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接过一支灯笼在那里走进走出几遍,说:“走吧。”率先往里面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这一回走进来,好像比之前那段路要森冷一些。不过比起在原地打转来,好歹现在是真正意义上地在前行了。
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对头雕,忽然闷油瓶“嗯”了一声,手里的灯靠近了墙壁。我一眼望过去吃了一惊,墙上的头雕居然变成了我的脸。
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些头雕原来是没有脸的,都是空白的。
胖子惊奇地“咦”了一声,伸手在我脸上捏巴捏巴,说:“哟天真,看这样子,这儿主人惦记上你了,要把你留下来做压寨夫人。”
我气不打一处来,往胖子肚子上揍了两拳:“留你大爷。我要是留下来,绝对拉你垫背,把你也留下来给我当二爷!”
胖子伸手就拿胳肢窝夹住了我脑袋,乱七八糟按着我的肩膀,笑道:“好兄弟讲义气,这么一大油斗,胖爷自然好的都让给你,别跟我客气,啊?”
闷油瓶走在前面,轻轻地“嘘”了一声。
我和胖子随即停止扯皮,感觉到前方吹过来一阵阵阴冷的风。
应该是有出口。所有人都像是通了默契,都加快了脚步。很快前方洞口透出一丝浅灰色,预示着那一头应该有比洞内亮的光线。
离洞口越近,风一下子变得狂野,很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们几乎是斜着在走,走两步,又被吹回去一步,走得非常困难。冒风前行一段,风头里居然还夹杂着冰雹,呼啦啦拍打在脸上,把我们一队人砸得跟狗一样。
四周的气温降下来很多,我们虽然都穿着冲锋衣,但也都是轻装上阵,尽量穿得少。这一下几乎都冻傻了,黑漆漆地连滚带爬,已经没空闲去在意洞口的距离。直到风停息下来,杂乱的枝桠啪啪呼在身上,才猛然发现一队人都不知钻到什么地方来了。
眼前一大片是林海雪原,密林里蛰伏着几座土包造型的房子,也有木结构的比较高大的楼厅。看样子是一座村寨。明晃晃的月光洒下来,把村寨照得明暗分明。
所有人都愣住了。
闷油瓶警戒地看了张胤禛一眼,似乎是在确认,这会不会是张胤禛结“镜”捣的鬼。
张胤禛的神色比闷油瓶还严肃,他应该是猜出闷油瓶的用意来了,冲闷油瓶摇了摇头,接着直接走过来,低声道:“我们被刚才那面镜子困住了。”
此刻张胤禛身上完全没有之前剑拔弩张的气焰,看起来非常认真。
胖子是比较直接一人,顺口就接着他的话问了:“镜子不是破了,怎么会困住?”
张胤禛道:“如果是一面平常的镜子,你把它弄碎了,镜面会裂开很多碎片。这个机关同理。不同的是,每一块碎片都会单独成镜,从不同的碎片上穿过去,就会进入到不同的镜里面。依我的道行才能看出这里面的问题,换成了别人,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顿了顿,看着闷油瓶道:“这里本身就藏着一个‘镜’,怎么形成的,我不知道。但是这股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闷油瓶点了点头。看样子是认同张胤禛的话。
按照我先前被张胤禛暗算的体验来推算,眼前这座不可能存在的村寨应该就是他所说的“镜”,它既可能是虚幻的,也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我问他:“那要怎么破解?”
张胤禛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我们要先知道,这个‘镜’的操控者有什么意图,多强的力量,才能知道该怎么破。盲目地反击,只会徒增伤亡。”
这回主导权易位,张胤禛挥手让秦隘带着他们的人过来,领头往村子里走。“自求多福吧。”
胖子歪着脑袋看张胤禛领着他的人先走了,上嘴皮子掀了掀道:“多了不起?走进去有问题,不能退回去重走?”
闷油瓶摇了摇头:“走不回去。一旦进入镜像,除非能找到破除的方法,是出不去的。就算倒回去走,也会进入另一个不同的镜像,一下子进入太多镜的话,会被困死。”
胖子咋舌:“这么稀奇?那咱爷几个现在只能化身铁血的义勇军战士咯?那还愣着干哈呀?”顺手折了根半臂粗的树枝,“走你!”
闷油瓶伸手拦了他一下:“别乱动。”
胖子嘴快手快,已经三两下把树枝折断,唰唰扯去叶子,放在手里颠了颠。
随即一下子飓风大作。胖子手里那树枝呼啦一下被卷走,瞬间不见了踪影。原本天空还有挺明朗一月亮,很快就被翻滚的浓密乌云遮蔽,云层里甚至还擦过亮森森几道闪电。
“找地方隐蔽!”闷油瓶在前头喊了一声,二话不说拽着我往寨子里走。刚走出十几步,头顶落下来大片大片雪花。
闷油瓶坚定地朝前跑,大雪好像特意绕开他一样,完全落不到他身上。我相信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定能面不改色帅到终点。但是,他回头看了我一下,发现我已经被砸得缩着脑袋驼着背,狼狈得像只龟,他忽然放开了手,快速把自己的冲锋衣外套脱下来,撑着两手在我俩头上搭了个棚。“跟上。”
我一把拽住他裤腰,尽力不让自己拖他后腿。
我们俩一气猛冲,跑到离我们最近的一处草木屋外,借屋檐的遮蔽挡一挡暴风雪。我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像头老牛,朝闷油瓶挥了挥手示意他把衣服穿回去。很快雪下得更大更密,落在屋顶都能听到沙沙如蚕食的声音。
这时候我才发现,胖子和小花他们都不见了!竟然没有跟上来。
我拽了拽闷油瓶,想说小花他们不见了,闷油瓶拿手掩住我嘴巴,冲我摇了摇头。
闷油瓶贴着黄泥土墙,伸长手臂试探性地把门推开一条缝,但是很快他飞起一脚踢到门上,那扇破败不堪的木门扑通砸在地上,基本碎成了一滩木屑。屋内的横梁墙体都已经坍塌,看样子已经荒废了起码几十年。
我心都拔凉了。本来还想着能借个地方躲躲,眼下估计要被冻废在这鬼地方了。
我搓着双手呵了口热气,整个人抖得牙齿根咯咯作响。我身不由主朝闷油瓶挨过去,“小哥,咱再往里走走吧。”
闷油瓶见我冷得不行,把他刚穿上去的冲锋衣又脱下来,闷头闷脑往我身上套。我急得两手乱推:“我□□干嘛!我不冷不冷!你这样会冻死啊!”
闷油瓶没什么话,但是态度异常强硬,用不可反抗的姿态把外衣套到我身上,帮我拉好拉链。而他自己只穿着那件很薄的连帽衫,再里面,就是一贯的黑色背心而已。
他把帽衫的帽子拉起来盖到头上,拉着我的手搓了两下。“我不冷。走吧。”
接着我们就从破屋子后面穿出去,把村庄里所有的屋子基本都兜了一遍。不过很可惜,这地方已然是废弃久了,没有一座房屋是完好的。而先前在村庄外面看到的那些类似楼厅的高大建筑,却始终都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看着就跟蜃楼一样。
雪一直没停,到后面已经淹到膝弯处,我就跟拔萝卜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两条腿都麻木了,到最后已经感觉不到存在了。直到我一个不稳跪倒在雪里,呛了一脸一鼻子雪沫子,闷油瓶看着也有些心焦了。他把我拉起来,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夜空,轻轻呼了口气。“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我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被闷油瓶半拖半架地挪了几步,又一屁股摔在雪地。先前从秦隘那儿弄来的布鞋已经全部湿透,我两条腿从脚底到大腿根部已经完全没知觉了。我用冻得跟萝卜般的手指狠狠掐大腿,只是徒劳地感觉到手指麻痹疼痛。
意识到这种情况大大不妙,我冲闷油瓶摇了摇头,下了个决定,“小哥,你先走。找到破这个镜的关键,就会没事了。”
闷油瓶不吭声,用力拖起我把我甩到他背上。这种情况他甚至都没法顺利地背起我,因为我两条腿垂下去已经碰到雪,却完全失去了蜷缩的知觉。这样一来闷油瓶背着我走路的难度加大了,我感觉到他身上所有的肌肉都紧绷着,却依然走得一步三晃。
“吴邪。”他讲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然低沉有力,“如果有一丝可能我能够不放弃你,我不会那么做。如果有一天我选择放弃你,那一定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把抱着闷油瓶的手臂紧了紧,侧脸贴紧了他的。我忽然想起长白山那次生离死别,心底又一抽一抽地痛。我牙床不住打着架,磕磕绊绊说不出话,只是在心里说,如果真的有一天,放弃我能够让你活下去,张起灵,我希望你那么做。
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昏沉,目光越过闷油瓶肩头望见前面,那座高大的楼厅仍然那么遥远。闷油瓶的肩膀很温暖,暖得我很想睡上一觉。
“吴邪?”闷油瓶见我不说话,侧过头来蹭了蹭我,“不要睡过去。你跟我说说话,千万不要睡。”
我勉强打□□精神,刚要说话,忽然风里传来隐隐的呼喊声:“小哥——张起灵——”
那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只能听个大概,但是我却觉得非常熟悉。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直在埋头前行的闷油瓶猛地停下了脚步,忽然直起身来张望,差点把我甩下去。他仔细听了几秒钟后,突然折转了方向,加快脚步涉雪而行。
我这时清醒了一些,趴在闷油瓶背上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渐渐行进,心里却无来由涌起一阵莫名恐惧。
第67章 CHAPTER (67) 地下温泉
闷油瓶背着我走得很急,这时候雪已经没到腰部,完全不适合再冒雪赶路,即使闷油瓶是天神也没法轻松自在地行走。我感觉到他反扣着我的手臂有些颤抖,再这样下去,等闷油瓶力竭,我们会被困死在这冰天野地。
我心里比闷油瓶更急,对自己这样拖他后腿的废柴样又感到无比愤怒,我脑子里断断续续想着,如果我能出息一点,哪怕比现在好一点,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会顺利一点。闷油瓶也不至于一直被我拖累,弄得一身狼狈。
我胸闷地想着,有些恼恨地握了握拳,很快发现手暖了一些,身体也轻松了很多。我的脚麻痹的时间长了,这会儿一暖起来,刺痛非常,我让闷油瓶把我放下来,咬着牙用力捏了几十下。
“小哥,走吧。”身上的力量一旦活起来,我立刻觉得干劲冲天。
闷油瓶有点心不在焉,随意点了点头,四野张望着,似乎在找寻什么。
“小哥——”
他在嘴边竖了根食指,冲我“嘘”了一声,示意我安静。我想到他应该是在找刚才那阵模糊的嘶喊声,但这时候一安静下来,反而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都觉得那一阵是不是幻觉。
闷油瓶却显得有些异常。我几乎从来没见他这样魂不舍守过。他朝一直前行的方向快速地破雪走动,走了好几步才想起回头,看到我已经落下一段,又走回来拉我。
“吴邪,在上次遇到我之前,你一个人碰到过什么困境吗?”
我们俩走了一段之后,闷油瓶忽然开口问我。
“困境?”我想了想,好像挺多的吧,包括被绑架,被胁迫偷窃,被人下□□,在大街被人砍,被藤蔓差点缠死,他大爷的醋溜大白菜,老子就没顺境过吧?“怎么了?”
闷油瓶抓着我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张起灵——”那阵声音忽然又响起,这一次并不是从某个方向过来,而是像荡散的回声,从雪原四面八方围截而来。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叹息,又像是苦笑。
“张起灵,你再给我吹一遍,远古雪原上,小伙子向心爱的姑娘求爱的曲子,好吗?”
“张起灵,如果哪天你从长白山出来了,你就像之前那样忘掉一切,忘了我吧。”
“小哥,我好冷啊——如果你在,一定有办法吧——”
那声音明明非常模糊,却又像就在耳边的喃喃自言。我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却完全没办法止住心里泛起来一阵阵的悲伤,和恐怖。我完全记不起这最近的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直觉抗拒不敢面对。
闷油瓶这时已经明显焦躁,这种情绪在他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但是在这一阵阵回荡的叹息声中,闷油瓶变得非常焦急。
他大步大步涉雪往前赶,基本已经没法在意到我。可是声音来的方向太乱,雪地上闷油瓶行走破开的路径曲折蜿蜒,似乎他也完全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闷油瓶伸手拔了手电,一束雪亮电光在四野乱晃。
“吴邪!吴邪——”闷油瓶对着远处嘶声呐喊。
这场面让我觉得非常恐惧。
如果我是个局外人,看着别人的故事在我面前上演,那完全可以理解。但可怖的是,我分明好好地在这里,闷油瓶却像完全看不到我,而他苦苦追寻的那个人,又正好是他面前的我自己。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在这个我们明明知道是类似幻境的环境里,一些感觉变得诡异而扭曲。
我赶上几步一把抓住闷油瓶:“小哥!你清醒一点!我们是在别人设下的幻镜里,你听到的看到的应该都不是真实的!”
然而闷油瓶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正常得多,他脸上的表情却严肃得多。他猛然反手抓住我,几乎是严厉地冲我道:“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吴邪,你好好想想,在遇到我之前那一年你去过哪里?碰到了什么事情?你再想想!”
我惊恐地看着闷油瓶,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闷油瓶焦虑起来眼睛有些发红,我甚至觉得很快他就要发狂,徒手就要把我撕碎了。闷油瓶这个陌生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吓人,我磕磕巴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怎么了?”
闷油瓶红着眼睛望住我,因为极力压抑,口气甚至有些颤抖。“你在向我求救!一年以前的你跟我求救过!吴邪!你想想是什么样的情况!很可能就是这个镜的生门!”
被闷油瓶这么一说,我立即反应过来。如果生门就是解开我一年前所遭遇的困境,那么困境到底是什么就变得至关重要。但偏偏那一年我是完全没有印象的,眼下的情境非常急迫。
闷油瓶看我愣了半天想不起来,没法强求,只能继续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我跟着他涉雪疾走,不知怎么脚下似乎踩到了活络的地方,猛地一滑,人往侧向栽倒。一倒过去发现,原来旁边是个巨大的坑,表面结了一层薄冰,被厚雪覆盖,形成一座冰桥。
我大叫一声沿着垂直的坑壁往下掉,两手慌张地抓着却只抓到一把把残雪。闷油瓶快速地跟着我往下跳,在我落地前一把拽住我手臂,把我往上提拉了一下,跟着两个人就抱成一团拍到了雪地里。
这一幕如旧事重演。
幸运的是这次坑洞底下的雪层还是新雪,较软较厚,跟床棉被似的缓解了不少冲力。除了雪地上留下俩人形窟窿,倒也没伤着什么。
四周坑壁上原本粘着一层厚雪,底下动静一大,都大块大块剥落掉下,很快露出了环形坑洞的岩石壁。
这是个巨大的天坑。
所谓天坑是岩石层在地壳运动中形成的天然井状深坑,壁立陡峭是最大的特点。
我扶额鼓鼓吹了一口气,他大爷的,我和闷油瓶虽然帅,那也做不了人形腌腊肉,整这么大只瓮太给面子了吧!
这下好了,愁死老子了。
闷油瓶只是确认了一下我没事,就走到一侧洞壁前,仰头打量着地势,在琢磨怎么上去。他把手摸到岩石壁上,忽然说:“吴邪,这里有地热。”
通常天坑底部会连接地下暗河,闷油瓶说有地热,那么地下应该是温泉水。
我稍微缓了口气。
我们在雪地走了大半个晚上都没走出这个村庄,形势比较诡异,顺着地下暗河说不定能找到别的出路。另一方面,地下是温泉的话,正好缓解一下我和闷油瓶的身体情况,特别是闷油瓶,这样涉雪徒步,再强悍的人也吃不消。
我赶紧过去,帮闷油瓶找地下河的入口。
其实闷油瓶摸到的岩石温度也并不高,至少还没够覆盖的雪融化。但这里确实比周边地方要暖一些,我们从包里找了俩瑞士军刀,在岩石周围一通乱挖,终于看到两爿错层的岩石中间一条扁的缝隙。
相比较某些旅游景点的所谓“一线天”,这个地层褶皱断裂缝隙就太小了,初步看了一下,里面还是弯曲迂回的,并不是一条直缝。闷油瓶身体柔韧度好,所以里面九曲十八弯也不在话下。我就惨了,一些很窄的地方老卡屁股,我几乎把屁股都磨烂了才能勉强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