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胤禛沉声道:“不仅是因为小人作祟,更是因为功高盖主!天下百姓,只知有郭令公,不知有皇上!若非郭子仪应对得体,当时天下又群藩割据、战乱四起,他焉能得善终?”
“胤祚,你是皇阿玛的儿子,又是他亲手教养的,你做的一切,自有皇阿玛一份功劳,你对这个天下,贡献越大,皇阿玛越高兴……”胤禛道:“可是别人呢?若是坐在龙椅上的换了别人呢?他高高的坐在龙椅上,这天下,都是他的百姓,可他的百姓却只知六王爷胤祚,让他们有饭吃、有衣服穿、有钱花、有房子住,他可还容得下你?当你只要一挥手,全天下的百姓都愿意为你出生入死,当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拉下马的时候,他可还容得下你?”
胤祚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
胤禛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可以学郭子仪全身而退?你战战兢兢学郭子仪在夹缝中生活,难道会比做太子、做皇上更累?还是说,你准备把你的国营部掐死在襁褓之中,从此以后,再也不做一样东西,再也不为大清百姓做任何一件事,就这么完完全全做一个纨绔子?”
胤祚呐呐道:“四哥你做太子不就好了……”
胤禛道:“好啊,我做太子,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从现在开始,就在这个院子里,你要画什么图、做什么事儿,我帮你做,保证将你做的每一样东西,都完完全全的用到百姓身上去,但是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四哥!”
胤禛不理他,继续道:“第二条路,你将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全都丢了,安安心心做个纨绔,这大清万里疆域,你爱去哪去哪,你想怎么玩怎么玩,我保证,比皇阿玛还要宠你纵你,保你一世富贵无双!你自己选!”
胤祚只觉得头痛如鼓:“四哥……”
胤禛放缓了语气,叹道:“不是我危言耸听,若你只是会造火器,造个纺车,这些小打小闹,不管哪个兄弟登基,看重你的才华,都会对你爱护有加,可你现在做的事,正在超出这个限度……”
“若你是太子,是皇上,民心这东西,是你最大的护身符,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可若只是个王爷,民心太盛,就是你的催命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起身便走,临出门前又冷冷道:“不要想着出海出国之类的事,你若是敢带着你那一脑袋的东西,踏出大清一步,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关一辈子!”
胤祚冷哼一声,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凶什么凶!
看着胤禛出去,并反手关上门,胤祚端了茶正准备喝,耳朵里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响,忙向门口扑去,一拉……果然锁了!
“四哥!四哥!”搞什么,让他好好想想他想就是了,锁什么门啊!
“和郡王,”片刻之后,苏培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咱们主子已经走了。奴才就在外面侍候着,您想要什么,只管跟奴才说。厨房已经吩咐下去了,正在给您做午膳,要是您不习惯咱们府上的厨子,奴才也可以派人,把您那边的厨娘请过来……”
“干什么那么麻烦,”胤祚道:“你放爷出去,爷自己回府去吃。”
苏培盛笑道:“和郡王恕罪,咱们主子说了,您要怪就怪您在乾清宫吼的那一嗓子……您就安安心心在这儿住几天吧!”
胤祚臭了一张脸,明白了胤禛的意思:他在乾清宫喊了不做太子的,所以就算答应了不去乾清宫闹事,胤禛也不会放他出来——若放出来,他去找康熙的话,麻烦!他不去找康熙的话,那一嗓子岂不显得虚伪的很?所以还是关起来最稳妥。
第71章
房子里暖气烧的很足,胤祚坐了一会,身上就暖和起来了,将肩上披着的胤禛的大氅扔到一边,叹了口气。
胤禛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一直觉得,只要上位的是胤禛,就不会有问题。
他果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虽然胤禛打小就宠他,现在也是一样,但是当他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的时候,他可以无条件宠溺疼爱一个嚣张任性的弟弟,但是能容得下一个对他的地位、声望有着巨大威胁的王爷?连胤禛自己都没有信心……
或者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或者蒙住眼睛,捂住耳朵,对那些吃不饱饭,穿不起衣服的百姓视而不见,或者……
门外的声响将胤祚惊醒,胤祚黑着脸看着门下面开了一道缝,一个托盘被推了进来,苏培盛在外面笑道:“和郡王,午膳来了,要麻烦32 您自个儿取一下了……”
胤祚怒道:“你这是真把爷让囚犯呢!”
苏培盛陪笑道:“和郡王恕罪,奴才要是开了门,您要出来,奴才一是拦不住,二是不敢拦……等再过一阵子咱们爷回来了,您要出去逛街都行……”
胤祚不耐烦打断道:“爷要如厕呢?”
苏培盛道:“那不有抽水马桶吗?还有热水龙头……浴桶也是新做的,和郡王您尽管放心用!”
胤祚一噎,这就是说回头要洗漱的时候也不准备给他开门了?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早知道就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胤禛不在,和底下人说什么都没用,胤祚不吭气了,自己动手取了托盘,摆上饭菜,忽觉不对道:“不是说因为爷在乾清宫嚷了那么一嗓子才关爷的吗?那这门是怎么回事儿?”
这门上送饭的缝缝,可不是刚开的,还有那窗户,他也掰过,简直结实得不像话。
苏培盛呵呵干笑,道:“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胤祚大怒:还说什么要怨就怨他自个儿呢!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苏培盛在门外道:“咱们主子说了,您要是想不通,就别想了,反正您也出不去,想了也白想……这房子,门窗都是特制的,连房顶都加固过,您就安心住吧,别折腾了。”
又道:“和郡王您要不要喝一杯?咱们主子最近得了几坛好酒,江南那边运来的,最是香醇不过……”
“不喝!”想将他灌醉,没门!
说完又后悔了,不想喝醉可以装醉啊!真是失策!
苏培盛有些可惜,要是这位爷喝醉了,可不就省事了吗?
只听胤祚又道:“旺财这会儿该到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派人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安心在府里等爷回去。”
“额……”
胤祚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劲,道:“怎么了?”
“旺财公公他……”苏培盛犹豫了下,干笑道:“旺财公公早就到了,这会儿正在咱们府外大吵大闹,还说要去告御状呢!”
这么早就到了,八成没听他的话坐车,而是骑马来的,这会儿肯定冻坏了,胤祚道:“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啊!要不让他进来服侍爷,要不找人把他拎回去。”
由着他在外面闹,这是生怕人不知道他被关着呢!
苏培盛恭声应了,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胤祚听着他脚步声去远了,才开始吃饭,完了也懒得收拾桌子,去里间盖着薄被睡觉。
他吃饭的时候,跪在乾清宫的大臣们也终于等到了康熙的反应,高高兴兴回家收集和郡王的“罪证”,准备明天大干一场——不就是理论为什么和郡王不能做太子吗?那个纨绔子,找他的错,那还不是松松的?
资质愚钝,不堪造就?
这一条得去掉!这大清有几个敢和他比脑子呢?
欺男霸女,荒淫无度?
这位爷要真能荒淫下,万岁爷做梦都要笑醒了!这一条也得去掉!
自私任性,鱼肉百姓?
唔……这位爷是任性了点,但是自私还真没有,探井的六爷铲,还有六爷纺车、六爷织机,还有那六爷窝,可都是惠民之举,鱼肉百姓那就更谈不上了……
暴虐无道,残民害物?
也不算吧?平时在京城,他老人家虽然也打架闹事,但是欺负平民百姓的事儿是绝对没有的——要欺负人家也欺负有权有势的……
真是头大……
——
胤祚一觉睡到半下午,胤禛终于回府,顺便带了个太医回来给他把了下脉,发现有些受凉,于是开了药,胤禛盯着他喝完又锁了门出去。
等晚上,胤禛才又过来,陪胤祚吃了晚饭,又盯着他喝药,胤祚垂头丧气:“四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胤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明天。”
“明天?”胤祚怒道:“你不是说让我好好想想吗?”
明天就要成定局了,还要他想个屁啊!
胤禛淡淡道:“你想你的,我做我的。”
“……”他想骂娘行不行?不行啊,他娘就是自个儿的娘……
胤祚露出笑容:“四哥……”
“嗯?”胤禛刚应了一声,眼睛上已经挨了一拳,顿时黑了一张脸:“老六!”
回应他的是胤祚又一拳!吃饱喝足,觉也睡够了,正好揍人!
胤禛猝不及防之下,挨了几老拳,才终于从椅子里脱身,起身退开两步,终于有了活动的空间,这才开始还手。
两个人,一个步伐沉稳,拳脚有力,一个身手敏捷,灵活多变,一时间斗得旗鼓相当。
胤禛力气比胤祚大得多,胤祚虽然占了先手,让胤禛很挨了他几拳,当想要制服胤禛却差的远——他体力不及胤禛,打到最后谁制服谁还真难说。
不过胤祚醉翁之意不在酒,将胤禛引到角落里,踹了一脚之后转身就跑……
眨眼睛就冲到门口——只要出了这个门,哼!
伸手一拉,咦?没开……
再一拉,还是没开……
胤禛好整以暇的站起来,整理衣裳,淡淡道:“还打不打?”
太狡猾了!自己在里面居然还锁门!
胤祚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门都锁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回到椅子坐好,给两人都倒了茶,硬的不行来软的,叹气道:“四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还是希望,我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决定。”
胤禛低头喝茶,不语。
胤祚默然片刻,道:“四哥,我希望如果万一有一天,我对自己所面对的一切厌倦不满的时候,我会想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怨恨你和皇阿玛如今的欺瞒逼迫——你明白吗?”
“四哥,你已经讲明了利害,该做的你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让我自己来,可以吗?”
“没关系,”胤禛放下茶盏,淡淡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尽管怨恨我……没关系。”
“四哥!”
胤禛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外面的人开了门,回头道:“这扇门只有我回来才会打开,你不要白费力气,也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吧。”
转身出门,又重新锁上。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乾清宫中,热闹非凡。
正方:于成龙、李光地、曹寅、科岱。
反方:除正方以外所有大臣。
论题:六皇子胤祚到底有没有资格做大清太子。
反方先提出胤祚言语荒唐、不务正业等论点,试图证明胤祚不配为太子,而李光地和于成龙则以自身经历,力证胤祚同他们一起勘察河道时,态度端正、不怕吃苦、能力出众……最后因反方没有同胤祚共事的经历,提不出确切证据,反击不能。
然后反方又提出胤祚奢侈无度、肆意挥霍的论点,这次是证据充分,六万两的狗,十万两的海东青,还有江南的两个园子,七八个戏班子,京城的园子庄子等等,最后还提出质疑:除了这些,六阿哥还替曹寅还了五十万两的库银……六阿哥哪来的那么多钱?是不是有什么不法的收入?也许他比废太子当初做的还要出格?
这次就算有康熙顶缸也没用——若胤祚只是个普通皇子,您爱怎么宠怎么宠,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只要他有。可做了太子,还这个样子,败的可就是国家了!
于是科岱作为内务府总管出马,出示内务府历年账簿,公示胤祚从小到大的花费到底有多少。
胤祚花的钱少吗?吃的最好,穿的最好,住的最好,看到满意的古董字画、西洋玩意儿,多少钱也要买回家……他花的怎么可能会少?
不过他吃的虽好,但绝不浪费,吃多少做多少,他穿的虽好,却不喜欢穿新衣服,一年四季就内务府的份例和德妃做的也就够他穿了,他住的最好,却都是公家的房子……他虽然喜欢买这个买那个,但却不喜欢攒东西,转头就拿去送了人,许多人情往来都在这上面了。
所以胤祚花的虽然不少,但也不算多,尤其科岱将他的开销和废太子胤礽的开销放在一起一比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吭气了。
要知道,在康熙和索额图的纵宠之下,废太子胤礽的开销,可是比康熙还要大的。
如果胤祚这样花,就叫奢侈无度的话,那废太子胤礽那该叫什么?
甚至有人暗暗咋舌:得亏是把他废了……
至于胤祚的钱从哪儿来,曹寅先证明胤祚在江南买的园子、戏子都已经转手卖了,然后科岱拿出内务府最近几个月的账本,给大臣们看看,胤祚执掌内务府以来,给内务府挣了多少银子,最后总结——以和郡王在江南转一圈,就能将全大清的布匹价格降到原来三成的本事,他想要多少钱弄不来呢?
于是继续下一个观点……
朝堂这边吵成一团,胤祚这儿也不得清净,他来了客人。
“小四嫂,”胤祚抬头看了眼,皱眉:“男女有别,你这样随随便便进来,不太好吧?”
“没关系,”刘氏笑道:“是四爷让我过来的,他说怕你无聊,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胤祚笑笑,放下笔:“说什么?”
“你写的是什么?”刘氏上前,将他面前的纸抽了过去,道:“这是滑轮?”
胤祚嗯了一声,道:“以前南师傅教的。”
“这是定滑轮,还有动滑轮你知道吗?”
胤祚看着刘氏:姑娘,你那么点儿初中物理知识就别在爷跟前卖了行不?
刘氏尴尬笑笑,一时无话,目光向后,落在敞开的大门上。
一回头,却见胤祚提了笔又要开始写字,干咳一声,道:“四爷说,和郡王您对我家乡的事,很感兴趣,所以……”
胤祚问道:“小四嫂的家乡可有私塾?”先把学校的事儿套出来,以后好正大光明的开个技校。
“有,不过不叫私塾,叫学校……”刘氏很高兴胤祚终于主动同他说话,将后世的学校简单介绍了下,笑道:“我有个表姐是做老师的,他们学校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他们学校是‘会教书的教书,不会教书的去食堂做饭,若是连做饭都不会怎么办呢?那就去做官呗!’哈哈哈……”
胤祚安静看着刘氏,等她笑够了才道:“在你们那边,教书匠的地位比做官高吗?”
刘氏摇头,怎么可能?
胤祚哦了一声,淡淡道:“原来只是文人的酸话。”
刘氏噎了一下,又打起精神说起一些家乡公益建设,渐渐提到了医院,叹道:“我爸爸,额,就是父亲,他就在医院里工作,他常常叹气,说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医生,许多都被调到了行政岗位……就是去做官,然后一般不给人看病了,只有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来了,才会出马,实在是可惜。现在想想,倒不如像表姐说的那样,让会教书的好好教书,会治病的好好治病呢!和郡王,您说呢?”
胤祚道:“若是真让医术好的一心治病,医术不成的去做官,那以后哪里还会有人好生钻研医术?”让医术过人的去当官的确是个弊端,是资源的浪费,可若是医术好的反而得不到好的待遇,那岂不是人人都不好好治病,反而一心跑去钻营了?说来说去,总是行政职位地位太高的原因……
刘氏有些愕然。
胤祚叹道:“刘氏,难道后宫冷宫的日子,会比你现在的日子好过吗?”
刘氏一愣,嘴唇张合几次,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胤祚叹道:“刘氏,你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以后这些小聪明,还别耍了。”
事实证明,会做生意的,未必就会宅斗、宫斗啥的,否则随便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被唆使来做这种事儿。
刘氏忙道:“和郡王,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才华,去做太子未免太、太……”
太委屈了?这话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口,但是她真的觉得,像胤祚这样“发明家”如果去从政,实在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