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峡谷深浅不一,我们走也走不快,更别说跑了。水流突然一下子变急了,背后唰唰地把我们朝前推,而前面好像有漩涡般,把我们往前吸,要稳稳地站着都比较困难。
小花解释:“它在动。”
胖子咂咂嘴:“它才动了一下水就这么急,它要大动起来不是要海啸?”
小花说:“别废话了,它个头太大,动作不会灵活的。趁水还不深快走。”
话刚说完,后面涌来一股大浪,直接当头就淹没了我们。我一头扎进水里,那水的冲击力相当大,游也游不起来只能狗刨一样地在里头翻滚。紧接着那股浪大刀阔斧地往前推进,我们随着水流被狠狠地拍在一块浅滩上。
这时根本来不及在意吞了多少水,几个人立即爬起来,趁第二股浪还没冲过来赶紧沿着靠一侧的浅滩往前跑。
滩涂的面积越来越大,前方隐隐传来亮光。
几个人大受鼓舞,权当是在参加奥运田径比赛,朝着亮光发出的地方狂奔不止。
跑着跑着我忽然感到腰上多了一条手臂,紧跟着我差点被绊倒。踉跄了几下以后,我竟然腾空飞了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脚被用力扯了一把,闷油瓶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吴邪!”
我只感觉边上有人挟住了我,有点发愣地看到闷油瓶的脸很快掠了过去,但是更快地,他突然一个下蹲然后弹跳起来,在旁边的石壁上借力一跃,左手伸出想要抓住我,右手上多了一把短剑,高扬着朝我左边扎来。
闷油瓶的手在我面前一挥,差了几厘米没抓到,反而被抓着我的人当胸一脚踢了下去。只听见胖子大喊了一声,接着传来很重的落水声。
速度太快,我甚至没法扭头去看清楚抓住我的是什么,只能随着那东西极快地往前飞掠了几百米。稍后重重落地,那东西开始朝石壁上攀爬。为了方便他将我麻袋一样甩在肩上,我从他后面看到他衣服的下摆,是一件很眼熟的深色拖地的宽袍子。
确旦!
那一瞬间我惊出一身冷汗。更令我惊恐的是,在确旦用胜似人类无数倍的迅捷攀岩过程中,他的宽袍不停摆动,下面露出了一条粗糙的,树皮一样的尾巴。
确旦拎着我一路攀爬,很快我们就到了一处非常高的地方。从上头望下去,我只能看到胖子和小花的人影非常模糊,离我非常远。闷油瓶估计正追赶上来,但很快我发现他停在斜对面的一处陡壁上,跟我隔开几乎是一座山头的距离,凭他的身手也是没办法跨越的。
我踹了确旦几脚,却发现无论我怎么踹他都纹丝不动。他的皮肤已经变得像鳄鱼皮一般厚实,并且长出了一些疙瘩。
“别白费劲了。你脚比较疼吧。”他发出了比之前更沙哑的喀喀声,一副很鄙视我的样子,让我又心塞又悲愤。这X蛋的家伙到底要干么要干么!敢不敢给个痛快!
确旦冷笑了一下,按着我往悬崖边走了几步,他的脚一半戳在悬崖外面。我也就被迫跟他站在一条水平线上。因为站不稳,我挥动着手臂尽力保持平衡。慌乱中手腕被确旦一把抓住。
他把我的手抓到面前,两只兽眼里面的竖纹渐渐扩散。确旦盯着我手指上的鬼戒怪笑,这一笑,他的嘴咧得更宽:“乖孩子,你拿到那枚戒指了。——这太好了,太好了。龙已经觉醒了!你听到了吗?”他把视线转向下方,刚才我们发现巨蛇的地方,嘴巴里分叉的舌头激动地乱甩,“几千年了。我们的氏族在荒漠上守护了几千年,为了摆脱被用作饲料投食给这里的怪物们,我们斗争了几千年!”
在幽深的沟壑,确旦的话语透着宿命的苍凉。听他这么一说,我想到之前胖子所作的推断,在方向上似乎完全正确。从他谋害我开始我就知道,他盯上我了。但是,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个伏羲氏族的墓葬群里,存在着一种活死人的力量。”确旦自从开始变成怪物,就好像一直能听到我的内心世界。我才刚刚冒了这个想法,他就开始冷笑。“你应该已经看到了,那些玉台里埋的是伏羲氏族的尸体,能够保持几千年不腐朽。他们在等待这里的力量,让他们重生。”
“为了保持力量不消弭,我们月氏(zhi)氏族被当做食物投喂到墓里。老一代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牺牲年轻的一代又一代。但是族人繁衍的速度根本跟不上力量消弭的速度,为了不让种族灭绝,我们一直想方设法摆脱这种命运。直到有一天,被投食的其中一个人活着从墓里出来。他破坏了饲主的尸体。从那一天起,我们就决定代替伏羲王族,让这种力量为我们所用。”
我猜想在我们之前确旦一族应该已经尝试了很多利用墓群力量的方法,故而他现在都蜕变成这种样子了。在自然界而言,很多物种虽然等级上没有人类高,但一些物种结构的功能往往优胜于人类。比如鳞甲爬行类,不单攀爬的结构功能更优化,寿命相对也更长。
问题是,寿命长归寿命长,变成这副尊荣也挺难过的不是?
等等!
这跟我有毛线的关系啊!
我抽风呢,还可怜他起来了。
现在前有怪物确旦,后有史前巨蛇,小花还受了伤,怎么看都是我方处境比较凄惨。
想到这里我手上猛然用劲,两指插确旦眼睛。确旦没料到我突然发难,本能抓住了我偷袭的手腕。他的手盖满青黑鳞片,指甲又黑又长,已经完全变成了爪子。
死妖怪,去死吧 !我直接飞起一脚踹他下盘,预计把他踹飞。结果确旦躲也没躲,我只听见“咻”一声响,脸上就遭到重重一鞭,眼前一黑,直接被拍到了地上。
等我老泪昏花抱着头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确旦那条尾巴在身后灵活地扭动,洋洋得意地宣示完胜。他娘的是不是一个个都嫉妒我长得帅啊,每次都打脸!
确旦也不管我,站在断崖上,宽大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两手大张,突然对着虚空发出了一声尖啸。
这种声音我们之前在秦隘那里领教过的,闷油瓶的说法是养尸族的唤尸法。但确旦的啸声又不太一样,其中还夹杂着细微的咕噜声,好似还在念着什么咒语。
随即我立即意识到,不好!确旦已经是个妖怪,他在驯唤的,当然也是妖怪!
果不其然,一阵强烈的颠簸感即时袭来,又地震了。断崖上石头梆梆往下掉,砸下去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我想到闷油瓶他们都在下面,无论如何得先阻止确旦。当即随手抓了一块石头,奋不顾身从后面拦腰扑向确旦,用一个灌篮的姿势,冲他脑袋猛地一下。
这一下上去,我一个没刹住,压着确旦向外翻倒。确旦在我下面也不反抗,只是冲我诡异地笑:“急什么?有的是你献身的机会。”而后又发出了之前那种尖啸。
我被他那种怪异声线震得鼻血都流下来了,心说他倒不怕拍到地上成肉饼。四周的震动还在持续,我完全不知道我才是引发这种震动的中心,只觉得迎面而来一阵强力的气流,碰着我,唰地形成一个小型气涡,竟然减缓了我和确旦下落的趋势。
确旦笑得都扭曲了:“它来了!它来了!”
我扬手就照他脸来了一拳,来你大姨妈!而后我们俩梆地落地了。结果地又往上拱起,我一脚把确旦踹开,自己也滑到一边。屁股下面这地还是带圆弧的,我滚了两圈看到有一棵树,手脚并用地就想去抓它。
这时候有一只手从树上探下来,一把牢牢地扣住我手腕,这才我把稳住。
我抬头一看,闷油瓶倒挂在一根很粗的树枝上,正在用力地把我往上拉。胖子抱着另一根枝杈,大声嚷道:“这龙角能做药材不?掰俩回去倒卖!”
龙角?我这才想到这种地方哪里来的树,这地面,还有树的根部一层层厚实冰凉的鳞甲有序覆盖,这分明就是之前那条巨蛇。
长角的蛇?感谢我无聊时看的动物世界,我脑子里直挺挺蹦出来一名词:角蝰!再看看这根能挂满几十个胖子的角,也难怪古人会把这种生物尊崇为龙。
我把手跟闷油瓶回扣着,七手八脚地往上爬。忙乱中闷油瓶捏着我下巴,仔仔细细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确定我没事。而后他把我往胖子那里推:“想办法下去!”
这时候确旦也缓过来了,他手上多出来一把双管霰弹枪,近距离对着闷油瓶开火。
霰弹这种枪对于远程射击没有很大杀伤力,但在近程发射集束箭形弹的话,可以大面积地破开墙壁。那种贯穿能力是非常惊人的。
那一瞬间我的肉眼非常清晰地看到霰弹喷射出枪管的轨迹,几乎瞬间我脑中就闪过无数画面,如果闷油瓶被击中,这种集束弹能把他整个上身炸开。
我基本没有考虑就从蝰蛇角上跳了下去,往前的冲力全部灌在我两条手臂,直接把闷油瓶推得斜飞出去。这么一来我自己就冲在子弹爆发点了,我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想要挡脸。
眼前现出一道刺眼的绿光,我不得不闭上眼睛避开。
没有预想的爆炸。
我手心里抓到一个什么东西,很烫。等我睁开眼迎着绿光看了一眼,我去!那么大一粒子弹在我手心里高速旋转!
吓死老子了!
“吴邪!”
闷油瓶喊了我一声。我惊愕地看看他,发现他好像被什么力道推挤着,无法靠近我。
“快扔掉!”他又喊。
我回神过来,下意识往确旦那边扔了过去。
当时比较混乱,我记不清自己用了多少力气。子弹一脱手,竟然以一种肉眼无法辨认的速度飞向确旦,一眨眼就在确旦身上炸开了。
确旦甚至来不及叫喊,我只感觉到一股热浪燎了一下,然后无数冰凉的血液肉末喷了我一头一脸。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那一刻我除了视觉无极限灵敏,只觉得所有的感觉都失灵了一样,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感觉不到。
等我回过神,闷油瓶一手紧紧按在我后颈,拿袖子在擦我脸上的血肉。他的脸在我眼前一下子扩散模糊,我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52章还在待审,等开放后把后半章补上~~抱歉让亲们久等了~
第54章 CHAPTER (54) 对神佛的大不敬
那之后的事暂且不表,因为我什么都记不得了。醒来的时候我是被一阵檀香熏醒的,那种经年久远浸淫的香味很招人喜欢,但是对于我这种过敏症者,绝对是种灾难。
我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打喷嚏加咳嗽,一边打喷嚏一边昏头昏脑挣扎着坐起来。人是不能同时又打喷嚏又咳嗽的,我一下子憋得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闷油瓶本来趴在床边睡得正香,被我这一连串动作扰醒,一脸迷茫地竖起来盯着我看。而后他脑子似乎转过弯来了,站起来一声不吭地把房里点的熏香拿到了外面。他随手在桌上拿了一块布给我擦鼻涕,我接过来玩命地擦,等到终于能睁开眼睛了,发现那是一块经年久远的擦桌布。
我抽搐着嘴角看了看闷油瓶,他无辜地拿手指蹭了蹭鼻尖,再一声不吭地拿过沾满了我鼻涕的擦桌布丢到了外面。
我心里骂着这个在地面上生活能力九级伤残的死闷油瓶子,但是却非常高兴有这么一次,一睁开眼他好好地在身边。那种感动瞬间充满了我脑子,于是我自动忽略了他在照顾人方面的笨拙。
“啊——”我开口叫他,却只是发出了半声,这才想起来我还哑巴着呢。我懊恼地敲了敲脑壳,这下怎么办,好不容易有太平日子过,我都没法跟闷油瓶交流了。再况且,闷油瓶那么闷的一个人,以往我跟他在一起都是我主动找话说,现在我不能说话了,预计这日子也没法过了。早晚都给他闷死了。
大概是我的样子太沮丧,闷油瓶不忍心了,他问:“要喝水吗?”
我点点头。他在靠窗的桌边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给我。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房间是那种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窗子还是朱红色木框雕栏的。我喝着水,正考虑怎么比划闷油瓶看得懂,他把手掌摊到我面前:“写字。”
昏迷之前的情况还是比较吸引我,我也没多想,放了水杯就在他手心里比划。
问题一:“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闷油瓶点点头,跟我讲了一遍后来的事。确旦死了。那个山洞太黑,也不知道有多大,其中很多部分构造都是那条蛇的身体,包括山洞、石壁和丘壑。我们一直都在蛇身上,确旦召唤之后,蛇一开始很疯狂,但是我昏倒之后,手上的戒指持续发光,蛇渐渐安静下来。接着就在那里头爬行。那条蛇很像是某种虚幻的力量体,爬了很久之后,鬼戒的光暗了,山洞又开始震荡。等到平复下来,发现我们回到了一开始我们进入千佛洞的山谷裂口。
如果是别人跟我讲这些,我肯定给他一嘴巴叫他丫停止扯淡,这简直太荒诞了。但闷油瓶跟我讲,我看他拿擦桌布给我的那个蠢劲,估计他也编不出来这么一天方夜谭。我在脑子里罗列了几个疑点。
1,我记得我们跑上浅滩的时候,山洞那里是有光亮的。但是闷油瓶说黑,也就是说,这种光线只有我能看见。
2,鬼戒为什么会发光我不知道,但是每一次鬼戒发光,我都能感觉到一种气流的波动。第一次发绿光,巨型玉棺里面的人头蛇尾粽子诈了;第二次,我徒手抓住了确旦打出来的霰弹。这个鬼戒,似乎蕴藏着什么能量,能够帮我屏蔽掉外界的杀伤力。
换成以前,我突然之间废柴变异士,该把我高兴坏了。但这一次,感知到自己身上某种莫名的变化,我的心情却是,怎么说呢,非常复杂吧。有高兴,但也有很明显的不安,甚至有点担忧。
问题二:“胖子小花他们呢?其他人怎么样?”
从祁连山下来,我们在山脚碰到了黑眼镜他们。风鹰和扁头受了伤,剩了三四个小马仔,其他人都折地下了,损失惨重。要不是黑眼镜,风鹰他们估计也难。小花伤得不轻,他一头要查到底是谁,暗中买通了确旦要杀我,另一头装备和团队都需要补给,准备找寻第二枚鬼戒:鱼尾戒。胖子就送他回去北京一趟。
我当时不省人事也把他们吓着了,闷油瓶决定带着我先走,找最近的地方就医。奇特的是医院所有的检查都做了,发现我根本什么毛病也没有,按照数据指标我应该比谁都活蹦乱跳。最后医生诊了个劳损过度,跟闷油瓶说我需要充分休息和补充营养,就把人撵走了。连住院都不让。
闷油瓶说得很淡然,我想像他拖着我在医院遭人撵的可怜样,在他手心里写:“然后你就走了?”
他摇了摇头,说:“我把医生打了。
我下巴掉地上了。心说好你个闷油瓶,你这是暴力就医啊。不用说这事儿估计上新闻了,肯定还得警察来调解。
“小哥,我们是盗墓贼,逮起来都要吃牢饭的,低调!低调!”
闷油瓶摊开的掌心突然收紧,握住了我指指戳戳的手指头。他就坐在床沿,忽然伸手过来抱住我。他的下巴抵在我肩上,我听到他说:“吴邪,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情况,完全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你不知道我当时多怕。”
我彻底怔住了。我永远也料不到有一天闷油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说,吴邪,我怕。
永远做团队后盾的闷油瓶,像神祇一样被人崇拜的闷油瓶,?9 晕宜蹬隆?br /> 我笑了笑,眼眶却有些沉重。我就那样靠着他,拉过他的手,写:“别怕。”
“我抱着你站在医院大厅里,很多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可是吴邪,我感觉我就像身处荒凉的古墓,所有的人都在为珍宝疯狂,而我什么都没有。那一刻我似乎想起来一些事情,我跟你很早时候的一些事情,又或者是我认识你之前的更早的一些事情,很混乱。吴邪,我只觉得我伫立在万川之上,俯瞰天地苍茫,感受万物镜生更迭,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只是一片虚无。”
闷油瓶的声音很低很沉,他无声一叹,闭起了眼睛。很久以后,当我知道一切真相以后,我想起他当时说的这句话,依然会疼得泪流满面。他说:“唯一让我觉得这样的轮回还有意义的,是你。吴邪,我爱你。就像是我的宿命,让我无法化解,无从克制,无可逃避地,爱你。”
眼下对于突然真情流露的闷油瓶,我同样地手足无措。闷油瓶大概也不会知道我从很早以前就希望这样真实地拥有他,不单单是一个万能的守护者,也包括他所有的小情绪。这样的闷油瓶,才真的像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