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嗻。”
从康熙院子出来,胤祚这几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胤禛劝道:“何必同这些蠢物生气,不值当。”
胤祚摇头道:“我不是生气,而是觉得有些蹊跷。”
“恩?”
“纺车店的事儿,连我们都还没得到消息,就先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去了,说是巧合,我是不信的!”
胤禛皱眉道:“若真是有人设计,他们既然知道纺车和你有关,就不可能不知道,这店是得了皇阿玛点头的,甚至可以说是朝廷的产业……他们这么来一遭,目的何在?”
胤祚淡淡道:“你没听他说,想让我出面解释一下吗?纺车店的事,不管闹成什么样子,也绝对动不了我。但我一旦出面,回头扬州、杭州再不断闹出事来,我只怕就该疲于奔命了。不光是我,若事情闹大,四哥也一样会深陷其中——若我猜的不错,这是想捆住咱们的手脚呢!只不知他们最终目的如何。”
也正因为想到这一点,他索性不顾康熙就在傍边,越权说出“罢官”的话:若再闹出事,别知会爷,知会爷就先罢了你的官,换个人去管!
胤禛道:“我会着人好生留意。”
胤祚点头,正要说话,旺财急匆匆跑来,一脑门子汗,喘着气道:“主子,不好、不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胤祚道:“出什么事儿了?”
旺财道:“主子,这几天,外面都在传,说沉船的事儿是主子您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太子!”
胤祚不以为意,道:“爷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过几句谣言,理他呢,值得你这么慌手慌脚的?”
“不是!”旺财道:“奴才专门去听了一耳朵,外面传的真真的,说您怎么怎么下的药,怎么怎么凿的船,又怎么和四阿哥串联好炸的堤……就像他们亲眼看见的一样。主子您被人害的命都差点丢了,这些人居然还敢这么说,实在太过分了!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主子,您……”
胤禛神色凝重,打断道:“他们说到炸堤?”
旺财茫然道:“是啊!怎么了?”
旺财身在其中,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以没有想起,这“炸堤”两个字被康熙捂得死死的,除了当事的几人,其余人等是连半个字都不知道的。连船只失事的事,除了亲自参与搜索的人以外,旁人也一概不知。
胤禛看向胤祚,道:“这件事,要告诉皇阿玛才行。”
胤祚点头嗯了一声。
旺财急道:“主子,那谣言说的是主子您,您还要去告诉万岁爷?”
胤祚心中一动,道:“旺财,你喜欢听书对吧?”
旺财啊了一声,傻傻点头,他实在闹不懂,怎么这个关扣,自家主子还提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胤祚道:“爷交给你个任务。你呢,就按着那谣言,编个故事出来,越仔细越好——譬如爷和四哥在什么地方密会,都说了那些话,喝的是什么茶,密室是什么模样。23 又比如,四哥派去炸堤的,有几个人,长什么样儿,穿的什么衣服,说话什么口音,他们如何如何挖坑,如何如何引爆……还有爷我是怎么下的药,下的什么药,差点被谁发现,又如何含糊过去的等等……”
旺财张大了嘴:“啊?”
胤祚拍拍他的头,道:“记得了,越仔细越好,越像真的越好……你要编的好,爷每十个字给你一两银子!”
十个字一两银子!
旺财顿时忘了关心他家主子被谣言中伤的事儿,眼睛亮晶晶的:“十个字一两银子?真的?”
胤祚嗯了一声,诱惑道:“十万个字的话,就有一万两哦!”
旺财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爷您放心,这一万两,奴才挣定了。”
“记得一定谣言说的那些,一个字都不要改。”
旺财信心满满,道:“奴才这就去重新听一遍!”
兴致勃勃去了。
旺财一走,胤祚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看向胤禛,叹道:“这些人,真的是豁出去了,居然连炸堤的话都敢传出去。”
胤禛叹道:“而我们却连他们的目的都没弄清楚。”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是想干啥呢?
真怀恋以前,敌明我暗时候的情形。
第54章
回到康熙居所,康熙已经准备休息了,见两人去而复返,知道定是有事,便召了他们进去。
胤禛将旺财的话简单说了下,康熙神色瞬间阴沉下去,握着扶手的右手青筋直冒。
这帮畜生!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若炸堤之事被百姓们信以为真,他便是免一百次租子,修好一百道堤,也挽不回损失的民心,得不回百姓的信任!
胤祚见状,将让旺财再写个“剧本”的事儿也说了,道:“儿子想过了,谣言这种事儿,你越是当真,这事儿就越像是真的,若真派人去抓、去管、去禁,说不得原本半信半疑的百姓都要信以为真了。”
“索性儿子就反其道而行之,按照里面的话,编一个更像真的出来,等到后者被某些‘聪明人’识破的时候,前者自然也不攻自破。”
胤祚见康熙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又笑道:“皇阿玛不必过于忧心,值得庆幸的是,这谣言将目标对准儿子,反而让它有了致命的破绽,毕竟当时儿子就在船上——若谣言说炸堤的是大哥或太子,反而不好办了。”
等胤祚和胤禛告退,康熙脸上的几分暖色全然褪尽,冷冷道:“看来他们的眼线,还不止那几个!朕真还不知道,朕的身边竟成了筛子!给朕继续查!”
“嗻。”
——
半个时辰后,太子胤礽的院中,缓慢而沉重的杖击声和被堵在口中的惨叫声、闷哼声响成一片,胤礽衣着整齐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冷冷看着,一言不发。
虽然被刻意延长,但两刻钟后,受刑的人依然陆续没了声息,浓浓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
胤礽冷冷看向梁九功,道:“夜深了,孤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梁九功笑道:“这是自然,殿下请。”
胤礽慢慢站起来,缓缓道:“人有亡铁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铁也,颜色窃铁也,言语窃铁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铁也……如今的胤礽,便是这邻之子也,父子相疑至此,直叫人痛彻心扉,冷入骨髓……”
梁九功神色不变,依旧恭敬道:“太子殿下的话,老奴会如实转告万岁爷。”
胤礽对他的话恍如未闻,继续道:“……然究其根本,却只因胤礽‘莫须有’(指或许有)之罪——皇阿玛以此事最有利于胤礽而定罪于我,然而如今得利的却究竟是谁?若以此事于谁有利便定罪于谁,胤祚、胤褆、胤禛、胤祉、胤禩……有哪个跑的掉?何以独疑我胤礽一人?”
说完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缓步进门,又反身关上门,将所有人关在门外。
早上,胤祚从胤禛口中得知晚上发生的事儿,不以为意的耸耸肩,道:“皇阿玛就这个性子,自己不舒服便也要弄得别人不舒服才高兴——不过听了太子的话,只怕皇阿玛要更睡不着了。”
太子这是要把水搅浑呢!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他就不那么刺眼了。
胤禛淡淡道:“皇阿玛对他,终究是不同的。”
前世的胤礽,因为没了胤祚的存在,性格远比今生还要恶劣,骄奢淫逸,贪婪暴戾,连当时的王公大臣,被其鞭挞殴打者都不在少数,更不言其他。
便是如此,康熙依旧宠溺纵容,便是后来忍无可忍,也闹出两废两立的闹剧。
同也罢不同也罢,胤祚懒得去想,反正胤礽凭着这些话,就想真正打动康熙,无疑是痴人说梦。
将旺财连夜写的又经过了自个儿修改的本子交给胤禛,道:“四哥,这个就靠你了,你知道的,我出出主意还行,让我安排事儿的话,那是要一塌糊涂的。”
胤禛点头,收了本子,自去找人安排。
——
剩下几日,表面看去和前几日并无不同,但民间私下的传闻却越传越凶,在这乱纷纷的流言中,因旺财的版本更加“详实”,所以在里面慢慢占了主导作用,渐有“一统天下”之势。
同样的,随着“炸堤”之事的传开,胤祚、胤禛两个主角在苏州民间几近于声名狼藉,而康熙和朝廷的威望也降到了极点。
“旺财,把爷最体面的衣服找出来,爷今儿登台唱大戏呢!”
旺财傻乎乎看着胤祚,道:“爷,您哪有不体面的衣服啊?要不,您穿郡王服?”
这无趣的奴才!
胤祚叹了口气,道:“那就把爷看起来最值钱的衣服找出来,还有各种家伙什都备齐了。”
他向来不爱戴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东西,但这次却要例外了——人靠衣服马靠鞍,他这回准备先用衣裳唬人。
胤祚的纺车店开在苏州城最繁华的街道,向来宽敞的街道此刻却显得拥挤不堪——因为街上的人实在太多。
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顾客找不良商家麻烦的事儿发生,但今儿这些人找麻烦的方式却有些特别,因为他们不是冲到门口,使劲拍门大声喊“开门”,而是站在门外,叫嚣着让“关门”。
胤祚去的有些晚了,他到的时候,官差已经来了,正扬着水火棍,挥着带鞘的大刀驱赶众人,躲慢一步就要狠狠挨一棍子。
“不走就给我狠狠打!”苏州知府董正雅坐在街边的轿子里,冷冷道:“若有敢反抗的,打死勿论!”
他现在也是恼怒至极,当时煽动这些人闹事,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可是也是默许了的,可是如今这火烧到了他自个儿的头上,那些人不仅不替他考虑,反而全力将事情闹大,让他根本下不了台。
“打死勿论啊?”轿子外面忽然想起一把好听的声音,懒洋洋带着几分嘲讽:“要不是本王对董大人您的声音熟的很,还真不知道,前几日在皇阿玛面前,口口声声忧心百姓生计的父母官儿,今儿就化身为阎罗王了……怎么,今儿这街上的人,都不是大人您治下之民?或者,不是我大清百姓?”
董正雅一个哆嗦,慌忙掀了帘子出来,便见胤祚一身白衣,正闲闲的倚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一双薄唇便是吐着刻薄的话儿,也显得那般好看。
“下官给……”
“免了。”胤祚不耐烦的一挥手,道:“董大人不如先告诉我,你这满大街的喊打喊杀,是在干什么呢?”
董正雅嘴巴张了张,没敢说“我干什么你会不知道”,而是喏喏道:“下官惩治几个刁民……”
“哦,惩治刁民啊?”胤祚笑道:“爷怎么觉得,你是嫌爷的名声不够臭,民怨不够多,想帮爷在身上坐实几件血案呢?”
“不,不不,下官不敢……”董正雅连声道,又忙吩咐底下人:“还不快叫他们住手!”
胤祚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本王还真不知道,这天下有您董大人不敢做的事儿呢!”
董正雅正要说话,胤祚却已不再理他,对旺财道:“去叫他们搭台子,爷要唱戏了!”
所谓的搭台子,就是在店门口拼上几张大方桌,再铺上几匹缎子,又在桌子上摆了一张太师椅,乍一看,还很像那么回事儿。
胤祚转向董正雅,道:“董大人不是说想让本王出面,给百姓们解释解释吗?爷可不就来了?烦请董大人再将他们召集起来吧!”
于是刚刚努力将人驱散的官差,又开始努力将人聚集起来,大约是熟能生巧,他们很快就将人聚集在胤祚搭的戏台子前,买了新纺车的人站左边,没有的站右边。
待他们站好了,胤祚才带着旺财,踩着临时做的台阶上台,他的容貌气质原就很能唬得住人,如今又刻意穿了身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衣服,在加上周围官差衙役虎视眈眈,是以待他上前,下面的百姓都不敢再吭气,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就是老实啊!哪怕被人煽动着闹事,也是战战兢兢、本本分分的。
胤祚感叹一声,口中道:“这新式纺车,是我做的,这身后的纺车店,也是我开的。我知道你们不满,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满,正好你们也要同我说话,所以,我就来了。你们人多,七嘴八舌的我也听不清楚,两边各派一个代表上来,告诉我两件事,第一你们为何不满,第二,你们想要什么。如若有人觉得他们的答案不能代表你,等他们说完,可以自己上来说。最好快一些,我耐心有限。”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先声夺人,先兵后礼,所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半点也不给人说话的余地。
说完便坐上太师椅,不紧不慢的喝茶。
片刻后,两边各自上来一人,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人。
胤祚望向左侧那堆人的代表,这些都是买过新式纺车的,问道:“我记得我店里的规矩,东西不满意可以退货,你们既然不退货,为何还要来闹事?”
那老人早有准备,道:“纺车虽好,可是如今生丝价格上涨,而且有价无市,棉纱又根本卖不出去,价格一跌再跌,照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无丝可纺,无钱可挣,这让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胤祚又问:“你们想要如何?”
老者迟疑了一下,道:“我们希望您能关了纺车店,不再卖新式纺车。”
胤祚按按额角,道:“我问你,你说如今挣得钱少了——如今纺一卷棉纱,挣的钱比可有先前一半?”
“……有。”
“那么原本纺一卷的时间,如今可有纺几卷?”
老者有些心虚的低头:“……二十卷。”
胤祚平静的看着他,淡淡道:“也就是说,爷卖给你的东西,让你一样的时间可以挣十倍的钱,你还要来砸爷的店?”
老者一缩脖子:“实在是……是……过不下去……”
胤祚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起身走到左侧那一群人前,淡淡道:“你们的要求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们!”
底下人群脸上刚升起喜色,胤祚又冷冷道:“你们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马上到掌柜那里去登记,签下退货文书。我吃亏一点,你们买的纺车,我这就派人原价收回,一文钱的折损也不算你们的。待你们都登记好了,爷立刻就关门大吉,再也不在这苏州城卖出一架纺车!开始吧!”
纺车掌柜的立刻站了出来,道:“要退货的到这里来登记!快了啊!”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上前。
胤祚冷冷道:“既然人家谦让,那就去一个一个请!”
几个伙计闻声上前请人,那些人却如避蛇蝎一般,见到他们就向后躲,几个伙计好容易拉到一个,不想才拽了几步,那人就连声高呼:“我不退货了!我不退货!”
伙计放了他,又去拽另外一人,还没抓住,那人便也急声道:“我也不退货!”
一时之间,“不退货”的叫声连绵不绝,乱糟糟吵成一团,弄得伙计也不知道哪个是要退的,哪个是不退的,正头大时,“碰”的一声脆响传来,众人吓了一跳,闻声看去,却是胤祚摔了手里的杯子,正面寒如水的站了起来。
“不是说因为它过不下去吗?怎么一个也不肯退货?”胤祚冷冷道:“我看你们是贪得无厌!一心只想独得好处才对!”
“爷的纺车,可以让你们节约二十倍的时间,便是生丝供应不足,不能让你一直十倍的银子挣下去,可这多出来的时间,你可以做多少事?可以换多少钱?”胤祚道:“你们中间,谁因为买了爷的纺车活不下去的,站出来告诉我,你是怎么个活不下去法!”
他的目光从台下一众人脸上扫过,目光所到之处,别说出头的,连抬头的都没有一个。
胤祚不说话,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沉默片刻之后,胤祚淡淡问道:“爷再问你们一次,还要不要爷的店关门?”
底下雅雀无声。
胤祚喝道:“说话!”
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不要。”
而后又大了起来:“不要!”
胤祚嗯了一声,又问:“还有别的要求没有?”
“……没、没有了。”
胤祚便不再说话,转回去问另一边的老者,神色比方才缓和很多,道:“你们有何要求?”
老者苦笑道:“贵店的纺车是好东西,可是每日只卖那么几台,我们用旧的纺车,慢且不说,出的东西也不好,因价格的关系,每一卷丝挣的钱原就缩水了一截,又因为东西不好被压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