看不见夫子,我比死了还难受!”
杜若这句话说出口,她惊觉失言,连忙低下了头去。
商青黛却不想看见她低头,她挑起了杜若的下巴,凝望她的眉眼,嫣然一笑,“阿若,我喜欢你方才说的那句话。”
世有千娇百媚,可对杜若来说,商青黛才是最戳心窝的那种美。
这一笑,让杜若呆了眼,心在狂跳,可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再说什么。
商青黛眼底渐渐有了泪花,“世人都觉得我这个灵枢院大小姐当得风光,可又有谁知道?我不过是个连母仇都报不了的无能女儿?”
“母仇?”杜若一惊,脑海中浮现起当初在灵枢院的那个雪夜,夫子在墓前垂泪呼唤的那一幕。
商青黛点了点头,垂下双手,泣声道:“娘是被齐湘娘那恶毒的女人下毒毒死的,所下之毒,与你在灵枢院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杜若心头一寒,换做是她家里有这样一个蛇蝎二娘,别说十年,就算是一日,她也煎熬不下去。
“当年,我求爹爹救娘,他视若无睹,我求外公给娘亲验尸,讨一个公道,外公说我胡闹,这世间最亲之人都不信我,我只能看着那个罪魁祸首占了娘的一切,一步一步蚕食爹爹的灵枢院。”眼泪从眼角滑落,商青黛瑟瑟颤抖,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沙哑地道,“她一步一步地逼我出嫁,一次又一次地吹爹爹的枕头风,这次若不是我遭此横祸,只怕已如她之愿,成为后宫女子,从此再也不是她的威胁。”
“夫子……”杜若静静听着商青黛说着这些事,终是明了,为何夫子会说那一句——她的路并不好走。
齐家已经掌控了太医院,齐湘娘又几乎掌控了灵枢院,齐湘娘根本不怕商青黛成为宠妃,从未借着皇帝报复齐家,因为自古入了宫的女子,生死便不能由自己掌握。
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一时兴起宠幸一次,可记得的又有几人?
后宫女子突然暴毙之事常有,突然消失之事更常有。
太医院里面那两个姓齐的,定会让商青黛死得不明不白。
报仇无路,雪冤无门。
商青黛之苦,也只能自己忍,自己吞。
“阿若,我不想让你卷进来,可是我……我……”
“夫子,我愿陪你走这条路。”
这次换做是杜若捧住了她的双颊,一字一句地道:“我愿与夫子风雨同途。”
商青黛红着眼眶看着她,“当真?”
杜若笃定地点点头,“不死不休!”
“呵……”商青黛含泪一笑,“阿若,你这是给我许诺么?”
杜若面上一红,“这……我句句都是心里话……”
“心里话?”商青黛沿着杜若的颈子往她心口处一看,“那……心里可还有其他话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