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宸靖低头,双指深入喉咙间掏了掏,片刻,刚才喝进去的药汁全都吐进了孟子寒端着的盆子里。
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残余的药汁,齐宸靖从怀中摸出一粒指甲大小的黑药丸,塞进了嘴里。
幸好身上有刘文清配制的解毒丸,齐宸靖三两下将解毒丸咽了下去,冷眼看着孟子寒将他吐出的药汁倒在小几上的一盆花里。
“那花过几日也要换一换,否则该露出马脚了,夜里去找找药渣,给刘文清验验。”他压低了声音吩咐孟子寒。
孟子寒眼神一闪,“难道药方改了?”
之前已经让刘文清验过药渣了,这次还让验,说明齐宸靖感觉到药味变了。
孟子寒的眼神锐利起来,看来太后是着急了。
齐宸靖点头,“今天的药比平时的更苦一些,”说着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看来是想在年前就将我解决掉,要么是加重了药量,要么是换了药方,只怕过个三五日便要有太医再次来请平安脉了。”
孟子寒脸色一变,“我这就去找刘文清,让他布置一番。”
布置什么并没有说,但是来两人都心知肚明。
打从宫里第一次派太医来诊平安脉开始,说齐宸靖什么脾肺不和等狗屁倒灶的话时,他便留了心。
别看府里一堆争奇斗艳的丫鬟们每日变着法的勾引他,让他不胜其烦,但是他却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些人。
会为了他的地位和长相就心动的女子,必然不会是太后挑中的人,不过是他们放在前面遮掩视线的棋子罢了。
很多时候,真正咬人的往往是不叫的那些狗。
“好在每一次的药我都会喝一些,也无需太费劲的布置,让他多考虑考虑细节,看其中有没有漏洞。”齐宸靖道。
这府里到处都是眼线,其中一个细节露出破绽,他们就可能功亏一篑。
孟子寒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点了点头,一转身出去了。
看着自己刚才吐出的药汁慢慢的浸入到花盆的土中,直到看不清楚颜色,花盆中的一株一品红开的正好,全然不知危险将近,齐宸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敌不动我不动,既然敌人坐不住了,那他便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谋划一番,希望年前能将事情办成一半。
最起码先完成宗祠祭拜,将身份上了玉牒,至于其他的,一步一步慢慢来。
齐宸靖捻起一朵一品红,想起最爱侍弄花草的康妍,心里不禁柔软起来,这个时候,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呢,有没有想自己呢?R1152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母子
一进入十一月,就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
安王却在这个时候病了。
文武百官已经连续几日没见到安王上朝,一问之下才知道安王感染了风寒,在家里静养。
不过,安王就是上朝的时候,也都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从不主动发表意见,好像隐形人一样。
奇怪的是,即使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上的光华和气韵却让人无法忽视他,要换做别的人在朝堂上默默无闻,估计早就被遗忘了。
可谁也遗忘不了安王。
听说皇上亲自下令命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两个太医去了安王府,专门候着,直到安王痊愈为止。
几个要好的文臣便私底下约了去探望安王的病。
齐宸靖进京虽然时间不长,最初进京的时候很多官员也都抱着观望的态度,毕竟突然冒出个先皇的血脉来,这件事实在太过于蹊跷,而且其中牵扯到皇家秘辛,谁也不敢去深究。
尤其皇上和太后的态度又十分的令人寻味,封了安王,却迟迟不肯祭拜宗庙,将齐宸靖的名字?3 但也有人例外,有几个主动和他交往的文臣是颜先生亲近的学生,当初麻城府出事的时候,替齐宸靖上书请封过。
因为当初的上书,只怕在皇上的眼里已经将他们划到了安王这边,既如此,还不如正大光明的和安王交往。
相约去见安王的大臣们从安王府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随即便传言悄悄的在市井传开了。
新封的安王病重了,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的,半闭着眼睛,浑浑噩噩的喊着:“父皇,父皇。”
难道安王看到先皇了?
传说人要死的时候,便能见到最亲近的人,看来安王真的是先皇的血脉,不然怎么会看到先皇?
也有人悄悄的议论说定然是先皇心疼小儿子,显灵来保佑小儿子的,安王的病定能痊愈。
市井流言传到宫里的时候,太后啪的一声摔碎了手中的茶盏,冷笑不已,“好个安王,死到临头了还要跟哀家玩心计,哀家看你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安泰殿里的宫女都低下头,个个秉神静气,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挥了挥手,殿中的宫女悄悄的退了下去。
太后斜睨了身后站着的孙忠一眼,“秀红那丫头可靠得住?安王到底是不是真的中毒了?别像上次在麻城府一样,又被他反算计了。”
齐宸靖那小子可贼的很。
孙忠想起上次在麻城府的事情,心里也十分不痛快。
本以为自己走了一招妙计,万无一失,却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一开始就被安王算计了,幸亏上次有丁刚赶去了,否则这个黑锅他还真的不知道找谁背。
饶是如此,太后对他也有了些许不满。
“秀红那丫头在宫外的家人在老奴手上,她不敢背叛太后,况且她说她每次都亲眼看着安王将她端去的药喝了,太医不也说他的脉相是中毒的症状,那种药药性虽然慢,但是只要连着喝一个多月,肯定无解的,症状就跟感染了风寒,发高烧死去是一样的,普通的大夫绝对看不出来的。”
孙忠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抿嘴唇,似乎有话没有说完。
太后敏锐的察觉到了,眉头蹙起,“有什么不妥吗?”
孙忠弯了弯腰,垂下眼睑,声音也低了很多,“老奴刚才进宫的时候,看到皇上传了福韵大长公主进宫。”
太后眼神一闪,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皇上这是想做什么,上次还没学到教训吗?” 太后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这个时候传福韵大长公主进宫,用膝盖想是为了什么。
皇上无非就是还盯着鹰卫的事情,一心想将鹰卫掌握在手中。
太后阴沉着脸在殿中走了几步,心里暗恨。
自从上次私自放了苏家人以后,皇上似乎越来越独断了,不再像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来问过自己的意见,而且经常还有跟自己意见相左的时候。
什么时候他们母子之间有了隔阂呢?
上次去麻城府也是,本来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偏偏皇上到最后一刻却让丁刚去了麻城府接管鹰卫。
到底是谁在皇上面前嚼舌根,让皇上和她之间有了嫌隙?
太后眯着眼想了片刻,吩咐孙忠,“你亲自跑一趟正阳殿,让皇上立刻来见哀家,就说哀家有要紧的事情。”
孙忠应声而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皇上脚步匆匆的来到了安泰殿,“母后,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要朕现在过来,朕还有急事等着处理呢。”
声音中有着隐隐的不耐。
太后压下心中的不快,“皇上,哀家听说你召了福韵大长公主进宫?”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却没有让皇上解释的意思。
皇上脸色变了变,撇了殿门口站着的孙忠一眼,心里有些烦躁,他这边刚召了福韵大长公主进宫,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母后就知道了。
母后到底是在他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她年纪渐渐大了,为何不能在后宫安稳的养老,做什么非要插手朝政的事情?
皇上心中的不满瞬间溢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不满的情绪,说话就带了两分的不自然,“嗯,姑祖母刚进来,朕是想.......”
太后打断他的话,“哀家知道你想什么,鹰卫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非要眼下的情形,这一次,哀家一定要齐宸靖那小子的命。”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皇上的脸色便有些不好,“可是,母后,齐宸靖没有什么人脉,翻不起什么大浪,何况他刚封安王,便出了事情,文武百官定然要怀疑我们的,眼下不是对付他最好的时机,倒不如利用眼下的情形与姑祖母谈谈鹰卫的事情。”
齐宸靖虽然封了安王,但他一没有兵权,二没有人脉,在朝廷里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更何况眼下他还压着他,连玉牒都还没上。
不喜欢他,可以冷着他,无视他,但是若是眼下让齐宸靖死了,臣子们和天下百姓肯定怀疑是他容不下齐宸靖,所以皇上心里觉得现在不是齐宸靖死的时候。
“不行。”太后断然否决,“哀家辛辛苦苦布下此局,天时地利人和,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可能就难了。”
皇上也有些怒了,“母后为何非要一定在这个时候,朕都说了,眼下的时机不合适,我们越是这样急切的对付他,越容易让人怀疑,何况他又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提起当年的事情,太后的脸色大变,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不行,这个小贱种就是哀家的噩梦,有他在一日,哀家连睡觉都不能安稳,没有了他,就是当年的事情被人揭穿了,也没有敢将你从龙椅上拉下来,你知道吗?”
皇上的神色有些踌躇,太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让他错过鹰卫,他又不甘心。
见皇上的神色有所松动,太后脸色缓和下来,劝他,“哀家知道你心急,可鹰卫的事情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福韵大长公主把持鹰卫那么多年,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上次不是就用一块假的令牌骗了你,这一次咱们先处置了齐宸靖,下一次母后帮着你想办法拿到鹰卫。”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太后不想他心里太过于纠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说福韵大长公主到底在不在乎齐宸靖还两说,要想钳制福韵大长公主,麻城府不还有个小丫头吗?到时召进京来,还怕钳制不了福韵大长公主?”
皇上想起丁刚回来禀告的消息,说福韵大长公主对于香宁郡主留下的女儿十分的宠爱,心中一动,说不定还是有其他办法的。
那个小丫头好像叫康妍,自己封了兰心郡主。
皇上心里有了决断,“嗯,这次就按母后的意思来吧。”
话虽如此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痛快,他都已经登基几年了,大皇子都已经一岁半了,太后还如此事事管着他,他这个皇帝做起事来难免有束手束脚的感觉。
太后听了,松了一口气,她还真的怕皇上一意孤行,拿解药去换鹰卫。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皇上什么都好,就是处理事情时想的还不够深远。
算了,还是自己多为他打算着吧。
反正齐宸靖的事情就能告一段落了。
想起用不了几日就能听到齐宸靖的死讯,挡在心口将近二十年的那块石头终于就要被搬开了,太后心里就无比的舒畅。
不管这年那个小贱种是怎么出的宫,这个问题曾困扰了她许久,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十九年前没有烧死他,十九年后照样可以毒死他。
太后嘴角高高的翘了起来,并没有发现皇上眼中的阴郁。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上朝
大雪初霁,京城的天气阴冷了几分,人们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棉斗篷,富贵人家的主子们更是都换上了大氅。
安王的病更严重了。
已经有朝臣在上朝时隐晦的提出该准备安王的身后事了。
安王今年刚十九岁,尚无子嗣,且他虽封了安王,但却没有祭拜宗庙,名字也未上皇家玉牒,他的身后事却着实有些困难。
按照常理来说,安王的名字如果上了玉牒,如果病逝了,礼部自然会准备按照王爷的规制准备葬礼要用的东西,最后葬入皇家陵墓。
可问题在于安王的名字还没有上玉牒,却还挂着王爷的封号,他的陵墓该选在哪儿,便是个难题了。
皇上先是斥责了提出要开始给安王准备身后事的礼部侍郎,并流下了不舍的眼泪,“朕自幼无亲手足,好不容易寻得父皇的血脉,得一手足,安王不会有事,朕要亲自去安王府探望。”
说着,吩咐朝臣下了朝随着他一起去安王府探望。
朝臣自然是要阻止的。
尤其是监察院御史们,“......皇上重手足情深,重情重义,实乃天下臣民的福气,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安王病重,实不宜面君。”
皇上不过是怕齐宸靖像上次在麻城府那样耍花招,装死,想去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中了毒,顺便再朝臣们面前表演一下他的兄弟情深。
“可安王乃朕的兄弟,若不亲自去看一眼,朕心难安。”
御史们力阻,“皇上若挂心安王,可遣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去代替皇上看望安王,也是一样的。”
皇上本也没打算真的去见齐宸靖,见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便吩咐身边服侍的内侍丁刚,“你带朕去看望安王,传朕的旨意,务必让他安心调养。”
并下令让众臣都去探望安王,以示对安王的恩宠。
尚未下朝,太后又遣身边的内侍总管孙忠过来,道太后甚是忧心安王的身体,要一同前去探望安王。
皇上对于太后那边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前朝的动向,心里虽然不满,却也没挡着众位臣子的面露出丝毫不满。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安王府,见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安王。
脸色潮红,像是高烧的症状,呼吸却是若有若无,好似随时都能断气一样。
短短几日的光景,那个英伟的立在朝堂上,安静得微笑着的安王就瘦的已经脱了形,整个人跟脱了水似的。
众人心里都有些唏嘘,就是再严重的风寒,也不至于立刻就要了一个健康男子的姓名吧?
只怕安王的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孙忠和丁刚代表太后和皇上上前看望安王,喊了几声“王爷,太后和皇上让您安心静养。”
可惜病榻上躺着的安王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意识,嘴唇微张,含糊不清的喊道:“父皇,父皇,我很难受。”
听见的人面面相觑,难道市井里传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安王是病糊涂了吗?
怎么口口声声一直叫着父皇。
难道真的是看见了先皇?
孙忠和丁刚对视一眼,随即纷纷扭开了头,心里却知道再让这些大臣们待在这里不妥,便寻了借口将人带了出去。
看来安王真的是不行了。
第二日的早朝上,礼部便正式上了折子,请示该如何处理安王的身后事。
皇上掉了两滴泪,沉默片刻,道:“着礼部为尽快为安王择陵寝,开始修建,并准备一应王爷下葬的礼仪。”
却闭口不提安王上玉牒的事情。
大臣们心里便有了数,这是让安王以王爷的礼仪下葬,却不许他入皇家陵寝。
说到底,皇上还是心里没有认同安王的身份吧?
大臣们心里有了不同的看法。
礼部尚书正要领旨,忽然外面传来内侍尖利的传话声,“福韵大长公主上朝.....”
“福韵大长公主上朝.....”
“福韵大长公主上朝......”
内侍尖利的声音由远及近。
用来上朝的临光殿顿时沸腾了。
龙椅上高高坐着的皇上脸色一变,整个人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梁建国时,太祖皇帝感念福韵大长公主对于大梁的功劳,亲自封了封号不说,还钦赐龙头拐,允许福韵大长公主可以上朝与臣子们一起参与议论朝政。
不过福韵大长公主自大梁立国后,便在家相夫教子,几乎没有上过朝参与朝政。
据说仅有的两次都是在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太祖皇帝下令去请的福韵大长公主上朝议事。
一些头发花白的老臣们心里激动的想,看来今天要见到福韵大长公主第三次上朝议事了。
福韵大长公主有太祖皇帝亲口许诺的可以上朝议事的权力,她平日里不来,人们都忽略了这件事。
可当内侍尖利的声音传进殿中的时候,人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这件事。
就是皇上,脸色虽然难看,却也无法阻止,太祖皇帝下的圣旨,他若是阻止,便是对太祖皇帝不敬不孝。
不仅不能阻止,还得面带笑容的看着拄着龙头拐,穿着厚重的大红色公主品级服饰的福韵大长公主一步一步的踏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