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放学的人潮下楼时,试图辨别出弥漫在空气中的某些味道。譬如,伤感遗憾,但那味道却淡的几乎分辨不出来。我想我该难过,是的,在刚知道老师要离开的消息时,我的确难过了。
可过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心不知是放下了还是麻木了。
大概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林湖森林公园。下车时才发现,原来除了我们也有不少人选择来这。林湖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公园,入口处内停放着不少私家车,从人们流畅的进入来看,的确是不需要门票。
我和韩租了两辆自行车。此刻太阳很大,韩从背包里拿着鸭舌帽戴上,偏头对我调皮一笑,说,瑾,我们比个赛好不好?看谁先到前面的休闲区?
我摇头,慢慢骑看风景不好吗?
反正回来还可以看啊,再说,那时我们肯定没什么力量骑车了。韩努力说服我说。
好吧。我说。没想到话语刚落,韩不打一声招呼的就走了,瞬间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但结果,是我赢了。韩在后半段时明显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一百多米的差距足够我反超了。
我在目的地把车停下,从背包里拿出水,拧开瓶盖等着她。我倒没多渴,只是热,后背大概湿了大半,好在我穿的是黑衣。两分钟后,韩气喘吁吁的停好车,抢过我手中的水就灌入自己口中,她比我狼狈多了。
擦擦吧。我递给她纸巾,她已经累的不想说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们在附近的亭子休息,亭子前方是一个大池塘,荷花在池中舒展着身躯,荷叶几乎覆满整个池面。
累死我了。韩长叹一声,不过能看看这景色也不错啦。就当减肥了。
我轻哼一声,就你还想减肥。
我怎么了!
吃那么多。
呃……韩想了半天也没能反驳我,独自生闷气了几分钟说,待会我们去哪玩?
都行。我说,韩立刻给了我一个白眼。我无奈继续说,动物区、游乐区或者烧烤区?都行。
韩摸了下肚子,认真的想了下。我本以为她说烧烤区,她却说:那就去游乐区吧!
我们顺着指示牌继续骑行,幸好我不是个路痴。到达游乐区时,那里小孩居多,如一群小鸟叽叽喳喳。门票是不要钱,但总有要钱的地方。
韩拉着我去售票口,办了张卡,之后就开始苦恼玩那个好。这里和大多数游乐场一样,设施也是大同小异。但不知为什么,刺激的过山车等竟然无人问津。
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想玩。等着韩做决定时,我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游弋着。离我不远的溜冰场里,几个熟悉的身影从我视线中滑过。不只是张宁,还有几个我脸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的女生。
真想不到,出来玩还能遇到我的学生,这算不算的上是一种缘分?
我没想到她们会那么快就出来,但似乎她们没发现我,只是说说笑笑的走向西边的一个抓娃娃机前。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时,韩终于决定好她要玩什么了。
瑾,我们去鬼屋吧!听说很可怕哦。韩对我说,然后我还在分神中没反应过来,她就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晃悠。
看什么呢?连我说话都没注意。韩好奇的顺着我的视线看,好在她不认识我的学生。说不定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是那个抓娃娃机。
没什么。我说,还是别玩鬼屋了吧。我试图强装淡定,然而不自然的眼神还是出卖了我。韩哈哈大笑一声,似乎抓住了我的小缺点很得意似的。
走吧走吧,怕什么,都是假的。韩边说边拖着我走,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老师!
林老师!
我条件反射的停了下来,韩大概因为也是老师,听到有人叫老师也会条件反射。我们齐齐转过身。
离我们大约有五十米的四个女孩快步走了过来。一个短发女孩率先说话:刚才张宁跟我们说是林老师你,我们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老师!
我看了眼张宁,她则对那女生摆了个“干嘛出卖我”的表情。
真巧,你们也来这玩。我只好说。
是啊,我们都来这很久了。老师刚来吗?另一女生说,对了,这是老师的朋友吗?好漂亮。
很单纯的赞美,韩听完很是受用,大方的介绍自己,完了之后还加了句同学你很有眼光哦。
老师你们想去哪玩?可以带上我们吗?又一女生说,我发觉从刚才到现在张宁一直没有说过话。
好啊,去鬼屋去吗?人多你们林老师才不那么怕嘛。韩意有所指。但结果可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除了张宁没发表意见外,其中三人纷纷找借口溜了,溜的还挺快。
韩不满的戳戳我的胳膊,你看,都怪你。
关我什么事。
你教出的学生都这么胆小……说着,她把主意打到了张宁的身上,同学你呢?
我没问题。张宁简单明了道。
在她同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跑不掉了。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鬼屋是不是昏黑又充满可怖的音乐,但我所处的鬼屋的确如此。进去不到一分钟,我感到两双冰冰凉的手攀上了我的手臂。韩这家伙我还没怕她自己倒先认输了,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不放开。而另一边,张宁却握住了我的手腕,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否害怕。
我们开始在鬼屋中行走了,中途时不时跳出来一些戴着小丑面具的扮演者。同我们一起进来的人们在我们身后尖叫,尖叫声此起彼伏。韩依然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头缩在我的肩膀处。我的注意力都被她分散了,一时还真不怎么害怕了。
路走到一半时,敬业的扮演者从底下伸出一只手来,好巧不巧抓住了我的脚踝。我顿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开始紧绷。
这时,张宁原本握住我手腕的手往下滑了滑,很巧妙的和我十指相扣。她用力握了一下,我听见她在耳边说:
老师,你怕吗?
她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柔柔的在我耳边泛起涟漪,我开始有点恍惚了。直到韩催促我道:怎么不走了?
底下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我没有回答她们任何一人,带着她们大步流星的往出口走去。离开鬼屋的后,张宁立即放开了我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心一片虚汗,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韩这时终于反应过来,直呼过瘾。这时,刚刚溜走的女生的不知何时守在出口处,见到我们后立刻围了上来,直问:刺不刺激?可不可怕?
我借口去买水离开了她们,我知道没人跟着我。站在树阴下喝水时,我看着她们,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内心涌动。我摇了下头,走向那个抓娃娃机。走近后我才发现,那不是个传统的娃娃机。它是由无数根绳子绑在大小不一的娃娃上,主人把所有绳子的末端攥在手里,让人分不清到底那条是连接那个娃娃。
十块钱一次,要不要玩?那人问我。
我给了她五十块钱,告诉她我要三根绳子。
我随机挑了三根,握在手里竟有点紧张,这就像一次赌博,你永远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一场空。
最后我得到了两个小玩偶和一个大的玩偶,目测应该有半个我高,是一个可爱泰迪熊。
我瞧见那人有些勉强的笑心里不得不说也有点得意。再转目,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韩不知道又在吹嘘什么了。
我单手抱着三个玩偶向她们走去。韩看见我后立刻抱过泰迪熊,欣喜的问我,瑾你去哪变出来的?
这个不是那个娃娃机里的吗?老师你手气真好。有人替我回答道。
韩一听,眼里涌动着跃跃欲试。我也要玩!她说。
后来的时间,我们一行六人横扫了一遍有奖品的游戏,虽然最后得到的不多,但快乐是真实的。下午三点时,我们乘车返回小董。原本的六人却变成了三人,只剩张宁和我们同行。她坐在我旁边一语不发,侧脸隐隐有生闷气之疑,半透明的窗帘透进来的阳光落到她脸上,竟有一种脆弱之感。
这个女孩子不仅漂亮而且怪。
☆、张宁
我端详了一会少女的脸,偏头看向韩。她坐在与我隔了一个过道的座位旁,怀里抱着泰迪熊舒服的打盹,她想必是玩累了,眉眼间却流露出淡淡的忧愁。车上的人很少,比来时安静了许多,司机师傅驾着车平稳的行驶在弯弯绕绕的公路上,这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困意。
我不由的羡慕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用管的韩了,她一定体会过我正承受的焦灼。我有些坐立不安,有些心烦意乱,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试图入侵我的理智。我想听一下歌缓解目前的状况,然而耳机在韩那。我迟疑着要不要叫醒她。
最终我还是转过头,有耳机吗?我问张宁。
她身体轻微颤抖一下,抬眼看我,朦胧的褐色眸子。她没有说话,直接从口袋里翻出卷圈好的耳机给我。
我也要听。她自然的说,好像已经明白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都是英文歌。我说。
她笑一下,都可以,反正我也听不懂。张宁接过耳机,塞到耳朵里。
我想起她们这一届普遍蹩脚的英文,忍不住叹息。你们英文老师不只一次在办公室抱怨过你们了。我说。
抱怨我们什么?
说你们默写就想抄,语法什么的也不会而且还不听。
哦。张宁不以为然,可能是自暴自弃了吧。我想。
那老师你有抱怨过我们吗?她突然直视着我,眼底一片澄明。
我像是那样的人吗?我微笑反问道。
不像。她立刻回答。
不过不管怎么说,英语作为三大主科之一,你们还是不要放弃它的好。我的职业习惯又冒了出来,这大概是因为我曾经为此吃了点亏,做为过来人,我还是想给她们提个醒。
张宁意外的没有接话,沉默了几分钟后,她才小声说,其实我不喜欢英语老师。
为什么?
她普通话不标准。
我一愣,不知该作何表情。张宁又说,我还是喜欢老师你,上课不乏味,说话温和标准,一视同仁而且……她抿了下唇,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不知道是否追问下去,但直觉告诉我,还是不要追问的为好。
原来我有这么多的优点呢。我笑道。
嗯。对了老师,什么时候期中考?
国庆收假后一个星期。
张宁又嗯了一声,话题在此戛然而止。车厢里流动的空气又开始缓慢凝滞,充斥着闷热的气息。
韩在这时迷糊的醒过来一次,咂巴着嘴揉着眼睛问我快到了没?
我说还没呢,你要不要再睡会?
韩打了个大哈欠,耷拉着脑袋继续睡。我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泛起一阵阵怜惜。我本就是个浅睡之人,她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半夜偷偷起来哭,又在我醒来之前化妆掩饰自己浮肿的双眼的人是谁。
保守估计,她昨晚半夜没合过眼。这才是我纵容她的原因。
韩是那么高傲的人,她的所有的高傲都源于内心的自卑。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渴望被人相救。然而,树枝就在她眼前,她一伸手就能勾到。
可她却不知道该把“救命工具”伸到谁的手里。她不怕那人不搭理,只是怕那人搭理了,折断了,深埋了她。
老师?你和她是大学同学?张宁问我,从韩之前的自我介绍中,她知道了韩教历史。两个文科的老师凑在一起很难不让人联想在一起。
嗯,我们还是宿友呢。我突然来了兴趣,脑袋中某一点许久末有反应的倾诉因子被点燃。? 谑俏液退灯鸷灯鹞夷峭蠖嗍宋抟斓拇笱睿灯鹉承┠┰灰磐娜な隆U庑┛此扑鏊榈氖虑楣钩闪艘郧暗奈摇K孀疟弦道肟约盎乩丛乇环指盥裨幔且苍俏业囊徊糠帧?br /> 人总是在不断学习和丢弃中成长的。
张宁听后,略带调侃的看着我说:老师还真喜欢看书。
嗯。
那三本书我看完了。
哦?有何感想?我问她。恐怕最让她有感想的就是那本小说了。作者通过简练的语言文字传递出他所想表达的东西,即,人性。我想任谁看过都会有所感想。
感想到没有,到是有一个梦想。
这个回答到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于是我问她,什么梦想?
当一名作家。张宁淡淡道,她没看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山还在云却无。我深切觉得这话蕴含着无限的坚定与自信。我想起她写的那些文字,太过尖锐与负面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其实我给老师看的那本只是一小部分。我有一本手稿,专写小说与散文。张宁继续说。
那很好啊,你也算是一名作家了。
张宁却摇头,不屑的哼了一声。现在随便拿起笔的都能称作者了,不过关我什么事。我不需要那种虚名。
我顿时明了。
我只是想有个人认同我而已。张宁把头靠坐椅上,仰着头看车厢顶。我想她的心情一定分外复杂,任何有所盼望却苦寻不到的人都会经历那么一个时期,即所谓的颓废期。我不知道张宁是否如此,我了解的还太少无法下定论。
于是我问她,那些小说有人看过吗?
她偏头对我一笑,那笑容里多少有些悲凉的意味。她说,两年来我所得的稿费还不够我配幅眼镜的,而我却近视了。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怎么会。我说,我突然想伸手替她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但又觉得太过突兀也就打消了主意。没有人是一下子就能成功的,就算是那些“一夜成名”的人,他们的背后也都是不为人知的艰辛。你还年轻,可以不用太急。再说,有没有稿费也不是衡量作品好坏的标准。
我说道,这大概是我第一次长篇大论。
我知道。张宁嘴唇嚅动一下,当老师你知道吗?……打个比方好了。我走进了一条看似光明的道路,我在那里遇到了许多人,有人是良师,有人是益友,当然,也有坏的。他们告诉我方法技巧,他们说,路的尽头有我所要的,钱或者名。可路走到一半,我却突然迷惘了……
好吧,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诚恳的看着她,在和她对视的那几秒,我知道我彻底走进了这个女孩的心。然而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我只是沉默。还是那句话,我没看过她的作品,无从评论。我还不了解她的内心,也无从评论。我不能说她太过偏执或是什么,一切都无从判断。
如此过了两分钟或者更短,耳机里在结束了一首歌后有几秒的空白时候,随后手机随机播放了Eagles的《My Man》
歌手这样唱道(译文):
……一个人要超越痛苦才能取得成功而一个要继续活下去的人也得这样做……我的伙伴成功了他远远的超越了痛苦我们这样继续生活的人也得这样做
此情此景,多么符合。
我莫名的紧张了一下,我不知道张宁是否真如她所说,对英文一窍不通。从她闭目养神的脸来看,表情毫无波澜。
车到站了。这难熬的折磨总算随着车站的喧闹离我远去。我叫醒韩,她一幅不知所然的呆模样。我说到站了。她哦了声,站起来眯着眼往车门走。张宁也站起来,擦着我的肩膀也下了车。我暗暗苦笑。
她恐怕是对我失望了,两次的期翼被我装傻以对,任谁都会谁有不满。可我知道,有些事这样就好,打破了对谁都不好。
几分钟后,我们依然在板城路口分道扬镳。我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的走远,直到再也看不清为止。一个在城东一个城西,本就是相背的道路,何必相连呢。
晚上的时候,韩抱着泰迪熊在我床上蹦哒,自娱自乐。但当我洗完澡出来后,就见她趴在枕头上,津津有味的读一本书,具体是什么我没看清楚。
见到我后,韩翻了个身踢了我一脚,说,小瑾子,我渴了,快去拿酒来。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倒是配合。那您老要红的还是白的?
啤的!韩大气凛然道,我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来一打啤酒,我就爱喝那个。
没有。
今天高兴嘛~韩丢掉书,举着泰迪熊的双手晃悠着。喝一点点没关系的。
那是你高兴了,不是我。我抱着手看她,任她怎么说都不妥协。
哼,成天摆成臭脸,我又没欠你钱。韩气呼呼道,你看你的学生都快和你一样了。
我知道她是指张宁。我在心里叹息,脸上却毫不退让。你还说我,你教的学生不也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