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舒明决挡下这一剑便失去了所有力气。中毒已深,又枉动内力,几乎夺了他全部气力。
舒明决颤抖着将他揽到自己怀中,却又觉胸中一闷,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这口血一喷出,舒明决便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他缓缓滑落在地,更已抱不稳原随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自己一同滑向地面。
舒明决罔知所措,却有人突然冲上前,抢在原随云落地之前接过了他。
来人一身清冷花香,向来温柔平静的眼眸中满是寒气,他紧紧抱着原随云,嘴抿成一条线、手却微微有些抖。
台下早已慌成一团。参加比试的这些公子小姐皆已毒发,同行人却大都是小厮之流,见此突变便不知所措,只能在下面瞎吵嚷。
抱住原随云的人却全然不顾这些纷杂,他一双眼睛落到原随云身上,便又回复了往日温和,轻声道:“云儿,别怕。”
原随云想回答什么,口一张开,却喷出一口鲜血。他面容惨白,唇畔笑意却分毫不减,淡淡道:“你才是,别怕。我不会死。”
香帅心中一痛,抬眸再看向杜萧禾时,已敛了全部感情。他眉目本就冷峻,不笑时天生带着让人生畏的凛然。被他用这样寒凉的目光盯住,杜萧禾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就像是陆南的回殇花畔。看上去明明是百花环绕,温柔如此,却突然钻出了一条剧毒的蛇。
——且它的眼眸之中,只有你。
第36章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了意识有些朦胧的楚留香,他回头望去,白七悠正端着一个瓷碗、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强打精神道:“是药吗?”
白七悠将瓷碗放到桌子上,淡淡道:“恩。”他放好碗便转身退出了屋子,欲关门前,方对楚留香道了句,“您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会吧。”
楚留香摇了摇头:“不必。”
他一双眼睛只盯着床上躺着的少年,心中忧虑万分。虽然医师说无事,可这孩子已经三天没有醒来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楚留香迟疑着将元原扶起,托着瓷碗,轻轻地为他喂药。
他动作轻柔,脑中却有些乱。自己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刚刚实在太累,所以不自觉地睡了过去,然后……
然后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很少做梦,但每次的梦似乎都很奇怪。
几年前,他便做过一个梦,梦里居然有那个只听云儿提过几次的宋甜儿。
确切的说,整个梦都是他和宋甜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且这梦居然跟十年前那个与李红袖相关的梦相吻合,梦中发生的事情大抵类似不说,偶尔还有红袖的身影11 出现。
只不过这个梦里的宋甜儿实在和他近日认识的这个太不相同。梦里的那个少女十分单纯可爱,别说杀人了,单是看见尸体都会害怕。可以说,和他遇见的这个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因为差距太大,所以他并未多想。很快就将这个梦压在了心底。
但是刚才,他又做梦了。这个梦倒是和现实很符合。
这一次他梦见的,是云儿。
从他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坚强却弱小的云儿,一直到前几天被一剑洞穿、满身是血的云儿。这梦里每个片段都清晰极了,就好像把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都回忆了一遍一样。
只是,若单单梦到这些,他还会以为是自己太过于担心这孩子,方有所梦。可这梦中还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唐原。
而且在梦里,唐原和云儿的事情是穿插着出现的,时间上衔接得十分准确。这样的形式,就好像……就好像这唐原和云儿是一个人一样!
楚留香揉了揉额角,自己一定是太累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云儿和唐原实在是太过不同,比两个宋甜儿之间的差距还大,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香帅将最后一口药汤喂完,敛下所有心绪,用帕子细心地为元原擦了擦嘴角。
自从云儿到了秋宁剑谷,他们便不曾这样亲昵过了。云儿这个孩子太过于早熟,甚至经常会让他产生、自己是在与同龄人相处的错觉。
但现在云儿这样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天生微弯的薄唇看着就很柔软,长长的睫毛更是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片阴影。
真是既好看,又乖巧。
楚留香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元原的脸蛋。
恩……手感也很好!
就是嘴唇实在太苍白了些。
香帅有些心疼地将手指附上元原的嘴唇,轻轻摩挲了下。
这孩子体内本就有毒未解,现在又添新毒,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他正忧心着,被他摩挲着的元原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虽然那双眼睛中没有一丝光亮,却有一股极强的寒意瞬间从这孩子身上扩散开来。
楚留香心中一惊,刚要分辨一二,这气息却已被全部敛下,消失于无形。
“云儿,是我!”香帅柔声道。
“恩。”元原低低应了一句,他正是已闻出了这人身上的花香,才收了杀气。因身上有些用不上力,他便没有挣开楚留香的支撑,顺从地轻倚在他怀里平复着气息。
见他这么听话,楚留香反倒有些僵硬,没话找话道:“你已昏睡三日了。”
三日?怎么会这么久。
元原皱眉道:“其他人如何了?”
虽然他早已安排好,由宋甜儿伪作神医传人,按他给的药方熬制解药让众人服下。但毕竟他此前并未做过试验,也不知这解药有没有服用时间要求。若是有人未被救活、因这毒死掉,他的计划就不算完美了。
好在楚留香开口道出的是让元原心头一松的好消息:“大家都无事了,你是最后醒的。”
看来是那一剑所造成的伤害延缓了他的苏醒,不过还好,并未影响解药的效果。
“但是……”楚留香欲言又止。
“恩?”
“但是,杜萧禾死了。”
杜萧禾?元原面色微变。
这人怎么会死?就算他被自己算计了,大不了逃了就是。何况若他抵死不认,谁又能证明就是他做的?
元原忙问道:“杜萧禾不是没有中毒吗,怎么会死?”
楚留香面上也露出不解之色:“他是自刎而死,而且好像是畏罪自杀。”
这是什么展开?!他有什么好畏罪自杀的?
楚留香继续道:“他留了封信,信上说他因练功出错,本就要不久于世。此番他鬼迷心窍,想拉着众人同归于尽,但……”他顿了顿,才道,“但见到当日你为师兄挡剑之举,心中震动,就……”
“就回头是岸了?”
“恩。”香帅点头。
“信上可还提了其他?”
楚留香又细细回想了一遍,肯定道:“没有了。”
元原一时竟猜不透杜萧禾的想法了。
他还以为一旦事发、这人肯定会想将自己拖下水,自己还为此做了诸多准备。没想到一觉醒来,对方畏罪自杀不说,还只字未提自己与其合谋之事、反倒对自己大加称颂!
他是疯了吗?
还是……另有所图?
重伤初醒,元原本来就觉得脑子晕得很。再加上杜萧禾这货的神来之笔,让他又狠狠纠结了一番,更觉疲惫不堪。
他顾不上再打探别的消息,匆匆跟楚留香解释了一下,便又倒回去继续睡了。
这一觉再醒来时,已又过了大半天。
元原睁开眼,身旁的花香居然还在。他哑着嗓子道:“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楚留香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我不累。”说着,他将李红袖刚刚端过来的汤递到元原面前,十分自然地抬起勺子给元原喂了一口。
对于被人照料这件事情,元原适应得很快,他没有丝毫抗拒地咽下了这口汤,还自觉地往前蹭了蹭。
虽然在他昏睡时,香帅也没有忘记给他喂些吃食,但元原还是觉得胃里空空的、不舒服极了。
一碗汤很快见底,元原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香帅忍俊不禁,伸出手擦了擦他的嘴角,道:“还想喝吗?”
元原摇摇头:“初醒不宜饱食。”
“你倒挺懂得节制!”楚留香将空碗放回桌子上,又将桌上的一个锦盒递给了元原,“适才雪羡阁的人来过。”
元原一听到“雪羡阁”这三个字便来了精神,道:“魁首的奖给了谁?”
楚留香无奈地将锦盒放进他怀里:“听说叫原随云。”
给了他?!他们会这么好心?
元原打开锦盒,手刚抚上盒内之物,系统便弹出了提示,身旁的香帅更是惊讶地“咦”了一声。
元原心中也是一片惊涛骇浪。
没想到,杜萧禾还真没有说谎,这次的奖品竟如此贵重!
他将盒内之物取出。
这是一把看似普通的银色长剑,其上花纹简单、剑身色泽暗淡,唯有剑柄上纹的那团火焰、艳烈至极。
凡是用剑之人,没有不认识这把剑的。即便如楚留香这些不用剑的江湖人士,也对此剑多有耳闻。
这是在七十名兵中排名第四、名剑榜上排名第一的宝剑,浮光剑。
是所有剑道传人梦寐以求的神剑。
楚留香赞叹道:“这把剑已在江湖上隐没很久了,世人都道它已被毁,原来却是被藏起来了。真是大手笔!居然肯把这剑作为礼物献出来!”
确实,这把剑对于剑道世家来说犹如神物,任谁得到了都会小心珍藏的,怎么会这么大方地让出来作为礼品?十四剑派中究竟是哪家、竟豪迈至此啊!
元原握剑在手,心中百转千回,却没有丝毫头绪。他叹口气,刚想把剑放回锦盒,却忽然一怔。
楚留香还在思索这把剑可能的来源,并没有注意到元原的异常,更没有注意到元原蓦地紧缩的眉头。
在这锦盒之上,竟有一片细小的凹凸。这凹凸常人很难注意到,即便发现也会以为是花纹一类。
然而这当然不是简单的花纹,这是一片盲文。
元原将这凹凸之处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这盲文所书,是大大方方的一句话,却让元原心中一寒——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君笑纳。”
盲文所书,显然早有准备,或者说、对方十分肯定这个锦盒会被送到他手中。
突然自杀的杜萧禾、莫名其妙将自己定为魁首的雪羡阁、还有这个将宝剑作为礼物奉上的神秘人。
他脑海中,忽有一个想法清晰起来——
难道,这一切早在最初,就已在别人的计划之中?
可目前看来,他确实是最大的获益者。
众人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宋甜儿的及时相助,而他们又都知道宋甜儿是元原的属下,是以便都将这份恩情记到了元原的头上。
他于比试中为师兄挡剑之举,更是让他的名声甚嚣尘上。短短几日,江湖上便已有许多人感叹于他的贤名。
除此之外,还有这莫名其妙的魁首之位——十七岁的魁首,这是试剑大会史上之最,更别提此次魁首的奖品还是浮光剑。
这诸多算计,看似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那句盲文更是令他不得不深思——
那个人所说的“薄礼”到底是单纯指代此剑,还是……此番他种种所得?
只是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为他一人、布下这层层棋局,又所求为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香帅:我总感觉有人想抢我媳妇!
元原:……等等,谁是你媳妇?!!
第37章
试剑大会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比武大会,它还肩负着联络各剑道家族继承人感情的重担。是以比试虽已结束,但整个大会的流程却还有大半个月的事项。
比试过后,便是小辈们都期待了很久的“司缘节”。
司缘节源于陆东名花“司缘花”,节日时间也正是此花花期——腊月二十一至腊月二十三这三天。
是日酉时,暖阳欲坠。离雪河畔已站了许多人。
“这花真漂亮呀!好想移几株回家去养!”
说话这少女穿了一身藕色袄裙,外罩了件霜色披风,乃是旋素剑派门主独女、宁娴宜。
宁娴宜道完这话,半天也没听到同伴回应,忙抬头看去。
“舒雅,你怎么不理我?”
被称为舒雅的少女这才回过神来,见宁娴宜还在纠结于花的问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看花有什么用啊?这花再好看也带不回家去!”
舒雅话中有话,宁娴宜却十分耿直地只理解了表面意思:“也对,听说司缘花离岸即死,确实带不回诶……”
“你真是……!这是重点吗?!”舒雅伸出手指戳了戳宁娴宜的脑袋,“别盯着花看了,你就不能看看人?!”
“人?”宁娴宜这才反应过来舒雅的意思,脸颊登时泛起微微粉色。
来参加这试剑大会的,男不过而立、女未为人妇,何况又都是剑道名门之后,实在门当户对的很。是以每次大会结束,都要成全那么一两对姻缘。
舒雅当然不准备放弃这机会。她已及笄,若是自己不争取,家里也要为她琢磨亲事了。与其随随便便嫁了,还不如找个自己看着顺眼的。
宁娴宜与舒雅两家交好、自幼相识,舒雅在担心自己未来的同时、不免也替好友惦记了一下:“这么多人里,就没有你看着顺眼的?”
宁娴宜闻言,面上羞意更甚,眉目间却不自觉带了笑意。
舒雅一见她这模样就懂了八分,饶有兴致地低声道:“快跟我说说,谁这么有福气、被你看上了?”
宁娴宜避开舒雅追问的眼神,反问道:“你呢?有没有看到哪个中意的郎君啊?”
比起宁娴宜的小心谨慎,舒雅倒是大方得很:“你还记得那个原随云吧?”
宁娴宜愣了一下,声线微抖道:“啊,记得。”
舒雅并未察觉其异样,自顾自道:“那你可知,当日纵身到台上去接他那位是谁?”
宁娴宜略有疑惑,摇了摇头。
“我听说……”舒雅故作神秘道,“那位就是声名赫赫的盗帅,楚留香!”
宁娴宜惊讶地瞪大了杏眼,道:“盗帅?他怎么会来这儿?”
舒雅道:“谁知道呢!不过一直听说盗帅和原随云是至交好友,所以两人同行而来倒也没什么稀奇。”
“也对。”宁娴宜点点头,又忽然灵光一闪,这次她倒是聪明了许多,“你为何提到香帅,莫不是……”
舒雅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久闻香帅之名,是日一见果然风采非常。”她顿了顿,豪情万丈地下了结论,“我要他娶我!”
宁娴宜被她这豪言壮语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沉默了许久,道了句:“那你加油……”
舒雅道出心中秘密,便沉浸在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追夫大计”来。她说得起劲,宁娴宜却没太听进去。
舒雅起的这个头,让宁娴宜也不由自主地将近日时常在她脑海出现的那个人、再次翻出来琢磨了一遍。
她这一琢磨,思绪便有些恍惚,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抹白色。
银白狐裘,月牙色的锦袍。这人似乎格外钟爱这种打扮。
只是他近日大病初愈,本就脸色不好,这身装扮更是显得他有些冷清。
宁娴宜看着微微笑着的这个人,心跳得有点快,适才舒雅的豪言再次于她脑海中飞速划过——
“我要他娶我!”
这个人……若是这个人……
她想着想着便又直了眼神。
已被惦记上了的元原对此自然是丝毫不知情,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翻涌沸腾——
“楚留香这货真是太不靠谱了!!!”
他把楚留香带来的终极目的本就是为其寻个良配,结果楚留香倒好,留了封字条、道自己“忽有要事,三日后归”,然后就消、失、了!
三日之后,正是司缘节结束的日子!等到此节结束,便只剩下大半个月的剑道交流了,他如何愉快地带一个不习剑的人去剑道交流会找媳妇?
好气啊!可还是要保持微笑诶!
元原一边在心中琢磨楚留香的各种死法,一边笑着跟围上来的人一一打了招呼。
他这次算是狠狠出了一把风头,现在站在这岸边的多半欠他条命,自然也都对他热情得不得了。
忽有人道:“原公子,可想好一会要写什么心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