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云把自己早几年写过的,所有配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不出哪款香水这么值钱。
“十二月。”混混道,“你们小张总用这个香水去参加过一个节目,叫什么来着……香水新人秀?我们老板特别中意这个配方,你能不能搞到?”
肖重云说这事容我想一想。
他回家想了几天,觉得情出蹊跷。肖重云原本以为,是有哪家不入流的竞争对手,想着仿冒“来生”的作品,找人收买配方,因此就用没有什么价值的配方前去接触,探探底细。然而对方给钱的大方程度,出乎了他意料。他本能地觉得这个老板来头不小,但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抱有怎样的目的。
首先能判断的是,他不是张文山,因为张文山是个用人极度挑剔的人。他派的人,不可能没有听过周天皓的名字。况且如果张文山盯上了“来生”,自己还能不能继续躲在公司背后逍遥,是个问题。再进一步说,Loveless是他当?3 甑木勺鳎舻靡膊辉趺春茫退隳玫绞郑裁挥惺裁瓷桃导壑怠O衷诳萍颊饷聪冉饷醇虻サ南闼绻胍7拢蟾湃Э榫湍艽右患倚∈笛槭夷玫狡叻窒竦呐浞剑静挥没ㄕ饷炊嗲6苑接Ω弥皇峭ü齃oveless,试探他是否能够真正接触到“来生”的香方资料。
他们想要的,是“十二月”。
这是这几年来,市场上唯一出现的一款循环香阶的香水。
可是循环香阶只是学术研究上有价值,并没有特别大的市场前景。毕竟香气讲究稳定,谁愿意自己身上的气息,一场舞会中一直变来变去。肖重云思来想去,觉得事情不是最初想的那么简单,于是就断了跟花裤衩的联系。
断这个联系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肖重云忙。
“来生”想要自己的工厂,必须投钱,而小鬼的起始贷款只有二十万。肖重云的想法是,找到一个投资方,解决一部分资金难题。为了这个,他把小鬼赶上一顿又一顿的饭局,去开一次又一次的会,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没有钓到天使投资人,钓到了Lotus的周总。
上次停车场一别之后,肖重云很久都没有周天皓的音信。那日他在楼上,用新买的,没安监控的电脑,观赏邻国友邦的小视频,突然听见张松在楼下拍桌子,语气竟然挺严肃:“我们不差钱!”
他关了电脑下楼。
周天皓带着两个秘书,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喝咖啡。夏日熏风微暖,Lotus的周总白衬衫黑西装穿得竟然很正式,大约觉得大正式了,又打了一条金红相间的领带。衣衫的面料很薄,因此他站起来,手撑在桌上,对视小鬼眼睛的时候,显得窄腰长腿,颇为养眼。
“你们不缺钱。”周天皓笑着问张松,“那满世界火急火燎找投资方,想建自己的生产线的是谁?”
“不缺钱。”小鬼说。
“哦,那你敢当着你老师的面,再说一遍不缺钱?”
肖重云正好推门而入,张松一屁股坐回位置上:“我们谈一谈融资。”
周天皓抬头,看了肖重云一眼:“肖学长,我又来和你谈生意了。”
周天皓提的融资方案,非常苛刻,大到资本比例与收益分成,小到对“来生”运营的具体干涉与决策,简直一分一毫的利益都要从牙缝里扒。肖重云只看了一遍他提了条件,就想把文稿扔回去,说这合作没法做。
但是他不能,因为除了周天皓,确实没有别人,愿意投资这家小公司。
生意向来是在饭桌上谈的,肖重云请周天皓吃饭,定了一家安静便于谈事的餐厅。他在烛光和钢琴声中,把合同条款一条一条指出来,说这些都不行。
周天皓问他,哪条不行?
“‘来生’要保持绝对控股权,所以我们融资份额不超过百分之二十。”
企业中存在恶意收购一说,大约是同行业的公司,利用不道德的手段恶意注资竞争对手,成为公司大股东,最终获得对方管理决策权,将一个优秀的企业扼杀在前进的道路上。肖重云提防的,就是这一点。
他一条一条地指着合同,轻言细语地解释,周天皓就双手交叠,撑在桌上,安静地听。肖重云终于把话说完了,停下来。他已经漫天要价,就等周总落地还钱。
周天皓说:“把条款看得这么细,看来你是真的很缺钱。如果我不以Lotus的身份注资,投个人资本,一切如你所愿,不超过总比例百分之二十,保证‘来生’依然保持控股权不动摇——你能给我什么呢?”
“收益。”肖重云解释道,“你的个人投资会获得极大的增值,按照我们财务报表看……”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听你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一直都只在想一件事情。”周天皓摇头,“肖学长,你描述美好未来的姿态很动人,从刚才起我就在想,要是现在能把你衣服撕开,吻一吻你半露的锁骨,该多好。”
肖重云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方一起身,手臂被抓住。周天皓抓住他的手很用力,弯起眼睛望着他,眸子里像是有无数烟雾水汽,看不见底:“都说了我们是在谈生意,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不要着急走。”
“我明天恰巧有空,想看场电影。你要是陪我去,”他拿起合同,用笔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勾了几条,“这些地方我让步。”
周天皓选的电影是部悲剧,男主主角一见钟情,眼看就要共结连理,战争爆发。男主角在战场上生死拼搏,终于活着回家,发现女孩已经忘记了他,和别人结婚。
她在婚礼上,穿着白色的婚纱,问一身褴褛,跋涉返乡的男人:“你是谁,从哪儿来的?真可怜,要喝杯酒吗?”
“学长,”黑暗的放映厅里,周天皓问肖重云,“你说,我要喝下那杯酒吗?”
那天电影散场,所有人都走了,周天皓依然坐在放映厅里,对着亮起的灯和熄灭的荧幕。
“以前我在纪芳丹若勒读书的时候,其实是个小混混。家里分分合合,没人管我,我就和两个差不多堕落的同学,一起组成地下帮派,骗骗这个学弟的钱,抄抄那个学弟的作业。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能毕业。”
“那时有一位非常具有天赋的学长。”周天皓说,“大概和你当时在学校的成就差不多。他对我说,我独一无二,非常有天赋,以后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调香师。他带着我看了很多书,可以说,我现在的香水理念,就是他当年塑造的。”
“那你遇到了一个好人。”肖重云说。
“放屁。后来我真的小有成就,去找他,你知道他怎么对我说吗?”周天皓紧紧地盯着肖重云的眼睛,“他说他带过的后辈千千万,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么一号人。让我好好努力,真的做出大成就了,才可能会被他记住。”
“后来我当了Lotus的二把手,怎么也不能算无名之辈了,就又去找了他一次。你猜他这回怎么说?他说他有个学生,独一无二,非常有天赋,以后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调香师,让我多多关照。”
周天皓问:“学长,你说这样的人,渣不渣?”
第68章 还债(情节有小修)
房间光线很亮,每一盏灯都开着,因此看得清男人脸上每一个表情细节。
中年男人跪在地板上,被反手捆着,满头满脸皆是血。他牙应当是自己咬碎了,开口时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又干涸在唇边:“大少,姓肖的原本就不是您亲弟弟。我不过接了外单,没有损坏您的利益……”
冷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接着打。”
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新鲜的伤口上,男人撕心裂肺地惨叫。张文山就端着一杯酒,远远的坐在门口,看着这场行刑。片刻等到男人终于没有声气了,连嘶哑的哭喊都无法从干涩的嗓子里发出时,他才把酒杯脚边放在地上,走过去,蹲在男人面前:“我和肖重云的旧账,我自己会算。你们找他,有何贵干?”
男人嘴唇动了动,大约说了什么,张文山仔细地听。
“循环香这个东西,就是个学术玩意儿,好在哪儿?”张文山把男人十字一根一根掰开,拿出一把枪,枪口朝下,冷森森地扣在痉挛的食指上,“我想听十个好处,少一个,崩一根手指。”
有一段时间,张文山没事的时候,爱去肖重云住过的房间里坐一坐,摸一摸他经常坐的那把椅子,看一看他被囚禁在这里时,常读的书。有时候他会在这里喝酒,一瓶一瓶,喝掉酩酊大醉。
他在黑暗中进行过无数次设想,想象那个男人,依旧像以前一样,坐在床边看书的样子,想象他的衬衫被撕开的样子,想象自己如何彻底地占有这具身体,如同占有一朵美丽的花。他想过用种种手段,把周天皓抹杀掉,然后将肖重云带回这里。这样做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任何一样事物,之所以能成为诱惑,正是因为你得到它时,必须付出代价。可是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肖重云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再回到这里来了。
那天他离开的背影,坚定而决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个背影在张文山无数次酩酊大醉时,从意识深处浮出水面。那瞬间他从未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如此远过。当年肖重云为了离开他,跳过一次河。那时他自己知道,最坏的结果就是把尸体捞起来,抱在怀里,请人结场冥婚,再立一座碑,旁边空一座自己的墓地。
但是那个瞬间,他手里还拿着这个人的外套,外套上还残留着肖重云的气息,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却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肖重云走了。
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如果真的逼他回来,当年的河,他必定毫不犹豫地跳第二次。
张文山之所以发现事情不对,是有一天,他在肖重云看过的一本书里,发现一根烟草丝。严格的来说,调香师不应该吸烟。肖重云在回大陆的那几年里,染上了烟瘾。他虽然不希望这个人重返香水舞台,但是肖重云身体本来就不好,一吸烟就咳嗽,后来张文山就狠心,帮他把烟断了。
没有人能给他房间带一根烟,就连张文山自己,也是散了衣服上的香烟味,再去见他。
因此这本书里掉落的烟丝,有问题。
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动过肖重云留在这里的东西,翻过他的书本笔记,搜过他的床单被角。
烟丝很新,时间应该就在最近。张文山暗地没动,找懂行的人来看了一回,得到了烟草的牌子。而能出入张宅的人当中,抽这个牌子香烟的人,屈指可数,习惯自己卷烟的,只有一个。
这个人是他的保镖,从肖宅一路跟到现在,算是半个心腹。张文山就把这人找过来,打了一顿,问问情况。
“有人让我找二少爷的留下的笔记,拍照传过去,”男人全身都在发抖,什么都说了,“看有没有和循环香有关的东西。”
之前有人找他打听过循环香,但是那是肖重云和他母亲的东西,张文山没有兴趣,也从未特地研究过,因此就把人打发回去了。但是这么冒险找到他眼皮子底下,就奇怪了。
张文山的枪抵着保镖的指关节,冷笑:“你刚才说了九点好处,还有一点,继续。”
“大少,”男人低声恳求道,“我不能说,说了我就……我——”
话语变成一声凄厉地惨叫,张文山扣了扳机。岂止一根手指,半个手掌都飞了出去。张文山不顾这样血肉横飞的场景,依然轻言细语,耐心地问:“说吧,你背后的人是谁?他要我弟弟的香水配方,做什么?”
与此同时,周天皓正在和肖重云看电影。
这是他策划已久的事情。苏蓝嘲笑他,周总,你现在越混越没出息了。为了和心上人看一场电影,还专门策划一个融资方案。要是肖公子同意和你一起看哈利波特那种系列,你岂不是要穷得没有裤子穿了?
周天皓说,我一年就过一次生日,生日那天想和他看场电影,花点钱又怎么了?又没花你的钱。
电影开场之前的晚餐上,周天皓开了一瓶年份不错的红酒。因此在黑暗的放映厅里,他借着微醺的酒气,问肖重云:“学长,你说这样的人,渣不渣?”
他的故事,听起来有些耳熟。肖重云隐约记得,自己毕业那天,有一位年轻的后辈,曾经锲而不舍地拦住他,问,学长,你为什么休学这么久?
学长,你不记得我了吗?
学长,我毕业后准备回中国。你说过,中国香,只有在它的根脉上,才能找到未来。
那样明亮的眼神,那样失望的神情,突然和记忆中某个虚幻的影子,重叠了起来。
像谁呢,像张松吗?
是像小鬼,可是这个影子似乎比小鬼爱笑,可爱一些,自己当初应当是非常喜欢过的。
肖重云头痛欲裂。
“我想起以前一位学弟,”他顺着记忆的线索,去寻找那个虚幻的影子,“曾经对我说,我指导过他,但是不记得他,很失望。他应当是位极具天赋的调香师,现在作品一定远在我之上。我当初大约真的指点过他,又不记得他,有时候想起,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大约是酒的缘故,电影院空气变得有些闷热,肖重云有点呼吸不过来。他知道红酒后劲大,而自己的身体又不太能代谢酒精,但是饭桌上周天皓不停地把酒杯推给他。
他把合同拿出来,摆在桌上,说,肖学长,你是我前辈,我尊敬你,不来虚的。你喝一杯,我改一条,喝到你满意为止。
而那是份资本家的黑心合同,肖重云想改的地方,太多了。
肖重云站起来,想往外走,脚步不是很稳,感觉一双手坚实地稳住他的身体。周天皓半扶半抱地带着他向出口走去,问:“这个学弟是谁?”
“我离开法国的时候,找他借了钱,一直没有机会还。”肖重云自顾自地说,“我记得他的名字,但不太记得他的脸……他叫Nicolas,大概是个法籍华裔。”
周天皓明显顿了一下,扶住肖重云的手变得很紧。他似乎原地站了两三秒,才将手放松一些,以免自己抓得怀里的人痛。他带着肖重云往外走:“肖学长,你可能感冒了。”
电影院在二楼,外是个天台,靠着铁栏杆可以俯瞰广场上的霓虹灯和人群。肖重云出门,就走向那个天台,仿佛刚才被人捂过口鼻,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周天皓担心肖重云是受凉风寒,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没有发烧,然而脸上却是滚烫的,大约真的是不胜酒力。想必他代谢比常人慢,刚才看电影时还好,此时一动,酒劲便上来了。人喝多以后,千奇百怪,有些人会站在桌子上唱歌,有些人爱脱了衣服跳舞,肖重云却不一样。他的脸色十分痛苦,双手抓住铁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里空空荡荡,就像灵魂不在这个世界上。他似乎活在另一段记忆里,深陷其中,久久不能挣脱。
“肖学长,”周天皓抱住他,“我带你回家休息。”
“家”这个字像是根刺,肖重云浑身一震。他松开握住栏杆的手,摔摔跌跌退了两步:“我不回家!”
周天皓伸手去拉他,他突然躲了一步,避开:“你告诉他,我宁愿死,也不回家。”
周天皓意识到,肖重云的状态真的很不对。看电影之前的晚餐上,他是开了一瓶红酒,但是酒精往往是带来愉悦的。没有人醉酒,会醉得这么惊慌恐惧。
周天皓犹豫了片刻,将外套脱下来,裹住面前的男人,像哄小孩一样,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好,我们不回家。”
他打电话让秘书送车来,然后将肖重云抱上去,开往自己的公寓。车上肖重云依然神志不清,喃喃道:“我当时说,很快会还他,那是骗人的。我知道我连再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了。那时我在逃命……我必须逃命,不然他会……”
周天皓把人抱在怀里,发现肖重云的眉心皱起来,皱成个川字。他俯身,想把那个皱结吻开。嘴唇刚碰到柔软的皮肤,又微微抬起来,怕把这样脆弱的,依赖他的学长,吻醒了。
周天皓低声问:“‘他’是谁?”
肖重云没有说话,翻了个身,往他怀里深处拱了拱。可能是车里空调温度开得有点低,周天皓感觉他的发抖,于是内心暗自扣了秘书的奖金,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