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小气的很。”掌柜关上门,摸了摸发髻上价值不菲的簪子,恨恨地道,“这银子再不结,我可得再找找别的买家了。”
掌柜将客栈四下查看一遍,又拿出登记簿子将时绛和顾出白的名字划去,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第17章 霜降篇·第五章
赵大官人夜半听下属报来了上等的货色,天才擦亮就兴冲冲地赶到了工坊。
一个学徒将赵大官人迎了进去,工坊的地下牢房内果然绑着两个人,迷药的劲头还未过,都还昏迷着。
俩人中,一人眉目如画,年纪尚小,骨架子还没长成,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骨相极美。
赵大官人伸手将两人的颅骨、锁骨、肋骨、手骨、指骨、脚骨一一摩挲了一遍5 ,喜笑颜开地将小厮唤了进来。
“你去和徐嬷嬷说我这来了个漂亮的少年,问她有没有兴趣。”
小厮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牢房。
少年既然年纪尚小,即刻用来剥肉取骨实在浪费了些,不如先去赚几年皮肉钱,待年纪大些,骨架子长成,再弄回来罢。
这少年长得如此貌美,怕是能卖不少银两罢,只可惜他不好男色,不然现下就可以享受一番了。
赵大官人口中喃喃道:“可惜,可惜。”
王五站在牢房前,见赵大官人盯着少年看,以为他要将少年就地办了,便候在外面,不敢出声。
过了半刻,赵大官人却衣衫整齐地出来了,见了王五,道:“先把绛衣的那个处理了,那少年你先别动。”
王五杀人去肉取骨是把好手,闻言,去取了自己的刀就进了牢房。
牢房躺着的少年果真是个美人,王五舔了舔嘴唇,决定等将另一个剥皮取骨之后再来享受一番,便利落地将绛衣公子拎了起来,走到一个木架子前,先取了个钉子,用锤子一敲,长长的铁钉子一下子穿透了绛衣公子白皙的喉咙,钉在了木架上,绛衣公子嘴张了张还不及出声就没了气息,头歪歪斜斜地垂了下来,血从他喉间蜿蜒着,一路落到了地上。
王五又利落地将绛衣公子的衣物全数脱去,四肢分开,也钉在木架子上。
牢房里的烛光微弱地照在死人身上,王五早已习惯了,心中没有一丁点儿害怕,他拿起惯用的大刀,将尸体的左手手指的皮肤切开来,人已经死透了,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他又换了一把小刀,一手拿着手指,一手小心地将皮肉一点点剃下来,白皙的指骨渐渐地露了出来。
第一根指骨还没有全数露出,王五却听见有动静,抬起头来,却见牢房外站着一个少年,少年穿着白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根银灰色的腰带,含着笑,有节奏地敲着牢房的铁栏杆。
“咚,咚,咚”的声音显得诡异极了,牢房内并不透风,烛火却随着“咚,咚,咚”的声音摆动了起来。
王五不可置信地盯着少年的面容,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少年,两人竟长得一般模样。
牢房外的白衣少年放下手,咯咯地笑了几声却不说话。
见了杀人剥皮的场面,为何少年还笑得出来?
那咯咯的笑声在王五耳边荡着,他一个杀人剥皮的老手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一动,掌心多了不知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截截碎掉的指骨,他竟然将削了一半的手指给折了。
王五定了定神,心里已经认定牢外的少年和牢内的少年应是一对孪生兄弟,开口问道:“你可是来救你的兄弟的?”
白衣少年疑惑地盯着王五,嘴角勾出一个笑来:“我何为要救他?”
王五再问:“既是如此,你是来做什么的?你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地方么?”
“哦,这是个什么地方?”白衣少年问道。
王五指了指面前的尸体,仰首对少年道:“杀人剥皮削肉取骨,做成瓷器。”
“呵呵,瓷城的瓷器名声远扬却原来果真是这么来的。”少年笑容一敛,温声道,“你且仔细看看你面前的尸体。”
王五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去,那尸体完好的手忽然动了起来,而后□□了他的心口,他恍惚地垂下头,看看自己的心口,又看看少年,血喷了出来,溅了一地,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断了气。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此人罪孽深重,下了地狱怕是不好受。”
话音刚落,黑白无常凭空出现在昏暗的牢房里,对少年颔首一笑,而后就将王五的魂魄拘了去。
王五还未认知到自己的死亡,见了黑白无常竟连声道:“我还没死,我还没死……”
白无常指指王五的尸体,道:“你已经死透了。”
王五循着白无常的手指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根树枝,树枝对穿,他的血铺在地上,而木架上则是一干二净,他方才杀的那个人早没了踪影,侧过头去,墙角原本躺着的少年也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树叶,叶子微微地发黄,还新鲜着,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王五又看看牢外的少年,少年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绛色的衣衫,面容和他方才剥皮的那人一致无二。
王五惊呼一声,竟昏了过去。
“劳烦两位了。”时绛含笑道。
白无常死白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语气却是很客气:“上仙,好久不见了。”
待黑白无常走了之后,赵大官人却又折了回来,身后跟着徐嬷嬷。
赵大官人笑道:“嬷嬷你放心,这个确实是个好货色,皮相好,骨相也好。”
徐嬷嬷吹捧道:“赵大官人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这开价……”
“嬷嬷先看了再说,指不定,你还嫌我卖得太便宜呢。”赵大官人打断了徐嬷嬷的还价,将人迎入牢房。
俩人说话间,并未关注牢房内的情况,此时进了牢房,却见少年没了踪影,只地上趴着一具死尸,尸体下覆着一层暗红色。
赵大官人大呼一声:“王五,教你先处理下,你把人弄死了就完事了?你人死哪里去了。”
“王五,给本官人死出来!”
“王五,你人呢?”
“王五,你把那个少年弄到哪里去了?”
赵大官人又叫了几声,却一点回应也无。
徐嬷嬷大着胆子将死尸翻了个面,吓得跌倒在地上,颤着声道:“是王五……是王五,王五……王五死了。”
牢房内光线昏暗,王五穿了黑衣乍看和绛衣差不离,赵大官人这才发现这具男尸竟然是王五。
既然王五死了,干脆用王五的骨头来烤瓷器好了。
不过王五的骨相实在不如何,怕是买不了好价钱。
但是是谁杀了王五?
少年和绛衣人又去了哪里?
绛衣人也就罢了,少年可是奇货可居,买主都找好了的。
明明昨日叮嘱了客栈掌柜下了足量的迷魂药,那俩人还能醒过来,将王五杀了,又逃了出去?
赵大官人思索间,清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少年的声音清脆悦耳:“有人寻我么?”
赵大官人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少年,果真没有被迷昏,那么他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五十两,我要了。”徐嬷嬷乍见少年,欢喜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处,方才的惊吓消失殆尽,脑中尽是眼前少年为她赚进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的画面。
徐嬷嬷冲到少年面前,感叹道:“相貌好,身段好,皮肤好,我带回去□□□□,定能将那女花魁都压了去。”
顾出白被徐嬷嬷一夸,得意地笑了,回过头对一丈开外的时绛道:“看来我行情不错。”
时绛被顾出白说得哭笑不得,手指一点,徐嬷嬷的身子软到在一边。
赵大官人急切地低下身去探了探徐嬷嬷的鼻息,徐嬷嬷还未死,只是昏了过去。
但眼前这绛衣人不过动了动手指而已,竟能令人昏死过去,只怕不是凡人。
赵大官人一下子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哀求道:“仙人,仙人可放过我罢,我可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时绛厉声质问道:“你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怎地你的人一上来就要杀人剥皮?”
虽然用了障眼法将树枝变作了自己的替身,不过自己面貌的替身被剥皮实在算不得一件愉快的事。
“我上有老下有小,做这个行当也不过为了糊口饭吃。”赵大官人辩解道,“用人骨来做瓷器,是我们这儿的秘传之法,老祖宗传下来的,我不过是继承祖业。”
赵大官人几句话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时绛觉得这人实在没脸没皮,也懒得再和他争辩,又问道:“既是如此,此地有多少户继承了老祖宗的秘传之法的?”
赵大官人怕惹怒时绛,倒篓子一般,将做过人骨瓷器的人家一一说了。
瓷城不过是个小城,统共八百户人家,竟有近百户和人骨瓷器直接有关,若是加上贩卖的,提供釉料、土料的,怕是全城人多多少少都和人骨瓷器脱不了干系。
“那知县和师爷呢?”顾出白问道。
“知县和师爷都和人骨瓷器没有干系。”赵大官人顿了顿,“不过他们向我们索要巨额的保护费,若是不给就要拿我们以杀人罪论处,衙门里的差爷们,我们也好好地孝敬了,连打杂、看门的,厨子都得了我们不少好处。”
之所以知县、师爷、四个官差轻易便被瓷神吸了魂魄,便是因为他们都与人骨瓷器有干系?
顾出白心中还未想个明白,耳边却传来赵大官人的惊呼声。
却见,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一具骨架阴森森地立在微弱的烛光里,而骨架的指骨穿过了赵大官人的胸口,指骨沾着血,血一滴一滴地从雪白的指骨落了下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昏暗的地牢流窜着。
时绛懒得管赵大官人死活,反是将白符中的头颅放了出来。
头颅飘在半空中,惊喜地道着:“我的骸骨,我的骸骨……”便一下子飞远了。
赵大官人口中吐着血沫子,向时绛伸出手去,流着泪呼救:“救我……救我……”
时绛不理会他,转而转身去追头颅。
顾出白站得离赵大官人极近,一下子就被抓住了衣襟。
垂死的人的力气大得很,几乎要将顾出白提起来了,赵大官人连声道:“救我,救我……”
顾出白瞧见那赵大官人眼中布满了绝望,不知被他剥皮取骨的人是否也是这般的眼神。
顾出白用左手食指轻轻点了下赵大官人的手腕,面带些许怜悯,轻声道:“你且下去好好赎罪罢。”
话音刚落,手腕竟垂了下来,怕是断了骨头。
那具白骨有趣地问道:“这位小公子,你不救他的话,我可就下手了。”
白骨的声音很年轻,应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
顾出白侧过身去,而后他听见一声悲鸣,再然后寂静的地牢,只有他自己心口的鼓动了,别无一点声音。
白骨发了狠,将赵大官人的肚子破开,把里面的脏器肠子都拿出来,玩耍了一番,又觉得没趣了,随意丢在一边。
而后,白骨又剥了赵大官人绣了金线的衣衫,仔仔细细地将自己骨头上的血迹擦得一干二净。
第18章 霜降篇·第六章
那白骨擦拭完沾上血的肋骨,又去擦头骨,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一点点擦拭指骨,明明没了皮肉,却显得优雅而闲适。
顾出白趁着白骨擦拭的功夫,将边上的五间牢房一一查看了一番,里面肮脏得很,除了偶尔出现的老鼠便再无一点活物,却也没有一点死物。
白骨擦完血将沾满了血迹的衣衫随手一扔,那衣衫跌落在地面上,恰恰覆住赵大官人的破开的肚子,要不是落在外面的肠子,看起来就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了。
白骨瞧见顾出白从一间牢房里出来,出声道:“你别看了,除了我可没别人啦,早就被烧了做瓷器了。”
顾出白疑惑地问道:“你死了几日了?你生前可是瓷城人?你是如何被带到这里的?”
“十日,第一日就被剥了皮取肉剔骨,不过我骨相长得好……”白骨呵呵地笑了两声,“买主还没决定好,要拿我来做什么器皿。”
见顾出白不出声,白骨优雅地将手交叠在膝盖,苦笑道:“我家中就是贩卖瓷器为业,家父听闻瓷城的瓷器质地好,就让我来看看,若是名副其实就买几件回去。而后,我就来了瓷城,这儿的瓷器果真是外头比不了的,我兴奋极了,就找了个客栈投宿,打算多留几日。等我醒过来,我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再也回不了家了。我听赵大官人讲,我这幅骨架值五十两,做成瓷器价值可翻数十倍……”
白骨说到这儿有些哽咽了,若是活人怕是早已留下泪来了罢。
缓了口气,白骨继续道:“于我而言五十两,五十两的数十倍都不是什么大数目,生前我赏给花娘的也不止这个数目,没想到我却因为这点小钱要客死异乡,还死得如此悲惨。”
顾出白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叹息了声道:“我和公子住宿在客栈,而后被人在饭菜里下了迷药,再带来这儿的,怕是之前枉死的过路人已有许多了罢。”
“不止,他们本地的人,只要是死了,也要被烧成瓷器的,若是亲人下不了手,就会和别人交换。”白骨道,“只有一类人可以幸免,就是中了剧毒,骨头变了颜色的。”
顾出白倒抽一口凉气,他细细地回忆着,确实来瓷城的路上,一个坟冢也未见到过,当时却未曾注意到这点不寻常。
忽地,不知怎地蜡烛竟然灭了,一切堕入黑暗中,而后,顾出白脚下的地面竟顷刻间裂了开来,他的身体从裂口直直地往下坠,他抽出身侧的“清河”,挥动了几下,却怎么也寻不到一处凭借。
也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跌落在了地面上,他忍着疼痛站起身来,此处灯火通明,正前方立着一尊神像,细细一看竟和瓷神庙的瓷神一般无二,眉目慈祥,宝相庄严,手中持一个瓷罐,区别在于这座瓷神毫无破败之像,釉色簇新,面前也供奉着时令的瓜果和几盘精致的糕点。
庆幸的是,目前这座瓷神似乎只是座泥疙瘩,并无苏醒的迹象。
顾出白抬头望去,顶部完好,若是这儿是地牢的正下方,他是因为地牢地面裂开才落下来的,为何此处一块一齐落下的砖瓦也无?此处一定有什么机关。
顾出白环顾四周,稍暗的角落里躺着那具白骨,右手的骨头已经断作三截,右侧的肋骨也断了两根,而断骨安静地躺着一堆肠子内脏上,沾上了血液。
白骨无奈地道:“擦了半天,这会儿又脏了,不过这回可以不用擦了。”
白骨的边上是徐嬷嬷,肠子内脏的主人赵大官人却不知去向。
顾出白走过去探了下徐嬷嬷的呼吸,又摸了摸她的胸口、腰侧,徐嬷嬷还未死,口中冒着血沫子,却依旧未醒。
顾出白念了句口诀,徐嬷嬷终于转醒,吐出了一大口血,却又晕死过去。
白骨毫无感情地叙述道:“骨头刺到内脏了,怕是没几个时辰可活了。”
顾出白怜悯地点点头,将徐嬷嬷放平在地面上。
顾出白对白骨道:“这个地方应该是地牢的正下方,你能起来的话,可否帮忙一起查看下这地方的蹊跷。”
“我死都死了,现下断了几根骨头罢了,算不得什么。”白骨站起身来。
顾出白负责南边,白骨负责北边。
顾出白往日都是和时绛在一处,若是遇见什么难处都是时绛解决的,而今时绛却不在他身边,不知时绛安好否?
“咚咚咚”地抬手敲完砖块,顾出白又转到瓷神后面查看了一番。
“既然要供奉,必然是有出入口的。”白骨叹气道,“不过我这边并没有,小公子,你那边如何?”
白骨话音落地,竟看见顾出白从角落提了个孩童出来。
孩童光头,穿着僧袍,身量不高,只到顾出白的腰部,他在顾出白手中挣扎着,张着嘴叫嚷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顾出白如他所愿,放开手,甚至还拍了拍他挣扎间不小心沾上的尘土,含笑地道:“小师傅可是侍奉瓷神的?”
小和尚十分警惕,瞪着顾出白,道:“干你什么事。”
顾出白笑盈盈地道:“那你可否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回地面上去?”
小和尚不客气地道:“我为何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