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壁捂着小宝琴的口鼻阻挡呛人烟气,心底却是明白这样下去她们几个非得困死在这里头不可,因为求生*而乌眸绽亮,在黑夜中尤是明显。
薛宝珠当机立断回过身,抖了床上的一床新被子披着自己和宝霖宝琴的身上。棉被是会着火不错,可一段时间内也能成为他们隔火的屏障。“宝霖,别害怕,抓紧我咳咳。”身上拿薄床单将啼哭不止的宝琴紧紧捆在身上。
宝霖虽然害怕,却也用力的点了点头,转瞬又大声地喊道:“知道了,姐!”
周围到底是被大火炙烤爆裂的声音,宝霖的声音夹杂在里头显然带了数不清的凄凉和悲壮。薛宝珠将被子兜在三人的身上,目光坚定向前,只发了一声短促的“走”的号令就见姐弟三人一道往外头冲去了。只是火焰逼人,忽然新窜起的火苗直直贴在了宝霖的面上。只听啊的一声,宝霖到底还是年岁小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着。
偏就是这一退,便已经脱离了薛宝珠的步子,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同前头就隔开了七八步的样子。
“姐!姐……”
而这是大火最大的地方,火势蔓延的也快。薛宝珠闻声回头一看,那宝霖竟然孤身一人落在了后头,而他周围是一个才刚形成的新火圈。似乎只要的片刻功夫,那些火焰就能将人吞噬了干净。
薛宝珠心头猛跳,才刚要回头却发现她手上还抱着宝琴,要过去岂不是又带着她回去冒险。正当这时候,她身上拿着的那被子已经起了大火,因着是纯棉的芯子,火势起的也非常快。薛宝珠再不迟疑,将这东西迅速往不碍事的地方扔了过去。
“呜……姐!”薛宝霖想往前,可又被火势逼得后退,跌了一跤在地,脸上添了黑道儿,挂着眼泪哭喊,这种分离使他恐慌极了。
她不能丢在宝霖在那,也不能在这时候放下宝琴……薛宝珠深吸了口气,倘若今日的真逃不过……倘若真的逃不过去——那就他们姐弟几个一道死在这吧。人到了绝境,反而生出了一股悍勇,这时候薛宝珠也顾不上其他的,只将宝琴藏在了怀中,自己冲了过去。等抓住了薛宝霖的手又一把拉着他转身出去。这不过是转瞬的功夫,只要稍稍有些迟疑只怕他们都要被烧个灰飞烟灭。
薛宝珠还未松气,前头忽然迎面来了火舌,却原来是灶台那地方的火焰直扑而来。灶台那边存了柴火干草,沾了火难免火势大。
薛宝珠心下顿时凄然,若是之前还能挣扎出一线生机,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做此想了。前头的路是完全被烈火也挡住了形成了火墙,照她来看,足有半间屋子的宽度。
她忽然来了这个异世,虽然生活多有磨难,可从未想过……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死法。薛宝珠纵然不甘心,却也明白这档口她实在没有半点机会能逃脱此处。烈火严密得将外头能里面完全隔绝了,入耳的只有霹雳巴拉的爆裂声。空气被火舌一点点吞尽,盘剥着几人最后呼吸的畅快。
薛宝珠弯腰紧紧将宝霖和宝琴抱在了怀中,她已经能感觉到烈焰舔噬她肌肤的燥热涩疼,宝琴因为惊吓啼哭不止。宝霖虽然能忍住不哭,却在薛宝珠怀中瑟瑟发抖,咬着牙齿在那轻轻啜泣。
难道真的要这样结束了么……
熊熊火光中,被困住求不得生路的薛宝珠轻轻闭上了眼,将弟弟妹妹紧紧护在怀里。
第48章 红薯糖
哐当——
被大户吞噬的半扇门轰然朝着里面倒了下来,薛宝珠甚至没睁开眼,窒息感包裹着自己,她已如坠身地狱。直至有人喊着她的名字,才幽幽睁开眼。
只见来人身后便是肆虐的大火,他步伐稍滞便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这边,薛宝珠看不清他的面貌模样,看见的只是一道黑影。可逆着熊熊火焰,那人的整个身形却好像是渡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宛若神邸一般。
薛宝珠看见那人朝着她伸出了手……周遭一切都恍惚不清,唯独那只递来的手仿佛穿破重重阻碍历经艰辛,却依旧坚定不移。她不急细想,下意识的就怀中抱着的薛宝霖和宝琴两个推了过去。
然而,却没想到那人竟也一把抓住了薛宝珠的臂膀,气力极大的将自己也拎了起来。
薛宝珠方才被大火炙烤身子早就软了,这会站立不稳,又被那人奋力提拉了一把,如今整个人都撞入了他怀中。她只觉什么东西罩在了自己几人的身上,周遭烈烈火焰顿时被隔开,在她还未回神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环着腰肢往外面带了。
薛宝珠脑中昏昏涨涨,可在贴着那人的身躯,方才还紧逼的火焰被隔绝在外,俨然围出了一小块妥帖安全的小空间。
薛宝珠听见那人的心跳稳健有力,自己的那一颗乱颤的心仿佛也跟着安稳了下来。她头一次觉得……竟也有人可以叫她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生出这样觉得可以依靠的念头。
不多时,头顶的东西被忽然掀了开来,外头的声响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烧燎人的火舌早已远离。薛宝珠被人一把搂入了怀中,“宝珠!你吓死大娘了!”
原来是莫大娘方才瞧见火中有团火球往外头冲她便急急赶了上来,看见里头露出的脏污小脸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紧张查看,等确定薛宝珠平安无事才喜极而泣了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一壁接过裘和一手搂着的俩小的,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挨个看过都没事才彻底放下心来,一块都搂紧了在怀里,后怕不已。
大家伙也都高兴,围拢了过来关心。而薛宝珠这时候却恍若觉得周围一切都很遥远,旁人的话她一概都听不进去,而是将目光转去了身边。可她身边哪里还有人,裘和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薛宝珠不觉心中略空,她记得人是跟自个一块出来的,可目光越过人群再想要搜寻那人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
他去……哪里了?
方才这样凶险却冲进去,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薛宝珠整颗心满是疑问,仿佛周遭一概都与她无关,眼下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知道那人怎么样了。薛宝珠拧着秀气的眉四处搜寻,旁人问了一句怎么了,她便脱口道:“我表哥呢?怎么出来就不见人了?”语气中的焦急竟是自己都没察觉到。
旁人也没注意,自然答不出,莫大娘后怕似的说道:“那孩子也是憨厚性子,换做了旁人惜着自己的性命哪里还会冒险进去!”
薛宝珠回想方才,脑中只剩下他出现在烈焰中朝着自己伸手的那一幕。她从未想到她救回的那个内敛的男子……在那一刻竟然会有那样气势。心澜被不经意搅动,投映入了一人。
宝霖方才一直憋着,纵然心中再害怕也只是细细抽噎着,到了这会虽然没出声,可泪珠子却只往下来。他小小年纪,方经历了生死,自然心中害怕得紧,可又自觉已经是男子汉了,不愿意叫人看出弱态来,忙拿袖子擦着眼泪。
薛宝珠见状揉着他的头,喉头发哽,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神怜惜又愧疚,心中想着倘若自己警醒着,也不会让这弟弟妹妹遭这样的惊吓了。宝霖仿佛明白了自己姐姐心中的愧疚,扬着沾了烟灰青白不定的小脸道:“姐,我的没事……你别担心。”
而那边薛宝琴早被莫大娘搂在了怀中哄着,她才是结结实实受了惊吓,嗓子也早哭哑了,被莫大娘一顿心肝宝儿的哄着才稍稍安稳些。这才竟也仿佛有感应似得从莫大娘的怀中探出身子朝着薛宝珠张开手,奶声奶气的喊着:“姐——”
薛宝珠更是心疼她不到不行,忙接了过来抱在了怀中。她刚才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想着自己无论如何总还被这两个小的需要着,得打起精神来才好。她心中有着这样的念头,精气神也渐渐的回来了。
眼前的房子遭大火烧得千疮百孔,几乎看不出原来样貌,外头晾着的番薯片是她做不了生意后改做的,也全都烤得焦黑不能吃了,薛宝珠定眼不错地瞧着,却是心中起了古怪,她这房子还是新修葺过的,怎么可能会烧成这幅样子。然而不等她开口,老村长便已经沉着脸问了起来:“宝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咋好端端烧起来了?”
孙喜也是满脸的紧张,跟着道:“总不会半夜三更还在捣鼓吃的罢?”他是知道薛宝珠起早贪黑做吃食,可烧灶能把房子烧没的还是觉得怪不可能的。
小孙氏跟在他旁边,旁边还搁着两铁箍扎的桶,对他这话可不认同,能烧成这么厉害的哪是从里头开始的,还有掩在空气里刺鼻的火油味道,她挑了挑眉,当即问道,“宝珠,最近你可有得罪什么人么,或者在外头跟人有过什么口角?”
她言下之意指的是有人故意纵火,这一结论可把一众围着的都给惊着了,若是人为纵火,那就可怕了!
“嗬!”大家火儿都在那聚精会神的等着薛宝珠回话,冷不丁的却冒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声。却是林氏抱着手臂在胸前,满脸怨愤的盯着薛宝珠,“她是扫把星,这回是老天爷自己要收她!这种人不收了去,难道留下来要牵连咱们整个村子的不成?”
这话委实说得难听,何况又几乎是当着整个村子的面儿,几乎是在喊薛宝珠死,盼着薛宝珠死的。老村长板着脸朝着林氏一瞪,“昏了你的头!现在什么场合,哪里由得你一个妇人嘴碎插话!”
林铁柱也紧忙拉了自个媳妇一把,刚才不就是没拉住让她蹦了话么,可还没拽过去,就被林氏一瞪眼,一甩胳膊,又缩回去了。
也有人不满林氏这刻薄模样的,还是宝珠家邻居哩,这次走水非但没有救火只顾着自己家那也就算了,还一直在旁说着风凉话。“就是,可不会就是林氏你做的吧?”
“啊呸!你可别诬赖老娘!”林氏听人说是自己放的火哪里还能站得住,立即要跳起来反驳,再看老村长也是满脸霜寒的盯着自己不放,一时心中也有些慌张,索性撇开面子哭嚎了起来,“你们这无凭无据的怎么就冤枉我哩!我这一晚上担心受怕的也没落个好,我家这两株果儿树叶片都给烧秃噜了,怎么就被你们冠上了凶手了?苍天大老爷啊……您可开开眼了,民妇可好生冤枉啊!”
林氏素来就是这么个耍横的性子,此时往地上一坐彻底抹开了脸在那哭喊,好似是全村人在欺负她一个。她那儿子林宝根跟在旁边,小胖墩眯着脸同他娘一道咋咋呼呼,“你们合起伙儿欺负我娘一个!不准你们欺负我娘!”
薛宝珠心道这时候全村的人几乎都在这,真要追究是谁起的恶念最好不过,不能叫林氏一顿搅合过去了。她忙朝着村长道:“村长,这火的确不是家里头起来的。屋子外没堆干柴稻草,四面都是用土夯实的墙面,哪里就容易这样起火了?我们姐弟几个险些丢了性命,村长一定要给我们讨回公道。”
她虽然没刻意示弱,可经过方才那一场此刻脸色惨白,声音沙哑,加之刚才急忙起身身上实在单薄,在这凄清的夜里头,身后仍是的没有燃烧完的屋舍,越发显得她柔弱可怜。自打薛老二死了之后,就这姐弟三个相依为命,如今遭逢大火,当下各个都起了恻隐之心,唯独那林氏不然。
林氏双目圆睁,指着薛宝珠姐弟结几个的方向恶狠狠的念道:“好你个薛宝珠!你倒是要将这脏水泼到老娘的身上,老娘还不信你的邪了!”这架势就是起身要来跟薛宝珠拼命。
老村长也是心烦这人,偏偏这时候掺和着闹事,他见林氏往薛宝珠这边来,立即扬起了自己的拐杖往她身上重重打了下去,真是半点情面儿都不给。“你再闹个试试!”这话刚说完就朝着林氏的男人林铁柱看了过去,“管好你婆娘!”
正当这时候,一个叫反扣了双手的妇人叫人推到了地上,不偏不倚就在村长的面前。众人先去看了地上的人,头发披散衣裳凌乱,俨然是个疯婆娘,她嘴里头还在那念念有词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这就是纵火的凶手。”适时响起了一把清亮冷淡的男声。众人再寻声看过去,只见这开口之人赫然就是裘和。以往大家伙虽然都认得此人,可心里头都不大重视,多半是见他沉默寡言又不跟旁人接触只闷声音干着自己的活计,便当他也是傻子一般的人。可方才见他冲入火海救人,哪还有不心生佩服,扪心自问就算是他们当时也未必有那勇气能进去的。
“咦——这不是荷花娘嘛。”人群中有人轻轻疑了一声,而薛宝珠死死盯着此人,也早认了出来,她心中聚起怨恨,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说来也奇怪,裘和带了人来说是凶手,她并未有半点怀疑,心中有种难以解释的信任感。薛宝珠抬起眼看了过去,只见裘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坠入了星辰,透着叫人挪不开眼的光芒。他长相俊朗,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在这乡野之地更是鹤立鸡群,又经此番事情,众人见他再没一个敢轻视的。
“你说她是凶手,可有证据?”无论什么事总归是要讲究一个证据,老村长虽然也隐约觉得大有可能是聂氏,可也得以理服人。
裘和抿了抿唇,缓道:“自打聂木槐做了缺德事叫人陈塘了只有,她就时常在我们家跟前转悠,刚才我去抓她的时候,她手里头还抓着火石。方才被摔在地上的荷花娘并没有叫人绑着手脚,她仿佛真的疯了一样,即便是被人摔在了地上也不立即起身,只是坐在那拨弄的手里头的东西。
有人大喊了一声:“还真是火石!”
莫大娘立即往薛宝珠身边去,挨着她以示宽心安慰。
疯疯癫癫的聂氏擦着火石,高兴地笑起来,“烧,烧死你,都烧死!”可她乍一抬头就瞧见不远站着的薛宝珠,虽然身形狼狈,可实打实是活生生站着的——这人跟她那个表哥都该被烧死了!怎么没死?怎么还不死!聂氏的眸子陡的又炸开精光来,死死凝向身边站着的正是害死自个儿子的凶手,登时凶狠地要扑上来。
她这发力又凶又急,咬着牙齿面容狰狞的过来,一副要将薛宝珠拖下地狱的气势。旁人只当她疯了,哪里想到她会忽然发难,一时都反应不及,而薛宝珠更是只来得往后倒退一步。
众人心中一寒,只当薛宝珠这遭是避不开了,谁知道聂氏却身形一顿,重重跪在了地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指不定膝盖骨头都要摔碎了。
只见聂氏后头就是裘和,众人也没瞧清楚他是如何办到的,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聂氏就被制服了。这等手段,真是闻所未闻。众人再看裘和,见他面容清冷,深邃的眉眼中透着肃意,气势实在逼人。
平日不过是个憨厚不多话的小子,这下倒像转了个性。旁人只当他是经这事恨毒了聂氏,真叫落自己身上恐怕也如一般,所以却没十分诧异。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给我儿下去陪葬啊——”
“哎,这都疯了,可还怎么是好,说起来也是可怜人,才刚死了儿子的。”有人见了荷花娘这副声嘶力竭含泪的模样生出些许不忍,中年丧子,最过悲痛。
却是莫青彦开了口,“杀人放火,自当要扭送官府去的。也让人支会老聂头一声吧。”
老村长沉吟许久点了点头,薛老二家的房子到底是叫烧了,这事他不能压下来,何况今日饶了她,只怕她后头心中恨意不小消,更要出其他事情。“孙喜,你挑几个人将她送到县城去。”
薛宝珠看向地上那人,心中亦是发沉,自己来此从未想过要跟什么人生事交恶,却没想到同老聂家竟会闹到这样的地步。该有的那点怜悯早就被磨光殆尽,此刻更是攒动着满腔恨意,若不是裘和,她同宝霖宝琴今儿就要丧命于此了。
“……”董大昌从远处跑回来,气喘吁吁的说道:“老聂头吃了酒醉着呢,这事还得等他醒了再跟他说。”
而聂氏依旧睁着要吃人的目光紧追着薛宝珠一家不放,直到被人扭送离开。
裘和重新站在了薛宝珠身旁,身上的衣服被火星子烧出好几个洞,破烂烂挂在身上,该是寒酸落魄的,可教他眼底那一丝的庆幸贪看占了全部,“没事了。”
短短三字,却叫薛宝珠莫名鼻尖发酸。“嗯……”
薛宝珠睡的屋子起的火太大,眼瞧着是不能救下来了,只能任由着烧掉,倒是旁边原来薛老爹的那间囫囵救下了半间。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最后一点火星子才被扑灭。老村长招呼大家各自回家去休息,聂氏也叫孙喜同另外几人一道押着去了城里,这去了县牢,不管是疯是傻,以后都没得好日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