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啊?”
话语才落,后面又一辆女子乘坐的帷车追了过来,原本去看前头那辆车的人又被逼的退回去。
公子蛮御车不错,一路狂奔直接到公子均宅邸门口,他跳下车,去看公子均,“还好么?”
公子均脸色苍白,他伸手捂住伤口,从车内出来。那些从门内出来的奴隶搀扶着他,公子均的伤口被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血已经是止住了,干涸的血液将衣物黏在伤口周围,看着触目惊心。
后面的帷车才停下来,郑媛直接拍开侍女的手,直接跳下来,她跑倒公子均身边,挥开他身边的奴隶,亲自扶着他,她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口,嘴唇抿的很紧,她一言不发,扶着公子均进去,早就有人见着不对,跑去准备热水还有帕子等物。
公子均被扶到席上,伤口上的箭杆已经被折断了,只露出一截。
“医师呢?”郑媛嘴唇都在哆嗦,她狠狠掐了把大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小人已经让人去请了。”雍疑立刻回答。
“那怎么还没来?”郑媛急的额头上都几乎爆出青筋来。
雍疑一脸委屈,这人才出去不久,恐怕还在路上,他也不可能立刻把医师给拖过来呀,“小人再让人去?”
公子均摆了摆手,郑媛立刻附身过去,“怎么了,伤口还疼?”
“太吵了,你陪着我吧。”公子均说完,枕在她腿上,闭上了眼睛,过了会他蹙眉,“冷。”
“冷?”郑媛见着他伤口那一块的衣料血淋淋的,想起失血过多的人的确会觉得冷,她让人给他搬来被子好好盖上。
等到医师过来的这小段时间里,她知觉的自己已经度过了几年那么漫长。
医师进来之后,郑媛轻轻摇了摇腿上的公子均,“均,医师来了。”
公子均缓缓睁开眼睛,对着那边的医师点了点头。
医师立刻上前为公子均诊治,箭伤在贵族里头颇为常见,除了被刺杀之外,沙场上也很多贵族受箭伤。善于治疗外伤的医师,对于如何处置箭伤都有一手。
郑媛不好坐在那里阻碍医师救治,她退到了一旁,看着医师将公子均伤口处的衣料剪开,露出伤口,哪怕郑媛早就有心理准备,看到他的伤口还是吸了口冷气。
“让人把医师带的那些工具都用滚水煮一边,”郑媛召过雍疑吩咐。
伤口有时候并不严重,但是被感染之后,就有可能加重,甚至会要人性命。她不敢有半分疏忽。
雍疑听了郑媛这话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办了。医师带来的那些小刀等物都放在滚水里头煮了一会之后才拿出来使用。
郑媛看见公子均伤口被切开,原本止住的血又流出来,而公子均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手心。没有什么是比亲眼所见来的更震撼,皮肤被切开,露出下面猩红的肉,而后一刀又一刀,仔仔细细的避开那些重要的经脉。
郑媛眼睛整的大大的,死死咬住牙。雍疑想要请她出去,都被她拒绝了。
处理伤口是件精细活,医师全神贯注处置伤口,郑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医师每次割下去一刀,她就默默在心里记住一刀。
公子均双眼紧闭,看着自己的皮肉被割开不是件舒服事,他转过头去,苍白的脸上疼的全是冷汗,还好的是,他喉咙里头没有一丝声音,更别说叫痛了。只有疼的受不了的时候,他会抓住身边郑媛的手。
郑媛握住他的手,她想哭但是不能哭,她强撑着对公子均露出个笑容来。公子均正好睁开眼,原本就黑的眼睛越发的雾沉沉的,也黯淡了不少。
两人对视着,公子均的手劲很大,几乎要将她的手掌死死扣入肉里,过了许久他开口,“要是我没有撑得过去,你就改嫁,找个好人……”
“胡说八道个甚么!”郑媛想也不想,立刻就打断他的话,她将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任凭自己掌心的伤口生疼,“你会好好的,这点小伤不算甚么,我们才成婚多久啊,在一块恐怕连一个月都没有……”她说着喉咙里头忍不住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你好意思就这么死了么?”
公子均苦笑一声,“生死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么点小伤,你就说生死了,我看不起你!”郑媛咬牙抬头,“有本事你就给我现在撑住!你没回来之前,我在公宫里头听到别人说你驱逐狄戎的时候有多威武,甚至狄戎酋首的马还是你杀了的。现在中了一箭,就说自己不行了,我瞧不起你!”
雍疑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这话也就叔姬敢说了,要是换了别人,恐怕都不敢说出口。
“你若是死了,那可就真的无后了。”郑媛心一横,给公子均下了一剂猛药,她知道这时代人最怕什么。死后没有子嗣,无人祭祀,凄凄惨惨。公子均人年轻,但不一定能够从这个圈子里头跳出来。
果然她这话说出来,公子均睁开眼,定定的盯住她,郑媛附身下来,“不过是个小伤,别说甚么生生死死的,你要是因为这点伤死了,身后怎么办!”
医师将郑媛的话半点不漏听了进去,不由得多看了郑媛一眼,结果被公子均瞅见,他挥手让她抬起身子。
“有你这话,我就算要死了,恐怕也不能安心去死。”公子均感叹。
郑媛气的笑出声,“那你就给我撑住!”
外头公子蛮气的在院子里头团团转,薛任在一旁也不好劝。
“哪个人竟然来刺杀他呢?”公子蛮如同困兽一般走了好几圈之后,终于站定。
薛任看见,心疼他这么耗费脚力,“公子别着急,待会刺客抓住了就好了。”
公子蛮听到这话,还想起自己留了人在外头追捕刺客,立刻召来家臣,询问人抓到了没有。
家臣这会都哭着脸,不知道怎么和公子蛮交代呢,“那些刺客倒是抓到了几个……”
“那就赶快去拷问!”公子蛮大喝。
“可是公子……”家臣一脸的为难,“那几个刺客自刎了。”
顿时公子蛮的脸成了猪肝色。
刺客都死了,公子均在郑国小心翼翼,也没见着得罪谁。这要到哪里去找出罪魁祸首?!
郑媛在房内守了公子均一整天,她眼睁睁的看着医师是怎么从公子均的肩膀上驱逐那枚箭镞,伤口血淋淋的,切开皮肉极其难受,郑媛担心公子均会伤着他自己,让人准备了纱布咬在口里,免得疼的厉害了咬伤舌头。
医师手捏着外头的那截木杆,试了试,发现抽不动,眉头都皱起来,他看向郑媛,“这恐怕不太好,只能……”
“只能如何?”郑媛厉声问道。
她那一声把医师吓了一跳,医师低下头,“只能用药,让伤口周围的肉腐烂,让箭镞松动,到时候再将箭镞取出。”
“腐肉!”郑媛嘴唇上的红色霎时间褪去,她看到公子均额头上的那层冷汗,心如刀绞,“他都吃了那么多苦了,现在说要等肉烂了才能取出来?”要不是担心声音太高会吵着公子均,她这会已经抓住医师的衣襟晃了。
医师被郑媛突然而来的狰狞吓了一大跳,那么娇娇弱弱的美人,没想到发起火来那么可怕。
“小人……小人……”医师被郑媛给吓得够呛,连连摆手,“小人自当尽力。”
“能取出就要取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甚么腐肉之法!”郑媛压低了声音,但她双眼死死盯住他,盯得医师后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身上的肉活活的要腐烂掉,这到底要多痛苦?而且留个异物在身体里头,会发炎流脓,到时候小问题也要变成大事。
郑媛留下雍疑在旁边看着,她知道公子均出事的时候,如同有一盆冰水对着头顶浇了下来,浑身发凉,几乎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上。可是这会她知道他需要她,哪怕再如何,她也要咬着牙撑下去!
郑媛走到居室外,就见着了公子蛮,公子蛮见着她出来,立刻迎上去,“怎样,宋大夫如何了?”
“不好,”郑媛摇了摇头,“医师说箭镞取不出来,要等伤口的肉腐烂之后箭镞松动,再取出来。”说到这里郑媛咬牙,“可是由着他这么折腾,就算有好身子也要被糟蹋了!”
公子蛮没想到公子均伤口里的箭镞竟然会这么难取,一时哑然,他看着郑媛又红了双眼要哭出来的模样,手慌脚乱,“你别哭,新郑里头能人异士多着呢,这个不行还有别人。”他说完想了想,“我让人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医术高超的医师给他诊治。”
郑媛向后退了一步,对公子蛮一个端正的大礼行下去,“一切就拜托阿兄了。”
公子均见状,连忙扶住她,“我不帮你,还能帮谁,何况如果不是我和他约定出来行猎,也没有这回事了。”他心里也有愧疚。
他立刻就让人去办。
遭人刺杀这事根本隐瞒不住,何况公子蛮还带着公子均一路狂奔。想要让人不知道也挺难的。
赵会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头枝叶繁茂的树上,停留着几只鸟。那鸟儿羽毛漂亮,叫声清脆。
他闭上双眼静静的听了一会,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这么美,难怪他想要。
家臣从后面走过来,在赵会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赵会听完,脸上的笑容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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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准许了郑国求和的请求,照着楚国的一贯作风,应该是攻入都城迁其重器,毁其宗庙,将这片土地吞为己有。但是郑国位置实在特殊,郑国处于王畿晋国楚国的交口处,若是贸然吞并的话,恐怕就会授人口实,引来晋国和其他诸侯的攻讦。
楚国是南方的大国,占据了汉阳一代,但是若是晋侯借此召集诸侯陈兵边境,就算是楚国也要忌惮。
楚王带着两广精兵还有其他卿大夫浩浩荡荡开入了郑国。
郑国在先君文公之前,都是依附于晋国,哪怕是现在的郑伯一开始也是朝觐于晋,如今被楚国逼的结盟,自然要摆足姿态。别说招待楚王,就是楚王要他过去,也只能听命。
上回楚人来郑国,还是在公子元带领百乘战车为了讨得文夫人的欢心前来讨伐郑国。后来几次郑国和楚国都有战事,但是进入新郑,这还是第二次。
楚王带着他的两广精兵,还有其他卿大夫们再次进入了郑国。
新郑内为了招待这位尊贵的客人们费尽了脑筋,宫室之内要打扫不说,还要将所有的东西尽可能的用好的,还有那些个卿大夫,虽然说可以在城郊外让他们自己搭建帐篷,可是这里头还有不少的麻烦。
楚国人都还没来呢,公宫里头人仰马翻的。郑媛出了后寝就见着涓人们拿着各种清扫工具在洒扫。
庭内倒也罢了,就连宫室里头的帷帐还有各类器皿都要进行一定的撤换。曾经郑伯和晋侯结盟的时候曾经是让人铸造了铜器,铜器上头还有关于这件事的铭文,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能留着,至少不能够摆在楚人的眼皮子下面。
郑媛瞧着这热闹的,不由得感叹两下。楚人还没来呢就是这样,要是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即将到来的楚人也成了公女们的话题。
“听说楚人的祖先乃是有熊氏,当年有熊氏便是在新郑繁衍生息,后来商人将楚人赶到了南边……”一位公女说起楚人的时候,带着些许犹豫。楚人在很短一段时间内几乎都不怎么在中原提起来,毕竟楚国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大的,在最开始周天子封楚子于丹阳的时候,楚国不过就是丹阳五十里的那些地。
谁知道日后这么一个小国后来竟然会发展成这么大?
郑媛手里捏着一个果子,看着公女们满脸的茫然无措,谁知道楚人进来会干什么呢,但是谁又敢不去招待楚王?
“那也是商人做出来的事,和我们郑人又有甚么关系?”妱道,她看了一眼郑媛,见着郑媛心不在焉的吃着青枣,她心里顿时一阵发虚。母亲徐嬴和她说,等到那些楚人来了,就将郑媛给推出去。
楚人好色,不管几代国君皆是如此。若是被楚子看到了郑媛的容貌,哪怕郑媛此时还未及笄,楚人也不会放过她。而君父更加不敢拒绝楚人的要求。
妱想起母亲徐嬴和她说这些话时候面上的得意和自满,这和她一开始想的完全不同。媛任性妄为,当然是要惩罚,不过她想的可是让君父来。这……被楚人……她真的想不明白。
“要找,也得找商人去。”
“……楚人不会的,”郑媛将嘴里的枣核吐出来,放在一边,姊妹们对楚人将要到来的事忧心忡忡,似乎下一刻楚人就要进了新郑烧杀抢掠。说句实在的,楚人也没那么蠢,至少能够从那么点大,到如今的面积,不会只会喊打喊杀。
“我郑国的位置,位于王畿之侧,楚人不会轻举妄动。各位姊妹放心。”郑媛道。
“是啊,谁都比不上媛聪慧。”妱心中有事,下意识就和郑媛抬杠。
原本还满面愁容,担心楚人会不会杀过来的公女们顿时安静下来,看着这两人。公女们都知道媛和妱可谓是死对头,或许是因为生母关系不好,所以两人也是一直如此。不过看在旁人眼里,妱一直没事找事,而媛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
“怎么会没有人呢?妱不就是吗?”郑媛好心好意说一句,谁知道被人给抬杠了,她就不是什么心胸广阔的人,随口就顶了回去。
她笑起来,看着妱,“妱,是不是?”
这是或者不是,都有的妱受的。
妱脸通红,周围的公女们也安静下来,看着她们两个。
“楚人的事,君父会安排,应当也没有甚么值得担心的。”郑媛笑道,她们就算是想操心也不可能越过郑伯和那一众的卿大夫,公女们想什么基本上和外头就没有什么关系。哪怕是把自己担忧的憔悴不堪也没有多少用处。
郑媛一开始也像这些姊妹们深深忧愁过,但是后来想明白了,也不打算折腾自个了。因为不管她怎么想,手也不可能插到前寝的政事中去。
“媛说的对。”一个年长些的公女点头道,“外事如何自然又君父和行人,我们操心也是无用。”
“……”怎么会没用?妱才想说,可是看见郑媛嘴边含笑,看向一边,她又将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
果然母亲说的话是对的,媛就是欠教训!
公宫之内为迎接楚王而忙碌着,楚王和他的两广精兵已经到了新郑之外。
郑国比较起晋国和楚国来,的的确确不大,但是和陈国等小国比起来,大了不少。郑人们看着楚军滚滚的戎车驾驶在大道上,野人们慌慌张张四处躲避,国人们命令御人将车停在路边给楚军让道。
浩浩荡荡的楚军在路上如同一条长龙前进着。
“这郑国还真的和我们楚国不一样。”戎车上,屈瑜手里握紧了长戟和车中的御手说道。
一乘戎车里头有三个人,车左车右还有御手,这三人都是楚国的国人。能上车的都是贵族,步兵才会由庶人来担任。
屈瑜这一路上看了不少中原的风景,自从出了链接楚国和中原的夏道之后,看到的就是一片片广袤的平原。站在戎车上几乎可以看到地平线,这对屈瑜来说可是个新鲜事儿。楚国多山多水,山道十八弯,哪里见过中原这样的平坦,甚至在中原上的道路上跑,御手都觉得要省事许多。
“是啊,这么平坦。”车右斗连来了一句,楚国多雨潮湿,再加上地势多山,驾车的御手们都被练出了一身驾车的好本事。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成问题,到了中原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就是不知道郑国的其他地方还有和楚国甚么不一样的地方。”斗连看到大道旁有一条河,河水清澈,有几个来不及逃跑的郑国野人抓起自个的葛衣,慌慌忙忙往田野间跑去。
那几个野人是女子,不过这些女子哪怕是从远处看着,也是头发蓬乱如乱草,肌肤更是枯黄,身体消瘦,根本就看不出半点窈窕的影子。
斗连看到了,屈瑜自然也看到了。屈瑜回过头来对着斗连就是揶揄一笑,“怎么?真想了?”
男女之欢,人之常情,如同饮食一样都是人平常的欲~望,就算是古板的宗周也会在每年的仲春组织少年少女入桑林中互相追逐交~欢,各诸侯也是一样,每年仲春之时,诸侯们就要在社宫组织男女裸奔,中原都这样,楚国自然不可能例外。只不过楚国春社的地点是云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