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个家,已经不喜欢多说话,和这些人打交道,还不如天空来的好看。
陈家。
刚才的那对父子中,孩童的那个,光着脚从马车上下来,被仆人带进了陈宅。
隔着珠帘,马桐云阴沉沉的脸透了出来。
“小兔崽子,你爹确定是病了?”马桐云尖着嗓子说。
孩童点点头:“小的按照夫人的吩咐,去找倪神医,倪神医也的确医治好了爹的病,不过,他叮嘱小的,如果要断掉病根,要连服七日。这七日去他家取药便是。”
马桐云眼睛眯了起来,“你果不后悔?”
那孩童脸上竟然无一丝犹豫,“小的谢夫人提拔才是真,如何会后悔?”
马桐云勾起嘴角:“那人可是你亲爹。”
“亲爹又如何,不能带给小的富贵,夫人能给小的富贵,夫人才是小的亲爹亲娘。”
那孩童脸上呈现出和他年纪不相符的老练阴深来。
记忆是把团扇,扇开了马桐云时光上的尘埃,马桐云在那个孩童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她自己。
那时,她对天发誓,不再爱自己的父亲马大正。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利益和心机。
“你多大了?”马桐云问。
“八岁。”孩童干脆地回答,那双不算动人的眼睛,透着决断和老沉。
“一个萌芽的好年纪。你放心,你好好替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马桐云转身,眼角闪过一丝嫌弃。
马桐云自己没有心,可她更讨厌和她一样没有心的人。
她身后的奴婢紫薇,撩起珠帘,把一包砒霜交到孩童的手中。
孩童结果,看向里面,可是只能看到马桐云的背影。
“你不需要知道我们夫人长什么样子。如果事败,你和我们夫人没有一点关系。”紫薇说,她好看的脸上冰冷无比,甚至连她的眼睛都是没有光的。
孩童打了个寒噤,毕竟还小,手抖了一下,马上回复镇定:“知道了。”便离开了。
“紫薇,这个孩子,他叫什么?”马桐云随口问了一声。
“他姓周,名炎,小名阿炎。”
“姓周?”马桐云眉毛一皱,“你去查查,他和寄居在陈老爷宅里的周瑜恒,有什么关系。”
大铭朝姓周的人,是极少的,因为在新帝登基之前,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周氏满门都被诛杀,先帝甚至迁怒于所有姓周的人。他干了一件人神共愤的蠢事——就是把所有姓周的百姓,一并给株连了。
除了老弱病残。
所以,能姓周的,并且还活下来的,都是奇迹。
当然,新帝登基后,就不再诛杀那些被通缉的周姓的人,姓周的人这才得以解放。
“是。”紫薇抬步走了。
周炎回到那个低矮的茅草屋里,他爹歪在床上,不住地咳嗽着。
周炎看到地上都是他爹吐的痰。痰干巴巴的,带着黄色,粘在地上。看起来很恶心。
周炎心想:“老头子,你活的这么痛苦,不如我送你走吧。你走了会舒服些。”
“阿炎。”他爹忽然叫了声,周炎手一抖,差点把砒霜都倒了。
“什么事?”周炎回头,目光很冷。
他爹也许是感受到了那孩子目光里的杀气,摇摇头,说:“若是我走了,屋外的梧桐树下,有我留给你的书信,你一定要记嘚看。”
周炎嘴角勾了勾,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一封破信,也值得他爹这么惦记着。
“爹,喝药吧。”周炎背过身去,把砒霜倒进了药汤里,端了过来。
他爹清了清嗓子,把喉咙里的赃物给清出去,才说:“这药还是倪神医那里拿的,他的恩情,你可要记得。”
“希望记得吧。”周炎冷淡说道,想起从小跟着他爹,颠沛流离的逃难,乞讨,就连这间破屋,也是他爹租来的。
什么都不是他的,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因为他没钱,没房,没地,未来于他而言,是灰暗的。
就好像现在窗外的天空,沉沉的破棉絮般的乌云遮盖了光辉的太阳,他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可是,自打那天,无意间遇到了马桐云,马桐云给了他一口饭吃,那虽是马桐云吃的剩菜剩饭,可却是他吃过的最丰盛的了。
他决定要跟著马桐云。因为跟马桐云才会有好日子。
也许是这个孩童的执着打动了马桐云,马桐云才嘱托他这么重要的事。
整个策划都是马桐云想出来的,可只有他能实施。
马桐云说,事成之后,给他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换他爹的一条命,周炎觉得不算什么。
他爹活着,病得这么重,还这么穷,横竖都是浪费,说难听点,迟早也会病死的,死了连口棺材都未必买得起。
还不如,他爹的命,来换一百两银子,和马桐云对他的器重。
周炎显然是累了,马桐云和他讲这个计策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犹豫,他爹很早于他就是一个包袱了。
沉重的包袱丢了,还能得到一个美好的前程,周炎还需要考虑吗?
正想着,他爹已经把那碗药喝了一半了,“怎么这么苦呢。”
他爹不想喝了,周炎说:“良药苦口嘛,爹,你喝了吧。”
“好吧,你要爹喝,爹就喝了吧。”他爹端起碗,就喝了下去。
碗,空了,还有半点药渣。
周炎把碗拿去洗了。
回来的时候,他爹已经倒在地上了。
周炎愣了一下,他爹伸手抓住他衣服,咳嗽着问:“炎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周炎慌了起来,“爹,我也没办法,爹,你这么痛苦,我不想眼睁睁看你痛苦——”
“炎儿,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爹挣扎着要站起来,胸口一阵剧痛,一口血吐了出来。
周炎扶住了他爹,可是很快,他放开了。
从来没杀人,他吓得脸色惨白。
“炎儿,爹只是想告诉你,那封信,你一定要看。爹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他爹说完这一句,就烟了气。
周炎跌坐于地,一时竟然没了主意。
“信,什么信?”周炎跑到屋外的梧桐树下,用力挖开土,果然看到一个陶罐,周炎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包银子,还有一封信!
他开始看起这封信来:
“炎儿,爹知道你跟着爹很是苦,说起来,爹也真没用,本也是周家嫡子,可惜却沦落个家破人亡的地步。害的你也这么苦。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病重的撒手人寰,若有一日,剩下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拿着这十两银子,还有一块玉佩,如果有机会你去找当朝的谢太尉,谢太慰他看到这玉佩,就会告诉你真相,你就会享受荣华富贵的。”
信,颤抖着落在地上。
周炎找到了那十两银子和那玉佩。
玉佩是上等黄玉制作,镌刻有鲤鱼纹路。灰尘这住了上面的字。
可是此时,周炎也没有心思再去看着玉佩了。
他爹病的要死,都没有动用这十两银子,为的就是留作盘缠,让他有朝一日可以上金城找到谢太尉。
可是,他却为了一百两银子,杀害了他爹爹!
他冲过去抱紧他爹,摇晃着,叫喊着,可是他爹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个他一直以为是他负累的爹爹,最到死都为他精心打算着。
“爹,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还有银子的,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眼泪落下,周炎痛苦得几乎要窒息。
过了一刻,他爹的身体渐渐冰冷,周炎闭上了眼睛,对自己说:“爹,不要怪我,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如果你在天佑灵,就保佑我成功吧。”
他起身,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又恢复了那决绝和凌厉。
倪重阳从山上回来,看到很多人围在自家院子门口,其中就有包括镇上的官兵,谢运和倪里正也来了。
端午眼尖,看到倪重阳,奔了过去,“重阳哥哥,快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官兵包围了倪重阳。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倪重阳问。
谢运为难地说:“重阳,你是不是给了一对父子草药,让他们回去煎药喝?”
倪重阳点点头:“对,怎么了?”“是他吗?”谢运手指虚指了下。
周炎走了出来,脸上都是泪。
倪重阳说:“对,就是这个孩子,他爹得了病,我给了他药材。”
“那就是了。”谢运摇了摇头,“他爹喝了那晚药,就死了。镇上的官兵要带你去审问。”
“什么?”倪重阳惊呆了,“我那药材是山上采的,之前很多人都吃过,怎么会致死呢?再说了,那老伯伯本来就是中了毒,怎么会和我的药有关呢?”
“事情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重阳,你叔父会和你一起去的。”谢运为难的说。
端午说:“舅父,重阳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
“端午,你别怪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周炎哭了起来:“我爹本来没病的,喝了你的药后就死了。”
“你胡说些什么,你爹本来是中了蛇毒的。”倪重阳生气地质问道,“你为何要说谎?”
“好了,有什么去县太爷那里说吧。”谢运说。
倪里正说:“重阳,你也不要过于担心,若是你真是清白的,相信县太爷也会给你一个清白。”
倪重阳看着端午,说:“让你受惊了。”
“重阳哥哥,我跟你一起去。”端午哽咽道,她的眉毛跳得很快,倪重阳此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不行。我们只能带倪重阳一个人先走。”谢运说,“端午,你是知道的,倪重阳是犯了人命官司,你若是想去,就是去探监了。”
倪重阳于是安慰端午说:“端午,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重阳哥哥。”端午目送着倪重阳离开。
很快,倪鹏和何湘捷都回家了,知道了这事,何湘捷当场晕倒于地。
“湘捷。”倪鹏扶她上榻,端午说:“公爹,婆婆,你们要挺住。如今你们才是重阳哥哥坚强的后盾。若是你们有什么的,重阳哥哥还怎么有心找证据呢。”
第139 邪魅云舞(感谢粉丝)
正
倪鹏六神无主,他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斗,杨端午去厨房煎药给何湘捷喝。
何湘捷身体不佳,家里的活都只能端午全包,她只等何湘捷醒来,便去镇上打听倪重阳的消息。
过了一个时辰,倪里正从镇上回来了,倪鹏请他来家里坐,端午扶着何湘捷起来。
“如今周炎拿的出物证,他爹喝过的药材是七叶一枝花,根茎上染有砒霜。周炎只是个孩子,孩子是不会50 说谎的,人证物证俱在,重阳这次只怕是好心办坏事了。”
“什么好心办坏事,重阳和那老头无冤无仇,如何会下毒害他?分明就是好心却遭人算计。我可怜的重阳,不行。我要去救他。”何湘捷又激动起来,大失往常的镇定和贤惠。反而有点象泼妇。
倪里正说:“其实我也很着急。”
“你有着急吗?我看这事,和丽君也有关系。那天,重阳说了,是丽君叫重阳去吃谢玉摆的饭局的。只怕叔叔你也是知道内幕的吧。”何湘捷什么也不管了,儿子都要落难了,什么妇道人家的礼仪廉耻,都扔一边先。
倪里正惊了一惊,笑道:“嫂嫂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家内子让重阳去吃饭,也是好心,被你说的好像是阴谋一样。你的心情我也理解,不过,重阳是我侄子,我看着他长大的,我能不着急嘛。可着急也不是这样着急的。”
何湘捷还要吵,倪鹏喝了一句:“妇道人家,懂什么?”
何湘捷眼睛红红的:“我可怜的孩子啊。”
杨端午说:“重阳哥哥现在何处?”
倪里正说:“暂时被关在县城大牢里。放心,我交待过了,不会亏待重阳的。”
杨端午淡淡一笑:“看来如今,叔父在镇上也认识了很多人。”
倪里正被说得心虚了,尴尬道:“鸡鸣在县里做铺头,我是他父亲,重阳又是他堂哥哥,自然是好说话的。”
“既然他做铺头,你让鸡鸣放了我儿子出来呗。”何湘捷心急如焚。
倪里正还没说话,倪鹏开口了:“闭嘴,急也不是你这样急的。鸡鸣只是个铺头,他有放人的权力早就放了。”
端午说:“婆婆身体好点了吗?都不要担心,我明天就去探望重阳哥哥。应该可以通融通融的吧?”她看向了倪里正。
倪里正点点头:“不过只能进去一个。这个我当然会帮你的。”
月栖梧桐。
马桐云坐在大院子的躺椅子上,嗑瓜子。紫薇给她摇着扇子。
“夫人,他来了,见还是不见。”紫薇俯下身,凑近紫薇的耳朵,问。
马彤云知道紫薇说的是谁,“我这个时候怎么能见他?”
“是。”紫薇会意,独自走到后门,四下看了看,打开了后门。
周炎站在那儿。
“紫薇姑娘,夫人呢?”周炎媚笑着。
因为还只有八岁,皮肤很好,笑起来在月光下纯洁无比,谁也猜不出,他竟然有一颗肮脏的心。
他长有一张骗人的脸。
“夫人都休息了,最近不能见你。这里是一百两银子,夫人让我交给你。不过,你可要记住了,切不可说错话,不然,”紫薇说着,停了停,眼神一犀利,然后说道,“只要你做的好,赏金还是有的。”周炎见马桐云没有来,很失望,“不,我要见夫人,我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没有人发现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明事理,都说了夫人已经休息了。你莫要再嚷嚷,不然夫人不是好惹的。”紫薇说完,把那带银子扔出去,关上了门。
周炎捡起银子,数了数,正好一百两。这个时候是关键,马桐云还需要周炎的作证,所以,马桐云一分不少的吧银子给周炎了。
“马桐云这个骗子,竟敢想拿银子就打发我走。”周炎气呼呼地边走边骂。正好被同样也是偷偷来的谢花宝看到了。
谢花宝打扮得很低调,甚至连轿子都没坐就来了。
“怎么你不认得我是谁了么?”谢花宝见紫薇不开门,很是生气。
紫薇见是谢花宝,连忙让奴婢去开门。
“你夫人呢?”谢花宝一脸怒容,一进门就朝院子里走。
紫薇忙福身:“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
“不必了,不要惊动你们老爷。我直接去马桐云房间里。”
谢花宝说着就大步走进去。
陈宅很大,自从马桐云做了夫人后,喜欢奢华的她让陈老爷把宅子院子都大大整修一遍,增加了好几道楼台亭宇。池塘都被凿开了好几处,假山幽幽地在月亮下发光。
马桐云早听到谢花宝的声音了,她走出来,站在月光下,披着深褐色兔皮大氅,头发盘起来,看到谢花宝忙给紫薇使了个脸色。
紫薇会意,连忙去关掉小院子的门,并且站在院子门口把风。
如果陈老爷此时进来,紫薇会提前告知让马桐云知道。
“陈夫人,你也太过分了,我和你说过,不可以动倪重阳,你竟然这么地加害他。”谢花宝气乎乎地说。
马桐云偏过头去,看池塘上的假山:“谢小姐,当初我们都是说好的,要让倪重阳和杨端午走投无路,可没想到,这么快,你家哥哥谢公子就偃旗息鼓了。你没有办法打击他们,我马桐云有。我这可是在帮你呀。”
“你真无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帮了。我哥哥也没有偃旗息鼓,他有别的打算。可我们还没动手,你就加害倪重阳了。”谢花宝眼光一冷,“马桐云,你不要以为你这些小把戏,可以瞒得过我。那个孩子是你的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哦,你见过周炎?”马桐云一怔。
谢花宝勾起嘴角:“他刚刚还来过。别人猜不到他是谁,可我能。”
马桐云和谢花宝四目相对,却被谢花宝的自信给击败下来。
她笑道:“花宝,我们是同一阵线的战友,你该不会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出卖我吧?”
谢花宝冷笑道:“马桐云,我要对付你,太容易了。我今天来,就是要警告你,如果倪重阳少了一根毫毛,你绝对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话里透出来的寒气,惊的马桐云浑身一颤,好像被迎面的冰片打了似的,脸上也火辣辣地疼,她迎合着说:“其实我这不是为了成全你的计策吗?是你说的,要报复杨端午。杨端午最爱的人,是倪重阳,你打击了倪重阳,不也就报复了杨端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