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都不会明白,而他,也不会说。
于是,就只有玉麒麟这个毛头小子,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告诉他,他会替他担心。
这样的情谊,对白墨来说,怎么能够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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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尖轻点着竹尖的叶子,白墨雪白的衣角被风吹着张扬在空中。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经睡了,只有巡逻的士兵举着的火把在黑暗中晃动,小小的,仿佛随时就会熄掉。
月光下的定军山脉是一片黑色,像是能把所有的生命都淹没的黑色。白墨忽的飞身而起,像一只轻盈的白色蝴蝶朝山中飞过去。月光笼罩在他身上,他的眸子璀璨更甚星光,却冰凉。
离洛说,万俟凛就是在这个地方和他走散的。
白墨落在树冠上,凝视脚下的这片林子。他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将里面的一切清晰地收进眼底,看得到萤火虫在丛间萦绕,听得清虫鸟在树上轻唱,感受得到或大或小的生命的迹象。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得不能更正常。
可是他知道,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因为万俟凛和冷如月,就是消失在了这片看似正常的林子里面。
白墨阖了阖眼,压下心中深深的不安。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摆脱了生老病死,成为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强者,他以为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左右他。
可是如今,白墨发现他错了。他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遍寻不得的麒麟,他不会再有牵绊。可是在那个因为系统设定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突然之间不见之后,他竟然会这样心慌。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只把万俟凛当成一个冰冷的异世界中的人物,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去想,去恐惧,去要将他找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很在乎万俟凛。他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小弟,更是朋友,是亲人,是在危急关头会舍身保护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一定要把万俟凛找回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突然之间暴涨的气息惊起了林中的一群飞鸟。
白墨敛下心中的情绪,再望了一眼足下的山林,然后飞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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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跟着白墨进山的只有雪狼兄弟和玉麒麟。四位侍女还因此不开心了,跟离陌离洛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好白墨要是回来让她们看到自家尊主大大少了一根头发就拔光他们的毛!抚翠还给他们塞了一大包现做的点心,搞得好像他们要在山里呆多久一样的。
背着鼓鼓囊囊包袱的离陌离洛分别占据了白墨左右的位置,就差毫无缝隙地贴上去免得让别人有可乘之机。对此,受到了一万点挤兑的玉麒麟只能讪讪地跟在一旁,几次想往白墨身边凑过去都被两只狼崽子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只可惜他的脸皮还没有练到极致,如果换成万俟凛,估计这个时候画圈圈的就是离陌离洛了。
四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走着,很快就到了林子深处。白墨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麒麟。”他开口唤道。
“公子。”
白墨看着跟前的玉麒麟,看着他晶亮并带着紧张的眼睛,然后朝他伸出手。
“跟紧我。”
玉麒麟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紧紧地握住了身前那只精致到极点的手掌,脸上是如何也掩饰不了的欣喜。“嗯!公子放心!”
白墨微微颔首,牵着对方的手向前走去。
“公子,你也要小心。”
“嗯。”
“公子不要太担心,我相信万俟兄和冷门主一定不会有事的。云姑娘她们也一定能等到我们去救她们。”
“嗯。”
玉麒麟垂眸看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轻轻地笑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拉着公子的手,就感觉心里好踏实。这种感觉,真的是很温暖呢……”
[我知道师兄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从来都没有人像师兄你一样关心过我的……原来被人在乎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呢!]
如今的白墨,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时候麒麟眯着眼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阳光照在他脸上泛着暖洋洋的光芒的样子。那是他记忆中仅少的珍藏的片段。
白墨微微握紧了玉麒麟的手。
麒麟,如果你真的是麒麟,那这一次,师兄一定不会再将你丢下,你丢失的记忆,我会帮你一点一点地找回来。
只希望,你真的是我的麒麟。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我是好人这一点,你们不说我也明白。
爱我的!不要沉默!
☆、滑溜鹌鹑
冷如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装饰华丽的房子。她支起身体,又颓然倒了回去,这才感到头沉的厉害,而自己的双臂还被两根长长的链条锁在了墙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被离洛丢回了山脚之后又运足轻功进了山。但后来呢?后来,似乎是有一阵迷雾从前头笼罩过来,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追上离洛,也没有找到万俟凛,还让自己被抓了……
该死!冷如月狠狠的一拳捶在了床沿上,该死的灭日教!
同一时间——
苏幕寒看着窗前背对着自己的那人,看着对方拿指尖划弄着窗口的那株墨兰暗到发黑的花瓣,挑起嘴角:“万俟大人。”
“你来了——”万俟凛不急不缓地收回手,侧眸,“苏大教主。”
“万俟大人等很久了吗?”苏幕寒走到案前倒上一杯茶,对万俟凛做了个“请”的动作,“怎的也不叫人通知苏某,好让苏某好好招待贵客。”
“苏教主这般忙,我又怎好兀自生扰。”万俟凛微微张开手掌,案上的上好的瓷杯便到了他的手中。他举到鼻间闻了闻,“苏教主这茶好生奇特,我竟不曾见过。”
苏幕寒笑,自己就着茶杯呷了一口后才回答:“定军山里日子苦寒,吃不上好茶。泡的这个是山中特有的植物的幼叶,虽比不上茶清香,也算别有一番味道。不过想必万俟大人是喝不惯的。”
万俟凛闻言抬起手臂,将杯中茶水尽数倒入了墨兰的花盆里。
苏幕寒看着那道冒着热气的晶莹的弧度,“啧啧,万俟大人,我这兰花可是花了大气力才弄上山的啊……”
“苏教主心疼了?”
“在下可就这么一株兰花,当宝贝一般养着,自然心疼的紧。”
万俟凛笑起来,“苏教主不用担心,如此独一无二的兰花,总该用独一无二的养料才是。你看——”
苏幕寒看过去。原本盆中还未完全盛开的花朵此时尽数怒放,浓的似能滴墨。
“呵呵呵,真不愧是万俟大人。这花我养了许久也才开了稀稀落落的几朵,万俟大人一杯茶,它就这般迫不及待地绽放了。看来它是跟我没缘分哪……”
“万俟大人若不嫌弃,苏某就将这花送给万俟大人吧。”
“苏教主的心头宝,我怎好狠心夺了去。”万俟凛浅浅弯着嘴角,“若是换做我,放在心尖上的东西,便是倾尽所有也要好生养着。别说送人,就是他人想碰,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是否有命来碰。”
苏幕寒的睫毛动了动,依然是那无所谓的笑容。“万俟大人这是在暗示苏某什么吗?”
“关于白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白墨吗……”苏幕寒轻轻笑出来,微眯起眼睛,道,“那可真是个妙人哪……不,不,何止是妙,简直完美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让人忍不住为其倾倒。若是能将他收藏在我的定军山——”
苏幕寒的话音在万俟凛掐上他脖子的时候戛然而止。
万俟凛赤红的瞳锁着对方眼里的贪婪,那一片嗜血的猩红越来越浓。“你知道自己在找死吗?”
“咳咳——”苏幕寒在这种情形下依然没有丝毫惧色地扬着嘴角,“万俟大人何必如此恼怒,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某不过凡夫俗子一个,仰其容姿,慕其风采,何错之有?”
“尤其是那日丧尸围城,亲眼见识了他的能力之后,想占据他的念头,就再也没有停过……”苏幕寒挑衅地看着万俟凛,“万俟大人与他整日整日地在一起,可敢说对他,就从来没有起过这种心思?”
万俟凛的手掌越渐收紧,“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万俟大人想杀我,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苏幕寒道。“只是,万俟大人,难道您不想看到这个人间,如您所愿的,以新的规则运转了吗?”
呵。万俟凛唇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下一刻,苏幕寒就感到被桎梏的喉咙获得了自由,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眼底带着戒备和一丝了然的不屑看着一瞬间又退回到了窗前的那个人。
“我确实想看好戏上演,但是,苏幕寒——”万俟凛的眼神变了变。
对面的苏幕寒在这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然后他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支撑不住捂住心脏跪倒在了地上,痛苦得完全直不起身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噬咬着他的心脏,又像是细密的针扎满了胸膛……透不过气来的疼痛,让苏幕寒甚至有一瞬间在想,倒不如死了也就解脱。
万俟凛看着苏幕寒像只蝼蚁一般跪缩在自己身前,面色灰白如纸,冷汗淋漓。他的眼睛却闪着残酷的冷光。
“我想看戏,不代表我愿意陪着你当戏子。”他道,“连我都敢算计,苏教主,你的胆子可不小啊。”
门窗“啪”一下全都开了,突如其来的狂风吹起了万俟凛玄色的衣角和他墨色的发,配合着他闪烁着妖冶红光的眸,整个空间都是让人战栗的恐惧。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跳梁小丑还妄想主导这出戏,真是可笑。”
万俟凛走过去,如同一个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王者。“你于我,不过一颗棋子罢了,杀了你,对我来说不过就是换颗棋子的事情。这一点,你最好牢牢的记在心里。”
苏幕寒忍痛的冷汗沿着面颊淌下来,眼底却是一片无法看清的暗色。
万俟凛垂眼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轻蔑地一笑。
不自量力。
随即他便把施加在苏幕寒身上的力量收了回去,似乎之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他依然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我今日与苏教主说的话,苏教主冷静下来不妨想想清楚。毕竟,我与你身后那人的能力,孰强孰弱,苏教主该是很明白才是。可千万别因一时的冲动,做了这辈子都会后悔的事情。”
苏幕寒垂着的视线滞了滞,抬起头来,身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四周的门窗也都关的好好的,仿佛之前发生的这些都是他的臆想,只有胸口残留的钝痛在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包括万俟凛说的话,都是真真切切的。
他的眼中闪过不甘和忿恨,随后他将双眼阖了起来,许久未再睁开。
——————
“殷护法。”
殷齐正往自己的卧房走去,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本能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在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时愣了愣,随后警戒地冷下脸来。
“好大的胆子,独自一人便敢闯我灭日教。”
——天邕城,万俟凛。也是那个曾经被自己见到过的与教主有秘密联系的人。
“明知道的事情,殷护法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万俟凛脸上挂着纯良的微笑。
殷齐收起剑,回了一个不算和善的笑容。“万俟公子若是来找教主的,恐怕是走错路了。”
“殷护法错了。”万俟凛却说,“在下是专门在此等候殷护法的。”
“等我?”
“正是。”
殷齐狐疑地望着万俟凛,“等我作甚?”
万俟凛两指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一缕发,“我与殷护法做笔交易如何?”
“哼,交易?”殷齐不屑地呵了一声,“敢问万俟公子想同在下做何交易?”
“以一人换取殷护法替我办件事情。”
殷齐的瞳仁一缩。
“梁震天的幼子,梁锐。”万俟凛望着殷齐的表情,眼里的笑意渐深,“殷护法可愿与我做这笔交易?”
殷齐用警惕的眼神凝视着万俟凛,却只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片暗沉表面的晶亮剔透。忽然万俟凛眼底闪过了一抹红光,转瞬即逝,却让殷齐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个家伙……
“万俟公子想换什么?”
万俟凛终于露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迷人微笑,说出来的话却是与之完全相反的冰冷刺骨:“替我调查一个人,玉麒麟。如果可以,杀了他。”
殷齐闻言眉头皱起来,“只是这样?”
万俟凛没有正面回答。“我相信这件事情对殷护法来说应该没有任何难度,是吧,殷护法?”
殷齐不答。
“殷护法放心,既然在下提出交易,自然会拿出诚意来。”万俟凛道,“三日后,殷护法想要的,我会完完整整地交到你手上。”
殷齐闻言终于挑起了唇角。他对万俟凛拱手道,“静候公子佳音。”
万俟凛回了他一个心照不宣地笑容。
——如果可以让狗咬狗的话,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更何况,这两条狗暗地里还可能是一条沟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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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月再一次醒来是因为听到有人在跟前唤她。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的神智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同时伴随着狠狠地一掌袭了过去。
“是你?”在看清眼前的人时她愣了愣,随后露出了一个算是欣慰的表情。
万俟凛松开挡下的冷如月的手掌。她与白墨有几分相似的神情让他愿意对她表现得和颜悦色一些……嗯,发自真心的那种。
“冷门主果然警觉过人,若不是在下反应快,非受重伤不可。”
“你救了我?”
冷如月望了望四周。他们已经出了灭日教,此时处在山坳的一处凹陷的石壁洞里。
“是。”
万俟凛微笑着应是,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原本根本就没打算管冷如月的死活——虽然也是在后来才在灭日教里听人说起他们抓了冷如月。他是准备见过殷齐就采取袖手旁观静观其变的。
但是在他离开了一段路之后他又折身回去把冷如月捎上了,只因为他忽然想到按照某人的尿性,九成的可能性会亲自上灭日教来救人。有蓝兰、玉麒麟等人的先例在,在万俟凛看来,冷如月被救后百分百会对某人死心塌地无法自拔,而他,没有意外的就又多了一个情敌。
那样他一定会疯掉!
所以,一切可能的苗头都应该被扼杀在摇篮!
他救了自己,而自己却在醒来直接回给了他一掌?
冷如月在万俟凛带笑的注视下感到不自在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带着些许尴尬,些许紧张,也有些许……羞涩?
她无意识地打量了一眼蹲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她对外貌之类的身外物的感受向来迟钝,或许只是因为不在意吧。但面前的这张脸,应该算是不错的……嗯,很不错的。尤其是他的表情,那双乌黑的眼眸里面点点绚烂的光亮仿佛浸满了温柔,让人毫无防备地想要靠近,更近一点……
万俟凛的话语打断了冷如月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