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我们的笑声中飞快的奔下了楼。
我自己是没有衣服或被子要收的,但我还是任性的提前放了学。雨还在下,走廊已经湿了大片,校门口那里恐怕又要积水了。
我回到办公室时,下课铃响了。整幢教学楼立刻响起脚步声来,用学生们的话来说就是,像地震了一样。于是我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避开下楼的学生们。
到一楼时,我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墙上的张宁,她侧对着我,低着头似乎在看雨。她就这么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身影隐隐透着孤独和迷茫。或是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我叹息一下,她手里没带伞,又独自待在这里,还能说明什么问题?我犹豫着是否要一走了之,在心里挣扎了半秒,我走到她身边。
怎么还不回家?没带伞?我尽量轻地问。
她抬头看我一眼,眼神冷漠,就连唇形的弧度都在示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突然有种难言的感伤,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这样。归根到底还是了解她太少。可我有什么立场去了解她呢?仅仅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心?
抱歉,那该是成绩。或者,我该是心理老师。
我决定,她要不回我的话,我就当做什么都没说过。
嗯。她小声说,声音真的很小,有种长时间不说话带来的沙哑。张宁也意识到了,咳嗽了几声又说我说:我等雨停就好了,老师你先回去吧。
我知道她在顾虑我们不顺路的问题。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回我宿舍,到楼下时我把伞给你就好了。我说着扬了下手中黑色的伞。
几个路过的学生好奇的看了我们几眼。
张宁直立起身体,说了声好。
于是我们共用一把伞,但我忘了,这伞一个人用还可以,两个人未免显得有些小。我扯了扯张宁的衣袖,靠过来点,我说。
谁知她不知在闹什么别扭,愣是不过来。没办法我只好靠近她。雨依旧很大,打湿了我右边肩头,这大概是因为我把伞多往左移的原因。
我们从综合楼那边走,水已经积了一个鞋底的高度。好在可以从建勋楼一楼中穿过。我们沿着停车场继续走,风从正面吹来。我这才感受到真切的冷意。
张宁在这时一反常态的挽住了我的胳膊,身体和我贴得有些近,她是比我高的。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老师,到时你会来看我的比赛吗?
她的声音从雨声传来,有些失真。但我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我不由的看向她日渐憔悴的脸,眼底的疲惫骗不了人。
你参加什么比赛?我问她。
八百米。
身体吃的消吗?我急急问,如果不行的话别……
她笑着打断我,老师别把我想的那么弱。
我只好回以一笑。这时,宿舍楼到了。我把伞交给她,想回避刚才那个问题就那么走上楼去。但我不能。
老师,你会来看我比赛吗?她又一次问,双眼定定的看着我。她眼中散发出的某种光芒震慑住我。我在她眼中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会的。我听见自己说。
张宁脸上立即绽放出一个浅浅的满足的笑容来,我顿时心软如蜡。我毅然决然转过身。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我说。
☆、张宁2
老师,我不想回去。能在你这里暂住一下吗?
张宁却拉住我的手,微低着头,犹豫一下,说道。我分明从其中听出了莫大的勇气,想必她之前犹豫了许久。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本就不打算回去,那么,站在一楼那里真的只是像她所说的,等雨停再走?那她也可以在教室等……
我在心里叫停这无休止的联想,很多时候我都避免太过深入去想问题,因为这样不仅让自己不愉快,也不能改变什么。
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我不知道她是那来的勇气。即使这里的人不会联系到其他方面,但如此行为总归是不好的。
雨还在下,屋檐遮挡不到的地方,豆大雨滴落到地面上,开出灿烂却昙花一现的雨花。
我挣开她的手,面对着她,先上楼去吧。我轻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在作怪,我总觉得每个路过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的确,雨天,两个女子,楼梯口的拉扯,这样的场景,换我我也会多看一眼。
张宁嗯了声,跟着我上楼。好在这时没碰到其他老师下楼,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这学生来我这里只是因为下雨?
到宿舍时,我先进去,快速搜索一下有无不可见人之物。答案自然是没有。不可见人之物都在我卧室里。不过这里毕竟不能和家里相比,房间虽小,但看上去也蛮空的。但我没想到会如此之空,我在鞋架上竟然找不到另一双拖鞋。张宁似乎也看出来了,连说自己不用换鞋了。
算了。我看一下地板,反正只是水泥的,也脏不到哪里去。谁让我从没想过会有别人来这里呢。我在心里想道。
虽然之前说要给这宿舍添几样家具,但最后我也只买了必要的席子被单,简单的厨具和一张木沙发。有时累了就直接在沙发上睡,开着窗让自然风吹着。空闲时就会在上弹吉他,至今吉他还放在沙发的一角。不过就算被张宁看见也无所谓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在沙发上坐定后,我问她。
老师你能别问了吗?张宁收回打量的目光,她没直接回答,而是这样说道,语气相当不自然。她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本可以按她所说,不再追问她,当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师。但我没有。很多时候一个小细节就决定了事物的发展和结果。
不回去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不会。张宁语气倏然变坏。我则若有所思,会这样回答的人不处乎有两种,一是对家人依赖较小,属于放养性的,但回答时语气应当是轻快的,甚至有些不相信别人会这么问。比如:不会呀。很明显张宁不属于这种,于是我问她,和家里人吵架了?
她沉默,抿着唇看我。我也固执的回视她。良久,张宁动了下嘴唇,好吧。她说。
颐焕吹眉袄斫庹饩渫蝗缙淅础昂冒伞笔鞘裁匆馑际保患拍岩滦渑松先ィ冻鲎笮”邸V八恢贝┳懦ば洌易匀涣氩坏缴厦婢故怯猩撕邸?br /> 细长条的青紫色的淤痕,纵横交错着,看上去像是用细木棍抽打造成的。后来她告诉我,是用衣架抽的,好在后来被她妈妈拦下了。再也无法抑制的心疼涌上心头,我听见自己提高了一个调的声音问她,他们打你了?
……嗯。张宁放下袖子,试图一笔带过。我没事,老师。过几天就好了。她故作轻松道:都叫老师不要问了,家丑不可外扬是吧。再说,我爸没喝醉酒还是挺通情达理的。这次……只是个意外。
别这么说。我也试图平复好心情,但事实证明只是惘然。我不是个好演员,无法自如控制自己的情绪。
擦过药了吗?我急急问,没等她回答自己又先开口了。……我这里也没什么药酒,你等会,我去给你买一些回来。
说完,我快速的走到门口,拿起雨伞鞋都没换就走,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只听见了隐约的无奈叫唤声。
十分钟后,我回来了。衣物倒没湿多少,裤脚湿了大半。因为出门时才发现雨差不多停了,心里着急便加快了脚步,没怎么注意脚下的积水。回过神来才发觉裤脚沾在了皮肤上,黏腻腻真心不好受。
门没关,我径直走进去,心里分神的想着待会抽个空换下裤子。
张宁和我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安安静静的坐着,身影单薄。尽管她对于手上的伤表现的很淡然,甚至是无所谓的态度,但我知道,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会对这种事情释然。何况她已经是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人。
我不知道她们父女俩发生了什么争执,想来应该是很恶劣的。我就不信张宁明知她父亲酒后容易暴躁还去招惹他!总会有原因的,任何事物都是有原因的。
老师你回来了。其实我刚才就想说早上擦过药了。张宁偏头轻声说,对我好看的一笑。不过,这也说明老师关心我对吧?
我板着脸,冷声道:手伸过来。就算早上擦过了,药效也过了。否则我怎么会没闻到剌鼻的药味。
她没再试图辩解什么,乖乖的把手伸了过来。脸上是一种想笑而又强忍着的表情,就像……被喜欢的人关心时的表情,泛着甜蜜的样子。
我被这个假设吓了一跳,胡乱压下纷乱的思维。打开药酒——学校门前有一家药店,店主给我介绍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酒——剌鼻的味道散发开来。我不由的皱眉,我是个对气味十分敏感的人,平时走在人多气味大的地方都会捂紧口鼻。
张宁却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分说的拿过瓶子。还是我自己来吧。她说。
好吧。我也没再坚持。看着她擦药的时候,我问出了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你爸他为什么事动手?
老师真想知道?张宁大力拍了拍均匀涂满药酒的手臂,一幅无所谓疼痛的表情。
我看着她的眼睛,黑亮而深沉,里内沉着的东西必将让人惊呼。内心里有个声音直呼:不要再追问了,你承受不起。
你要不想说就不说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不要觉得就是麻烦我。对了,下次离你醉酒的爸爸远点。
张宁又嗯了声,眸中似有水雾。片刻,她换了种语气,老师是说我傻吗?
我没有。我说。气氛瞬间轻松不少。这时,擦完药的张宁把药酒瓶盖拧好,原先那股刺鼻的味道也随着人造风逐渐远去。我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除了手臂,其他地方还有伤吗?一般人受到攻击而又无力反抗时,都会习惯的把身体缩成一团。正因如此,我才如此问道。
张宁摇摇头,我刚想松一口气,她却说:有些在后背,有些在大腿。她沉吟片刻,眼神古怪的看着我。我觉得,当着老师的面擦药不太好。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耳朵却莫名其妙的的烧了起来。她这句话不就是暗示要我走开吗?我只好拿出手机装模作样看了时间,还没到十二点。
你可以去浴室那。我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今天她穿着浅色的衣物,肩头不少水渍已经干了大半。我犹豫片段,说,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换一下衣服吧?衣服的话可以烘干,两点时应该干了。我这里新的睡衣。
原本那是我留给冬季穿的,好在也不算太厚。
张宁站了起来,手里拎着药酒。她向我走了两步,一个擦肩而过的距离。我听见她嗓音低低的说,谢谢老师。
不用,跟我来,给你拿衣服。
走进卧室我才反应过来,卧室里的东西都没收拾过,张宁一定看见了床头那瓶空红酒瓶与酒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不就是酒吗?也没什么不对。我漠然想道。却也不敢回头去看她的表情。
我给张宁的是一套棉睡衣,上面印着恶俗的花朵。没办法,就是我去的那家店最保守的一件,我又懒得跑其他家就索性买回来了。我又从底处翻出备用的内衣,一同递给她。接到衣物后,张宁也没怎么看,随手搭在了臂弯处,问我,那我可以顺便洗个澡吗?
可以是可以,注意点左手别碰到水就好。我想起热水器——这玩意还是上任老师留给我的——里面应该是有热水的。
嗯。
我点点头,勾了下散下来的碎发,说:我去煮点东西。
我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是很简单的。有时热的没了食欲就干脆不吃了,也正如此,偶尔胃病发作,痛的死去活来时总会反悔。然而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直到和岚的相遇,她除了负责买菜和蹭饭之外,还负责监督我的一日三餐。
只是她不知道,习惯了两个人用餐,餐桌上突然少了一个人,食欲总会降的格外低。
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我洗着今早买来的西兰花想道,我打算做两道菜,百吃不厌的西红柿鸡蛋和清炒西兰花。西兰花切块入水煮熟,捞出控干水份,再次入锅,这次主要是调味。整个过程很简单,就是水煮耗时长一点。
当我片好西红柿,准备打鸡蛋时,客厅里阵阵音乐声传来,我一愣,没来得及惊讶,张宁低沉的嗓音也传来了。所谓的厨房和客厅的距离其实相当的近,站在这里我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是Aurah 《All over me 》。《恋恋师情》的插曲,剧中女学生在晚会上对女老师告白所唱之曲,自编自唱。曾经这个情节打动了多少人。
做为一个爱女人的女人,我曾经也看过不少Les影片。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回到故土的平淡生活,让我几乎忘了这些。虽然这首歌还在我的歌单里。
而现在,我的学生,我最看好的学生——虽然我从没表达出来过——在我宿舍里,竟然弹唱这首歌!
如果这个也能用巧合来解释的话,或许我该去买彩票了。
☆、含义
我无法再集中精神去打散那该死的鸡蛋,随便搅拌几下,放点盐了事。开火热油蛋液入锅,滋滋声崩裂开来,我总算能暂时逃离客厅的歌声。
其实仔细听来,张宁所弹的和原曲还是有所不同的,毕竟剧中是有乐队伴奏的,她只有一把吉他。再者,想必她故意压低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柔怅然,不像原曲那样充斥强烈的情感。我脑中突然出现了《琵琶行》那句“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的诗句。
尽管看不到她的动作,但想来这么形容还是合适的。
西红柿入锅的时候,我最喜欢的那段solo(独奏)响起了。我不知道张宁是从那里找到的谱,我自己都不曾找到完整的,只是在网上看到过那么一段,Bm,A, G, D, 但后来实际弹奏时,曲调并不像。没找到完整谱的小遗憾一直伴随我到如今。
我漠然的翻动着锅里的西红柿,心里不知该作何感谢。是装作没听见?还是夸奖她一番然后问那谱子的来源?
西红柿炒得差不多了,我加了些水,加盐加大量的糖,浇上一点醋,最后倒入鸡蛋吸收多余的汤汁。鸡蛋软滑而汤汁酸甜,反正我是百吃不厌。
端着菜往客厅走时,音乐停了,歌也停了,她没唱完。似乎我的出现打扰了她。
老师我弹的好吗?见我过来,她问我。
好。
那,老师明白这首歌的含义吗?她追问,尾音似有些颤抖。
我却只注意到她用了“明白”和“含义”这两词。她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听过这首歌?她又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听懂这首歌?
瑾啊,你可长点心吧,现在的小孩比你想象中要成熟的多,谁知道他们单纯的外表下藏着什么心思。
韩的话在我脑中轰然响起。我本不该想那么多的,但又不能控制自己不想那么多。
不。我快速的否认,却不知这样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我不明白。我说。
张宁静静的看了我一眼,轻盈着却分量颇重,里面有某些我不愿正视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为,感情。我分明看见她嘴唇动了一下,喉咙也跟着动,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啊?
呵。
良久,她发出了一声类似哽咽的喉音,近乎不可闻的声音。张宁没再看我,低着头爱抚着琴弦,单音在指尖跳跃。
气氛瞬间凝固,我知道,这个谎言将静静的横亘在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人提起。我懂她,她也懂我。
这时我才敢把视线轻轻的放在她身上,张宁依然坐在木沙发上,没有像大多数人弹吉他时喜欢翘着二郎腿。这时我才想起,宿舍里唯一一双拖鞋就被我踩在鞋下,这女孩是光着脚出来的。我不由为这粗心大意叹一口气,却也无法挽救了。
我买的睡衣普遍偏大,宽宽松松的衣物套在张宁身上显得她格外娇小,凝视着白吉他的脸容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惆怅,一如我无数次透过吉他这一物质载体追忆过去一般。
片刻之后,张宁放好吉他,再次抬头看我,平复之后的目光,带着点歉意道:不好意思,没经过老师同意就拿了你的吉他。
我摇摇头,反正我也没听出她话里有多少歉意。只是端着盘子的手有些支持不住了,不止因为重量,还有热度。我招呼张宁道:去把那边那张小桌子搬过来。
因为只自己一人吃饭的原因,我不常来那张折叠桌,有时直接在沙发上盘腿而坐用餐,反正只我一人,自然乐得轻松自在。每当这时,我的饭菜只是一碗丰富的汤泡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