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无论是车炎车山昌,还是虽不是皇帝,更胜于皇帝的车山雪,都孜孜不倦地和世家们作对,为了给车山雪找堵,车弘永自然和世家走得更近。
比如说他出身国公府的皇后,以及同样是世家之女的几个妃子。
但到了车元文这里,又和车宏永不同了。
太子是车山雪教养长大,自然继承了车山雪乃至车山昌车炎的理念,虽然因为母亲外祖的原因,太子对世家不至于像车山雪那样极端,但到关键时刻,太子也不会信任世家。
车元文的选择并无错误,要是他逃出宫后向世家求助,虞操行想找到他不费吹灰之力。
论眼界和脑子,这小孩比死前才大彻大悟的车弘永清醒无数倍。
虞操行又抬起头,看向鸿京之上那条尽情飞舞的白龙。
祥瑞中兴之象啊。
和黑龙代表的祸国之君没法比。
要是车弘永没死就好了,虞操行心里难得冒出一点懊悔的情绪。早知道就遣人将车弘永看牢一点。
不过,事先谁能想到,胆子那样小的车弘永竟然敢自杀?
虞操行生出一种事态快要脱离掌控的焦躁感,让他不得不摸着下巴,一项项仔细计算。
车元文跑不出他手掌心,新龙气不尽人意,却也能用。
叛军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向鸿京赶来,再过一天,人数就能超过十万,当然十万只是最低限度,他希望得到的人牲数目自然是越多越好。
车山雪还在淳安,桃府的情况足够他喝一壶的,哪怕注意到鸿京的异状,那人也暂时抽不开手。
计划进行得不算非常顺利,但也不能说出了问题。
到底是……
虞操行的思路中断在这一句。
一只麻雀汇报,找到车元文了。
***
这几天,车元文的运气就没有好过。
他在地下中看到很多耸人听闻的事,好不容易没惊动什么人跑出密道,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城。
眼下为了防止叛军冲进城中,鸿京八道城门都紧紧关闭着,城墙上日夜有士兵——向虞操行投诚了的士兵——巡逻,以车元文这两天的观察所见,哪怕是一个他见到面也必须保持尊重的老大臣拿着太.祖的金牌上去,也没能让士兵们把城门打开。更不要说带了金银带了路引偏偏没带什么令牌的车元文了。
他又不敢去舅舅或其他认识的人家中,因为宫中一旦发下他失踪,首先搜查的就是那里,必然会给收留他的人惹祸。
至于旅肆食肆,没找到他的禁军第二步就该搜查这些地方了,他同样不敢去。
于是他堂堂一个太子,只能用铜钱——庆幸他出宫前记得带铜钱,没有光带金银——买一块御寒的破披风,藏身在乞丐中间。
别说,还真让他躲过了好些找他的人。
接着他想找到皇叔爷爷留在鸿京的人,比如说当初虞操行进京时,专门来东宫替他护卫的几个官员。没想到的是,他一个个找过去时,发现这些官员家中都挂着白幡,穿着丧服的人进进出出,却连哭声都不敢大一点。
之前车元文在宫里只听说外朝大臣们人心惶惶,却不知道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车元文心中暗恨,可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他甚至不敢去接触那几位官员的遗孀或故友,同样怕给这些人带来什么灾难。
于是他只能返回乞丐群中,思考着下一步怎么走。
不久之前——
不祥的狂风骤雨走得和他来得一样迅速,心中忐忑不安的车元文没听到白龙的咆哮,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皇叔爷爷的六弟子杨冬熔。
过去车元文同杨六并不亲近,毕竟杨六的年纪比他大了一圈,车元文在他面前总有些不敢说话,倒是与和他年纪相仿的李三宫四两个十分交好。但现在,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的杨六堪比车元文至亲之人,哪怕车山雪亲至,也不会见到他流出这么多眼泪。
“可怕,”站在远处招手,把车元文从乞丐堆中喊出来的杨冬熔嘴角抽搐,“李三可没说过太子殿下是个泪包啊。”
小虞大人死了,车元文想说。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只能止住眼泪,悄悄打了个嗝。
另一边,今早通过麻雀的秘密通道将杨冬熔带进城的庄立在周围观察一圈,确认没有跟在太子后面的人,急忙招呼那一大一小快走。
他们才离开不久,麻雀们就找到了那个桥洞。
这边逃跑的三人不知道自己如此幸运,正在为怎么继续跑犯了难。
庄立若用上隐匿之术,天下没几个人能找得到他,而杨冬熔乃是千面之人,谁想抓他都不容易,可惜庄立的隐匿之术不能带车元文一起消踪隐迹,至于杨冬熔,他自己千面变化乃是天赋,当然,有工具的话,他想给别人换张脸也并非难事,但现在没有工具,杨冬熔总不能从地上抓把泥糊上太子殿下尊贵的脸。
周围来了那么多麻雀,不用手段无法突围。
这个时候,虽然没找到该使用什么手段的思路,一行三人还是有逃跑机会的。
然而,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这些天,车元文的运气就没好过。
麻雀们到底没把桥洞下的乞丐全部杀光,留下一些,让他们去找城中其他乞丐,让这些小人物一见到和车元文相似的人就上报,这样可以免除一死。
幸存的乞丐们慌张向着另外的乞丐聚集之地跑去,其中几个正好撞上了一路躲麻雀的杨冬熔一行人。
哪怕庄立当机立断将人打晕,乞丐的惊叫依然让周围好几队麻雀奔来,将他们堵在了大街上。
“喂,”杨冬熔踹庄立屁股,“这些不是你以前的下属吗,快叫他们让道啊。”
“我也想。”庄立无奈道,“可是这里的麻雀并非我的嫡系……”
“而是我的嫡系,你说对不对啊,庄立前统领?”马天饶从人群背后走出,斜眼看着庄立,呵呵冷笑。
庄立握紧腰间弯刀,顾虑着太子不敢贸然出手,只能扎稳下盘等待。
而杨冬熔将车元文保护在两人之间,自己望向街道另一边。
虞操行正从那边走过来。
前狼后虎,杨冬熔想,真是太糟糕了。
***
同一时刻,鸿京南城门下,谌巍长剑出鞘,酝酿剑意。
“往这边刺?”他问。
“嗯,”车山雪飞快点出金汤大阵的几个薄弱之处,严肃道,“用力砍。”
第78章 四剑断,三方立
湘夫人剑锋上亮起灼眼的光晕。
下一刻,青色剑光如雷霆般向着鸿京城落下,瞬息与半空的金汤大阵相撞。
只见剑光蔓延之处,金色的光辉如河流一般流淌开,无数玄妙的咒文,无数玄妙的图案或线条一同被金色的河水卷起,牢牢将竹叶般的剑光拒之门外。
轰鸣声响彻百里,鸿京城内,无数人抬头看向天空。
麻雀军的新统领马天饶无比惊慌:“青城剑圣怎么来了?”
他视线未转回来,话音也没落时,一柄漆黑匕首就如扑出毒蛇吐出蛇信一般迅速,时机抓得又准又狠,正好在马天饶即将把视线从天空收回的前一刻,轻轻吻上了他的脖子。
没有使用多余的技巧,漆黑匕首在马天饶的脖子上转了一圈,当不知道何时扑到马天饶面前的庄立拿着匕首后退时,马天饶的脑袋也跟着一起掉了下来。
杨冬熔想也不想就一道符篆拍出,呪风所过,身首分离的尸身直接化为了泥土。
……以免虞操行操纵尸体留下后患。
这一切只发生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距离青色剑光在头顶乍现更是不过瞬息。由此可见的庄立此人十分当机立断,在别人还在为青城剑圣的到来而吃惊时,唯有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状况。
他们这三个人危险了。
就算是青城剑圣,也无法一剑倾倒虞氏圣女留下的金汤大阵,他一直都劈不开这种可能性不算上,往好一点的方向估计,青城剑圣要劈破金汤大阵至少要三到四剑,甚至更多。
那么,在青城剑圣接连出剑,无法支援他们的当口,顾忌着青城剑圣的威胁,虞操行一定会说……
“速战速决!”虞操行一挥手,“在谌巍破阵之前拿下!”
被庄立之前狠戾一刀吓呆的麻雀们反映过来,围成圈,几个扑向庄立,几个扑向杨冬熔,剩下的去抓车元文,配合默契地同时动手。
如果没有累赘在身边,庄立恐怕一击得手马上就躲入暗处了,就算眼下没给他运起隐匿之术的空挡,他用轻功纵越,也能遛狗一样将扑向他的人遛得队形散乱,再各个击破。
然而今天他不仅不能用上隐匿之术——虞丞相正在庄立少数几个无法欺瞒过的人——还得站在原地不能移动太远。毕竟敌人们的目标并不是他这块碍路的石头,而是藏在石头后的太子殿下。
无法发挥自己特长的刺客威力至少下降一半,只要麻雀们提高警惕,庄立想像之前那样乘人不备也做不到。
被迫退位的麻雀军前统领过去一直干着杀人刺探的买卖,在何时杀人,在何地杀人,用什么杀人,天时地利人和,都是计算得好好的才会动手。今日第一次必须像个正经侠客来场一对多的正面交战,便被这天杀的形势逼迫到如此一个艰难的境地,为了防止车元文被暗器所伤甚至用自己当盾牌挡下,很快就浑身狼狈起来。
另一边的杨冬熔比庄立还苦。
老五万子华拜在车山雪门下是前几年的事,杨冬熔年纪比几个小师兄小师姐大,位号却排在最末,自然是因为他入门最晚,一年半前才被车山雪捡回大供奉院。
之后为了帮他调理过去使用天赋不当留下的暗伤,又浪费半年的时间,这样算下来,杨冬熔学习祝呪才一年。
肉白骨的医祝秘术是为了治好自己的暗伤特地学的,除此之外,杨冬熔只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在祝呪方面的修为,连宫柔这个车山雪不督促就偷懒的家伙都比不过。
车山雪的几个弟子,每一个身上都揣满了车山雪写完乱丢的符箓。如果那些东西在身上,杨冬熔说不定有机会将时间拖延到谌巍破阵之时,然而一个多月前,他在大兴小兴岭两手空空没有收获,又听闻师父身死的消息,匆匆赶回鸿京的路上,被庄立带着七八只麻雀埋伏。为了活命,杨冬熔将所有的符箓都消耗完了,依然九死一生才逃过。
眼下他两袖清风,只有几张回到大衍后自己写下的符箓,要对上一大队麻雀再加虞操行……
还没动手,杨冬熔背后的衣服就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一层又一层。
然而他表面镇定无比,连眉毛都没动,在麻雀们围攻上来时做掏东西之状,果然让这些麻雀们脚下犹豫了一下。
这个时候,距离谌巍第一剑刚过两个呼吸,南方的天边再次亮起,他在城外落下第二剑——
仿佛有无数株翠竹在金光的河流上生长开,竹木所特有的顽强根系顺着阵法运转灵气氤氲所产生的幻象攀爬,然而堂堂大宗师的剑气可不是表面温顺的草木之根,无物能匹的锋锐密密麻麻又互相勾连,如同锁链一般没入金河之中,打乱其中的波涛暗涌漩涡遍布,竟让金汤大阵的运转缓慢下来。
看出杨冬熔狐假虎威,正要出手的虞操行见此一愣。
这劈法不是谌巍的路数。
虞操行对于青城掌门没有什么额外的研究,但此人的实力以及他和车山雪的关系已经足够惹人注意,更何况青城掌门声名赫赫,行事就和他那柄怪模怪样的长剑一样有特点,就算虞操行只少少阅览过他几场比斗的资料,也能看出青城掌门的风格向来一剑是一剑,只要能劈,绝对不会用多余的技巧。
比如现在这样的,他很少用。
现在城外出剑的分明是谌巍,破阵的风格却好似车山雪。
他也来了吗?
哪怕放下桃府也要赶来,难道车山雪察觉了什么不对?
虞操行不过沉思了一瞬,那边被包围的三人中又起了变化。
得到指示的麻雀们瞄向了杨冬熔,一群人分作几拨,有明刀明枪上来的,还有隐匿了身形伺机等待空隙的,发现自己底子暴露的杨冬熔咬牙给自己施展医祝秘术,整个人更是猛地拔高长宽,变成一个面积宽广的圆润胖子,准备好了做一个皮厚血满的肉盾。
便是此刻,忽明忽暗的银光金光在他身边铺展开。
扑上来的麻雀惨叫退去,杨冬熔蓦地回头,发现出手的竟然是个头才到他胸口的车元文。
太子殿下,不,应该说大衍的年幼新皇手持双剑而立,一剑银白,一剑金黄,从剑锋上迸发的剑气在空中留下闪烁的点点金光银光,好似落入凡间的星子,将麻雀们逼退。
不少人看清这一幕,都非常吃惊。
车元文如此年少,过去在武艺上又声名不显,谁人想得到他竟然迈入了剑气外放的高手境界!
由此看来,他敢于离宫,也是有自己的底气的。
“杨大人,”车元文沉声道,“你是祝师,去我身后。”
发现自己让保护对象给保护了,杨六变到一半显得格外可笑的脸露出吃惊的表情。
他沉默片刻,依言后退几步,将还没来得及用在自己身上的医祝秘术化为一团柔和绿光拍在车元文身上,同时眼观八方,飞出一道金刚符替庄立挡下致命一击。
车元文和麻雀们对视,眼中的慌乱尽数沉淀,不见踪影。
麻雀刺客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往前一步,向他拱手道:“陛下,咱们并没有要对您怎么样的意思,城外叛军肆虐,城里也有大国师余孽活动,危险得很,您还是速速回宫吧。”
车元文把开头陛下两个字当做自己听错了,闻言只是冷哼一声,依然戒备。
麻雀们无奈对视。
虽然上司的上司并没发话,但他们明显不能伤到车元文啊。
于是他们改为使用攻心之招,道:“您知道吗?先帝驾崩了。”
先帝是谁?车元文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猛地一愣。
杨冬熔:“小心!”
不可能当真让车元文一个小孩顶上,一直关注着的杨六把剩下几张符箓一股脑的放出,金刚符火焰符寒冰符春风化雨符,将车元文笼罩,在他身周炸了个五颜六色。
下一刻这昂贵的“烟花”齐齐哑火,满头冷汗的杨冬熔定睛一看,发现刚才不知怎么神游天外的虞操行回过神,几个指诀便悄无声息地将符箓中的灵气湮灭。
虞操行明显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了,手里捏着一条扭动挣扎的电蛇蓄势待发,轻轻一弹,要对他们放出。
同时,南边的天空上,第三剑落下。
茂盛的翠光竹林刹那灰飞烟灭,已经习惯角力的金汤大阵一拳打空,不知所措。甚至没发觉在剑光之林的掩护下,有人在自己身上撬开了一条小小裂口,安静潜入。
谌巍抱着车山雪风驰电掣闪过无数模糊的雕梁画栋,第四剑劈散了虞操行手中的电蛇。
车山雪被他塞到被包围三人的身边,站稳的下一刻,大国师就把一打符箓塞进杨六手里。
师父为什么不自己用?这样的疑惑甚至没来得及在杨六心中浮起,他就下意识抽出一张使用。
杨冬熔先为符箓中规矩沉眠的浩瀚灵力吃了一惊,然后才发现这好像不是师父过去让他们师兄弟几个顺便拿走用的普通符箓,上面写的好像是……
“化石为泥。”车山雪道。
符箓化为灰烬飘去,见到大国师后立刻退远了些的麻雀们立刻发现脚底不对劲。
当年修建鸿京时,无数劳役从北岭石山上送来成千上万的青石板,以致大衍奢侈地将鸿京二十七条主干大道铺了一遍。南来北往的人们路过鸿京,总要夸一夸街道是如何干净,地面是如何平整,没有坑坑洼洼,没有遍地淤泥。
而现在,麻雀们脚下的地面柔软好似面团,却带着诡异的黏度,无论他们怎样挣扎,运起内息,都无法将脚从地面拔出。
不只是脚了,眨眼的时间里,他们已经陷入了半个身躯。
只有车山雪四人脚下的地面依然坚实,却距离麻雀们甚远。
车山雪从那一打符箓里?7 舫鲆徽诺懔说悖疃哿Τ槌觯瓷厦娴姆摹?br /> 化泥为石。
杨冬熔打了一个寒颤,使用符箓。
三十多只麻雀全军覆没,连着马天饶的尸体,一起被深埋进地底。
还有两人同样站在符箓起效的范围里,却半点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