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甩开游商的手,气鼓鼓地冲到黎三行面前道:“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女子,还想我道歉,我呸。”
“既然如此……”黎三行摩挲着手中的鞭子垂首沉思。
片刻之后,黎三行的指甲盖竟脱落了下来,随后从指尖起皮肉开始腐蚀,不过眨眼的功夫,手肘之下,竟已经化作白骨。
“鞭子上有毒!”黎三行恐惧地盯着自己的手臂,说话间,整只右臂已全数一点皮肉也无,只怕只要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变作一具骨架子。
店内众人本来在看热闹,见状,纷纷四散开来,就怕自己也被毒了去。
游商和阿衡见众人四散,互相看了一眼,便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飞扑而去,见一个杀一个,顿时哭喊声无数,不过这哭喊声没多久便停歇了,十几条人命变作十几具尸体,血液将青嫩的春草染得如鲜艳的绸缎一般。
“看来今日炼药的尸体够了。”阿衡的额头沾了一大片鲜血,她便将面纱取了下来将那处鲜血擦去,她整张脸极美,只右颊长了块胎记破坏了美感。
游商厌恶地扫了眼那块胎记,打了个响指,原本就在不远处的侍从迅速出现在他面前,有条不紊地将尸体一具具抬走。
游商又从袖口放出无数只吸血虫子,细小的虫子一离开袖口,就纷纷爬向遗留下来的血液,甚至为了吸食某处血液互相踩踏着。
黎三行的右臂、右腿、右腹、左腿已尽数只余白森森的骨头,他却还未死,虫子吸血的“嗡嗡”打在他耳畔,如同从地狱传来的低吟一般,他对于方才夺鞭子一事后悔万分,口中哀求道:“姑娘,公子,你们可否饶我一命,方才是我的错,我不该开罪姑娘。”
“哦。”阿衡应了一声,走了两步,蹲在黎三行面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腿骨,赞许道,“你的骨头倒是很美,我真想看看你全部的骨头。”
她的手很温柔,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物件,于黎三行而言却像是掐住了他的脖子,令他窒息。
阿衡一路从腿骨抚摸到他尚且皮肉俱全的脸,直摸得他汗毛根根竖起,阿衡倒不介意,反而媚笑道:“你的脸皮倒也不错,要不割下来罢?”
“你想割便割”游商闭眼听了会儿动静,又道,“有人来了,只怕不是善茬,你动作快些。”
阿衡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一下子就划开了游商的额头,黏腻的血一流出来,尚不餍足的吸血虫子就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一只只爬满了黎三行全身,甚至有一些钻进了他眼耳口鼻。
第二日,芒山,山脚下,茶肆内。
茶肆内只有寥寥十来个客人,老板娘忙着招呼。
外头下着细雨,天色有些昏沉。
一个绛衣公子和一个穿鸦青色的少年从门口进了进来,两人未穿蓑衣,全身上下被打湿了,却没有一点狼狈,反是惬意得如同特意在雨中漫步一般。
老板娘迎上前去,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意,热情地道:“请问两位要来点什么?”
少年眉开眼笑地道:“来十个肉包子。”
“好咧。”老板娘又道,“还要什么?”
绛衣公子道:“来一壶茶,再随意上几个小菜罢。”
两人在靠门的桌子前坐下,少年小声地道:“此地血腥味太重,怕是近几日死过不少人。”
绛衣公子点点头:“只望阿青还安好。”
绛衣公子自然是时绛,他是五日前收到时青的来信的,信中提到游莹择婿一事,又提到游商那味药,询问他是否真有药能令凡人成仙。
吃了就能成仙的药,上界自然是有的,但人界有没有时绛也不知,只怕是个陷阱,出于对时青的担心,他还是按着时青所写的地址寻了过来。
昨日他去了时青所住的客栈却是扑了个空,今日只得来了芒山。
不一会儿,白胖的包子被端了上来,顾出白扫了一眼,也不拿来吃,反而眉头一皱,抓住老板娘的手腕子,喝问道:“你这是什么肉?”
“如假包换的猪肉呀。”老板娘笑着回道。
“这哪里是猪肉,分明是人肉!”顾出白松开老板娘的手腕,掰开一个包子,里面赫然有一截手指,手指埋在肉馅里,甚至指甲上还有一些泥土和一段草尖,想必手指的主人曾在地上挣扎着想要逃跑,却最终变成了吃食。
老板娘面上还是笑着,这笑容像是假面具一般死死地附在她的脸上,她语气轻快地道:“这不过是截竹笋,你们可莫要眼花了。”
顾出白再一看,那截手指竟在他眼皮底下,硬生生地变作了一截竹笋,看着还很鲜嫩可口。
顾出白一时胃中有些不舒服,手指点了下那截竹笋,那竹笋又变回了手指,然后手指动了两下,拨开围在旁边的碎肉,一下子蹦了起来。
手指浮在半空中,油腻腻地,有肉汁从皮肤上一点点落下来,一滴甚至落在了一个灰衣少年眼皮子上,少年抬头一看,尖叫一声,竟晕死过去。
本来其余客人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听得少年的一声尖叫,都纷纷看了过来,这一看,皆是吓得四处乱窜。
两个小二却不容得客人出茶肆,竟拿出剑来守在门口。
其中一个小二道:“你们谁想死,就试试看出这个门。”
另一个跟着道:“试试出门多好,我们正缺肉馅呢,明日的肉包子、狮子头就有着落了。”
客人们本是见到手指才受了惊吓,这时才反应过来,那截手指的主人是被剁成了肉馅做了包子,更是惊惧万分,八个人缩在角落里,身体抖得和筛子一般。
小二指着其中一个胖子道:“这人做肉馅,只怕肉包子太油腻不好吃。”
那胖子以为自己得救了,匆匆地磕了几个头,叫道:“多谢小爷饶命。”边说边向着门口跑了过去。
“这么胖用来榨油想必不错。”另一个小二笑着搭腔道。
他面上含着笑,手中的剑却向着跑来的胖子刺了过去。
剑尖离胖子的心口不过一寸时,持剑的手却垂了下去,胖子吓得心肝心肺都要移位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定睛看过去——持剑的小二的脖子竟被一根竹箸穿透,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那小二还要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吐出几颗血沫子,就断气了。
而另一个小二见同伴身死,持剑护在身前,四处张望着,面色刷白。
胖子既得了生路,也不管谁救了他的性命,跌跌撞撞地冲入了细雨中。
其余人见状也想跑,还存活的小二却一下子冲到墙角,厉声道:“方才是谁出的手?”
众人皆颤抖着摇头。
既无人承认,便一个不留,小二正要挥剑向众人扫去,却有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
第32章 惊蛰篇·第二章
他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绛衣公子柔声道:“你手中沾的人命太多,且下去赎罪罢。”
小二趁他讲话的功夫,一剑向着他的心口刺去,这一剑抱着必死的决心,奇快无比,角度刁钻。
然而剑光还未碰到面前人的衣裳,剑却生生折成了两段,断口平整,剑尖“叮”地一声干脆利落地跌下了地面上。
小二盯着手中的断剑,而后心口一凉,他茫然地低头一看,却见一截竹箸嵌在他心口,又伸手摸了摸背后,手指摸到了箸尖,把手指收回来一看,指尖沾满了猩红,还顺着指骨爬行了一段,才往下坠。
他抬头看去,方才出声的绛衣公子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长凳上,并不看他,却看着外头的细雨,仿若即刻就能做出一首咏雨诗的文人一般,而绛衣公子的手指间却颇有趣味地把玩着一根修长的竹箸。
随着绛衣公子把玩竹箸的动作,小二心口的竹箸似毒蛇一般,顺着已经破开的通道往里钻,片刻之后,那根竹箸竟落在地上。
随着竹箸落地,没有任何物件堵塞的破口,哗啦啦地喷出血来,喷出来的血打了尚且存活的客人们一脸,众人呆滞了片刻,随后也顾不上抹血,争先恐后地窜出了茶肆。
小二倒在血泊里,眼睛扫了眼夺他性命的竹箸,而后盯着绛衣公子死不瞑目。
时绛走了两步,俯下身,合住小二的双眸,面上一点表情也无。
另一头,那截断指抖了抖皮肤上的油脂,而后从断口飘出一个魂魄。
魂魄呈半透明,因死得惨,一下子,散发出的阴气就充满了整个茶肆。
阴气堵得顾出白呼吸不畅,他面前的老板娘也有些喘不过气。
魂魄在茶肆内飘了一圈,寻不到杀他的凶手,干脆朝着最弱的老板娘扑了过去,一下子就咬住了老板娘的肩膀。
“这个恶魂怕是不好控制。”时绛仍在看雨,背对着顾出白,却出言提醒道。
顾出白朝着时绛的方向点点头,心中道:游商和游莹住在芒山,但芒山大得很,要寻到确切的位置怕是要费点功夫,眼前这个妖怪很有可能便是游家的人。
于是他笑吟吟地对老板娘道:“你可知晓游商和游莹的住处?”
在他思索间,老板娘十指爆长,恶狠狠地向着魂魄抓去,那魂魄却也不躲,死死地咬住那块皮肉,竟被他将皮肉给咬了下来。
魂魄吞了块活肉,一下子阴气更盛,阴气像是无数双鬼爪,将在场三人的咽喉全数掐住。
时绛终于回过身,朝顾出白道:“你先制住这个恶魂,再言其他。”
顾出白呼吸受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却利落地取出一张白符,手指迅速在白符上划了几下,而后白符散出一片金光,直直地贴在魂魄眉心。
魂魄顿时萎靡了下来,不甘地松开咬着老板娘脖颈的牙齿,缓慢地钻入了白符之中。
魂魄一消失,茶肆内的阴气也随之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有一些雨丝带着泥土的芬芳飘入茶肆。
老板娘肩膀上由于少了块皮肉,血流了不少,幸而脖颈被咬住不过片刻,倒是只有两排牙印。
时绛也不看雨了,缓步走到老板娘面前,重复方才的问题:“你可知晓游商和游莹的住处?”
老板娘惊魂未定,一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一言不发。
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钻出来,一些染红了衣裳,一些沾湿了地面。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今儿就拿你做包子了。”顾出白毕竟还是十五岁的少年,近期功力有所长进,但见面前的人一直不开口,他忍住不住威胁道。
若是时青真出了什么事,怕是时绛不会好过。
且在青橙镇时,顾出白蹭了时青不少吃食,加之,时青有三分像时绛,更是让他心生好感。
所以时青不能死。
老板娘微微低着头,而后一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拿剑的却不是顾出白,而是看起来十分淡漠的时绛。
眨眼间的功夫,剑光大作,向着老板娘背后直冲过去。
剑光划过一片暗色的小虫,剑光所到之处,小虫便所处可躲。
落在后方的小虫,见同类身死,也不敢前进,停在三人三丈开外。
“这是什么虫子?”顾出白抓起一只虫子,这只虫子,可谓急先锋,已经淌在老板娘脚边血液里的,浑身染得通红。
这只虫子还未死,肉眼不可见的口器死命地啃咬着顾出白的指腹。
但这种虫子只会吸血,且必须是暴露在空气中的血,攻击力却是一点也没有,除非有可供进入的伤口,它们才能钻入伤口中,再沿着血管占领活物躯体,然后致其死亡。
顾出白只觉得指腹有些瘙痒,盯着虫子看了一会儿,才出声道:“莫非这些虫子是吸血虫子,闻见血味了,才赶来这儿?”
时绛不答,而是盯着老板娘的头顶,好一阵之后,那颗头颅终是抬了起来。
头颅的主人直视面前的时、顾俩人,犹豫着道:“这确实是吸血的虫子,虫子的主人是游商游公子……“我若是带你们找到他,你们可否确保我的平安?”
“本应如此。”时绛的口气一下子冷了下去,“你虽手上沾的鲜血不多,但你每日处理的尸体却是不少,你必不得善终,何须我动手。”
老板娘见时绛面色冷淡,虽说的话一分不假,但说得太不动听,仿若威胁一般,心里已有些不舒爽,可她打不过这两人又能如何?
既处于劣势,老板娘圆圆的脸上只得堆出顺从的谄媚,道:“我带你们去罢,现下就走么?”
“走罢。”
芒山本是一座荒山,出入的仅住在附近的猎户和一些拾荒者,但自游商扬名于天下,却有诸多人上山向游商求药问医。
但由于今日有雨,山路湿滑,三人一路上却并未碰到一个同路人。
顾出白抓着个酥饼吃得正欢,酥饼是今早在时青之前所住客栈打包的,他吃得嘴边和下巴都沾上了酥饼碎子也不自知,还有些碎末干脆落在他鸦青色的衣襟,显得分外惹眼。
时绛站在顾出白边上,配合着他的脚步,撑着一把油纸伞。
伞牢牢地笼着顾出白,时绛自己有大半的膀子倒是落在细雨中。
老板娘走在前头,走到一处山洞,她停顿下来,指着门口的一个神龛,道:“只要向右转一下那个地藏菩萨的像,就能看到游商的住处了。”
顾出白刚吃完酥饼,抖了抖身上的碎末子,侧首对时绛道:“我且去试试。”
时绛伸手揩掉他嘴角的那点碎末,点点头,柔声道:“小心些。”
顾出白低首将地面巡视了一遍,才谨慎地往前走。
老板娘本就迫于威胁才带他们来的,难保这不是一个陷阱。
神龛距刚才时、顾两人所站之处有十丈开外,顾出白小心翼翼地花了约半柱香才走到神龛面前。
他半咬着嘴唇,犹豫了下,才照方才老板娘所言向右转了下地藏菩萨的像。
这一转之后,山洞本来闭合的石门,慢悠悠地打了开来。
但石门虽开得慢,里面的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了过来。
黑衣人身形鬼魅,左掌向着顾出白拍了过去。
顾出白同来人对了一掌,敌不过,向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
黑衣人一击不成再是一击,又是一掌拍去,掌心随着掌势迅速变黑,怕是含了剧毒。
时绛本是想让顾出白历练一番,但对手既用上了下作的手段,他也不留情了。
他脚尖点地,身形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黑衣人面前,而后几乎是他脚掌落地的同时,黑衣人就倒在了荒草丛里。
时绛出手速度极快,以致于在场二人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仅仅看到他闲适地站在倒下的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倒在地上不动了,心口插着一根枯枝,但流出来的血却不知为何有些停滞。
时绛觉着有些奇怪,又去探黑衣人的右手脉搏。
但所探到的,却是一截白骨。
怪不得黑衣人方才袭击顾出白时只出左掌,他当时猜测黑衣人有可能是左撇子,却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他伸手撩起黑衣人的袖子,此人的右手竟从肩膀起便仅有白森森的骨头,骨头上面一寸皮肉、一根筋脉都没有。
黑衣人口中吐着点血沫子,闭着眼,像是快死了。
时绛拂去黑衣人遮住了眉目的头发,头发后露出来的脸,却让他吃了一惊——是黎三行,自告奋勇和他们一起去义庄的书生黎三行。
不过数月未见,文质彬彬的黎三行却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顾出白就站在时绛后面,见到黑衣人的真面目也是惊诧不已,他刚要开口,本来死气沉沉的黎三行去不知为何跳了起来,且速度极快地掠了出去,而后,他的手死死地掐住了老板娘的脖子。
老板娘本是趁乱逃跑,却没想到被一个树根绊了一脚,竟倒霉地将脚扭伤了,一时半会儿,自然是跑不远的,她便拖着伤腿躲在神龛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巨树背后。
黎三行也不知是怎么发现她的,一下子就窜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老板娘呼吸不过来,挣扎着从喉咙中挤出破碎的声音:“救我……”
见状,时绛捏了个口诀将黎三行定住,而后不许顾出白接近,自己将老板娘从黎三行手中救了出来。
老板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气还没落到肚子里,她却发现自己左手的手指竟从指尖开始发黑了,片刻的功夫竟已黑到了手腕。
她“噗通”一下跪在时绛面前,哀求道:“救我。”
“我不善毒,怕是只有游商能救得你了。”时绛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