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吃饭了。”端午端出菜肴来,她的眼睛略有些红。
“端午,你怎么了?”倪重阳关切地问。
把手绢给她。
她没接,嘴角勾起笑来,“我没事,只是有点,想念父亲了。”
“端午姑娘,你放心,你爹爹并没有遇害。”林安夜说。
“至少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我今天最开心的事了。”
三个人对着烛光,开始大吃特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贵妃鸡的味道,本来是很好的,可端午吃的时候,却一点味道都没有。
吃完了,三个人围坐在火炉边,炭火燃气,热气腾腾,倪重阳看了看窗外,说:“天上有这么多云,只怕明天不会是晴天。”然后关上了窗户。
这样屋子就显得很温暖了。
“金陵我来过好几回了,可是每次都是为了生意,只有这次不是。不过,这次我还有个任务,就是要去谢府,把我妹妹林安白带走。”林安夜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终归还是林家的人,我爹爹还是很记挂她。”
一说起谢家,杨端午又打起精神来了,“谢家人害的我们杨家这么惨,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倪重阳从鸡汤里,捞出油亮的板栗,放在端午的碗里,“这是你最爱吃的板栗。”
“你们吃吧。”端午也夹了几个,分别放在倪重阳和林安夜的碗里。
男人吃板栗,补肾,二个男人都笑了,流着口水吃了起来。
聊了一会儿,林安夜要走。
端午问:“你是打算住客栈吗?”
林安夜点点头,眼里染上一层戏谑之色:“不然还能去哪里?”
“我们这里虽然小,可还是能多住一个人。”倪重阳说,“不是说林兄支付不起客栈的费用,而是,既然都是一起出谋划策的,分开了也不方便。不如林兄将就一下。”
“是啊,我现在就把房间收拾一下。我们睡隔壁。小是小了一点,不过收拾过,还是很舒适的。”端午说着就去提水去了。
林安夜觉得也是,如今他们三个人肩负着很重的任务,说不定哪天就有危险,若是分开了,联络起来就很麻烦了。
很快,展现在林安夜眼前的,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卧室。
金色被褥整齐地铺在三脚木架子床上,烟灰色的帐子垂挂下来,黑漆的窗框上糊上简单的天青色高丽纸,床边还摆着一书桌,桌子上放了两本书,和一个黑色的泥罐子,罐子里插着两对梅花。
一切看上去,这么地美好,这么的温馨,好像回家一样,林安夜觉得只要走进了这间房子,就有种想倒下睡觉的冲动。
“多谢你,端午。”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这是他的福分,今生竟然有幸可以得到端午为他收拾房间,他虽死也可以无憾了。
天,亮了。
金陵城,一夜白了头。寒冬的冷风,让玄武湖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放眼望去,一片坚硬的冰。
倒是金陵城内的百姓,还有些胆大点子多的,竟然拿着些工具,在湖面上打洞钓鱼。
皑皑的白雪将金陵城打扮的分外妖娆,东面的紫金山顶,犹如戴了一顶帽子,显得祥和又有点滑稽。
站在高处往下看,金陵城内美景如画。家家屋顶的白雪,树林菜地上的白雪,将金陵城点缀的美如画。
大雪封了水上的交通,都城内的百姓,也被迫尽量少出门。往日熙熙攘攘的集市,顿时没了人影,显得冷清许多。只有树上,几只不怕冷的鸟,偶尔鸣叫两声。
这雪虽然好看,但着实影响人们的生活起居。等太阳升高,温度有些回暖后。金陵城内的百姓便开始忙着除雪了,有的拿铁铲,有的拿扫帚,还有些拿簸箕。人们将收集起来的雪堆在河边,让河水慢慢的消化。
几个顽皮的孩童,吃过早饭后便消失在父母的眼中。在一处空地上,几人放肆的玩着雪,通红的脸蛋,通红的小手,雪球在空中来回的飞跃着,无邪的嬉笑声回荡四周。
“金陵的冬天还真好看。”端午缓缓走着,如果她不是带着仇恨来的,也许,她会更懂金陵的冬。
在今天离家之前,她和林安夜商量好了一件事。
“林公子,我想请你找几个女子,打扮的和我一样,等下我从谢家银号出来,让她们都朝各个不同方向走。这是给她们的银子。”杨端午把银子交给林安夜。
林安夜起先还不明白:“莫非谢家的人,会跟踪你?”
“嗯。不过我都已经筹划好了,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去做,保证是没有问题的。”
“你放心,我就在谢家银号附近等着,若是你有什么的,我马上会来救你的。”
杨端午笑道:“谢家的人认识你的,你还是不要轻易出现。接下来还有很多计划需要你帮忙呢。”
林安夜对京城比较熟悉,他知道哪里可以找得到愿意做这事的女孩子。
所以这事倪重阳帮不上,只能依靠林安夜——杨端午想着,已经到了谢家银号门口了。
一阵冷风迎面直灌过来,杨端午冷的把脖子缩进了高领子里。
走进去,果然,谢策已经在等候她了。
今天,因为下雪,银号和别的商铺一样,没有客人。
谢策看到她的刹那,嘴角勾起得意的笑。端午不知道他为何要有这样的笑,毫无表情地走到管事的面前,掏出那张四千两的银票,说:“我来换银子了。”
管事的很为难地看着谢策,没有说什么。
端午说:“你不会食言了吧。我可是有银票的。”
“我们没说不给你啊。”谢策声音轻佻而自信,走到端午面前,“不过,我才是这里的老板,姑娘好像是问错人了。”
端午鄙夷得看了谢策一眼,把银票收好免得被谢策抢走了,要知道,谢策可是称号小霸王,什么事做不出来。
“那你就给银子啊。”端午说,“难道你忘了在街上撞伤了我的事,还要我开口骂?”
“银子,小意思,不过,如果姑娘够胆量,随我来谢府上取。”谢策阴阴一笑,走近端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大灰狼在看一只很好玩的小白兔,“银号小,拿不出四千两现银。所以,只好请姑娘过来一下了。”
端午才不会这么傻呢,莫名进了谢府,被谢策怎么样了都是白怎么样的,因为那时她就是瓮中鳖。
“我不会跟你去谢府的。可是如果你们不支付给我银子,那我现在就去街市上喊叫。今天虽然路人不多,可各大店铺都很清闲,他们只怕是很希望看这么一场好戏的。”端午笃定得说。
第172 美人善谋
正
谢策哪里是真的不想给杨端午四千两银子。
先前,他给端午银票的时候,就料定她一定会有这个胆子来取钱,并且要的数目还不少。
只是端午狮子大开口,要五千两银子,这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存不了的积蓄啊。
这委实让谢策对杨端午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更大的好奇心。
谢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是让谢策平时最乏味的,也是银子。
只是今天,他头一次觉得,有银子也可以这样好玩。
“原来你是冲着我的银子来的。”谢策笑道,露出雪白的牙齿,“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有银子也是一件好事。”
端午希望谢策是这样想,如此他就不会想到她的真正目的。
“我缺银子,你不缺。”她很淡漠地说道。
“不过,可否告诉我你的芳名?”谢策伸手,示意管事的去拿银子。
这么有趣的女孩子,想要多少他都可以给她,因为她能让他的生活不那么乏味。
端午看向窗外的雪天,“你就叫我阿雪吧。”
“阿雪。好听。”谢策说,“我不管你这名字是真是假,反正,以后你就是叫阿雪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好像是在给他家里的哪个奴婢取名字一样。
端午笑笑,谢策这个人,还真是很奇怪啊。
比传说中更奇怪。
“那可以给我银子了吧。”端午开口闭口都是银子。
管事的已经把银子取了过来了。
端午清点了一下,把银子放在准备好的包袱里。
“这是银票,给你。从此我们各不相欠。”端午说着把银票递给谢策。
“阿雪姑娘,难道你就这样走出去吗?你身上有这么多银子,不怕被坏人抢走吗?”谢策笑道,“不如本公子送你回去吧。”
“在京城最坏的就是你们谢家了。”端午脸上很冷淡,头也不回就走了。
谢策忙对管事的说:“快派人跟着她,别跟丢了。”
管事的连忙派了三个懂武功的去了。
端午从银号出来之后,林安夜安排的那几个少女,打扮的和端午一样,朝不同的方向走去。端午故意和她们走在一起。
很快,她拐了个弯,躲在了树后面。
那三个跟踪者就追着几个少女走了。
端午成功甩开了跟踪,顺利拿着四千两银子回了家。
“那几个没用的饭桶,竟然没把那阿雪姑娘跟踪好。”管事的来到谢策面前禀报。
谢策眉毛一蹙,“不过是一个姑娘罢了,难不成比神仙还难跟?”
“那姑娘事先安排了好几个女孩子,和她打扮地一模一样,她出去的时候,和她们走在一起,硬是没让我们的人辨认出来。”管事的战战兢兢地回答,生怕谢策怪罪下来,“属下马上让那几个人走,饭桶。”
“你是应该好好挑几个会做事的了,这么个小姑娘竟然给跟丢了。”谢策不耐烦地挥挥手。
管事的连忙退下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谢策自言自语说:“那姑娘竟然还有同谋者。看来她不但是长的好看,人还很聪明,真真是有趣。”
雪花落下,轻飘飘的如棉絮。
谢策伸手接过一掌,雪花顿时融化在掌心。
“阿雪,阿雪。”谢策念叨着她的名字,“我就不相信找不倒你。”
端午得了这么多银子,赏了几个给装修的人,想把装修进度加快些。林安夜和倪重阳都很奇怪,端午究竟想做什么。
端午说:“不是我不告诉你们,而是,我和我父亲都一样,都是输不起的人了。而我们的敌人又是实力强大的谢家。所以我每走一步,都非常地谨慎,生怕走错了。所以,我的计划现在不能告诉你们,可是你们只要配合我,一定可以成功的。”
秦淮河,是众多金陵女子赖以生计的地方。宛衍的河水,更像是秦淮歌女身上的罗素带,柔情万种,看似自由自在,却是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面容姣好的歌女,如果歌声或琴艺出众,倒也可以博个响亮的名声。只是大多数歌女,却得日夜卖艺养家糊口。
白日的秦淮河,犹如卸了妆的歌女,变得朴素了很多。乍看上去,跟普通的河流无异,只是河上的小船,提醒着人们这河有些特别。
船上,卖艺的女子强颜欢笑,头上的发饰颜色显得有些陈旧,身上的衣裳虽然鲜艳,可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用的只是普通的布料。
在女子身前,案子上摆着一架古筝,正对面坐着的,是两位风流公子,虽然衣着讲究,但却少了份才子的风情,女子卖力的演奏,只是为两人饮酒助兴,也许,是这女子的姿色和琴艺都普普通通吧台。
河水汩汩往前,推动着秦淮河中的花船慢慢前移。虽然没有夜晚的灯船漂亮,但歌女们还是花尽心思,吸引着生意。
河的南岸,一艘花船终于有生意了。一个年轻的公子在歌女的歌声中找到了共鸣,兴然登船。
这歌女皮肤白晰,瓜子脸上,一口樱桃小嘴。只是张口而出的歌声,显得与她的年龄有些不符。稚嫩的脸上,略显浓重的腮红透露着谋生的辛酸。
这公子缓缓坐下,没有要酒,而只是要了一杯香茶和一碟茶点。看样子,就是想好好听听女子的歌声。
难得遇见知音,女子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意,清亮又婉转的歌声便开始飘荡在船上,回荡在秦淮河上。
忽然不知是谁,抢先唱起了一首很新颖的歌词,“谢家公子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谢家老爷安天下,醉枕儿媳真爬灰。”
很快,别的歌女都唱了起来。
这歌词,就是杨端午让歌女唱的。
端午知道这些歌女虽然文化程度并不高,可这歌词很好懂,明显是在讽刺谢家人的。只怕给她们再多的银子都不敢唱。
可端午那天可是拿出了谢家的银票。
这就不一样了。
歌女们都知道谢策最喜欢赠送女孩子银票,都以为是谢策的命令。
既然是谢策让唱的,唱了还有银子拿,她们当然不会拒绝的了。
再说了,光是一个人这样唱,还是不敢的,如今整个秦淮河都是这歌词响彻一片,她们还怕什么。
很快,谢家的密探就听到了这歌声。
他们本想制止,可实在是唱的人太多,他们只好去告诉谢策。
“哦,有这样的事?”谢策不可置信。
谢世子夫人走了出来,厉色看着那密探,“你把那首歌词再念一遍。”
“奴才不敢。”密探吓得头垂得低低的。
谢策上前安抚他娘亲说:“65 娘,一定是一些无聊的人,我等下过去,谁唱斩谁,看还有没有人唱。”
谢世子夫人好像没听到谢策在说什么似的,盯着那密探说:“难道连本夫人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密探看了谢策一眼,谢策点点头,那密探就唱了:“谢家公子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谢家老爷安天下,醉卧儿媳真爬灰。”
“你——”谢世子夫人捂着胸口,一口气缓不上来,竟给晕了过去。
“娘——”谢策大呼。
众人连忙扶谢世子夫人进内室,上了雕花黑油木大床。
谢策看着自己的娘病成这样,很不开心,让奴婢好好照顾谢世子夫人,他自己则跟着密探来到了秦淮河边。
平时安静的河面,传来的果然是那首歌词,谢策怒气,“这歌词,简直是不堪入耳。那些歌女唱的时候,可有人听?”
密探说:“这么多歌女一起合唱同一首歌,简直是过去没有的事,着实是吸引了很多路人,伫足倾听。来听歌女唱歌的也比过去多了。只怕他们都是冲着这歌词去的。”
“这么说,听过这歌词的还是不少呢。”谢策非常生气,“可曾查清楚,那些歌女为何敢这么唱么?”
“查问了两个歌女,都说是那天来了了一个手里拿着四千两银票的姑娘,自称是谢公子您的人,要歌女们都这样唱的。”密探老实回答。
“原来是她。”谢策一怔。
经过他的直觉,他感到事情变得复杂了。
“可是她为何要这样做呢?难道这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谢策很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什么都不管,把那女孩子拿下了。
抓到谢府里,她就算是再聪明,也只能乖乖听他的话。
“她竟然侮辱我还不算,还连带着连我爷爷和娘亲都侮辱了。莫非她和我们谢家有仇吗?”谢策简直想不出端午的动机。
歌声又响起,刺耳极了。
谢策拿出五千两银子,交给密探:“你把这些银子都分给那些歌女,让她们都别唱了。”
密探去照做了。
谢策回忆起和端午初见时,她美丽出尘的脸庞,后来在银号里,她冷若冰霜,惊为天人。可她竟然教那些歌女,唱这么毒辣的歌词!
她分明就是想拆谢家的台啊!
谢策想起端午看向他的时候,那冷漠的,略带愤怒的神情,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的话。
他的眼里竟然浮上一丝的寂寞。
冷风再怎么吹刮他的脸,他都不觉得冷,因为他遇上还要让他寒心的事。
暮色四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谢少世子,您回去用饭么?”手下问。
谢策摆摆手,“事情都还没解决好,是没脸回去了。”
此时,已经听不到有歌女继续唱那歌词了,密探过来报告说,他已经给了她们银子,她们都答应以后不会再唱了。
“你们都退下吧。”谢策的心很乱,赶走了下人,只带着两个贴身的,来到花魁滕谧的“凤雏船”上。
华灯初上,秦淮河边的酒肆便已经人头攒动,各种身份的人交相杂错,可谁也不会在意。既然到了这花月之地,美酒美人才是最应该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