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地址,只有林安夜一个人会知道。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通信就用飞鸽传书。
冬日的暖阳是最奢侈的,却也最无私。
田间的麦子,终于遇上久违的好日子,都伸长了脖子吸收能量。
街口的野狗,也没了往日的狼狈,懒懒的躺在地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偶有人路过,也只是稍微睁大了眼睛,或者换个姿势,继续睡。
没了茂密树叶的遮挡,暖暖的太阳可以直接晒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城内的百姓,也都趁这好天气,把家中的被褥什么的,都拿出来晒晒阳气。
这也是一个很养生的传统了,都说人有阳寿,其实顺应自然规律便是极好的养生法则。比如,见日才起。
都城内的好一部分人都有这样的习惯,除非没有太阳,否则都是等到太阳露出山头了,才慢慢起床。
墙角,几个老翁挤坐在一堆,花白的胡子在日光下更显得白亮。闲聊的口渴了,便吞一口茶壶里的水,要是还有精神,还会起身扭扭腰,甚至还有的还会耍八段锦。
难得的好天气,孩童们也是格外的开心,爱调皮的,早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绳子,几个人一堆,这绳子也是有好几种玩法,只是孩童们不管输赢,更在意的是如何让自己更开心。
只是妇人们倒是不敢松懈,要趁着好天气,手脚不至于冻的不灵活,赶紧做几件衣服,因为,大雪天马上就要来了。
“咚咚咚。”林安夜轻轻地敲门。
倪重阳来开门。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秒钟,倪重阳先伸出手来:“欢迎你的到来。”
“我没想到你也会欢迎我。”林安夜说。
“你是端午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是要欢迎你的。你也许不知道,上次你送给我们的灯笼,我们现在都好保存着,放在大坟脚村家里的窗前。村民们路过都看得到。”倪重阳大大64 方方地说。
林安夜低下了眼眸,倪重阳这么大方,他若是拘束,就会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他呵了口气,和倪重阳握了握手。
两个男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屋,看起来很是融洽。
男人间最不能失去的就是面子,所以就算暗中有隙,表明功夫还是做的很好的。
所以男人间的斗争,和女人间是不一样的。
端午在厨房里烧菜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安夜瞥了眼厨房,端午穿着家常的窄袖裙,长发挽起来,忙上忙下的样子,也别有一番美丽。
“林公子,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端午端着茶水点心出来,眉眼带笑。
倪重阳进去帮她端菜,林安夜说:“想不到他对你这么好。”
“重阳哥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端午脸上都是幸福。
一个男人肯当着另外一个男人的面,帮妻子端菜,倪重阳真是个不错的人,不过,杨端午也绝对配得上这么好的男人。
林安夜忽然觉的杨端午的选择,是对的。
“你的眼光很好。”林安夜终于承认他是不如倪重阳。
他都做不到好像倪重阳这样宽容着杨端午,还帮着她做家务,据说,倪重阳还为了杨端午,得罪了他叔父。
一个男人可以这样的爱一个女人,并且还爱的如此沉默,林安夜做不到。
三个人吃着,倪重阳不停地给杨端午夹菜。
林安夜笑道:“我才是客人好不好。”
倪重阳说:“林兄,你这个可不能吃端午的醋。”
林安夜站起来举杯:“今天听你叫我一声林兄,那我就敬你们二人一杯。”
倪重阳和杨端午好像心有灵犀一般,都一起举杯站起来:“我们也敬你一杯。”
横在三个人内心的石头,终于慢慢的移开了。
吃好了,桌子也都收拾好,端午说:“林公子,信里也和你提了下,之前你说的那几个人,都是借我父亲之名,坑蒙拐骗罢了,他们根本不认识我父亲。所以我们也想知道,你是否有别的人认识。”
林安夜想了一想,“是有一个。不过,我要自己去见,他才肯说。”
倪重阳说:“那么林兄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林安夜摆摆手说:“你客气了,我都说了,我们也算是亲戚朋友,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要不,现在时日还早,我这就对拜访他。”
杨端午问:“可需要什么礼物么?我就去买。”
“刚才都说了你们不要客气。我若是想要给他见面礼,我自己会去买,端午姑娘你别操这个心了。横竖我都趟了这个浑水了,这次来京城,我当然是要帮你们到底的。”林安夜说着,拿了包袱就起身,“晚上回来,你们等我消息。”
然后就走了。
端午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还是这个性格。想做就去做。”
“嗯,他是个好人。”倪重阳也是深为感动地说。
“重阳哥哥,也许你们日后会成为朋友。”端午抬起头看,看着倪重阳。
“我相信,我和他,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倪重阳坚定地说。
谢家银号里,客人并不多,因为他们的利息太高,所以一般的人是不会来这里借贷的。
倒是谢家自己的人,进进出出的。
谢家亲戚支系庞大,说这银号开着就是为了谢家人方便自己算账和周转,一点都不夸张。
杨端午走了进来,看到一个打扮成管事一样的长者,正在看账本,就走过去,把谢策给的银票给他,“请给我五千两银子。”
那长者本来看是一个小姑娘,并不在意,看她递过来一张银票,也不打算搭理,谁知她开口就说要五千两。
“这上面并没有写数目,是一张无效的银票。”那长者很不高兴。
谢家有时候为了方便,的确会印出一些没写数目金额的银票,可那分两种情况。
一种是谢家送给大家族的礼物,不好意思写上金额,这样的银票对方一般不会来兑付,就算是来支取,也是会随便要个一百两银子,给谢家人一个面子。
还有一种情况是,因为太匆忙,没来的及写金额,于是先给了银票,这种人一般都是熟人,他多年在银号做管事了肯定都是认得出来的,多少银子当时都是说好的,他拿过来的时候管事的会填好金额然后给支付了。
好像这个女孩子,两种情况都不是。
那就一定是来闹事的。
“无效吗?这可是你们谢公子开出来的。要我过来拿的。”杨端午冷笑道,“你们谢家若是要讹我的银子。那么整个秦淮河都会拿谢公子做笑话了。”
一听到秦淮河三个字,管事的大吃一惊,放下账本看着杨端午。
这女孩子颇有几分姿色,莫非是秦淮河的歌女?
再看那银票,倒是真的,并非伪造。
谢家并不随便把银票给外人的。若说这是女孩子捡来的,可看她要钱的气势,并不像。
难道是谢策去秦淮河寻欢作乐的时候,随手给了这女孩的?
“姑娘,请坐下,一切好说,好说。”管事的马上笑脸哈腰的了。
杨端午摆摆手:“你不需要说什么好话。我就是来要钱的,这是你们谢公子欠我的。你们怎可以耍赖?”
“我们当然不是耍赖。不过,姑娘也知道,你忽然拿来这么张银票,我也只是个管事的,我也总要去了解下情况啊。”那管事的说着让人带端午去内房说话。
这分明是不想让杨端午丢人现眼。
“不,我不去内房。你们在这里给我解决。”杨端午声音一高,寥寥几个客人进来听到,都转过来看端午。
管事的急了,这个女孩来历不明,要的又是天价五千两。若是他赶过去问谢策,若是没有的事,依谢策的脾气,不把他骂死不成,可若是就这样给了,这可是五千两啊。给错了怎么办?
正左右为难,杨端午又催促道:“你们谢家是怎么了?赖账不成?”
那几个客人听了,本来想借银子的,掉头就走出了银号。
管事的只好说:“姑娘,你看这样好不好,店铺里一下子没有那么多银子,不如,先给姑娘一千两应急,等我问完谢公子,姑娘明天再来,可好?”
杨端午说:“这样也可以。”“那还请姑娘把银票给我们。”
杨端午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傻啊。银票给了你们,你们还会还我银子么?这样把,你们在这银票上写上四千两银子,我就拿你们一千两先走。”
管事的想,这不就是坐实了要五千两的事么?可他能怎么办,搞不好这姑娘真闹起来,人人会说谢策引来的风流债,谢家的名声会受损。
于是管事的答应了。
杨端午结果一千两银子,沉甸甸的,拿着管事的写好四千两的银票,这才走了出去。
“你们去跟着这位姑娘。”管事的给手下使了个眼神。
这姑娘究竟有什么底细,竟然敢这么放肆。
杨端午知道身后有人跟踪,她故意挑人多的地方走,直到她来到秦淮河边,白天虽然没有晚上热闹,可也不乏游客。
几只小船在河面穿梭着,隐隐传来的是琴声。
杨端午钻进了一条小船,拿出五两银子听歌女拉二胡。
咿咿呀呀的二胡声音传出来,那跟踪的才走开。
杨端午问面前打扮贫寒的歌女,“你是不是每天都重复唱这个歌?”
“是的。”那歌女算是秦淮河上混的一般的歌女,混的好的白天是懒得出来卖艺的。
“那我给你改一改歌词,你以后就唱这首,保证会闻名起来。”杨端午说着递给那歌女一张纸。
歌女看了那歌词,一怔:“可是我却看不懂是何意。”“你不需要听懂,听的人懂就行了。”杨端午说着给了她银子。
“可我为啥要相信你呢?”那歌女还是不信。
杨端午掏出了那张银票,“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歌女看的仔细,那上面分明是谢家银票,还是四千两的!
手上有谢家这么大面值的银票的,不是谢家什么人,就是谢家的朋友了,那歌女马上行礼:“是,我一定从此以后,都按照你所说的唱。”
然后端午又去了其它的小船内,用同样的办法要别的歌女以后也唱她编的歌词。
因为杨端午看起来自信满满,还有谢家银票,再加上白天的歌女本来就没钱没势,不敢得罪谢家人,于是就都答应了。
全部搞定,也到黄昏了,端午就回去了。
那个跟踪的回去报告给管事的听,“果然是秦淮河出来的。”
管事的却是怕搞错,还是去通报给谢策去了。
“哦,她真的来了?”没想到,谢策听说被杨端午“讹”走了一千两和一张四千两的银票,一点都不疼惜,竟是很感兴趣:“她说她明天还会来,那本公子明日就去银号一趟。我要亲自会会她。”
第171 君子好逑(感谢小朋友爱上我)
正
可是管事的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谢公子,可那五千两的支出,怎么记账?”
“哦,不过是五千两而已,你就记为我的玩乐费用吧。”谢策倒是大方。
管事的递上来账本,“那么请少世子签字。”
谢策一句话想怎么说都行,若是日后谢世子夫人问起来,谢策若是说他没说过可怎么办?最后还不是要问他的责任。
所以,还是签字了最实在。
谢策白了那个不知趣的管事一眼,提笔签字,把笔一扔就走了。
管事的这才战战兢兢地离开。
月如钩,缓缓地从凋零的柳梢上升起来,杨端午坐在树下,手里拿着刀,在杀一只鸡。
她的背影和孤寂的金陵的夜色融合于一起。
那月亮却好像被柳梢给勾住了一般,停在端午的脑袋上方。
这样的美景正好被回来的林安夜看到。
“格格格”,那只刚买的大公鸡,断气在端午的刀下。
端午的刀,干净,利落,手臂轻盈,杀鸡的时候,毫不手软。
林安夜从来没见过杨端午杀鸡,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倪重阳走了过来,“林兄回来了。”
杨端午这才转过身来。
林安夜移开了视线,说:“进屋说吧。”
杨端午便也提着血淋林的公鸡,进了厨房。
厨房内,光滑的灶台经过多年的使用,已经变得有些灰黑。各种锅碗瓢盆,也都蒙上了一层旧色。只是那把铁锅铲,却是越发锃亮。
灶台前,杨端午将各种配料精心准备着,为了烹饪出美味的菜肴,除了食材要新鲜外,配料的使用,更是一门手艺。
将宰杀后的鸡清洗干净后,杨端午并没有马上急着将鸡入锅,而是又拿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鸡身上做起了功夫。
杨端午要做的,绝对是美食,自然,过程也要复杂许多。
一边的芸香叶已经洗干净了,淡淡的香味自然又有点甜味。
芸香叶边上的竹篮里,板栗已经被热水浸泡过,糙口的果皮也已经褪的干净。露出了诱人的黄色。
竹篮边上,是一碗洁白的糯米,颗颗饱满,晶莹剔透。
下锅前的食材准备,看似简单,却透露着无穷的奥密。
这鸡的美味,自不必说,但油腻的天性,却使得鸡不能多食,否则腻味。
而板栗干硬,其色亮黄,主健脾胃,又能吸纳鸡肉中的油腻,两者互补,相得益彰。
芸香叶,则是这道菜的和事佬。气味芬芳的芸香叶,辛香走窜,既能帮助脾胃运化,还能中和其他几味食材的碍脾之虞。用料不多,却可谓是点睛之笔。
而糯米,有了芸香叶便不碍胃,有了鸡汤的滋润,便又是一种别样的美味。
杨端午将鸡肚子清空,将糯米装满,里面夹杂部分板栗,最后将芸香叶均匀的覆盖在鸡肚子内壁上,再加上大蒜,姜片,葱段。
然后,再用针线将鸡肚子缝和好,放在锅中炖煮。
为了让鸡肉更显得鲜甜,杨端午特地选用了桃树的枝条当柴火。
不一会儿,厨房内便弥漫开让人垂涎的肉香。这肉香的味道也慢慢起着变化,鲜美的味道里,渐渐有了板栗的香味,有了糯米的香味。
屋里,两个男人的对话清晰地进入耳内。
“我去的是知府大人的府上。”林安夜喝了口茶,说,“知府大人也许在谢太傅眼里,不算是什么很大的官,可对于我们,他的官是够大的了。他打的交道多,并且他是站在杨将军一边的。当年他和谢家怎么吵起来的,别人也许是不知道,可我爹爹知道得很清楚,因为知府大人是唯一一个敢于直言皇上的不是,说杨将军是冤枉的。也因为此,谢家和知府大人疏远了。”
“原来是这样。可皇上怎么没有斩了知府大人?皇上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倪重阳很是奇怪。
“因为过去,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有一次,带兵打战,中了埋伏,是知府大人不顾生死,救皇上出来的。也许皇上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没有对知府大人下狠手。可从此,知府大人就没有再被晋升了。或者说,他再也没有被晋升的机会了。”林安夜很是惋惜,“我爹爹很器重知府大人,就是因为这点。知府大人是真正的人。”
厨房里的端午听了,心口一暖。
这个世界因为有了知府大人这样的人,也显得没那么可憎了。
可是还是不够多。
“照你这么说,知府大人也一定很关心杨将军的近况,他也和我们一样,在寻找着杨将军。”倪重阳问。
林安夜点点头,“所以我才过去找他。他告诉我,他知道杨将军是安全的。可是他不肯说他去了哪里。”
杨端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说,知府大人已经找到杨将军了?”倪重阳颇为欣慰。
在京城呆了有半个月了,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点头绪。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找到了,只是,他不会说的。”林安夜叹了口气,“我们林家,不能给他完全的信任。他觉得,杨将军已经输不起了。”
“可如果知府大人知道端午就是杨将军的女儿,只怕他——”倪重阳感慨道。
“不,绝对不可以。”林安夜说,“端午的身份,还是少一个人知道为好。”
情急之下,林安夜竟脱口而出为“端午”,而不是“端午姑娘”。
林安夜自知失言,连忙用喝茶来掩饰。
倪重阳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揭穿林安夜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