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绛拿了把椅子,坐在杨小姐窗前,温和地问道:“杨小姐,你最近可有遇见怪事?”
杨婉卿不理会他,空洞的眼睛盯着眼前的那一万、碗桂花莲子汤。
杨婉卿不言语,喂她喝汤的羽盈却是想起了什么,回忆道:“我记得那天半夜,我听见小姐的叫声,就去敲了小姐的门,小姐开了门之后,说她用团扇拍死了一只黑猫……”
黑猫?黑猫!
顾出白截断羽盈的话,道:“那真有黑猫死了?”
“不,我并没有看见黑猫的尸体。”羽盈回道。
大雪的天气,团扇应该收起来了,怎地用团扇去拍黑猫?
时绛问道:“那把团扇可否拿来给我看看。”
羽盈将手中的青瓷碗放到床前的茶几上,起身,从一个箱子里翻出那把团扇,递给时绛。
团扇扇面上绣了一从萱草,扇柄是紫檀木所制。
杨婉卿本是不动不语,见时绛手里拿着扇子细细观看,忽地惊恐地缩到床角,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猫,根本没有黑猫,我是在做梦……”
杨远冲到杨婉卿边上,将她拢进怀中,手势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连声道:“别怕,别怕,哥哥在这儿。”
杨婉卿浑身瑟瑟地抱着杨远,脸埋在杨远的心口。
羽盈看了眼杨婉卿,叹了口气,转而对时绛道:“小姐后来同我说,她那日在绣出嫁用的锦衾,尚有一只鸳鸯只绣了一片翅膀,想歇息会儿,忽地就看到一只黑猫跳上桌来吃核桃酥,她想将黑猫赶走,用团扇拍了几下,那黑猫不肯走,她狠了心死命地拍了下去,然后,团扇折了,黑猫死了,黑猫的血还染红了核桃酥。但是我一看,锦衾上的一双鸳鸯早就绣好了,既没有黑猫的尸体,核桃酥也好好的。”
“那就是说这把团扇本应是断了的……”时绛细细地瞧着团扇,道,“这扇柄是紫檀木的,杨小姐不干体力活,要把团扇折了也并不太容易。”
羽盈忽地想起一个疑点,道:“团扇,我早就收到箱子里了,但小姐却说,团扇就摆在椅面上。”
羽盈指了指一把梨花木的椅子,又道:“这么冷的天气,团扇不会是小姐拿出来的,那么是谁放在哪儿的?”
一把扇子莫非会自己长腿不成?
顾出白凑到时绛耳边,指了指扇面和扇柄交界之处,道:“公子你看,这儿有一根毛发。”
时绛将那根毛发拈在手里,细细查看着,道:“是黑猫毛,和昨日落在肖管家右颊上的是一样的。”
时、顾俩人出了杨府,又动身去了肖府。
肖府昨日死了俩个人,府内人心惶惶。
一人小厮将俩人迎了进去,道:“老爷说,若是两位来了,府中都可随意查看。”
肖管家的尸体被放置在了一个小间,而肖昀的尸体则被放在了大堂。
时、顾俩人先去看了肖管家的尸体。
尸体上盖了白布,时绛将白布撤了开来,肖管家脸上的红肉,由于过了些时日已经呈暗红色了,右颊上粘着的猫毛上的血也已经凝固了。
时绛看了一会儿,侧首对顾出白道:“出白,你先去外面待会儿。”
顾出白觉得奇怪,问道:“公子,这剥了脸皮的尸体,我昨天就看过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你让我出去做什么。”
时绛笑着摸摸顾出白的额发,道:“我要把尸体脱光了检查,你还是先出去罢。”
既是如此,顾出白便从善如流地推门而出。
时绛见门合上了,将尸体脱了个精光,尸体除了面部,余下的皮肉无一点缺失,但后颈却有一处破口,破口上也沾了黑猫毛,破口并不深,显然并不是致命伤。
时绛检查完毕,替尸体衣物穿上,白布盖上,推门而出。
门外,顾出白正啃着一个肉包,吃得满嘴是油。
见时绛出来,顾出白递了一个肉包给时绛,道:“你要吃么?”
时绛却不接递给来的包子,反是俯下身咬了一口顾出白正啃着的包子,咀嚼了几口,夸道:“味道尚可。”
包子的肉汁从破口流了下来,沾得顾出白满手的油腻,顾出白却是没反应过来,反而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摸了摸嘴角,登时红了脸。
时绛方才咬的正是顾出白嘴角边的那块包子,咬的时候他的嘴唇轻轻地擦过了顾出白的唇角。
顾出白忽地收回手,像是触了电一般,呆愣了会儿,却是恼了:“公子,好好的包子给你你不要,干嘛要抢我的吃。”
时绛见顾出白满手的油腻,柔声道:“出白,你先将你手上那个包子吃完罢。”
顾出白有些不明所以,还是三下五除二,将手上的包子收入腹中。
包子刚吃完,顾出白的手就被时绛抓了去,时绛从怀中取出一条锦帕将顾出白的手指一根根擦了个干净。
时绛待顾出白极好,擦手的事早年也是有的,这几年,顾出白长大了些,却没有再做过了,虽然本是极其平常的事,顾出白却尝到了一丝绮丽,胸腔内的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了一般,“扑通扑通”地折腾个不休。
但,这是为什么呢?顾出白想不明白,抬眼去看时绛,时绛温和地和他对视,他心道:公子长得真好看。
时绛收起锦帕,又去了大堂看肖昀。
肖昀处点着一排白蜡烛,尸体放在棺材里,棺盖未盖,仅用白布遮掩,旁边站着一个道士在招魂。
时绛想将白布拉起来查看尸体,那老道却不乐意了,钳住时绛的手腕子,故弄玄虚地道:“这位公子莫要乱动,若是坏了时辰,这魂魄可就回不来了。”
时绛抽出手腕,回道:“那照你的法子来,魂魄何时能回来?”
“最多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回来。”道士作出一派大家风度,扫了扫时、顾俩人,“尔等凡人可莫要多事。”
“七七四十九日后,怕是尸体早烂得不成样子了,魂魄回哪里去?”顾出白质疑道。
老道捋了捋长及胸口的白须,胸有成竹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顾出白看得出老道的斤两,懒得在同他啰嗦,快手点了老道的几个穴位。
老道被顾出白一点,竟是一点都动不了了,手指还摸着胡须,只得瞪了顾出白几眼,刚想破口大骂,却是张不开嘴。
时绛笑着扫了顾出白一眼,而后,将尸体的白布掀了。
肖昀稍稍有些发肿,像是刚断了气不久就被救了上来,并没有那日青橙镇溺水而亡的于二肿的厉害。
时绛用力在尸体腹部按了按,尸体反射性地吐出了一口水来。
时绛将尸体检查了一番,却见尸体掌心竟有一道刀疤贯穿整个手掌,刀疤还没有长好,皮肤中间结了一道痂。
肖昀应是溺水而亡,但这刀疤和肖昀溺水可有干系?肖昀是自溺而亡,还是被人害了?
思及方才检查过的肖管家的尸体,时绛将尸体侧躺,尸体颈后也有一道破口,破口上沾着几根猫毛。
破口应是溺水前就有了的,因为破口处被水浸了肿得厉害,但既是溺水,这猫毛为何未被池塘的水冲走?却牢牢地依附在破口上,像是生生地从破口长出来的一般。
时绛又将白布盖好,转身取了案台上的香,点了,口中默念几句,插入了香炉中。
顾出白也跟随着时绛上了香,走出大堂前,去解了道士的穴道。
道士活动了下手脚,方得自由就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晓得老道我的厉害,我可让白骨生肉……”
顾出白觉得这老道着实有些聒噪,回过身,笑盈盈地打断老道的自吹自擂:“那我且看你七七四十九日后可否招回肖公子的魂魄,且保肖公子的肉身亦如从前。”
老道被顾出白一语中的,牙齿“呲呲”地磨着,却不敢再言,心中盘算着待讹诈肖府一笔,便溜之大吉。
时、顾俩人走出大堂,却见肖父候在外头。
这才过了一夜,肖父看起来比昨日已老上了许多,皱纹盘旋着,将五官都要挤变形了,头发也是白了大半。
肖父不问他们查得如何了,却是急切地问:“仙人,我儿可否能活回来?”
时绛知晓肖父应是听那老道吹嘘了一通,心中燃起了希望才如是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肖父见时绛不答腔,面色登时灰白了,不过思及老道对他的保证,心里又隐隐地升起希望来。
“肖昀是溺水而亡,但是他为何会溺水?他可有什么仇家?”时绛问道。
肖父答道:“我儿平时与人为善,没听说有什么人和他结了仇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是自杀?”时绛再问。
肖父沉吟了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之后才道:“本月十日那天,杨婉卿过门,杨小姐美貌贤惠,阿昀思慕已久,阿昀那天兴致极高,以至于婚宴上喝得有些过了,第二日,我见他睡在外头,便问是不是惹杨小姐不快了,阿昀便伸出手给我看,他手掌心上有道伤口,说是杨小姐洞房时发了疯给划的。
“我自然是不信的,杨小姐是个知书达理的,哪里会动刀子。我便认定是阿昀醉了酒唐突了杨小姐,还想压着阿昀去向杨小姐赔礼道歉,但我劝了许久,阿昀还是不肯,一口咬定是杨小姐的不是,我与阿昀僵持不下。新婚翌日,小两口本应和和美美地向长辈敬茶,但那一日,由于阿昀和杨小姐闹别扭,杨小姐却是新房门都未踏出过一步。
“我不好去劝,便让我内人去劝劝杨小姐,但是杨小姐却把我内人的脖子都抓伤了一块,流了好大一摊血,内人气急了便嚷着要把杨小姐休了,我自然是不答应的。
“但那日半夜,也就是十一日,杨小姐在新房内吵闹不休,说是房间里有一只死去的黑猫。我查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发现。杨小姐的陪嫁丫鬟羽盈也说根本没有什么死去的黑猫,只是杨小姐被魇着了,让我无需担心,歇歇就会好的。十二日,阿昀却突然病了高烧不退,口齿不清地喃喃有一只黑猫死在了房间里,是被杨小姐打死的。十三日阿昀未有任何好转,杨小姐依旧吵闹不休,内人认定是杨小姐作祟害了阿昀,便自作主张将杨小姐送回了娘家。”
“我方才查看了肖昀和肖管家的尸体,他们的后颈处都有一道伤口,伤口上都沾着黑猫毛。”时绛道,“请问贵府可有养过黑猫,或者附近是否有人养过黑猫。”
肖父闻言,吃了一惊,矢口否认道:“杨城人从来不养黑猫,黑猫在我们这儿不吉利。你的意思是说或许是黑猫害得阿昀溺水,又把肖管家面皮剥了去?”
时绛推脱道:“我这不过是猜测,做不得准。”
之后,时绛又去询问了肖母,肖母所言和肖父一致。
第24章 大雪篇·第三章
从肖府出来后,时绛和顾出白回了杨府。
杨府内正乱做一团,杨婉卿在房间里吵闹个不休,将房内的物件全数砸了去。
时、顾俩人进入杨婉卿房间时,杨婉卿正抱着锦被瑟瑟发抖,手指指着梨花木桌的桌面惊恐地道:“那儿有只黑猫,黑猫死了,黑猫是我给打死的,它要来报复我了,我也要死了……死了……我要死了……”
见状,时绛缓步走到杨婉卿面前,弯下腰与她平视,柔声道:“你可知晓黑猫是从何处来的?”
杨婉卿抬眼看着时绛温和的脸庞,颤着声音道:“我不晓得,我方才在绣锦衾,它忽然就出现了,我觉着害怕,就拿团扇打它想要把它赶走,但是我不小心把它打死了,它的血把核桃酥都染红了,团扇也断掉了……”
杨婉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地抓住时绛的衣襟道:“羽盈,我的锦衾呢?我的鸳鸯还未绣好呢,你快替我拿来,我今日要将它绣好,再过九日,我就要出嫁了,我要嫁给肖公子了。你说肖公子会待我好么?”
本就候在一旁的羽盈,闻言,挤出点笑容,故作欢快地道:“小姐你长得这样好看,还绣得一手好刺绣,肖公子如何会不喜欢,自然待小姐一百个好,你莫要担心了。”
杨婉卿横了羽盈一眼,斥责道:“你是谁?我问的是羽盈,和你有什么干系?”
语毕,杨婉卿笑盈盈地看着时绛,松开拽着他前襟的手,又仔细地将他前襟的褶皱抚平,温柔地道:“羽盈,我不小心把你的衣裳弄皱了,你可别生我的气,好羽盈,你赶紧把锦衾拿来,我今日要把那一双鸳鸯绣好,再过九日,我就要出嫁了,我得赶快……”
杨婉卿话还未说完,被时绛用手指在眉心一点,便歪倒在了床上。
羽盈见杨婉卿失去了意识,一把将时绛推开,自己护在杨婉卿跟前,对时绛怒目而视,厉声道:“时公子,你做什么?”
羽盈的力气对时绛而言如同蝼蚁一般,但他还是顺势退了几步,装作好不容易站稳的模样,柔声道:“你莫要担心,杨小姐过两个时辰,便会醒来。”
羽盈质疑地扫了时绛几眼,又回过身去探杨婉卿的呼吸,杨婉卿呼吸平稳,眉头舒展,果真是睡着了,心下才安心了几分。
见羽盈放松了戒备,时绛问道:“你十一月十日陪嫁进入肖府可觉得肖府有何处不寻常的?”
“并未发现有不寻常之处。”羽盈答道。
“那日肖昀入了洞房之后,你可知晓发生了何事?”
羽盈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还是道:“肖公子那日喝多了,吐了一地,小姐就将肖公子赶了出去。”
“那肖昀手掌上的伤又作何解释?”时绛观察着羽盈的神情,道,“据肖老爷子和肖夫人证言,肖昀掌上的伤是杨小姐划的。”
“肖公子被小姐赶出新房的时候,并没有伤,小姐哪里会动刀子。”
“那肖夫人去劝杨小姐,杨小姐又为何把肖夫人抓伤了?”
“是肖夫人不好,肖夫人觉得小姐新婚夜将肖公子赶出去,有失妇道,要将小姐用肖家家规处置,小姐不从,挣扎间才不小心把肖夫人划伤了。”
羽盈的描述和肖氏夫妇所言大相径庭,时绛又问了遍方才的问题:“那日肖昀入了洞房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杨小姐性情温婉,肖公子不过吐了一地,她就把肖公子赶出了新房,你觉着这合理么?”
羽盈见时绛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而态度却突地强硬无比,心理隐隐觉着对方已经知晓了什么,已然隐埋不住了,只得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顾出白本是在旁边啃着肉包,满嘴都是肉汁,见羽盈不说话了,将手中的肉包全数送入口中,又接过时绛递来的锦帕将肉汁擦掉,才踱步到羽盈面前,盯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孔,笑容可掬地道:“方才我和公子去了肖府碰见了肖老爷,肖老爷觉得是杨小姐害得肖公子溺水而亡,正要去官府报告,我和公子好说歹说才把他拦了下来,许了我们一月的时间查明真相。羽盈姑娘,你若是真知道些什么,不如同我们讲,我们也好尽快查明真相,还杨姑娘一个清白。”
顾出白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羽盈脸上又苍白了几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新婚那日,肖公子还在外头敬酒,我和小姐在新房内等待,小姐有些紧张,我就陪着小姐坐着。后来小姐说饿了,我便去厨房取了一碗银耳羹给小姐吃。但当我回到新房的时候,桌面上的吃食和合欢酒落了一地,只一对红烛还烧着,小姐说桌上有只黑猫,但是除了那对红烛,这桌上哪里还有别的东西。我就放下银耳羹和小姐一起找黑猫,忽然我听到一声尖叫,我回头过去,却见小姐拿了一只烛台,烛台的长长的针尖刺进了一个小厮心口,小厮的血流了一地,把丢在地上的那根蜡烛都浇灭了,小厮好似还没反应过来,只道:‘少爷来了’就没了呼吸,而小姐则恶狠狠地道:‘你这可恶的黑猫,为何要来捣乱。’肖公子片刻之后就来了新房,而小姐见了他,笑着指着小厮的尸体道:‘你可来了,我把黑猫刺死了,我们来喝交杯酒罢’,肖公子像是吓着了,见小姐手里拿着烛台,烛台的尖头还在滴血,就去抢那烛台,小姐不肯,俩人争夺间,小姐不小心把肖公子的手掌划伤了。肖公子也不怪罪小姐,反是将府中的仆人都屏退了,独自将死了的小厮埋在了池塘畔。”
若按羽盈所言,肖昀是为袒护杨婉卿才不将真相告知杨父,但他眼见杨婉卿杀人,又不愿再同杨婉卿做夫妻,便告知杨父是杨婉卿发了疯才把手掌划伤的,由此疏远了杨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