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去,见着车上站着一个年轻的楚国男人。那男人是很常见的楚国贵族打扮,头发半披半束,头上戴切云冠,身上是绕体三圈的结衣。
“……吾子有何赐教?”公子均让御人停下来,和对面车上的人行礼。
公子侧站在车上,见着公子均那浑身上下遮掩不住的风华,心中有些羡慕。
“吾子是……”两辆车离的近了,公子均这才看清楚对面车上男子的容貌,他一看就认出当初初到楚国,遇见闹事的,那个前来驱赶的小将。
原本以为那个是个小将,嘴里说话有些不客气,也只是当做楚人狂妄自大。可是今日一见,分明就不是个普通的身份。
他瞥了一眼眼前男子腰下的双组玉组,知道这人的身份少说也是个公室。
“吾子,我们当?2 踉谯己拥琅约娴模恢嶙涌苫辜堑茫俊惫硬喽宰殴泳恍Α?br /> “自然是记得。”公子均笑道,他温文尔雅,和公子侧身上努力隐藏的莽夫之气完全不同。浅笑间顿时就把公子侧给陪衬成了武夫一个。
“我记得吾子那会身边跟着一个郑国公室。”公子侧年轻,年纪也就比太子稍微大那么一点,说话直来直去,也不知道转个弯,直接就问起了那日看到的美艳少年。
说起那个还不知道叫什么的郑国公室,公子侧的眼里就起了一股热盼,他在渚宫这么多年,不管是那些庶母还是其他女子,没有一个能够比的上那个少年的。而且那个少年也不知道有何力量,让人见了他一次之后,就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如果是女子的话,他恐怕早就按捺不住,抢过来做妻子了。
公子均听公子侧说起郑媛,眼底冒出一簇不易让人觉察的怒火。那怒火很快就被他隐藏下去,再次抬眸的时候,半点痕迹都没有。
“他才来郢都,水土不服,最近在传舍中卧床休养。”公子均谎话说的无比顺溜,甚至眉宇里头还流露出几分着急。
“郢都之内良医甚多,吾子不必着急,和传舍中的胥吏说一次,他们自然知道会去请。”公子侧这话说完,就打算回去之后就让人送东西过来。
“多谢。”公子均面上似是有感激之色,他看向公子侧见着他还想再问,立刻开口,“臣这次奉命前来郢都,不想听到楚王山陵崩,臣一定尽快告知寡君。”
“楚国不幸,劳烦吾子了。”公子侧原本还想多问问,谁知道公子均下一刻就丢出楚王驾崩这件大事来。
他不得不做出一副悲痛模样,和公子均客套。毕竟渚宫里头没了的那个是他的君父,不能够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子。
“天色不早,臣还是早早赶往传舍,写信告诉寡君。”说完,他对公子侧又是一礼,匆匆忙忙让御人快点加快速度,朝着传舍人而去,速度之快,让公子侧的那一句堵在喉咙里头愣是没有问出来。
公子均回到传舍,直接下了车就往自己的屋舍走去。听到屋子里头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娇笑声。
“输了输了,你输了!”郑媛瞧着投枰上雍疑投出去的投箸,忍不住笑弯了眼。今日公子均出去之后为防万一,就让雍疑陪着她,要是郢都内真的有有人趁乱起事,也好有个照应。
可郑媛不是个能正经起来的人,到了中午还见到外头没有动静,干脆就让雍疑进来,陪着她吃喝玩乐。
雍疑瞧着面前的美人笑的直颤,他脸上通红的像是要滴下来血一样。他还年少,二十都还没到,少年人喜欢的一个是外头,另外一个就是面色姝丽的女子了。
而郑媛可是超出姝丽两字太多。
雍疑不知不觉间就让郑媛,投出去七分劲到了手下也只有一两分,好哄得这位美人眉开眼笑。
郑媛哪里不知道雍疑是在让她,不过她装作不知道,被他哄的开心就行了。烦心事已经够多的了,要是还愁眉苦脸,干脆也别继续活着了。
公子均心中有火,听到那隐隐约约的谈笑,那原本被压制的火气一下就窜上来,他大力拉开门,门撞在门框上的声响,让室内的两个人顿时停了下来。
“公子回来了。”雍疑慌忙起身,口中的话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郑媛说的。
雍疑快步迎接上去,对着公子均行礼,“公子,”
公子均瞥了他一眼,大步走到里头,郑媛浑身没骨头一样的靠在漆几上,手指间夹着那根长长的投箸。
人都到面前了,她才抬起眼来,“这么晚才回来?”
她一身男子的装束,但那身装束也没有掩住她的丽色。眉梢眼角里头全都是近乎凛冽的妩媚和美艳。这样的人,想要她不被人注意,简直不可能。
“真是后悔带你出来了。”公子均见着她,原本心中激发出来的怒气如同石入泥潭一样,顿时没了。
“怎么了呀?”郑媛不知道他为何口出此言,只是当做他又发小脾气了,她面上带着几丝无可奈何,将手里的投箸丢到一边去,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就往回走,按着他坐在席上。公子均以前讲究个正坐,郑媛最讨厌那一套,要是在正式场合也就罢了,但是私下还要把自己的屁股压在脚后跟上,那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她浑身上下的懒根本就遮不住,连带着公子均跟着她一块也不正坐了。她直接就躺到他怀里去了,鼻子在他衣襟上仔细的嗅了嗅,闻闻有没有女子的芬芳味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和令尹说了很多话?”郑媛没嗅出有什么味道,只有楚地特有的熏香花椒的气味,才放过。
提起此事,公子均摇了摇头,“在令尹那里等了好会,都没有见到令尹的人。”
郑媛一愣,抬起头来,“没见着人?或许渚宫内事务太多了吧?我听人说令尹成嘉和公子燮不合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会恐怕见到也难。”
“楚子没了,待会我还要写信给国君。”公子均说着伸手揉了揉眉心,
诸侯薨了,太子要派遣行人告知诸国,诸国诸侯也要回派行人到国都去吊唁。照着周人原来的那一套,如果是周天子山陵崩了,那么诸侯们还要亲自去吊唁。
楚王不是天子,但是楚人早已经僭越称王,周天子拿着楚人也是无可奈何,既然都称为王了,恐怕楚人也是要照着周天子的待遇来的。弄不好郑国陈国这些原本附庸于楚国的诸侯要亲自前来。
郑媛也想到这个,她咬着指甲有些苦恼:要是被郑伯发现自己胆大包天从郑国跑到了楚国,恐怕会暴跳如雷。接着自己就没有逍遥日子过了。
“怎么,当初不怕,到这会才怕了?”公子均瞧着她苦恼咬着指头的模样,担心她将指头咬破,伸手将她的手从口里扯出来,有些心疼的揉着她指头上的牙印。
“才没怕呢。”郑媛鼻子里头轻哼了声,“就算君父来了,你也要回新郑去,怕甚么?”
就算郑伯来了,她好好躲起来,不在外头抛头露面。公子均再打点一二,应该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公子均和她温存嬉闹一会,这会正是在楚王丧期内,所以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不管想要做什么都必须压抑着来,可就是这样,比平常还要新鲜刺激,两人嬉闹一阵,公子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这几日你在传舍内,不要出去。”
“又怎么了?”郑媛一听顿时就不高兴,她到楚国来又不是为了就在屋子里头宅的。要宅在新郑,在公子蛮的封邑上,哪一处不是好地方?
“有楚人盯上你了。”公子均眉头紧蹙,“还记得我们初到郢都哪日,有人闹事,那个过来抓人的小将么?”
“啊?谁啊?”郑媛想了老半天,都没有想起公子均口里说的那个人是谁,想来想去脑子里头冒出很多嘈杂声,仔细回想,也没想出个什么来。
看着郑媛满脸疑惑,是真的没有将那个人放在心上,公子均心中顿时一下轻快起来。
看来那人她根本就没有记住。
“他怎么了?”郑媛疑惑问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他了,他高冠锦衣,根本不是什么巡逻的小将。依我看,少说是公室。”
“这样啊。”郑媛有些漫不经心,她见的公室也有十多个了。一个公室见了也就见了,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在这里会闷。”郑媛有些不情不愿,公子均的意思她知道,就是那个楚国公室对她起了意,这样的男人她见多了。她眼下的身份是郑国公室子弟,就算那个楚公室想要对她作甚么,都得思前想后。
说起来也挺好笑的,楚国男人对女人,那真是看上了就抢。可是对男人那还是要耍那么一点手段。
“楚子丧期内,传舍内也没有甚么取乐的。”郑媛皱了皱鼻头,叹了口气。
“我寻些其他的东西给你玩乐。”公子均既然要她不能出门,那么自然是要给她弄些别的来纾解心情。
不过还没等他找到,就有人送东西上来了。
几日后,公子均看见送到传舍内的那些东西,脸都快黑到底了。
公子侧的家老对着公子均笑,“这些都是公子令臣送来给那位公室的,还请宋大夫莫要声张。”
公子均的脸顿时黑的更加彻底。
第65章 七日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蛮为何会让你到他封邑上去……”公子均和郑媛耳鬓厮磨的时候,想起此事忍不住蹙眉头。
他在郑国已经这么久,该弄清楚的已经弄清楚了。姚子只有郑媛一女,公子蛮是郑媛同父异母的兄长。一般说来,同父异母的兄长总是有一层隔阂,或许见面能够照着礼节行事,但是要说亲密,那还真是亲密不起来。
对于这种事,公子均在宋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比较起来公子蛮对妹妹还真不是一般的关心。知道妹妹被庶母盯上,主动提出要妹妹去他的封邑上暂避。
“我和阿兄自小就是最要好的。”郑媛说起此事来,带着点儿小得意,那会她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于是费劲了心思来交好其他的公子,还真的让她交好了好几个,其中公子蛮对她更是呵护有加。
“而且我也不会一个人去,阿嫂陪着呢,身边总是少不了人。”郑媛安抚他,他眼下之意,郑媛也明白。她不是什么真正的懵懂少女,认为男女之间有什么纯真的情谊。
“……”公子均从她丰美的发丛中抬头,看着她那双妩媚乌黑的双眼。
“你当真要去?”声音已经有些发沉了。
“出去看看也好啊,我都在新郑这么多年了,”郑媛说起此事就一阵的心塞,她竟然在一个地方呆了十多年从未离开,“就算是陪着君父去游玩,也不过是离新郑那么点点远的地方。”
“你啊……”公子均长叹,“我舍不得你走。”
郑媛听得他这句话,眉开眼笑,就没有女人不喜欢男子的情话。听在耳里,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舒服。
“我不能拿徐嬴怎么样,母亲也只能在口头上反击。”郑媛说起这个就火气来了,长辈晚辈之间的差距大的很。
“不如躲开,我心情也好些。”郑媛抱住他的脖子,面上带笑,“你若是想我了,就让人给我送信。而且离开时间也不长。”
“……”公子均不说话,直直看着他。看的郑媛原本心里没鬼的都要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了。
这男人看着不吭不响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嫉妒。
“公子蛮是我兄长,你想甚么呢!”郑媛咬住他的耳垂,“郑国靠近王畿,可不像齐国那样,靠近东夷和山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且……”她在他耳边缓缓的吹拂了一口气,“我会想你的。”
她在他耳边吹拂的那一口气,令公子均浑身一颤,而后把她压的更紧,直接堵上了唇。
郑媛从两人私会的宫室里出来的时候,发丝有些散乱。真是想不到看上去那么文质彬彬的男人,在那件事上都是一样的,和野兽也差不离。
她叹口气,伸手整理了一把发髻。幸好不是来真的,要是来真的,自己这会恐怕是见不了人。
“公女?”寺人俠已经在外头等了好一会了,见着郑媛出来,赶紧趋步过来,瞧见郑媛唇有些肿,面上更是起了一层绯色,发丝都乱了。寺人俠吃了一惊,赶紧的低头当做没看到。
等到两人走了一段路,寺人俠偷偷道,“公女要是有身了该怎么办?”
“……”郑媛听到寺人俠这话,脚下一顿,“胡说八道。”
然后加快步子几乎是向宫室内小跑而去。郑媛让人给薛任带话,说是自己愿意去公子蛮封邑上的宫室。
薛任将此事告知公子蛮的时候,公子蛮露出笑容来,“媛是这么说的?”
薛任点头,“正是,叔姬叫人带话来,说是公子宫室落成,她也会在那边小住几日。”
“那就太好了。”公子蛮一只手握成拳头,重重的敲在手掌上,“媛在公宫中呆了多日,而且加上徐嬴骚扰,能离开,再好不过了。”
薛任瞧着夫君这满脸高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一个新妇,千里迢迢从薛国嫁过来,夫婿没有对她诸多关怀,倒是将这份心用在妹妹身上了。
“女子在公宫中学礼是理所当然的事。”薛任心中不舒服,忍不住说了一句。她瞥见公子蛮脸色有些不好看,又急忙补救,“叔姬已经及笄,难道还没有人来聘娶?”
薛任才来新郑不久,但前段时间季姬出嫁,叔姬比季姬还要年长一些,而且生的貌美,应当会有人来聘娶了。
“媛的确是有个相好的。”公子蛮说起此事,脸色难看。他就看不上那个宋国公子,一个男人长得和女子一样美艳,要是个真正和女子差不多的倒还好了,偏偏此人还有些手段,君子六艺样样精通,而且还使得一手的好箭。更是会钻营,一开始是个宋国人送来搪塞郑国的人质,现在竟然还成了大夫。
“此人就是眼下君父甚是喜爱的宋大夫。”公子蛮的脸几乎都快要黑到底了。
“宋大夫,妾倒是听说过。说其人甚美,而且颇有才能,得国君重用。”薛任道。
“言过其实。”公子蛮就不耐烦有人说公子均的好话,听到妻子这话,鼻子里头轻轻哼了一声,“长得或许还可以,但是才能,谁也没见过。他也没有出征过,也不知道有几分真本事。媛就是太年少,所以看男人只看容貌,殊不知比起男人的容貌,更多的事要看男子是否有武力和担当!”
薛任听着公子蛮这话,不禁莞尔。公子蛮这话说的好像他就是那良配一般。
“那么让叔姬去封邑上看看正好,只是公子倒是不能前去吧?”薛任令家臣将装着宫室图的漆盒拿上来,给公子蛮看。
公子蛮也很忙,郑国既然投楚,那么晋国人就会不高兴,还不知道晋人什么时候打过来。只能在靠近晋人的边邑做好防备。
公室子弟,可不仅仅是吃喝玩乐的,每当有战事,哪怕就是国君和太子也必须要出征,何况只是公子?
“我暂时过不去了。”公子蛮伸手揉了揉眉心,显出几分疲态来,“而且事情也多,媛倒是就托付给你了。”公子蛮对于才嫁过来的薛任放心的很,几句话就将妹妹托付给了妻子。
“公子,妾知道了。”薛任笑道。
离宫室落成还有一段日子,公子蛮让手下的那些家臣催促进度,甚至还多派遣了些奴隶过去。
这奴隶各国之间都有买卖,人少了,从商人的手中买些奴隶送过去就是。
这么赶工了好几个月,终于落成。
公子蛮为此专门让人去问姚子的意思。姚子也觉得女儿呆在公宫里头有些闷坏了,更重要的事,徐嬴恨不得找出郑媛的错处来。姚子会让她得逞才怪了,对着这么一个丝毫不讲理,只想要别人倒霉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避开。
姚子答应此事,和郑伯提了一下。
郑伯答应的很爽快,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愿意儿女们暂时到封邑上去住一段时间。
于是姚子就让人给郑媛收拾行李,把她送上了车,
薛任早就在等她,等到帷车从公宫中出来,两辆帷车一前一后在新城直通公宫的大道上行驰。
公子均令御人将车停在一旁,不多时就见着护卫的武士前来,武士有百来人,将帷车簇拥在中间。
郑媛在车内隔着一层薄纱往外头看,见着一道模糊的影子闪过,她立刻挑起帷裳,就见到了公子均。公子均坐在轺车上,头顶上只有一个伞盖,伞盖偷下来的阴影将他的脸遮住了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