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是我连累了你们。”杨宗闰说。
“不,我说了,这是谢家一早就下的棋局,你的事就算没有发生,这棋局也最终是要分个胜负的。”林安夜将手放在杨宗闰的肩膀上,“我们才是一家人。”
一辆酱色马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
马车里坐着的人,正是木铁牛和木老爹。
“铁牛,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对不起端午姑娘啊。”木老爹头发斑白,长而稀疏的胡须挂下来,遮住了下巴上的皱纹。
木铁牛低着头,没有接话。
“这几年,端午姑娘只要有好吃的,就往我家里送,好穿的,就给我制作一件,从来没收过我银子,敢情在她心里,我就是她爹爹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心地善良,如果不是一早,我们爷俩就接受了谢老爷的命令,只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啊。”木老爹一脸愧疚,咳嗽起来,“我知道你恨杨二丫玩弄了你的感情,可端午姑娘对你却是真的好啊。在我心里,其实早把她当做自己的闺女了。”
“爹,别说了,他们杨家没有一个是好人。要说对不起,我当初劫持端午的时候,就已经对不起她了。”木铁牛冷冷地扬着眉头,说着口是心非的话,“爹,咱们这么苦才熬出头来,难道要为了一个端午而前功尽弃吗?”
木老爹叹了口气,“其实爹清楚的很,孩子,你嘴巴上说不在意,其实,你对端午姑娘,早就是在意的很了。你的心里,其实比爹爹还要痛苦的。”
“胡说。”木铁牛提高了声音,可是声音高并不代表他就是对的,他低下来的眉眼,分明就说明,他心里是痛苦的。
“爹爹,就算我身为木铁牛的时候会难过,可当我摇身一变,成为刺客冥截离的时候,就不会有一丝的心软了。”
冥截离,大铭朝闻名的采花大盗,名声还是从端午被刺客抓走那年流传开来的。
据说此强盗武功高强,飞檐走壁,专门劫走良家妇女和黄花闺女,然后侮辱一番,再遣送回去。从不杀害老人妇孺。
不过,若是有人出价高,他可以飞身入府,直取达官贵人首级,以杀人来赚取生活费,冥截离已经赚取不少,都可以在镇上买栋大房子了。
当然,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刺客,当年劫持端午的刺客,就是木铁牛!
原来,十多年前,木老爹背着寡子街头乞讨,父子俩都要饿死了,是谢老爷给他们一口饭吃。谢老爷看木铁牛很有武功底子,就把他们留下来,还挑了好师傅给木铁牛传授武功。
木老爹和木铁牛都对谢老爷感激不尽。
谢老爷于是把他们安置在大坟脚村,让他们不要走露行迹,道是日后必有用处。
木铁牛和木老爹果然演戏演的很想,扮演穷苦人,不过因为前半生的穷困潦倒,木老爹身体是真的不好,木铁牛则以卖馄饨为生。
谢老爷渐渐淡出了他们的视线,有时候半年才见面一次,不过就是给了木铁牛一些生活费罢了。
当然,木铁牛不想过穷苦的生活,只好在征得谢老爷同意后,过起了杀手的生活。谁给银子,他就去帮谁杀人,当然,谢家的人,他是不会碰的。
后来,因为杨端午大大威胁到了马大正的利益,马大正拿银子给他希望他杀了杨端午,所以他才把杨端午抓起来。可是杨端午和他斗智斗勇,他没有下手。
当时他也是真的爱上了杨二丫,这也是个原因,他不想杀害心爱之人的妹妹。
可惜杨二丫只不过当他为朋友,是他自己想多了。
杨二丫嫁人后,木铁牛按照谢老爷的吩咐,潜入林家染坊,渐渐取的林安夜的信任。
只是可惜,杨端午因为杨二丫的原因,处处给木铁牛送吃的穿的,还在木铁牛不在的时候照顾木老爹。
杨端午让木铁牛感受到了真正的温暖。
如果杨二丫只是木铁牛的暗恋和初恋的话,可是杨端午的温柔体贴却让木铁牛真的爱上了。
虽然谢老爷也关心他们,可那只是利用他们为谢老爷卖命,杨端午的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心。
本来木铁牛觉得天下是没有真情的,可是杨端午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也是很温暖的。
他知道他动心了,杨二丫嫁人后他就忘了杨二丫,可杨端午嫁人后,他依旧对她不能忘怀。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回忆着杨端午的笑脸,想的不能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把杨端午再次劫持过来,他的武功绝对可以的。
可他不能。
杨端午和倪重阳很幸福。
他默默地看着她幸福,他就开心了。
可他并不是真的开心。
他很痛苦。
他发现现在不管是赚了多少银子,杀了多少人,遇见多么好看的女子,他都不会快乐了。
他发现快乐变得越来越难,而寂寞却与日俱增。
他总是想着杨端午。
为了不痛苦,他开始劫持黄花闺女和良家女子,他把她们当成了杨端午,好好把她们侮辱了再放她们回去。
他虽然没有杀她们,可是却等于杀了她们。
因为失去贞洁的她们,等于后半生被他扼杀了。
可只有这样,他才感觉他快乐了,因为她们,都是刹那端午的替身。
马车终于停在了谢家的后门面前。
木铁牛和木老爹下车,后门开了,他们被仆人领了进去。
漆黑的后门缓缓合上,马车拉走,后院墙头的绿叶遮蔽了后门上斑驳的锁,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没有人进出过。
陈家。
自打上回马桐云出了那档子丑事后,府上都没看到她了,周瑜恒很奇怪,难道陈老爷一怒之下,把马桐云给杀了?或者赶出去了?
依马桐云的性格,若是被赶出去,只怕还不来大闹一场,讹一大笔分手费才罢休。
若是被杀,陈老爷虽然是个粗粗鲁鲁的大汉,可对马桐云却是真情,只怕是下不了手的。
周瑜恒正想着在回廊上走着,迎面却看到了陈老爷,“瑜恒,干嘛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瑜恒小声说道:“陈伯伯,方才我在大街上,你道我看到谁了,马大正!这家伙竟然流放服刑已经回来了,不过,衣服破破烂烂的,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若是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正对着街市上的商家讨饭呢。”
陈老爷一怔:“马大正这个畜生,为了银子连女儿都卖。不过到底是桐云的亲生父亲,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走,瑜恒,你去帮我把他接到府上来吧。”
周瑜恒不解地问:“可是夫人——”
“我把她关起来了。她实在是太伤我的心,我对她这么好,她竟然喜欢那个小白脸,还巴巴地把身体贴上去。可惜了,我还是不忍心不要她。”陈老爷倒竖八字眉,叹气说,“我过去对她太放心了,什么都交给她打理。如今把她关起来,她连院子都去不了,我才能放下心来。”
原来陈老爷金屋藏娇了。
周瑜恒便说:“我且去找,马大正若是还在,我就把他请到府上来。”
“若是看不到了,就算了,马大正这样的人,桐云也不想看到他的。”陈老爷还是左一句桐云,右一声夫人的。
周瑜恒当然没把马大正接到府上住,马大正这么狠毒的人,若是和马桐云联合起来,整个陈府以后就有的吵闹了。
周瑜恒于是找了个借口跟陈老爷说,找不到马大正了,陈老爷无所谓。
林家大院里,菊花都凋谢了,黄灿灿的花瓣洒在地上,堆积成秋愁层层,林安静林安夜姐弟俩一左一右,双双扶着林老爷从屋里出来。
“爹爹,外头空气好,你先坐着,那位就是端午姑娘。”林安夜介绍道。
端午想起林老爷对杨康犯下的罪行,拳头紧了紧,可马上就松开了。
“见过林老爷。”端午说,“听说林家染坊多有不幸,娘家特派我来看望。”
林老爷老态尽显,笑的时候一脸的皱纹团在了一起,“端午姑娘想来就来,何必破费带这么多礼物呢。安静,你去准备回礼给端午姑娘。”
“林老爷太客气了。”端午说。
林老爷的目光很快看向端午身后的菊花残,“林家染坊明天就交给谢家了,这都是报应啊。”
林安夜说:“爹爹,我们林家从来都没做对不起人的事,何来报应呢?”
林老爷叹气说,“林家是没有,可是我有。几年前,爹爹我为了林家染坊,竟然出卖了一位大恩人。恐怕是苍天有眼,才让我今天还是失去了林家染坊啊。”
林安夜没听懂,端午却听懂了。
她冷笑道:“林老爷可是很重视清誉的,难道还得罪了哪位恩人不成?”
林老爷叹了口气,“这是我一生洗刷不去的污点了,想起来,过几天,也是他的祭日了吧。我要去山上看看他。”
端午一怔:“莫非你确定你的恩人已经死了?”
“我不能确定,不过,这么多年了,若是还活着,依他的性子,他一定会找我的,可他没有。所以我想,他应该是遇害了。”林老爷说着,眼圈竟然有点红。
端午咬牙说道:“不会死的,他一定还没死。”
端午这么强烈的反应,让林老爷起了疑心,“端午姑娘,莫非你认识我的那位恩人?”
“林老爷都没说出名字,我如何认得?”端午没好气地说。
林老爷低下了头:“他是我们林家的恩人,可当时我也是没办法。”
“做坏事的人,都说自己是没办法。”端午尖酸回道。
林安夜奇怪地看了端午一眼,端午自知失态,行礼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安夜,你送一送端午姑娘吧。”林老爷忽然仔细看了看杨端午的脸,然后吩咐林安夜说。
林安夜于是带端午走了。
“长的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林老爷自言自语着,“杨端午的脸蛋儿,五官儿,简直像是和杨康同一个磨子刻出来的一般。”
林老爷又想起杨宗闰,虽然没杨端午那么像杨康,可眼睛还是很像,鼻子嘴巴好像谢灵。
“如果杨康不是他们的爹爹,是不可能这么像的,难道——”林老爷大吃一惊,忽然他想起来了。
当年,杨康来找他求救的时候,曾这样和他说:“我的大儿子宗闰已经十多岁了,胆子小,你可不能拿他当大人,丢了不管,虽然他比他的弟弟妹妹都大一些,可却是个不懂事的。”
林老爷拉过杨宗闰的手,发现他的手背上有一块胎记。
“安静。”林老爷连忙叫来林安静,“宗闰手背可有什么胎记?”
林安静笑道:“爹爹,你问这个做什么?当然有了,就在手背上,有块半月形胎记,可是爹爹你怎么知道的?”
林老爷顿时惊呆了。
这天下是不会有这么多巧合的,除非杨宗闰和杨端午就是杨康的儿女!
一口血涌上来,他几乎要晕了过去。
“爹爹,你怎么了?”林安静急忙把林老爷扶进屋子里。
杨宗闰听说岳父晕迷了,赶紧赶过去,林安静说:“这可真的奇怪了,我爹爹忽然问你手背上有没有胎记,刚问好就晕迷了。”
杨宗闰一怔:“爹爹岂是为了我的胎记而晕迷?”
“我也觉得奇怪,爹爹最近几日很是伤感,说他的大恩人的祭日就要到了。”
杨宗闰听了,想起谢灵曾对他提过,过几天就是他爹爹的生日。
虽然谢灵从来不提他爹爹的事,可每当他爹爹生日那天,谢灵还是会烧碗鸡蛋面,让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吃掉,然后告诉他们,今天是他们爹爹生日,还要他们对着天空磕头。所以杨宗闰记得。
不过,天下巧合的事情多的很,杨宗闰也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了去。
谁知,林老爷醒来看到杨宗闰,竟然嘴巴哆嗦起来,抱着杨宗闰的手臂大哭起来。久久不能说清楚一句话。然后又晕了过去。
杨宗闰和林安静都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只当林家染坊要被卖了,林老爷一定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从而神经失常了。
第163 课业
正
林家染坊已经由清河县谢家接手。
谢家嫡次子谢玉派人来到林家染坊里,宣布原来属于林家的染工,如果合同还没到期,可以继续呆在染坊,工钱提高一半,如果合同已经到期的,若是选择继续跟从林家的,可以立即离开,如果选择留下来的,可以过去谢玉管家那里,签订一份工钱翻倍的新合同,终身契约,可以继续留在染坊。
一时之间,高薪吸引染工们留下来大部分。
经谢花宝的推荐,周炎成为谢家的外管家,周炎建议谢玉善待留下来的人,谢玉听从。
林安夜站在林家染坊对面的街口,冷风阵阵,吹得他白衣飘飘,长玦和青丝旋转交叠,他的眼神蒙雾,白洁的手指,拂过腰上的长剑,紧了紧。
大铭朝尚武,所以士民可以佩带剑器上街,可就算如此,一般的人,也不敢配剑。
因为,腰间挂剑的人,等于是向大家宣布,谁都可以来和他决斗。他要随时做好接受挑战的准备。
“少公子,还是回去吧,看了还徒增伤心。”身后,张叔苍浊的声音响起。
张叔是林家最忠诚的人,不管林家染坊怎么变化,他始终都是对林家人不离不弃的。
林安夜咬牙说道:“这个仇恨,我一定会报的。”
“我知道,少公子一定可以成功的。可是,林老爷希望少公子平安回家。”张叔说着,咳嗽了几下,冷风吹动他满头白发,“今天,我们三小姐要回家了。”
“我们家和谢家势不两立,怎么,安白现在舍得回家了吗?”林安夜回头,看了看张叔,“谢家荣华富贵,安白不是一直不舍得回来嘛?”
“三小姐过去是不懂事,如今林家遭此大难,她不回来瞧瞧,也是不行的。”张叔说着,伸手把褐色狐皮大氅披在林安夜身上。
林安夜抖了抖大氅上的白霜,听说林安白回家了,脸色才好看了些,“走,回家吧。”
林老爷和林安静坐在紫金炉子旁,炉子里生着熊熊的火,依偎在林安静手臂上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美少女,眉角带笑,黛眉粉脸,好像画上人一样美。
她身穿碎花小袄,葱绿黄裙,裙面上是百鸟朝凤金线绣,很是华美。
她就是林家三小姐——林安白。
“看爹爹没事,我也坐了两个时辰了,谢老爷家的管事还在门外等我呢,我要走了。”
林老爷一怔,林安静笑着把手在林安白额头上抚了抚,道:“怎的就要走了?才回来。”
“我和他们说了,就来看一眼便是走的。如今也坐了一会儿了。京城里还有课业呢。”林安白说着站了起来,捋平裙子上的褶皱,“策哥哥为我请来了名师,指导我作画和针织,明早还有课,还能见到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我哪里能不回去呢。”
林老爷听了,顿时铁青着脸:“让你去京城几个年头,你就被猪油蒙了心吧。竟然上感着去见人家了。”
林安白一听,嘴巴撅了起来:“爹爹怎么这样说话,当年女儿不想去,也是爹爹非要女儿过去,如今反倒全推到女儿头上了。”
林安静忙说:“安白,你说的策哥哥,就是谢太傅的长子嫡孙谢策?”
林安白脸红的好像桃花:“大姐姐,就是他。策哥哥对我可好了。什么都依从我。”
林安静说:“好妹妹,谢策是什么样的人,他连皇子都敢打,被人称为小霸王的,你可不要被他给缠上了。”
林安白退开了一些:“大姐姐怎么糊涂了,我可不是随便的女孩子,只是策哥哥要我今晚就赶回去,明天有课业,连这个你们也要拦着我不成?”
说着眼睛红了起来:“难不成谢家的人待我好,你们也要取笑我了。”
林安静见妹妹哭了,忙安慰道:“好妹妹,我们怎么会取笑你呢,只是怕你年幼,不懂规矩吃亏了,你若是知道不去招惹他,我们也就放心了。”
林老爷摆摆手,烦躁地说:“她要走,让她马上走!以后不许再回来了!”
林安白哭道:“爹爹既然不高兴我回家,我以后就不回家了,省得天天在外人面前骂我不孝,每次回家爹爹可都是没好脸色的!”
林安白说着就跑了出去。
林安静让奴婢追过去照顾小姐,然后和林老爷说:“爹爹,你明明很宠爱安白,为何说话却是这么狠心呢。只怕妹妹理解不了爹爹,要想出眼泪来了。若是以此依赖了外人,到时候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