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元刺已经对整脏治乱、遵纪守法失去热情,莫世光又能骑着他的红色机车在街道乱窜了。
“说吧。”莫世光坐在安修文身边,随手摸出包烟,和苏唯一一人一支抽起来。
“南元锤石玩得怎么样?”苏唯一说。
莫世光诧异地看向他,“王者五呗,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噢,大神啊这是。”
安修文瞪了苏唯一一眼,“他又不是经常玩!满级还算不错了!”
“放屁,那是他买的。”莫世光说,随后他吐出一口烟,“快说重点。”
“我做了一个梦,”苏唯一说。
苏唯一保留了他的前两个梦境,那是他的事儿,他觉得不应该向别人说起,即使是他最好的朋友,朋友是拿来分享快乐,而不是倾吐黑暗的。他简略地叙述南元的故事,跳过南元对欧回野的迷恋,把重点全放在神六和他的玻璃喷雾瓶子上。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可以让人变得奇怪扭曲?”莫世光神情坦然地说,好像被苏唯一划为危险人物的神六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黑科技!”安修文惊叹。
苏唯一用幸灾乐祸的目光审视莫世光,“没准你也被喷过。”
“谁知道呢。”
“你肯定又不信,”苏唯一说,“你总是这也不信,那也不信,你信谁?”
“废话真多,你要说什么就赶紧说。”
“你不信我,我说了有什么用?”
“那你叫我来干叼?”
苏唯一略有些无奈,“就找你来问问南元的水平,看和我梦见的一样么。”
“那一样么?”
“一样。”
莫世光考虑了几秒钟,“我信你,你继续。”
“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哦,对了,刘夏哥的护士,她也喷了那东西,你六哥去刘夏哥诊所吊盐水的时候。”苏唯一想起了什么,带着恶劣的笑容,“我在梦里头听说你六哥背上有伤,我问你,他背上有没有?你见过的吧?”
莫世光终于变得认真起来,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他说,“我信你。”
这时,莫世光的手机响了,是年斯年打来的。他看了苏唯一一眼,然后按下接通。
“怎么走得这么快?”年斯年说。
“我妈没带钥匙,我回来给她开门的。”
年斯年在那边笑了一下,听得莫世光心里痒痒的。
“那明天见。”
挂了电话,苏唯一问他,“你六哥还在元刺么?”
“在。”
“那你去找找,”苏唯一说,“看能不能找到那玻璃瓶子。”
“那要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也没事,找到了咱们也不知道怎么用,万一还得念点咒语什么的。”苏唯一敲着桌子,有一下没一下的,“你看你能不能打听下他的目的,他想做什么,他到底是谁。”苏唯一有几次想告诉他俩,他也喷了那明黄色的喷雾,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说不出口。他想着护士和南元的遭遇,他们沾到了神六的喷雾,接着就死去了,还那么年轻。
他隐隐有些期待,指尖不可控制地颤动,细胞亢奋到快要尖叫,他即将与死亡搏斗。不说了,谁都不说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要一个人去与未知来一场战争。
然后他突然想起内瑟斯的台词——
生与死,轮回不止,我们生,他们死。
注:生与死,轮回不止,我们生,他们死。 出自英雄联盟狗头内瑟斯
第32章 32
在一个阴沉沉的白天,莫世光开始观察起元刺的居民,看看有没有谁变得怪异邪恶,年斯年的喷雾不可能只喷了两个人,他有预感。莫世光骑机车时不喜欢走老街这条路,太窄,行人车辆也多,老是开一会儿停一会儿,一不小心还得追尾。
这回不一样,他是带着计划来的。
他穿过粮食局,正式驶到元刺老街。细细长长的一条街,两旁是低矮的建筑,最高也才四层楼。人们逛街、散步,手挽手,一前一后,走进店铺,试两件衣裳,买两包烟,交一百块话费,到水果摊买斤葡萄、梨子、草莓。人们交谈,讨论天气,车子,前面女人的大腿粗细,男人头上乱翘的头发,世界奇闻异事,某某的性取向,Maroon 5或者周杰伦的演唱会,等等诸如此类。
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人。
他继续往前开,一个小十字,右边那条路的尽头是元刺一小,他整个童年就是在那儿度过的。这会儿是上学时间,小学生背厚重的耽美文库,穿白色校服,嚼膨化零食,像鱼苗一样,往校门游去。
过斑马线的人有点儿多,莫世光正好停在马路边,有个小姑娘,最多十岁,她扯了一下莫世光的衣摆,仰面叫他,声音脆脆的。
哥哥。
莫世光不认识她,他嗅到小姑娘身上一股牛奶味。“干嘛?”
“你是一中的吗?”
“是。”
“你知道王主任,王大川吗?”小姑娘说,乌黑的大眼睛晶莹剔透,“他是我爸爸。” 莫世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干巴巴地说,哦。
“他们都说,是拖鞋害死了我爸爸,他不应该剪他们的拖鞋,让他们没鞋穿,人总是要穿鞋的。”小姑娘继续说,“你说是这样吗?”
“你别听他们乱讲。”莫世光准备离开,半秒后他又放下脚,踩在道牙上,“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哥哥么?头发是茶叶色,眼睛是绿的,带点灰,像外国人,你见过吗?”
小姑娘摇摇头,“他长得好看么?”
“还行。”
“没见过。”
建筑物往身后驶去,莫世光开得不快,比平常要慢得多。
县医院对面有一家旅舍。很多年以前的老房子了,灰色的,很破旧,它的招牌是三棱柱形状,摆在门框边,暖白色的灯罩布满了灰层,蜘蛛网。红色的四个大字贴在上面,太阳旅舍。在近来突然兴起的传言中,它是一家路边鸡店,里面的小姐均是中老年妇女。她们会坐在门外,穿及膝的裙子,张开大腿,不穿内裤,对着大街露出毛发浓密又干瘪的□□;她们会招揽过路的男人,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去触碰他们的肉`体。
莫世光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从没观察过,因为那里实在不起眼,逼仄的人行道,拥挤的人群。这会儿,他特意偏过头去审视那块地方,只有一块招牌,还被路过的行人撞歪了。没有穿裙子的妓`女,行人漠不关心地走过去,没有瞧上一眼。
妓`女,有人说,谁会嫖人老珠黄的妓`女呢?人老珠黄的主妇都没人喜欢,谁会花钱操一个失去水分的女人呢?
没人知道流言是如何传播起来的,就像没人知道宇宙是怎么来的。
再往前开开,就是三中了,三中往前点是酒厂。十五年前,那儿曾有过一次惨烈的火并,有刀,还有枪,刘正宥的爸爸就死于那场火并。雪亮的刀挥过来,刀卡在脖子正中,抽出来,气管冒起血泡,溅起的血洒得月亮都红了。据大人们说,刘正宥的爸爸的头都掉了下来,睁着浑圆的眼,瞪视夜空中的月亮。
小的时候,人们嘲笑刘正宥没有爸爸,苏唯一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一言不发就揍过去。莫世光记得他也跟风戏弄过,那晚开家长会,他跑到刘正宥身边,你爸爸呢?开家长会了,你爸爸会来吗?会变成鬼来看你吗?刘正宥还没来得及动手打他,苏唯一就蹿出来了,把他揍得鼻血直流。
在经过元刺大桥时,遇见了田舟程,莫世光搭了他一程。田舟程在他背后说,“听说你跟天空坡那个老板挺熟?”
“哪个老板?”莫世光明知故问。
“那个开网吧的。”
“哦,干嘛?”
“我妹吧,我妹想要他微信,你懂的。”
莫世光说,“他有对象。”
“那太好了,倒追太丢人了,我劝我妹好久,她都不听。”
莫世光泛起冷笑,为什么总有人喜欢他,神秘兮兮的,还爱说谎,真话与谎话掺杂,就没有人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又不是测谎仪,可以分辨他每一句话。
晚上十点的时候,尖锐的摩擦声在黑夜里响起,引来一声猫叫。莫世光差点迎面碰到一辆面包车,绿化带离他太近了,因此在急拐时笔直撞了上去,车和人一起翻到在地。手掌擦破了三道口子,颧骨也划了几道,脚还崴了下。
面包车根本没停下来,晃晃悠悠地开出小区。莫世光愤愤地一脚踹在他的机车上。他揉了揉扭到的手腕,坐在机车上。他抽了一支烟后才扶起车停好。他徒步穿过小区,上三楼,按门铃。
年斯年好一会儿才来开门,“怎么又受伤了?”他把莫世光拉进来,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拇指停在伤口处。“我这儿没有创口贴了,你在这等着,我去买。”
莫世光抱住他,“急什么,破点皮,没事。”
“你这不像打架。”
“啊,”莫世光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撞绿化带上了。”
年斯年把手放到莫世光的后颈,“你有心事。”
“你他妈还会读心术?”
“我猜的。”
“哦。”
电视机的音响传来游戏场景的声音,微风摇动棕榈,丧尸撕咬鲜活的人肉,血液汩汩流淌,声音很大。莫世光略微侧过头,去凝视那个画面,足够逼真,在阳光下,和煦又残忍。
他嗅到一丝丝血腥味。
“你杀了谁?”莫世光忽然问。
“不记得了。”
“那将来是什么时候?今年?明年?你留下来,我为什么会失去所有?”
年斯年咳了几声,笑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我?怀疑我了?”
莫世光有点烦躁,他扣住年斯年的后脑,狠狠吻上去,直视后者的眼睛,凶狠又霸道。年斯年同样没有闭眼,他深邃的眼珠全是笑意。
“怎么这么凶?”年斯年说。
莫世光把他压到沙发上,撑着手臂,“来解释几句?”
“好。”年斯年伸出手,把莫世光箍进怀里,在他耳畔说,“这世界是多余的,我想清除它,你能理解吗?”
第33章 33
阿孝住在天空村最深处,他失去了一条腿,从膝盖以下整个儿锯掉了。他拄着一根拐杖,裤管空空荡荡。假肢太贵,他家实在负担不起,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天空坡与街道的夹角大约是一百三十五度,对于单脚的阿孝来说,下坡颇为困难,没点儿技巧根本不敢出门,出门必摔。不过现在他已经练出点技巧了,只要鞋底没粘上滑溜溜的东西,就能平稳地下坡。他有点喜欢这下坡的过程,刺激。
村子里的人都觉得奇怪,按理说,车祸断腿,还是截肢,起码也得住个半年,再静养几个月,才能下地走路不是?老人说,阿孝你这太诡异了,是不是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了。阿孝不觉得,反正他就是能拄着拐杖走路了,除了少条腿,和以前也没多大区别。他的朋友也没有因为他少条腿,就不和他玩,喝酒、打桌球、撩妹也不会少了他。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不能骑机车带妹兜风了。
阿孝前几天终于追到了他的女神,杨晓妮,身材一级棒,阿孝喜欢她柔软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在他们确定关系那天,阿孝问她,你不嫌弃我只有一条腿吗?
才不会,杨晓妮说,我就喜欢一条腿的你,炫酷。
阿孝开心地抱住她,他们热情地亲吻,脱掉彼此的衣服。尽管失去了一条腿,但阿孝仍保持着男人的尊严,血气方刚的二十岁,比任何人都勇猛。
把拐杖卡进坡道的横向凹槽,注意,一定要卡稳,再单脚跳,鞋底一定不能滑,也不要往有香蕉皮或者橘子肉的地方跳,跳跃的距离也不能大。假如这一系列动作有一项出了差错,就会直接滚到大街中心,被汽车撞飞,这是阿孝这星期得出的经验,目前他还没出过错。他一边念叨,卡住,跳,漂亮!一边缓慢地下坡道。
手机铃声响起来了,在他裤袋里嗡嗡地震动。眼看快到坡底了,他才接起电话,是杨晓妮。
“媳妇儿。”他说,“我在一中这边。当然有想你啦。”
他说得有点忘乎所以,换了边手拿手机。阳光从那边移过来时,他忘了自己只有一条腿,忘了自己的拐杖。当铝合金拐杖嘭地掉在地上时,他才猛然想起他忘了抓紧拐杖。
“我拐杖掉了,宝贝我先挂了。”
这会儿是上学时间,街道来来往往的人有点儿多。阿孝单脚站在坡道上,他在尽量保持平衡,他蹲下去,去捡他的拐杖。忽然一阵风从天空坡上头刮来,这风? 淮螅崛岬暮苁娣谷还味斯照龋构照韧禄思腹帧U飧鼍嗬敫崭蘸茫蘸萌冒⑿⒐徊坏剑苁遣钅敲匆涣嚼迕住?br /> 真是邪门了,阿孝嘟囔着。
他看了看街道上的人群,没人注意到他,出于某种年轻人的尊严,他并不想寻求陌生人的帮助。他又回头去看天空坡上方,十分安静,没人要下来,一个都没有。
这个时候,阿孝已经准备坐到地上,用屁股划过去捡拐杖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去,背后似乎有一种力量,像手掌,按住他的肩背,猛地发力,把他用力推下去。阿孝瞪大眼睛,正前方街道上的汽车川流不息,好几辆大卡车。
独腿阿孝要被大卡车撞死了。
然而并没有,阿孝斜着背撞在伫立在人行道的石头上,人工打磨的圆石头,光滑,很大,一个成年人的怀抱那么大。石头救了独腿阿孝的命。
阿孝这时候还清醒着,他恍惚看见一张年轻的脸,乌黑的发丝,棕色的眼球,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听见这个人说,“是你啊。”他记起来了,几个月前吐了他一裤脚,还和他打起来的傻.逼。
傻.逼走开,阿孝气若游丝地说。
独腿阿孝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病房大亮,窗外能看见暮色黄昏,五彩的霞光四散。风掀起窗帘,拂过他的脸,软软的,像杨晓妮的胸`脯。他嗅了嗅空气,有股杨晓妮的香水味,甜丝丝的水果香,他很喜欢。
病房里四个床铺,只有阿孝一个人,空旷又安静。房门忽然被推开,吱嘎一声。阿孝以为是杨晓妮,他欣喜地转过头,闻到一股牛奶味儿,不是杨晓妮,他有点儿失望,来的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最多十岁的样子。
“小姑娘,你走错房了。”阿孝说。
“你是阿孝吗?”小姑娘缓缓逼近他,已经快走到他的床头了。
“是我,怎么?你来看我?那怎么没带点儿吃的?”
小姑娘笑了一下,小跑着把门合上,没有反锁。她脱下耽美文库,蹲在病床旁,从里面掏出一把包在保鲜膜里的手术剪刀。
阿孝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只好问,“你谁啊?谁让你来的?你在做什么?”
“我爸爸让我来的。”小姑娘脆生生地说,“我来看望你,给你削苹果。”
阿孝有点感动,“你爸爸是谁?”
小姑娘戴上塑胶手套,单手握紧手术剪刀,她站起来的一瞬间,刀尖笔直捅向阿孝的喉管。她的速度很快,还十分有力量,锋利的手术剪刀□□去两厘米深。阿孝一掌扫到她的脑袋,把她掀翻在地上。阿孝想呼救却叫不出来,呼吸像破风箱,越来越急促。阿孝捂着颈部,没有把手术剪刀□□,他想着,也许□□死得更快。他挣扎着坐起来,他要按铃。
在阿孝的手快要摁到铃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她拿起耽美文库陡然往他的断腿处砸去。因为吃痛,阿孝的手臂掉了下来,接着小姑娘又挥舞耽美文库使劲撞向手术剪刀,这期间她的速度奇快无比,像事先训练好的一样,冷静利落,像电影里冷血残酷的女杀手。
手术剪刀刺得更深了,鲜红的血浸湿了阿孝的病号服。
“我是王若颐。”小姑娘背好耽美文库,她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口吻说,“我爸爸叫王大川。”
阿孝死的时候很狰狞,他最后见到的画面是杨晓妮摇摆的身影,杨晓妮躺在他的怀里,含着笑,叫他的名字,阿孝,阿孝。
王若颐和她的母亲被押送到警察局是在第二天中午。
这件事轰动了全城,因为牵扯到不久前的案子,加上弑亲之仇,人们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谴责谁,善于批判时事的大人们这回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按理说,阿孝根本没参加王大川的虐杀案,他是少年犯们的朋友,那晚的车祸他也是受害者,他对他的少年犯朋友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那天晚上,他送一个女孩子回家,回来的时候偶遇了他的少年犯朋友,他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大麻袋就掉下来了,他来不及刹车,也不知道麻袋里是什么,两边都是车辆,麻袋离他太近,他就这么直直撞了上去,他在惯性的作用下,从机车摔出来,右腿被一根生锈的断钢筋活活扎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