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呀……”顾出白沉吟了下,见小和尚吓得浑身颤抖,满意地道,“那就算了。”
顾出白说完,靠墙坐了下来,又从怀中摸出一个肉包,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肉包经过一番折腾早已被压扁了,肉汁也从破口溢了出来,顾出白咬了一口,细细地咀嚼了一会儿,才对白骨道:“我吃个包子,这个小和尚就交给你了。”
白骨本来站在暗处,小和尚并没有看到,乍见白骨从暗处走出来,他吓得几乎要昏过去了。
那具白骨步态优雅地朝小和尚一点点逼近,雪白的骨头被烛光打着,不知怎地竟散发出诡异的美感。
小和尚吓得面如白纸,颤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己身死,莫要留恋阳间,速速去地府投胎罢。”
“可是我有心愿未了,如何走得安心。”白骨柔声道,“小师傅,你且帮我一帮罢。”
小和尚见白骨逼近,一下子窜到了供奉果物的红木长桌下,缩着身子,连声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白骨并不理会,径直往前走,离小和尚不过一步之遥的时候,一只雪白的肉包擦过他的肋骨跌落在了地上,定睛一看那肉包上竟插着一支箭,若是他再往前走一步,现在估计脊柱已被射断了罢。
肉包伏在地面上,肉汁自破口窜了出来,湿润了地面,顿时满室的肉香味。
白骨摸摸腹部,有趣地想虽然早已经没了肉体,闻到肉香,他竟然还会感到饥饿。
顾出白将最后一口肉包咽下,掠到桌案前,蹲下身去,注视着小和尚的眉眼。
小和尚按着桌案的一处凸起,威胁道:“你要是再过来些,我就不客气了。”
顾出白笑道:“你不需要客气。”
小和尚起了杀心,还没按下去,桌案却被掀了起来,翻落在三尺之外,桌案上的果物落了一地。
“你这是亵渎神明!”小和尚尖叫道。
“你在这供奉的桌案搞把戏就对得起神明了?”
顾出白怕小和尚在作怪,使了个定身咒,将他定在一边。
白骨将小和尚抱到墙边,恶作剧地摆出一个和瓷神一样的动作。
顾出白将桌案检查了一番,除了又“嗖嗖”地射出了两枚箭之外,并没有一点异状,将瓷神又查看了一边,也一无所获,他顿时有些丧气。
顾出白又摸出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心中暗道: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发现他失踪了,若是还没有发现,该如何是好?凭他,怕是走不出这儿。
白骨温柔地用指骨摸了摸小和尚的脸颊,柔声道:“小师傅,可否告诉我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小和尚咬了咬嘴唇却不出声。
白骨看了眼不远处的顾出白,见他满脸愁绪地啃着包子,轻笑了一下,不再管小和尚,干脆戳着那堆肠子内脏玩,雪白的指骨□□去,又收回来,反复几次,指骨上染了暗红色,甚至还沾上了细小的肉块。
小和尚见此情状,仿若见到了地府的阎罗一般,哀声道:“我说,我说。”
“哦?”白骨取了根肠子把玩着,不过片刻之后,肠子竟断了,他笑道,“哎呀,不小心给弄断了。”
小和尚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眼神扫向瓷神手上的那个瓷罐,急切地道:“是那,把那个罐子往左边转一圈,再往右边转一圈,如此反复三次即可。”
顾出白闻言一下子窜到瓷神面前,依言将瓷罐转了三次。
三次之后,瓷罐子忽地碎了,落在地面上的一处凸起,而后,瓷神身后的墙竟向两边退去。
墙后是一条通道,抬眼望过去,只能瞧见墙壁上的烛火。
顾出白回过头去看白骨,出言问道:“你觉得这条路真能通往地上么?”
白骨一把拎起小和尚,笑道:“左右也无处可走,不如试试罢。”
顾出白点点头,手一指解了小和尚的定身咒。
顾出白走在前头,白骨拎着小和尚走在后头。
顾出白手里拿着“清河”面上不露表情,心里却有些惊慌,此处透着阴气,这阴气像是阴间才有的,纠缠着渗进了骨头里,且越往里走阴气越盛。
白骨手中的小和尚被这阴气弄得瑟瑟发抖,连带白骨的指骨也“呲咔呲咔”地响着。
忽地,前面的路面倒映出一个人影,却一点脚步声也无。
顾出白惊得后退了几步,衣袖一拂,余下的三个肉包子箭一般朝通道顶部飞了出去,“咚、咚、咚”地嵌入顶部的砖块,将一人钉在了上面。
白骨一看,那人穿着僧袍,面容慈善,连带脸上的沟壑都是慈善的,白眉垂下,而眼神却恶狠狠,像是要吃人一般,盯着顾出白。
顾出白手里抓着“清河”,“清河”的剑锋指着老僧的咽喉,问道:“你是何人?”
老僧居高临下地道:“我是侍奉瓷神的,你还不快把我放下,莫要得罪瓷神他老人家。”
“瓷神庙的瓷神和这儿的瓷神有什么干系?”顾出白再问。
老僧呵呵地笑了一声:“那儿的不过是伪神,这儿的才是真神。”
若此处的是真神,那应比那伪神要厉害许多,该如何逃脱?
顾出白小心地将老僧放下,赔礼道:“我是不小心落入此地,怕得很,见到师傅还以为是怪物,得罪了。”
老僧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既是如此,你且叫你的友人将我的徒弟放了罢。”
顾出白朝白骨使了个眼色,白骨松开手,那个小和尚便冲到老僧身侧撒娇道:“师傅,你可来救我了。”
老僧和善地看着顾出白和白骨,道:“随我走罢,我送你们出去。”
第19章 霜降篇·第七章
老僧在前面带路,小和尚走在老僧身侧。
这条通道一直是直路,前面却来到了一条岔路,分三个路口。
老僧选了最左边那条走了两步,见顾出白及白骨并未跟上,回过头去,催促道:“赶紧走,晚了,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顾出白笑道:“请师傅一人先行吧,我们走这边。”
说完,顾出白拉着白骨迅速地掠进了第二个路口。
老僧始料不及,说了句“师傅,徒弟定然把那两人捉回来。”也跟着窜进了第二个路口。
顾出白见老僧窜进来,手中的“清河”一下子劈了过去,一时剑光大盛,直直地劈向老僧的门面。
老僧后退几步,好容易才躲过攻击,而身上的僧袍却被剑光切开了好几个口子。
“你个没用的东西!”小和尚站在路口呵斥道,他的身量、面容没有一点变化,声音也一如之前般稚嫩,整个人却不知为何现出了老态,他打了个响指,倏地,有无数具尸骨竟然涌进了第二个路口。
顾出白拉了白骨,催动内力,纵身飞了出去,飞了不过十几尺,他的背脊不知被什么击中了,他像是折了翼的鸟儿一般,重重地落了下来。
顾出白及白骨一落地就被数不清的尸骨围住了。
顾出白持着“清河”奋力斩杀,不一会儿地上就堆满了支离的骸骨,但新的尸骨又涌了进来,仿若永远没有尽头。
小和尚闲适地站在路口,背着光,脸上表情隐在暗处。
而老僧则低首,站在小和尚身侧,一副谦卑模样。
顾出白一面砍杀了,一面护着白骨,已是有些吃力了,汗水“刷刷”地从毛孔里窜出来,几乎浸湿了他月白色的衫子,他喘了口粗气,又将一具袭来的尸骨拦腰砍断。
忽地,顾出白被脚下的断骨绊了一下,还没站稳,五根白森森的指骨朝着他的咽喉刺了过来。
他侧过头,好容易才避过,然而白雪的颈子还是被划出了几道血痕。
顾出白出了血,尸群像是饿汉见了肥肉一般,低低地吼着,动作竟比方才快了不少。
顾出白向后退了几步,取下头上的木簪子,狠狠地在手背上划了一下,而后将木簪子扔向尸群。
木簪子上沾满了血,引走了一部分尸骨。
顾出白一头黑发披散下来,催动内力,“清河”闪了几下,竟化出重影,眨眼间,面前的数十具尸骨被拦腰斩断。
小和尚本在路口看热闹,这时却熬不住了,从袖口取了颗佛珠,口中默念了几句,而后那颗佛珠穿过无数具尸骨,直直地向着顾出白的咽喉冲了过去,被佛珠穿过的尸骨竟顷刻间化作了一滩滩白色的粉末。
电光火石间,那颗佛珠在离顾出白咽喉不过一寸处,被一道剑光斩作两块,而后落在了地上。
小和尚见顾出白身后不知何时竟冒出个人来,那人一身绛衣,恍若谪仙。
小和尚又将剩余的佛珠又一一掷了出去,这几颗佛珠更是阴毒,直击顾出白和时绛紧要的穴位。
时绛“青凤”一动,几颗佛珠被挡住了去路,转而向着小和尚飞了过去。
小和尚躲之不及,面部,四肢被穿出了数个血洞,嫣红的液体从洞口冒了出来,散发出香甜的腥味,群尸被这气味引诱了,弃了顾出白等人,向着小和尚涌了过去。
老僧不知从哪儿取了把剑,奋力地斩杀着尸群,但不过片刻,群尸将小和尚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僧已无能为力,跪坐在边上,哭着:“师傅啊,师傅……”
小和尚方才被佛珠击中要害,已是快死了,这会儿被群尸撕咬着倒不觉得特别疼,他透过尸骨的缝隙瞧过去,那个绛衣人正在替白衣少年包扎伤口,而绛衣人身侧的那把剑,看起来有些熟悉,是了,就是那把唤作“青凤”的剑,既然能使“青凤”那么绛衣人就是……顾出白将方才的遭遇草草讲了。
时绛撕了一截衣袖仔细地替顾出白包扎,一面包扎,一面道:“既然你方才又发现了一座瓷神,我们应先折回去,将他毁了,以免瓷神又活了。”
时绛将白骨先封在了一张白符里,而后拉着顾出白折了回去。
小和尚已生生地化作了一具白骨,尸群分食着他的皮肉脏器。
老僧却是不见了。
时绛心道:不好,那老僧怕是去唤醒瓷神了。
俩人行至顾出白最初落下的密室,桌案还倒在地面上,果物也依旧散落着,地上还伏着中箭的肉包,赵大官人的肠子脏器也还在,平躺在地上的许嬷嬷已经断了呼吸,但本应在正南方的瓷神却没了踪影。
时绛仰头看了一圈,而后纵身轻点了密室的四个角,忽地,顶上的砖块竟齐齐地向南侧移了过去。
时绛抱起顾出白的腰身,纵身飞了上去。
俩人落在地面上,顾出白定睛一看,此处正是自己之前站着的牢房前,牢房内王五的尸体还在,牢房外斜着赵大官人的尸体。
忽地,一个头颅窜了出来,头颅容貌艳丽,长长的发丝在空中飘着。
头颅开口道:“公子,我方才在烧好的瓷器中找寻着自己的骸骨,忽然有一个老僧从烧瓷器的炉子里钻了出来……”
时绛打断头颅的话语,问道:“那老僧之后去了哪儿?”
“藏尸间。”
藏尸间,顾名思义,藏着许多尸体,一具具尸骨被整齐地摆放在了地面上,有些骨相好的,则被藏在巨大的透明罐子里,罐子里还放了些防止变色的草药。其中一个玻璃罐子破了,药水流了一地。
时绛和顾出白将藏尸间检查了一番,一无所获。
突地,门口传来一把声音:“诸位,可是在寻我?”
话音落地,玻璃罐子竟全数碎了,里头的尸骨缓缓地爬了出来,湿漉漉的骨头上还沾着不少草药。
躺在地上的尸骨也像是一下子得了魂魄般,刷地站立起来。
烛光明明暗暗,众尸只是站立着,却不攻击。
门口的人穿过尸骨群走到顾、时俩人面前,温和地道:“外乡人,乖乖受死即可,为何要来坏事?”
来人正是瓷神,手持瓷罐,面容慈悲,衣袂飘扬,身量却不过是方才密室的一半。
顾出白呵斥道:“不过承了香火,你的泥身才通了灵识,成了个小小的地仙,但你既已成仙,本应普度众生6 ,又为何助纣为孽?”
“不过是杀几个人,有什么不了得的,凡人生生死死不过数十载,早一些死晚一些死有何不同?”瓷神眯着眼睛道,“我的子民也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他们日夜烧制瓷器,还要想尽办法将瓷器卖出去,难道不可怜?况且,为何我要度人,凡人有何可度?”
“凡人杀人已是不该,取骨更是恶毒。”时绛嘴角勾起一抹笑,道,“杀人偿命,你且先去,我自会将你的子民送去与你作伴。”
时绛说完,一掌风驰电挚地拍在瓷神心口,瓷神被他拍得退了好几步才定住。
瓷神面目慈悲地看着时绛,而后双手轻拍了下,立起来的尸骨得了令,纷纷动了起来,向时、顾两人袭去。
这些尸骨比之地道里的尸骨要灵活许多,顾出白方才一战已是脱力,喘着粗气砍杀了一阵,避之不及,被一具尸骨用指骨掐住了脖颈,坚硬的指骨一点点陷下去,顾出白仰着头,提脚一踹,那具尸骨的身体飞出了数丈,十根指骨却依旧附在他脖颈处,力道没有减轻一分。
见状,时绛抬剑将指骨斩作粉尘,念了句口诀将白虎唤了出来。
白虎本是神兽,一声虎啸,将群尸都镇住了,不敢再动。
瓷神见白虎凭空出现,吃了一惊,脸上却依旧带着慈悲的表情,口气柔和地夸赞道:“这位公子,能召唤出神兽真是不了得。”
瓷神话音落地,一把拎起站在他身后的老僧,右手凭空变出一块瓷片,而后手指舞动,手指瓷片瞬间便将老僧全身的皮肤尽数划开,血腥味一下子就从数不尽的破口溢了出来。
老僧显然想不到瓷神会如此做,瞪大着眼睛盯着瓷神,死命地挣扎着,他越是挣扎,血越是流得厉害,不远处的群尸闻见血腥味,蠢蠢欲动起来,低低地吼着。
死亡的预感将老僧笼了个结结实实,他扯着嗓子尖叫道:“我是你的子民,我侍奉了你这么些年,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老僧话还未讲完,身体如同弃物一般被抛了出去,落在群尸体中间。
群尸本来被白虎吓住了,但闻见血腥味还是蠢蠢欲动起来,乍见血腥味的源头被投掷了过来,群尸纷纷涌了上来,你争我夺地互相踩踏着。
时绛及顾出白趁此机会砍杀了一阵,片刻之后,老僧已化作一具白骨。
尸群进了食,更是不餍足,转而向时绛和顾出白涌了过来,上下颌张张合合,发出“噔、噔、噔”的响声。
白虎一跃,将一具尸骨扑倒在地,利落地咬断了他的脊柱,而另一具白骨则扑过去一口咬住白虎的大腿,指骨插入白虎的腹间。
另有尸骨本是被虎威所惧,见状也纷纷扑了过来。
白虎腹部皮毛极厚,指骨再坚硬也是枉然,但七八具尸骨一齐扑上来却是要命。
白虎浑身一抖,将身上的尸骨一齐甩了出去,示威一般,又将离它最近的那具踩了个粉碎。
时绛手持“青凤”,催动内力,闭眼默念了一句,忽地,“青凤”化作一只凤凰,凤凰口中吐出一团火焰,瞬间将尸群烧去了大半。
被火焰沾染的尸骨一下子就变作了黑色,焦炭一般。
尸骨不管完不完整都可以拿去烧瓷,但黑作一团,便不可再用。
见状,瓷神慈悲地念了句:“可惜了。”
凤凰一击即中,又变回剑的形状,时绛一跃而出,落在瓷神跟前。
瓷神笑道:“这位公子真是不知好歹。”
说着,瓷神后退了一步,登时棱角锋利的瓷片挟着死人的怨气,从四面八方向时绛袭了过去。
时绛挥动着手中的“青凤”,嘴角却含着一抹笑,不过瞬间,瓷片纷纷跌落在地上。
瓷神手一指,跌落的瓷片又被催动着袭了过来。
时绛手中剑光闪耀得如初升的旭日一般,眨眼间,瓷片变作一堆堆粉末,再也动弹不得。
见状,瓷神衣袂一动,手中变出一把骨剑,朝时绛砍了过去。
时绛身形一动,掠到瓷神身后,将“青凤”刺进了瓷神的背心一寸,想要再进却是进不得了。
瓷神呵呵地笑了两声,手中的骨剑去砍时绛的手腕,在时绛躲避之时,将“青凤”夺了去。
“青凤”被瓷神拿在手里,不过片刻,剑柄却发起烫来,像是握着十八层地狱的火焰一般,瓷神吃痛,手一松,“青凤”又飞回时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