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绪也不检查这小尾巴画出的墨团,让婢女将写过的字都收起来烧掉,抱着小尾巴再去小厅吃午食,依然是他一个动作,何锦帆一个动作,然何锦帆这小尾巴小傻子小哑巴却是懂得挑好食。
隔一会儿,泪眼汪汪的凑到他跟前,陆绪就知道不是梗了鱼刺就是喝肉汤烫了嘴。无奈,只能又将人抱到怀里,开始喂饭。
食过午食,陆绪开始处理王府和封地中的事务,何锦帆就靠在他边上打瞌睡或睁着眼继续模仿他的口型动作。
待得食过晚点,等陆绪看过杂书,收拾收拾准备入睡,何锦帆打着哈欠脱了小棉袄,自己先乖乖爬到大床的里头,睁着迷糊的睡眼不停拍他空出来的位置,催促陆绪快点躺下来。
恨得陆绪捏一把他没啥肉的小脸,怒骂:“我看你就是装傻!”
“我看你就是装傻!”何锦帆马上一丝不苟的复制出这句话的口型,进步是稍稍出了点气音,好像能发声了。
陆绪一高兴,就不跟他计较他一个小侄子竟敢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模仿着捏他脸这种大逆不道的动作。
拍拍他的小屁屁,把小人拥在怀里以额对额的姿势闭目。
第56章 5.2软弱.修
到得来年开春,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的雪总算歇了几日,更难得的是今日出了艳阳。
虽然雪后放晴实则更寒,然而明亮的日头照下来总是能让人心头生出几分暖意,于是心情不错的陆绪抱着何锦帆带着随从出王府逛逛。
这贫寒之地的省城,就连王府之外的街道的地面都是敦实了的黄土路,铺不起青石板。
街上人烟寥寥,只依稀可见几个卖烤肉串和酥油茶的摊子散在路旁远比人高的积雪前摆着,来往的男子女子全都身着发黄的羊皮褂子戴着毡帽,唯有几个堆雪人的小孩做出几分热闹。
说是封地,分给他的这偌大地盘年年上交中央的税赋他可抽二分之一,然,这边疆年年能收上的税赋不足一万两银,留给里头的地方政府基本运转开支都不够,尚需中央朝廷往下拨款勉强维持运转。
更别提总督府的军队开支从何而来,倘不是他被发配到这里来的时候,母后与大姐给他准备了许多细软,只怕连王府的基本架子都维持不起。
但坐产这样消耗总会有吃到头的一年,再不寻到财路,恐他会成为史上最寒酸的王爷。
陆绪看得心头发堵,又恨起父皇的狠毒和感到前路茫茫。
何锦帆拍了拍他的肩膀,挺起小身板在他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呜嘛一声,口水亮晶晶的挂在他冻得发红的小嘴上,黑黝黝的葡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陆绪无语的跟他对视,不知道这小傻子要什么?干嘛突然亲他?
陆绪是皇族出身的人,三岁开始进学,在何锦帆的这年纪早已经知道言行要端起,不论是他自己对他人,又或者是与母后大姐这样亲近的人对他都知道互相要尊重。
哪有这等忽然凑上来亲上一口的事?所以他觉得很无语很疑惑小侄子怎么会如此孟浪?!然,又觉得心底有那么一块地方在发软。
何锦帆跟陆绪对视半天,见他还是没有表示,咧开一口奶牙的小嘴又往他脸上凑,吓得陆绪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脸,质问:“做什么?讲来!”
“做什么?讲来!”何锦帆似觉得这样好玩,依着他的口型板着脸无声的模仿一遍,然后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灿烂,又长得好看,这么一笑可爱得要命,又是半年来的第一次笑,看得陆绪发怔,心头更是软成了水。
罢罢罢,总归还有这么一个宝在他怀里要他抚养,总归还有这么一个小人儿在将他当做唯一的依赖和榜样,所以不管多难,为了锦帆,也不该气馁!
然而何锦帆可不管他这些百折千回,笑过扭着身子扬手使劲往几个堆雪人的外族小孩那方向指,还努力的往下滑,可见刚刚做的那些全都是为了讨好他让他去玩。
陆绪有些不开心,小侄子以前都是只认他的,连别人近点身都不肯,如今才长大这么一点点,突然就要扔掉他去跟别家小孩玩了,不开心!
不过他是个讲道理的好家长,对于小侄子的进步还是赞许和鼓励的。
他将何锦帆放了下来,牵着他的小手往那几个唯族小孩走去,正将小侄子推到身前,摆出温和的笑脸要跟几个小孩讲话好让小侄子加进去玩,何锦帆却一把躲到他的身后,拉着他的手拼命要走。
“怎么了?又改主意了?”当家长真是心好累的陆绪无奈只能回身安抚小侄子。
何锦帆见拉不动他,放开他的手,自己跑到隔那几个夜族小孩几米外的雪堆前,蹲下来开始团出了个雪球,又回身眨巴眨巴眼看他,伸出手拍拍他身旁的空地,示意他快来。
陆绪……,他怎么可能会陪小傻子一起在大街上玩堆雪人?!他可是个王爷,他是个大人,他还要脸要体面的,绝对不会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
“他们是汉人!”几个夜族小孩用唯语叽里咕噜的交流,陆绪才开始学这里的地方语,只听得懂这一句,尚在想要怎么即能让他明白又怎么不会伤害到他幼小心灵的拒绝小侄子,就见那几个唯族小孩抓了好几个雪球重重的砸到小侄子身上头上。
唰地陆绪猛然转身就拔出了腰侧的佩剑,他还没死呢,当着他的面就敢欺负他家崽?!
这地界全是异族人,与汉人不但不同祖信仰语言不同,还极度排外,认为他们这些汉人全是侵略奴役他们的恶徒,连小孩都耳濡目染得极具攻击性,且懂得挑幼小软弱的欺负。
砸完何锦帆这群小孩转身就跑,脚码极快还懂得分散来跑,气得陆绪就要吩咐随从去追。
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却半覆在了他握成拳的手背上,小侄子泪眼汪汪的仰头看他,张着另一只手要他抱,虎头帽上沾着雪屑,嘴角有一块擦伤,满满的都是我好可怜求安慰。
陆绪收回佩剑将小人一把提了起来,对随从怒喝:“回府!”
捉到了又能怎么样?这地方根本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夜人极度排外之外还抱团,讲究氏族,只怕他前脚将那几个夜?8 逍」硖峄厝ィ笸肺ㄈ司透野醺盟湃恕?br /> 自两百多年前先皇一统天下之后,定朝很是出过几个荒诞无能的庸君,尤其是他的祖父和他的父皇,更是将政局搅得一团糟。
朝令夕改,致使名不聊生战火四起,此西域之地本就是被强行压服的异族地盘,经年下来,政府和军队的威信和约束力已经到了频临破裂的边缘,毫无作为。
他刚刚是失了理智,好在被小侄子一拉,才没将自己陷入更狼狈的位置。
然总有一天,这片虽苦寒却广博又物产丰富的土地,这个民族这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终有一天都将伏拜在他的脚下乞求他的垂怜和恩泽,今日他受过的屈辱都将以血洗净!
倘若他连这个地方都无能收服,又有何资格骄傲生而为王?!
只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还不能动,大哥与大姐谋反还未过一年,妖妃与父皇必定还在观察他,对他多有提防,他还需得潜伏需得忍,需得示弱需得表现无能。
何锦帆乖乖的趴在他的怀里,一双大眼睛骨溜溜的转,时不时仰头看他一眼,好似根本不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也半点都不在意,还拿手学他的姿态放到他的背上轻磨。
仿佛在安慰他:别难过了。乖巧得要命。
经此一事,陆绪彻底失去了出门游玩的兴趣,几乎终日呆在府内,带着小侄子练武读书,有如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最远也只偶尔到他的私产田庄里呆上几天。
安分老实得让奉了皇命私下盯梢他的探子们百无聊赖,也慢慢的叫京城的那几位放下了心来,放松了对他的注意,转而沉浸在游戏享乐和新的对手带来的勾心斗角之中。
盛夏,千里枯土,七岁多的何锦帆坐在摊田的田埂边,玩着手中陆绪从厨房里寻来的外国番薯。
看着将近及冠的小舅舅扎着袍子有如老农一般的在黍田里翻弄,百无聊赖之下,何锦帆学着陆绪示范过的种田方式,将这花费了高价从内地运来给他尝鲜的稀有番薯掰成了好几块,埋到了田埂上。
又蹦跶着提了水桶细细的在他埋下番薯的地方浇过一遍,只是他埋得浅,拿水猛地一冲,塞到沙土里的番薯就露了出来。
何锦帆蹲下身,拿手指戳戳番薯旁边的湿泥,意料之中的弄脏了手指,眉头一皱,扔了水桶举着脏了的手指就下沙田去找陆绪。
沙田里陆绪刚浇过一遍水,下田又弄脏了他漂亮的锦履,于是小豆丁的眉头皱得更紧,终于凑到忙碌的陆绪面前时一张漂亮的小脸简直皱成一团,委屈得不行的样子,直叫陆绪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让你乖乖在外头坐着不听,非要往下凑又嫌脏了新衣服要诉苦,你是女孩子吧?是女孩子吧?义父的小帆是小女孩子吧?又爱俏又事多的女孩子!”
一把将人抱到怀里,拿刚出来一点的胡渣绒毛去蹭那张小脸的陆绪,其实才是把小男孩给宠成了小女孩的罪魁祸首。
何锦帆顿时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逗得陆绪蹭得更用力,一大一小玩闹一阵,何锦帆赖在陆绪怀里不肯下去,陆绪有心干活又在小侄子面前凶不起来,只能把人扔到背上。
驼着个虚岁七的五头身继续弯腰忙活,却也不觉得累,更不觉得重,像天下所有的痴心父母,只恨子女吃得太少太轻,永远都觉得对方不够胖,背一辈子也放不下心来让他自己走。
按着书里看来的方式亲自尝试伺候了一下午黍田的陆绪,直起腰来回头一看,就看到小侄子亮晶晶盯着他看的大眼睛。
微微一笑,伸出泥手就要去捏他的小鼻子,问他:“看什么?怎么看了两年多也还没见你看腻?可看出了个什么来了?义父在你眼里是不是倍英明神武?”
何锦帆自然不会答他,笑嘻嘻的扭着头在他背上转来转去躲他的手。
“说话呀!快点告诉义父义父在你眼里是不是倍英明神武?来跟义父念:英明神武。”陆绪继续逗他,逗他讲话,然小侄子这情况也不是一两天。
他也没强求,得不到回应只道:“不讲?!好吧,义父要弄脏小帆小美女的干净漂亮的小脸蛋!”
身着棉衣背着成了小花猫,丝绸袍子上也全是泥点子的小侄子的陆绪,看到田埂上何锦帆的杰作,也只是看过即罢。
半点也不曾责怪他拿自己费了不少银子采买来给他尝鲜的珍稀舶来品这样糟蹋,在他看来,他做为家长,存在的意义就是努力挣钱哄自个小崽子开心的。
第57章 5.3软弱.修
田庄里比不得宗府修建的王府奢华,而且他养着一大帮子人却无甚收入,除了每年固定且越来越差劣的京中送来的岁额,全靠变卖原先在京中积攒下来的细软支撑。
陆绪却依然努力让对外更名为陆凡的小侄子过得好一点,只见他将桌上唯一的荤食大盘鸡上伸筷一挑,两只鸡腿两只鸡翅就全落到何锦帆的餐盘里,又将底下那一点外国贡上的叫做土豆的番薯,全撇到给小侄子单做的碧粳米饭上,铺得是满满的看不到下头的米。
看着何锦帆张大开始换牙的嘴一口啃上鸡腿,陆绪微微一笑拿起自己面前用黍做的窝窝头,就着腌制的萝卜和鸡肋也吃得极香。
何锦帆人小胃口也小,满满一盘扒过几口就停了筷子,使劲往陆绪面前推,陆绪一看,两只鸡腿被他啃得七零八落,没怎么动的鸡翅也尽是口水和牙印,颇是恶心。
顿时皱起了眉,总是叫他吃这等卖相的剩饭,虽然他不想嫌弃,然而自小的教养还是很叫他倒胃口啊!板着脸就欲教训小侄子不许剩饭。
何锦帆眨巴着大大的葡萄眼看他,无声的说:舅舅怎么了?
陆绪立即败退,这小子最会用这副天真劲骗人,倘他在这里还不接下,多说一句,这小子肯定立马会跟以前一样掉金豆豆。
不出声又哭兮兮抽噎的模样每每能叫他头大三圈,最后还是跟以前一样要为了哄他妥协,还不如在这里就算了。
认命的陆绪接过餐盘,闭闭眼就开始看也不看抵着恶心往嘴里猛扒。
满意了的何锦帆,笑嘻嘻的端起他就断不干净的茶碗喝温过加了蜜的鲜牛奶,一口一口往下吞咽的样子,又哪看得出刚刚吃不下饭摸着胃一副撑着了的可怜样子。
看得陆绪恨声道:“你就是专门为了治我才故意的吧?”
嘴上说得恨,心下却是暖的,何曾不知小侄子的那点机心。
吃过饭,又亲自动手给小侄子洗了个澡,陆绪取了本排兵布阵的手稿凑在油灯前看。
何锦帆紧贴在他身边玩他捣鼓给他的九连环,拆来撞去,半点都不打扰他,直到打起瞌睡。
“困了就自己先上床去睡!”陆绪眼不离书,何锦帆又没有声音,却就是知道他在打瞌睡。
何锦帆很听话,放下九连环自爬到铺了席子的木板床上,便开始使劲拍他身旁的空位。
陆绪看得正是精彩的地方,脑海中正在两军交战指挥冲杀,假装没听到,自顾自的看,何锦帆就继续一下一下慢慢拍,边打瞌睡边拍,就是不肯自己躺下睡觉。
“大热天的抱成一团你就不嫌一身汗味?!”陆绪无奈得狠,只得放下手躺到他外头,小侄子立即缩到他怀里,将双脚藏到他大腿间,小手攀住他的匈,头抵着他的头。
陆绪嘴上说得嫌弃,手却也就护到他背上开始轻轻拍,又拿了蒲扇给他煽凉。待得何锦帆睡熟了,记挂着脑袋里没打完的仗的陆绪悄悄的爬起来,就要继续看手稿。
然,怀里那一个紧紧攀着他肩膀,也跟着被挂了起来,最后,陆绪只能抱着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凑在油灯前看书,有如可怜的跑了老婆的酸秀才,含辛茹苦带着儿还要发愤图强考状元。
田庄里呆过几日,剩下的自有卖断给他的发配来的罪役照料,陆绪带着何锦帆回城。
一回王府,就听手下报了个好消息,厥骨力番国的小王子带着一万多人马正破了嘉寓关往西域首府一路势如破竹烧杀抢掠的打来。
督府的总督派了大将军并三万兵马去拦,根本不是对手,一触即败,所谓的大将带头溃逃,总督那边正转移金银准备跑路,告知他一声,让他也早点去寻个偏僻地方避过风头再回来,反正朝廷也知道他们守不住,不会太过怪责。
陆绪受封河套王,按组制他这样的亲王是有权自设一万亲兵的,然,一,不是每个王爷都有哪个财力养得起一万兵马,他肯定没这个财力。
二,他那个父皇盯得紧,防他造反在他十四岁就赶他去封地时明言,未及冠之前应多注意加强自身学问,不宜乱动兵戈,故他根本不敢组建亲卫团,手下只有一百来个经常操练的随从。
但,陆绪还是为了这个消息感到高兴,他苦忍近三年,潜伏四余载,终于让他等到了一个可以一掌拳脚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要拼一把。
为了不得祭拜的母后和大姐的孤魂拼一把,也为与他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小侄子拼一把,是龙是虫就全看这一遭了!
没有趁着厥骨力上万骑兵打来之前赶紧转移,陆绪放下怀里的小侄子就去演武场,披挂上全身锁子甲,提上钢枪,带着上百随从即开始练阵。
何锦帆看了看,也寻摸了他的小钢枪,自占据了一个小角落,跟着他的动作停停进进的挥舞。
隔五日,厥骨力小王子快要打到西域首府乌云市的消息才开始在平民之中传播,城内虽有极小部分人蠢蠢欲动,但更多的人还是惊慌欲逃,想要督府的人出来却敌。
这点素来霸道仇视他们汉人的夜人亦如是,因为厥骨力兵马打进来,可不会分城内住的是唯人还是汉人选择是抢还是不抢,杀还是不杀,何况整个西域又有多少汉人,还不是他们夜人最多?
督护府的总督游学进早带着大小老婆跑了,督护府内身份高点的将领得到消息也早跟着跑了,整个督护府不过剩下几个跑不动的书吏,剩下不到千人的散兵。
那些人指望着他们平时都能不当一回事的督护府出来为他们却敌,保护他们的身家财产,只能说是痴人说梦。
这等时候,陆绪这个王爷就被乌云市的那些个大小贵族给架了起来,供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