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成:……
宫柔:………………
“咦——?!!”
***
“那边在吵什么?”有长老听到了李乐成和宫柔的惊叫,不满地寻声去看。
他的视线正好忽略了身边一个卷面上空白一片的考子。
若仔细看,长老可能会发现此考子面容老成,绝不像青城规定的十三到十七岁。
今日来参加冬试的考子,如此人这般面容老成的还有不少。
青城几日前在登记的时候,已经为今年这一批考子摸过了骨龄,其中并没有超龄之人。今天上山的每一个考子相貌同登记时一样,和户籍所在地官员所写推荐里的样貌描述也一样。青城的外门弟子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觉得今年长得老的考子不少,并没有注意到异常。
那位长老转身向着车山雪他们的方向走去,才迈几步,耳旁突然听到怪异地咔嚓响声。
他转身,见到近百个考子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一个木人桩似的机关和他们立在一起。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机簧转动,弓弦拉紧,每个木人桩上都冒出了数百枚蓝幽幽的箭头,瞄准着四面八方。
“武夷楼的木人炮?”识货的长老大惊失色,“怎么带上来的?!”
“呵呵呵呵……”一个站起来的考子冷笑,他没有回答长老的惊问,而是把手放在木人炮开关上。
这些人下一刻齐声高吼。
“为大国师报仇!去死吧!!!”
第20章 心不平,无称意
刘家正堂,一只报时鸟正在唱歌报时。
这是今年刘家晚辈送给刘伯光的祝寿贺礼,的确精巧又漂亮,白银打制的羽毛每一片闪闪发光,绿豆大小的眼睛用的是青鸦鹘,唱歌时羽翼张开又收拢,柔软的尾翎扫动,仿佛是真实的活物。
胭脂铺的老板瞧了报时鸟一眼,道:“冬试会场那边已经开始了。”
刘伯光站在报时鸟旁边,恍若未闻。
胭脂铺老板暗里撇嘴,虽然刘伯光是青城副掌门,他只是个小小密探。但是从为人处事上说,他十分瞧不起刘伯光。
有野心可以是枭雄,也可以是怂蛋。
毫无疑问,刘伯光就是那个怂蛋。
丞相大人忙碌非常,好生叮嘱刘伯光一番后,就迅速断开了和这边的联系。没有言语蛊惑耳边,没有被人以气场压制,刘伯光的智商渐渐上线,觉出了几分不妥。
好在胭脂铺老板作为虞丞相的后手留在了这里。
被他督促着,刘伯光迟疑地开始行动。
数个被刘伯光召集的刘家族老走进正堂,都是时常怂恿刘伯光行不轨之事的那些。他们进来时一个个喜气洋洋,以为刘伯光有什么好事交给他们办,但抬头看到刘伯光阴沉的面色后,他们又像锯嘴葫芦般不出声了。
刘伯光的第一句话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夭祝师是谌巍的探子。”
族老瞪大眼睛,惊叫出口,更有几个面色煞白,之前让刘伯光去向夭祝师讨主意的正是他们。
“怎会?!”
“朝廷虞丞相亲口向我证实。”刘伯光说,“这是虞丞相的心腹。”
胭脂铺老板向这几位刘家族老拱手。
族老们没理他。
这群老贼迅速而深刻地意识到现在的严峻形势,个别自认为有诸葛之智的族老还想给刘伯光出主意,却没想到刘伯光很是镇定地一挥手,道:“不过现在,大……夭祝师并不知道我们晓得了他的身份。”
有人迟疑接到:“族长是说……”
“杀人灭口。”刘伯光斩钉截铁道。
族老们一怔,纷纷觉得这不像他们族长自己想到的办法。
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能暂时解决眼前的危机。
“既然是谌巍安来的探子,身边肯定有人保护,”二族老说,“他现在又上了山,恐怕不好动手。”
“动手的事不用你们管,”刘伯光道,“我安排了能人。”
族长能请来什么能人?族老们不觉得刘伯光有这个人脉,他们追问,刘伯光却避而不答,更显得不靠谱。
已经有族老迟疑要不要悄悄离开装作没来,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门房仆役一头撞进正堂,指着外面喊:“族长!青城山上面……”
一声高喊打断门房的话。
“刘家叛门!全部拿下!”
前来捉拿刘家人的青城弟子们已经砍开了刘园大门,刘家仆役和子弟不是这些青城精英弟子的一击之敌,根本挡不下青城弟子们前进的步伐。
胭脂铺老板正要偷偷溜走,被一内门弟子持剑拦下。
更多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往刘伯光的方向冲来,无数长剑宛如重影,在阴沉天空下泛着寒光,闪得刘伯光头晕目眩。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可恶的谌巍小儿……不,绝对是他,可恶的——
“车山雪!”
***
青城山上,冬试会场。
车山雪被那数百人整齐的怒吼惊得打了个喷嚏。
李乐成和宫柔一样傻了眼,他们身为大国师的亲弟子,从来没听说今天会有人——还是这么多人——上青城山来给他们师父报仇。
而且这么多木人炮是哪里来的?他们师父和武夷楼的关系可不怎么样啊。
车山雪难得体验了一把背黑锅的感受,一般来说,都是他致力于给别人扣黑锅。
他不相信这些人是真来给他报仇的,因为这种涉及扣黑锅的手段车山雪实在太熟悉——如何引导人的情绪,如何从引发情绪的人群里选择适合的棋子,如何安排计划……哪怕失魂症没痊愈,车山雪也能随口说个一二三四。
想来是这么坑过别人很多次。
就拿现在会场里突然冒出的这群人打比方,往好一点的方面猜测,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是真心想为车山雪报仇,但有人恶意引导了他们的情绪,貌似无意地说可以杀死青城弟子来报仇。
普通青城弟子和车山雪的死能有什么关系?但是人处于团体的情绪渲染时,是无法察觉这个问题的。
一般的计划到这一步就能结束,对想法深信不疑的棋子不需要催促,就会攻击他们看到的任何一个青城弟子。
而进行到冬试会场的这一幕则需要计算更多,必须精确地掌控棋子的情绪变化,让棋子们能够忍耐到爆发的时刻,又需要给他们安排身份,让他们可以顺利混进青城山。所耗费的精力和时间,绝不是简单的情绪宣泄足以比拟。
车山雪又仔细听了听周围木人炮发出的机簧转动声,推翻之前的结论。
不,这些冒出来的人里没一个是真打算为他报仇的。
武夷楼的木人炮是好东西,但操作繁杂,常人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无法上手,有学这个的功夫,一般人早能冷静下来,不会去冲动复仇。
也有例外的,比如血亲知音所爱之死之伤,能让人痛在己身。这样产生的复仇之心仿若酿酒,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醇厚。但是,若所死所伤的是一个高高在上,没有太多关联,连面容都不知的人,闻者心中或许会一时激愤,却能很快平静,无需多久,便可将事情遗忘。
不会有,车山雪非常冷静地想,不会有人为我报仇。
那么,现在出现的人应该是训练好的死士。
死士珍贵,成本极大,却是现成能用的,有他们在,幕后人需要耗费的精力就小了很多。那人大概也没认真地要把黑锅扣在车山雪头上,只是暂时用了这个名义而已。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认为他可能在青城。
幕后之人认为车山雪就在青城,这个扣下的黑锅,只是为了逼车山雪出现。
但木人炮是真的,蓝幽幽的箭头也是真的,这些无畏的死士只要按动机关,在场上千参加冬试的考子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真是熟悉啊,”车山雪低声感叹,“又是这种溢满了恶毒的计谋。”
和他最初在和和镇醒来时,听闻周小将军讲述那谋害他的计策,所产生的感觉一模一样。
“所以,是……虞操行?”
是那个在记忆片段里,会弯着眼笑眯眯喊他表弟的虞操行?
“真是人不能貌相,三岁不能看老。”车山雪摇头感叹,扯过懵逼的闵吉,让小祝师和刚才拉着他袖子喊师父的两个人站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份,车山雪依旧非常自然地吩咐:“照看好。”
宫柔:“是的师父!”
李乐成默不作声,却挥袖间甩出五彩卵石,布下一个防御阵法。
数十个死士在咆哮中按下机关,成千上万的毒箭就要脱弦而出,台上的马才艺长老一声长啸,剑光如怒放的白菊,狂风随剑起,屏障一样拦在了靠近石台一边的考子身前。
其他长老也各施手段,之前讲古的青城长老挺胸吸气,张口时音波震碎了射向他这个方向的毒箭。
而车山雪,他平抬起手,在半空中一抓。
叮当——
抱头乱躲的考子们久久没有听到箭射入人肉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
他们瞪大眼睛,看到那些从木人炮里射向四面八方的毒箭悬停在半空中,泛着幽蓝的箭头密密麻麻,连尾部箭羽也一丝不动,如同黑色的雨丝,遮蔽了阴沉的天空。
寂静里,仿佛谁将时光暂停在那一刻,又像是寒冷将一切冻结。
车山雪用食指在身前画了一个圆圈。
当圆圈的首尾相接时,那分明已经离弦的上万枚毒箭开始缓缓后退,沿着它们射出的轨迹后退,退回了数十个木人炮的发射口里。
等箭矢全部退回数十个木人桩齐齐震动,已经解开的锁自动扣上。
“时光……时光秘术!”
李乐成喘息地说,若不是宫柔拦着,他恐怕已经抱住车山雪的大腿。
“师父您什么时候完成的这个!我之前也有关于这个秘术的想法,您帮我看看唔唔唔!”
在无数人的注目下,宫柔流着冷汗将自家三师兄的嘴捂住了。
“就港眼熟。”被人保护得很好的苏信长老放了个马后炮,“是小车啊,来找玩们掌门?”
听到这句话,车山雪侧过脸隔着人群对这位老前辈点头,“是的,我有点事找谌巍,不过现在……”
他回头,问李乐成:“有什么能证明我活着,在这里的东西?”
“信火!”宫柔抢答。她迅速地从李乐成的书箱里翻出数个黑黝黝的弹丸,“只有师父的灵力才能让这些信火炸成北斗七星的图案!飞上天后,方圆十几里都能看到!”
车山雪接过,琢磨了一下用法,将灵力贯入其中。
弹丸一飞冲天,发出破空长啸,众人寻声望去,见一朵北斗七星的烟花盛放在天空上。
同时,一只长矢如彗星贯空,从对面山头射向车山雪。
车山雪佁然不动,只等待了片刻。
一个人从他身后掠至身前,激起的风吹起车山雪的衣摆。
而陌生带着点熟悉的怒吼由远至近,追不上来人的速度。
“车——山——雪!”
第21章 霜刃下,刹回首
隐匿于竹林中的弓手从树枝上飘落,如同一枚雪花。
不用看他也知道射不中了,谌巍那家伙是大国师的狗吗?闻着味就冲过来。
远处的天边,染霜的剑刃迎上了疾驰的黑箭,从箭尖开始,沿着箭身一路向上,连着染黑的箭羽一起劈为对称的两半。
两个高手的劲气碰撞,雷鸣中狂风向着四面八方扫去。劈开箭矢的长剑就这样携着风雷之势,来到弓手身后。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旁人能够看到的,只有一直黑箭冷不丁地冒出来,射向刚刚昭明了身份的大国师,接着一个高大的青衣男子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只能隐约辨认他停留在大国师身后的残影。
轰鸣起,狂风扫,劈成两半的黑剑落在地上,那青衣男子消影无踪,只留下大国师非常冷静地站在原地。
大宗师运起轻功根本不是常人视线能够捕捉到的,以至于在谌巍面前转身逃跑是非常愚蠢的选择。
但现在尽力逃跑的人,同样是一个大宗师。
天山派的滕良泽。
此人是天山派掌门储敏的师弟,上一代天山派掌门的关门弟子。
如果林苑在此,必定6 有很多关于滕良泽的八卦要讲。比如说天山派的老掌门原本已经不再收徒,见到滕良泽后却惊为天人,将这个本该拜在他徒孙门下的孩子收为自己的弟子。
滕良泽也没有辜负天山派老掌门的培养和期待,二十八岁成为宗师,五十一岁成为大宗师,他现今五十五岁,几乎比谌巍小上半轮,或许是年轻人比较活泼好动,相比于谌巍近年来窝在青城山几乎不出门,滕良泽出没得十分频繁,名声上隐隐有赶超谌巍之势。
他能赶超的也只有名气这一项。
众多关于滕良泽的八卦中,有一件事不得不提。
就是四年前,他和谌巍的那一战。
天山派是蛮人的国宗,能被上一代掌门收为弟子的滕良泽自然也是蛮人。四年前他突破宗师,当即向谌巍挑战,两边第一人的一战,自然会被视为蛮人和大衍的交锋。
双方点到为止,整整比了三轮。
第一场谌巍占了距离的便宜,天山派的射雪之技到底是弓上功夫,近身不能与浸淫剑道多年的谌巍比,于是第二场谌巍让步,自己站在原地,给滕良泽十二个时辰,让这人自己选择距离。
滕良泽射出了十二箭,第十三箭箭在弦上时,谌巍已经来到他身前。
三场输了两场,按理说滕良泽无需再战,但他们还是比了第三场。
第三场同第二场的规矩一样,但这回滕良泽一箭都没能射出。
优秀的弓手在箭离弦时就明晓中或不中,而天山滕良泽从不射出不能中的箭。这是他的规矩,虽然这规矩在谌巍面前早已打破。
前两场,滕良泽都是怀中自己的箭能射中的感觉松弦的,在第三场,面对仅仅是站在那里却依然能不露丝毫破绽的谌巍,他才意识到,他之所以产生发箭能中的错觉,是谌巍在误导他。
这是年纪和经验造成的差距,并不能在短时间里轻易弥补。
这场大宗师之争,以谌巍的完胜告终,当时车山雪在他的弟子们面前评价,说姓谌的简直是在天下第一这四个字上撒了泡尿。
……幸好谌巍不知道车山雪的评价,不然刚才他的剑砍向哪个人,真的很难说。
谌巍追着滕良泽追出数里,心里感叹这位年轻的大宗师的确是天纵之才,数年里无论是轻功还是内息都有长足的提高,活似有人在背后挥鞭子赶他变强。
眼看滕良泽马上要离开青城山的地界,谌巍落在一棵青竹的树梢,北风里竹木摇晃,他如长在竹枝上的竹叶,随之起伏。
滕良泽也停在一块裸露出地表的红岩上,他心疼翻看自己手中的长弓青金,刚刚为了跑路,他用长弓挡下谌巍的数道剑气,弓身上被留下细碎的白痕。
于是他看完后想也不想便刺了谌巍一句。
“上次比试也不见前辈这么狠,因为我这次瞄准的是大国师?”
关车山雪那混蛋什么关系,谌巍顿时想起了刚才匆匆瞥到的那张脸。
消瘦的身形和没有血色的双唇犹在眼前,谌巍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
眼前就有一个出气之人。
远处滕良泽突然纵身一跃,他脚下那块红岩已经在无形剑气下粉碎成块。
“哎呀,”落在一棵青翠小松上的滕良泽摇头,“连提都提不得?”
谌巍懒得和他打机锋,直接道:“你竟然感踏入青城。”
“虞操行请我来杀大国师,”滕良泽把他那把朴素的长弓收在箭筒里,似乎没打算和谌巍打下去,“不过他付的价钱里可不包括前辈,明明计划里你会被其他事拖住啊,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谌巍皱眉。
天山派为什么会和虞操行,不,应该说虞操行为什么会天山派联手,甚至诸多阴谋里隐约能见到妖魔呪兽的参与,在谌巍重生前,这一直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大衍那个蠢皇帝基本是被架空的,车山雪权倾朝野,但在车山雪之下,要说朝中第二人,一定就是虞操行。
作为大衍丞相,他干什么要把蛮人和妖魔呪兽引到大衍腹地?
难道他是个天生的人奸?
重生后的谌巍则懒得关心这些了,反正车山雪没死,车山雪会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