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彦大喜过望,知道这里头必然是新的紧要的证据,也不闭着裴劭,径直一一拆了开来看。看过之后果然眉眼舒展了许多,他抬起头对着裴劭道:“裴兄来的及时,有了这证据正能让案子更往前推一步。那恩师呢?如今可安全?”
莫青彦口中的恩师就是巡抚吴善谦,自来在金銮殿上被点了名次的进士在正式委任之后的头一个衙门当差的顶头上司便是恩师,算作是入了那人门下。
“放心,吴大人自己有侍卫护身,我也派了人保护。”裴劭稍稍一顿,想到另外一桩沉声道:“只是封家大当家依旧畏罪自尽,运送军火的商队算是断了线索。”
莫青彦道:“这事我已经知晓,封家的镖行生意遍布天下,是他家配合庞应龙运送的军械兵刃我也不意外。”他知道裴劭这时忽然点了这遭事是想要自己透些口风,遂也坦荡道:“你放心,那事恩师也同我说了,好在涉世不深只原先叫庞应龙糊弄了进去。对于军械案的大头来不过是九牛一毛。裴兄在这桩事上出的力远远大于裴昭做下的错事,往后若是有机会,我自当会跟陛下求情。又有恩师的认可,裴兄放心好了。”
“这次我来京城之前就已经叫我二叔会回家主持分家事宜了。”裴劭忽然道。
莫青彦一愣,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点了点头。
第98章 药膳汤
千里之外的江南金陵裴府,几骑骏马扬尘飞奔而来,裴明远翻身下马,一把将还未能下来的裴昭揪了下来。那裴昭委实在北地也吃了苦,这方又是卖着惨,如同一只小鹌鹑一般战战兢兢的。他昔日是嚣张跋扈的富家公子,如今这般模样教人看了委实……委实觉得可怜。
裴明远却不受他这蒙蔽,冷笑一声揪着他的前襟将人往的府里头去。“叫家里所有人都去辉堂!”
那接话的仆役为他的气势所震,只能是硬着头皮问:“敢问二爷是为了什么事要……”
不等这人将话说完,裴明远便咬牙切齿的回道:“分家!”
这二字叫在场众人都大感吃惊,便是裴昭也从未听过这一路上裴明远说过半个字的要分家。“二叔!为何……为何要分家?!”
“哼,难道要整个裴家给你陪葬不成?”裴明远冷着脸的喝道。
而裴昭心中惶然不定,先前在北地他见裴劭时常出入吴善谦那,便以为这事已经解决了一多半,哪里会知道……竟到了要分家撇他的地步?
“祖母还在!祖母还没放话,二叔你怎么敢提分家的事!难道不怕祖母动气?”这时候,裴昭见裴明远态度坚决想不出半点对策来,竟是搬出了老夫人出来威胁裴明远。
裴明远哪是能让他威胁的人,气头更甚,“等过会,你央着你祖母看看,看她肯不肯带着你一块过!”
“……”裴昭当即白了脸,叫裴明远的这话震得浑身发寒,还未叫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提着继续那前去了。他往日最重体面威风,这时候真是在下人们面前将所有脸面都丢光了,这心里头自然对裴明远更加深了切肤之恨。
等到了辉堂,裴明远只将人重重的往地上一摔,自己则站在“德善厚福”的牌匾下,铁青着脸负手等着人来打。
裴昭这一跤摔得十分吃痛,忍着怨恨要起身,哪知道才露出了半点那意思就让裴明远喝道:“孽障!你还敢起身!”
这外头探头探脑的站了几个丫鬟仆役,却无人敢进到里头的来。头一个听了消息匆匆而来的是裴家老四裴明德,他早就收了消息知道这两人今日要回来,故而也算是故意停在家里头候着的。他总想着背面的事叫他这二哥和裴劭去了一趟,该是解决了,如何想忽然听见人回报说裴明远拉着裴昭去了辉堂要分家。
裴二爷进去大堂,皱着问道:“二哥这是做什么,才刚回的家怎么就……”他将话只说了一半,并未叫后头的全都言明了。
可裴明远却接了起来,“分家。”他朝着裴明德冷笑了一声,“怎么四弟连说这两个字都要回避的吗?”
“二哥!”这仿佛是触及了裴明德的短处,当即大喝了他,转而又颇是痛心疾首的开口道:“这好端端的又是哪一出?母亲都还健在,她老人家都还没发话,如何扯起了分家的事了?”
“好端端?”裴明远复述了他的话忽而一笑,骤然之间眸色当中聚满了戾气,“怎么四弟还在我面前装傻,裴家已是风雨飘摇中一艘随时能被掀翻的小舟,数百人随时都能被送掉性命。如此紧要关头,四弟真是好个‘好端端’三字!”
这话将裴明德堵得哑口无言,嗫喏着双唇不知如何是好。他目光往下一沉,看见先前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裴昭竟这时候将充满了期异的目光瞧着自己。裴明德紧缩了眉头,恶狠狠的朝着此人身上踹了过去,恨声道:“都是你做的那些好事,如何还不求着你二叔宽恕了你去!”
裴昭猝然一怔,只等瞧见了裴明德眼神中的另外一重意思才忍下了怨气朝着裴明远的方向磕头。哪料到裴明远这时候往旁边退了两步,根本没去承受裴昭的这响头。他一抬头,正看见叫丫鬟搀扶着的进来的大嫂裴林氏。
裴林氏前阵子因为裴劭失踪而担惊受怕缠绵病榻不得好转,后裴劭不知从哪寻来的药膳汤调理才稍稍恢复了些许,可谁知道刚回来的裴劭又径自出了远门不算还没同家里头交代一声裴林氏听人说是二老爷回来,便自然而然的想着裴劭也应当跟着一块回来了。可万万没想到,她这打量了一圈没瞧见自己儿子。
裴明远将人迎着往旁边的圈椅前去,收敛了戾气道:“大嫂,你身子骨不好,先坐在一旁听。”
裴林氏咳了两声,用帕子掖了掖嘴角,这才正正经经的看了堂中的情况。这一看之下倒也没觉得多少震惊,当初她劭儿的不在裴家产业交由裴昭打理的时候,她便猜到这人以后会出纰漏。裴林氏这时也不多话,静静的坐在那。
倒是裴四爷裴明德有些的站不住了,对着站在那巍峨不动的裴明远道:“二哥,你这又是何必,即便是要分家,总也要等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了才好。”
“哪里还有什么商量时间!”裴明远朝着他冲道,“只怕晚上一两个时辰,京中的圣旨也就要下来了!”
裴明德悚然一惊,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这裴老二是在唬自己!他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了一趟北面还没将事处理妥当。裴明德张了张口想要出生疑问,这到底脑中还尚存着几分理智,知道那事道是不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说的。这要是说了出来,只怕叫个不忠心牢靠的说出来,恐怕是更牵连出事端来。
正当这时候,老夫人终于徐徐而来,手中拄着酸枝木的龙头拐杖,显然精神奕奕。“老二,听说你嚷嚷着要分家?”她这一进来也兜圈子,只见朝着站在正对方向的裴明远问了起来。
还尚且不待裴明远说些什么,这裴昭却已经知道要如何做了。他的手脚并爬的朝着老夫人去,抱了老夫人的腿儿,伏在她身旁凄凄惨惨的哭道:“老祖宗,孙儿晓得错了。老祖宗,您打孙儿罢!”
裴老夫人虽说最疼爱的就是这么个孙子,可她是晓得这混账是犯下了什么祸事。当初她听了的时候也是又惊又恨,现在看见了裴昭这模样,不禁多了几分心软,可倒也不至于昏了头要搂在怀里头抱着心疼的。
裴明远便是亲眼瞧着老夫人平日如何宠溺娇惯这孽障的,更怕老夫人叫这三言两语就糊弄得望了他的错。“母亲来的刚好,裴家该要分家了。”
老夫人来的时候才能保持冷静,这时候叫裴明远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气得龙头拐杖直往地上拄着,“反了!反了!如今我还没死,你就嚷嚷着要分家,这是什么道理!是嫌我活得太长了,碍着你的眼了吗?”
“母亲忘了?”裴明远跟这老夫人也速来不亲近,这时更是显得无动于衷。“早年爹过世前就属意我们兄弟几个分家的,是母亲当时将这事拦了下来。”
老夫人被这话噎住,一双浑浊的眼中透着腾腾怒气,大概是想不到如今自己被儿子这样顶撞违逆,半点都不将她的话放在耳中了。
裴明远又道:“当年父亲说的不错,分了家便是个扫门前雪,还坏都不消连累了旁人。”
“你……!”老夫人气急。
跪在她的腿边上的裴昭更是慌了神,若说先前他还有些怀疑裴明远是不是在吓唬自己,现在可算是真明白他同裴劭根本没能将事情办好。如今那庞应龙已经教抓了如今,他是跟此人接触过的……往后的事情裴劭再不敢细想,只好像已经有一把嗜血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了。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晓得这时候除了老夫人再没有旁的可以帮着自己的了,当即更是紧的抱住了老夫人的大腿,声嘶力竭的哭道:“老祖宗,都是孙儿不好,孙儿也是教人蒙蔽了。二叔怨孙儿想要自保也无可厚非,老祖宗,这一切都是孙儿自己不好!可孙儿舍不得老祖宗您啊……”
他往日再如何嚣张,这时可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害怕,不知不觉当中留下的泪眼竟然濡湿了老夫人的衣裳。
老夫人原先就是招架不住这皮猴,经他这样一哭,非但是气消了,更是生出了爱护之心。不错,便是老二贪生怕死,这才急着要分家!老夫人气愤朝着裴明远呵斥道:“亏得你还是他二叔,既不肯给他想个解决法子,又还要急着撇清干系,哪还算是同一血脉的嫡亲叔侄!”
“这家有我在的一日,便不能分!”老夫人越想越是气,她活了这把算数,自然是晓得自己是多活一日是赚到一日,可她必须要保住这个心肝似得孙子。裴家是经商的,她不信这世上有金钱摆不平的事儿,若说今日没能摆平,那就是办事的人不用心。老夫人如何不知她这二儿子是向着裴劭的,是了,那叔侄两个这遭就是算计好了不帮裴昭的!
裴明远道:“母亲的话我不能违逆,可先父之言我也不好不听的……今日裴家一定要分!”
老夫人转眼看向一旁的四子裴明德,“你也是这么个意思?”
“娘!儿子绝对不敢有这样的念头!”裴明德立即正色表明了态度。
老夫人又朝着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的老大媳妇裴林氏问:“你也主张分家?”
裴夫人裴林氏速来不让老夫人待见,总是说话也甚少同自己的,这时被点名意外了一下。她仔细想了一下,方才道:“我听二……”她分明是斟酌了一阵的话,可却让老夫人给打断了,仿佛并不耐烦听她余下来的那些话。
“好了!”老夫人皱着头看她,“你一个妇道人家,身子不好就呆在屋子里少走动,搀和这些事做什么。”
裴林氏拧着眉,想要再开口已然又被老夫人横了一眼。
老夫人哪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断然朝着裴明远道:“这家不得分!倘是要分,你今儿就是让我死!”她见裴明远不吱声,越发的发了狠,“你当裴家那些族里的长辈都是死的么!你这不孝子休想!”老夫人气愤之下便拿了拐杖往裴明远身上打去,哪只知她年岁大,这一动之下便闪了腰,身形晃了晃往后栽了下去。
裴明远离得远,一步上前的时候这人已经往后跌了。且说老夫人往地上一摔,人就昏死了过去,堂中几人都手忙脚乱,便是裴明远再心急这事也只好暂且放一放,先安排了老夫人的事。可裴昭却是好大的松了口气,心中想着这家里头到底还是老祖宗疼着自己。他这样想着,的更加起劲的去搀扶老妇人回去,即使裴明远不许,他也有话回呛。
经由诊治老夫人幽幽转醒,哪里肯见裴明远,想那病床前自有裴明德同裴昭围着,索性没在这研磨功夫。他这离开没多久,裴夫人裴林氏便寻了过来。今儿二叔甫一回来就闹出了这样大事情,便是她想问些事都没机会。
裴明远也自然知道自己这大嫂是为了什么来,不待她出口便立即道:“大嫂放心,劭儿现在京城里。”
这裴林氏并不清楚裴家到底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非得忽然提了分家的事。可她也能隐约猜出这事的不简单。裴林氏自然是要跟儿子站在一方,如此便自然而然的考虑起了分家的事。“出了这一岔的事,老夫人那越发有说辞了,非但要不肯在分家的事上松口,恐怕传出去对二叔你也不好。”
裴明远如何不知道,偏他这老娘最是难缠,一颗心又是长得偏斜的。“家是一定要分的,裴昭犯下大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有分家才能保全了旁人的性命。”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分外凝重,想了想又道:“大嫂这阵子还是不要再家里头了,我记得咱们在屏州还有处别院,不如大嫂去那边住上一阵。”
“当真这样严重?”裴林氏追问,手不禁揪紧了帕子,“那劭儿在京城……?”
裴明远道:“劭儿办事向来分寸,只是裴昭的烂摊子实在是收拾不起来,大嫂听了我的话也好让劭儿办起事来无后顾之忧。”
裴林氏沉默了一会点头,只不过将屏州那地换作了郊外的感业寺,她想替劭儿祈福消灾。裴明远自是答应,当即着了人手去安排。
到了夜间,那裴昭偷偷摸摸的来找裴明德,裴明德也早知道了他的心思,老早就候着这人了。一见到来人,便冷不丁的开口道:“你如今还有脸回来!”
裴昭要求着他帮自己,顺势就跪了下来,“四叔,你帮帮我,我哪里会想到那两人这样的没用,去了一趟北面还未将事情办妥了!”他越说到后头就越是惶恐不安,只觉得不日就会有要杀他头的旨意。
“蠢货!”裴明德啐骂了他一声,眯着的眼中透着算计的精光,“你没看见今日裴劭没回来?”
裴昭愕然。
裴明德抬起指腹摩挲着唇角,冷笑道:“肯定是老二同他在算计咱们,想要分家?呵——休想!”
“这……”裴昭仔细一想,仿佛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四叔的意思……我没事了?”
裴明德点头,又对裴昭道:“你只管去哄住了你祖母,只要有她托着,就算有事他们总也得让有事变得没事。”只消不分家,裴家就是一整个的,他不信裴劭和裴明远会不想着自救!且不说裴昭不愿分家,便是裴明德自己更是不愿意分家。他并非长子,昔日老太爷在的时候并不受重视,故而临终划分的财产并不丰厚。这一分家,于他是万般不好的。至少……如今还不能分。
裴昭忙不叠的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哄老祖宗去。”
第99章 茉莉茶
只说过了两日,薛宝珠再没见到裴邵的影子儿,那些关于他的猜想也全都闷在了心里头。其间她也没见莫青彦也回来过,便更是没处询问。转眼到了六月底,第二日便是京中厨艺大赛的决赛了。
薛宝珠自打那日在外头遇袭便再未出门,一则是她自己受了好大的惊吓,二来也是莫大娘晓得后前前后后守着她,莫青彦又问提督衙门请了衙役护卫,如此用心,她自己也不好辜负了。
这日,宋玉致同薛宝珠闲聊,她是个娴静又体贴的人,只怕薛宝珠闷在此处难受,便专程捡了厨艺上的话来同她说。两人言笑晏晏,也不觉得时光流逝,短短几日,已俨然比在永安镇的时候更亲密了。宋玉致道:“宝珠,明儿我同祖母陪你一道去比试,对了,你可还需要什么练手的材料,我好叫管家现在去买的。”
薛宝珠早做好了准备,也懒得争这一时半会的功夫。
宋玉致点头,便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前厅用晚饭去吧,晚些祖母又得亲自来催了。”她同薛宝珠两个一道过去,走至路上忽然想到一事,侧过脸去同薛宝珠道:“我听夫君说,明儿恐怕会是陛下亲自主持。”
“青彦哥回来过?”薛宝珠有些意外的脱口问,只因她前头从未听说过什么皇帝要主持厨艺大赛。
宋玉致脸一红,反而是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支吾着道:“嗯……昨儿晚上回来过一次。”
薛宝珠有些懊悔,自己不该问这话的,想她二人新婚夫妻更正是情浓之时,百忙当中抽身回来一次也是理所当然。她用牙齿轻轻顶着舌,笑了笑没吱声。
宋玉致看她眉眼间凝着郁郁不畅,已有数日的功夫,便问道:“可是还想着那日你同方芳上街遇到的事儿?”要说她也是真心拿薛宝珠当自己的妹妹来看,昨儿莫青彦回来停留的时间不长还是让她问了一句,“夫君说事情还没了结……宝珠,你也放心,在京城天子脚下做这等事情,旁人我不敢说,夫君知道了一定要查出背后真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