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的......”
“别添乱,这不是重点。”梁焓拨开燕重锦,对梁笙道,“梁睿记在朕名下,总比跟着你一个在逃的逆贼强吧?再说他是朕亲侄,朕也没亏待他......”
“没亏待?”梁笙眼红如血,“那他在乐湛生活好好的,为何到你这儿就失聪了!”
“他有病。”
“你才有病!”
梁焓深吸口气,拽住要上前打人的燕重锦,耐着性子给梁笙解释了一遍,对方却露出狐疑的表情:“皇上有这么好心?会换血救我儿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愿坐视亲侄死在眼前,也不想把上一辈的恩怨加诸在一个无辜稚子身上。冤有头债有主,你做的孽,朕自会同你当面清算!”
“你母后把我推向青魃的时候,可有想过稚子无辜?她为苟活性命杀我母妃时,又可曾有半分好生之德?”梁笙银牙暗咬,“既是冤有头债有主,惠贵妃当年害得我们母子一亡一残,我向你母子二人讨债,可算过分!”
“你说什么?!”梁焓不禁瞪大了眼。
“怎么?父皇驾崩前连这事都没告诉你?”梁笙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也对,说出来有失颜面,以他的性情,是得带入棺材里。”
听得原委,梁焓这才知晓当年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母后一提庆王就掉泪;怪不得焱妃是六宫里的禁忌;怪不得父皇临终前长叹梁笙不可留,眼中却没有半分厌恨,只剩哀凄落寞。
从前只当梁笙和梁昱一样眼红皇位,所以不择手段地逼宫谋反。现在看来,对方只是在讨债,讨焱妃的命,讨自己的腿,讨原本属于他却又被母后毁掉的一切。
上一辈的仇恨,已经浇注了无数人的血泪。事到如今,这笔账还要如何清算?
看出梁焓面露犹豫,燕重锦上前道:“陛下,就算先帝太后对梁笙所有亏欠,也不是您的错。他谋反失败一路潜逃,这些年依旧贼心不死,躲在乐湛不知在谋划什么。何况这次盗走皇子,更是和宫中内侍里应外合,恐怕朝中亦有同党,决不可放过。”
“朕明白。”梁焓眼神镇定下来,对梁笙道,“既然事出有因,朕可以不杀你。但你是父皇钦定的废庶反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免不了幽禁之刑。看在睿儿的份上,朕保你一世平安,半生富贵。吃穿用度,不会比一个闲散王爷差。”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梁笙心中震撼,没想到对方真会放过自己,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代价呢?只是失去自由么?”
“交出同党。”
一个残废十余年的人,消失三年就不坐轮椅了,难道是自愈了不成?燕重锦在乐湛险些错失梁睿,可见有人通风报信。梁笙进出东都从未走漏半点风声,甚至把手伸到了穹阊殿,还利用东瀛使团打掩护,帮他的人绝对在朝堂之中......
梁焓不是圣贤,更非仁君。他对血亲兄弟勉强能网开一面,但对怀有二心的下属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果然,这人眼里还是容不得沙子。
梁笙知道,如果自己把澹台烨卖了,虽然失了自由,但荣华富贵跑不了,睿儿也不会再远离自己。可澹台家会是什么下场,用膝盖想想也知道。
倘若那个人死了,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么?可就算自己不说,以梁焓百龙之智,怀疑到澹台烨身上是早晚的事。何况那人本就和蔺家串通好了,铁了心要谋反易主,他根本无力阻止。
除非......
“我没有同党。”梁笙声音平静,神情寡淡,“不过都是早些年,在宫里安插的几个死士而已。想必现在也被你拔除得差不多了。”
“此言当真?”
“都这个时候了,我没必要骗你。”他垂下头,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低声道:“爹这辈子过得不快乐,所以希望你一生幸福,知道么?”
梁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梁笙在月光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已经是小男子汉了,别总哭鼻子,记得多笑笑。”
梁睿学着他的样子笑了笑。
“去吧,以后好好听皇上的话。”他将儿子往梁焓的方向推了推。
梁睿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见父亲冲自己鼓励地微笑着,就迈开步子往前跑了几步。
梁焓蹲下身,正准备迎接奔向自己的小人儿,忽然看到后面那个瘦弱的身影一晃,决绝地跳下了悬崖!
“二哥!”
“糟了!”池寒飞速扑到崖边,险险拽住了梁笙的袖子。对方却目露决绝,用竹杖狠狠敲在他手上。池寒诶呦一声,不由得松开了手。
......
澹台烨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依旧模糊得紧,额头胀痛欲裂,四肢也麻木无力,整个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费劲地张了张口,喉咙里只能勉强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酒里居然真的有药,那人骗自己喝下去是想做什么?
他皱紧眉头,努力地回想了一番,终于忆起。
迷糊的睡梦里,隐约有人在耳边说道:“烨,与你相识是梁笙之幸。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能还你的,也唯有此夜。”
“睿儿终究是我的儿子,不能再连累你......如果我没能回来,请不要做傻事。”那人说完又顿了顿,自嘲地一笑,“我忘了,你这样聪明的人,定不会犯傻的......”
妈的,我要真聪明,怎么会中了你的美人计?!
梁笙你个傻瓜蛋。我所做的一切,何时需要你还了?何时怕你连累了!
你他妈要是回不来,我的确不会犯傻,因为老子会疯!
心中一时气急,竟猛地抬起一条胳膊,咚地打在床柱上,痛得恢复了几分知觉。他缓了口气,挣扎着从榻上翻下身,结果一头撞上茶几,上面的瓷壶哗啦一声摔碎在地上。
澹台烨晃了晃稍微清醒些的脑子,抓起一只瓷壶的碎片,咬牙划在自己的手臂和腿上。剧痛之下,几道寸许长的伤口溢出了血,四肢终于听使唤了。
葵安听到房里的动静,急忙跑进来探看,一见此番情景,不禁骇了一跳:“公子,您这是怎么了?”难道和夫人做成好事反倒想自尽了不成?
“我无事。”澹台烨声音沙哑,“夫人去哪儿了?”
“夫人说是沐浴去了。”
“蠢奴才......”
作者有话要说: 澹台烨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急火攻心地道:“备马,去凌寒山!”
嘤,请大家原谅我,智商80的作者君没掐算好字数,狂撸8000多裤子都差点脱了居然还没掉马,只能分两章发了T T。。。
下章肯定掉了,再不掉你们打死我。我码完尽快发,应该在明天上午就能出来。
☆、第43章 41.40.39
燕重锦疾步冲上去,梁笙却刚巧掉了下去, 手里只来得及抓住一捧夜风。
池寒趴在崖边, 垂着手臂,眼神呆滞地望着漆黑的深渊。众人心里皆是一沉。
“爹爹!”一见自己爹没了, 梁睿在梁焓怀里大哭着挣扎起来。梁焓连忙抱紧他,却冷不防被咬了一口。
“嘿你个小兔...我的祖宗你往哪儿跑?!”眼见小人儿蹿向悬崖, 梁焓吓得头发都立了起来,当即追上去拎住他的脖领。对方却使了招儿金蝉脱壳, 扭了扭身子, 滑泥鳅一样从睡袍里出溜下来,光着小膀子向前一跳。
梁焓看着手上的衣服傻了眼, 条件反射地伸出臂捞他。孩子抓住了, 脚下却是一步踏空......
“朕擦!”
“陛下!”
“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皇子就跳了崖, 紧接着皇上也掉了下去,随即燕大人也飞身扑了下去, 再接着池爵爷......这接二连三如同下饺子一般,让人惊骇得连喊都忘了。
光秃秃的峭壁上,一串人像粽子一样挂了起来,在风中摇摇欲坠。
在下落的过程中, 池寒刚巧抱住了一棵生长在石缝中的松树。燕重锦一手抓着他的脚踝,另一手拽着梁焓的胳膊,梁焓怀里还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听得上方护卫的呼喊,燕重锦回应了几句, 让他们找绳子吊下来。
三人一子的情形危若累卵,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只能咬牙坚持。然而就在等待救援的节骨眼上,池寒听到了树干开裂的声音。
“糟了,这棵树承不住三个人的重量。”
大人撑不住,孩子总没事吧。梁焓拧起眉,将怀里的梁睿往肩上一托:“乖,自己爬。”
梁睿仍是抽泣不停。
梁焓怒了,在他小屁股上啪地一拍:“特么不想死就快给老子爬上去!”
燕重锦、池寒:“......”
梁睿屁股一疼,终于明白对方让自己干什么了。
他抹了抹眼泪,踩着梁焓的肩膀,抓着燕重锦的衣服,缓慢地往上爬去。
三人揪心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停滞了。梁焓在下面张着怀抱,生怕这孩子稍有不慎就掉下去。
好在孩子的攀爬能力是天生的。梁睿踩了两遍燕重锦的脑袋,又差点把池寒的裤子扒掉,最后终于成功抵达了安全地带。
他刚在树干上趴好,石缝里又传来一声心惊肉跳的“喀拉”。
燕重锦对梁焓道:“陛下,向上爬吧,你们两个人应当没问题。”
池寒惨戚戚地道:“哥,你要是牺牲了,你那俩爹不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闭嘴,和你没关系。”燕重锦顿了顿,又道,“梁笙的死也和你没关系。”
梁焓低头看了眼下方深不见底的漆黑,没有动弹。
头上又是喀嚓一声。
“皇上,快点,来不及了!”
“燕重锦,你松手吧,再折腾怕是真断了。”真到了生死之际,梁焓发现自己似乎并不畏惧。也许是因为死过一次,也许是因为无所眷恋,心中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恐惧。
虽然还是有点遗憾吧,他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燕重锦闻言一惊,却越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梁焓抬起头:“朕现在传位给梁睿,命你为顾命大臣。今后好好辅佐他,朕就安心了。”
“臣拒绝。”
“......”
那只手像虎钳一样攥着自己,一根手指也掰不动。梁焓只好提起身,狠狠咬在对方的手背上。
燕重锦冷不防地一吃痛,手劲一松,梁焓趁机挣脱。
身体骤然失重,整个人飞速向下坠去。耳边是呼啸的狂风,嗡嗡咽咽,仿佛有很多人在呼唤。
他合上眼,释然地松了口气。
这一次,是真的后会无期了。
燕重锦眼看着对方坠离自己,一瞬间犹如万刃穿心。他在崖壁上猛地一蹬,借力冲了下去。
上方的池寒抓着树干,吓得整个人都懵了。待回过神来,不禁和梁睿抱头痛哭。
梁焓坠在半空,忽觉腰上一紧,有人抱住了自己。
睁开眼,看着赶来送死的傻子正要开骂,燕重锦却猛地向下方拍出一掌,紧接着在空中翻身,将他紧紧搂在怀中,用肉身迎上了一道冲天而起的水柱!
这下面竟然是水?梁焓感觉降势被阻得一缓,露在外面的手臂却是一阵剧痛。
想也明白,从高空坠落,巨大的势能在下落过程中转化成动能,撞上水面相当于拍上钢板。这些水珠就像高速飞来的子弹,一旦被削中,就会像刀刺一样在身上划开创口。
自己在上面尚且如此,那燕重锦......
来不及细想,两人已经哗啦一声掉进水里。
这是凌寒山下,在春夏时节才会形成的季河。由于深度偏浅,两人直接坠到了河底。
燕重锦当场砸晕过去,梁焓也被震得七昏八素,大脑被水激了一下才清醒。他一连喝了两口冷水,急忙屏住呼吸,拽着对方浮出了河面。
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好在二人穿着树皮,身上还绑了许多树杈,一时也沉不下去。
梁焓一边顺水漂流一边四面张望。此时天上的月亮被云遮着,周围昏暗幽黑,看不分明。
燕重锦的面具早被水柱掀飞,露着一张丑陋而可怖的脸,双眼紧闭,判断不出死活。
梁焓抱着昏迷的人,用力拍着对方的脸,喊道:“燕重锦!醒醒......妈的,不会又让老子做人工呼吸吧......”
拍了几下,对方终于有了意识。
“陛下......没事吧?”
“朕无妨,你怎么样?”
燕重锦早被震出了内伤,虚弱地道:“臣无事。”
无事个屁,当朕瞎的?虽然对方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梁焓还是忍不住骂道:“你跟着跳下来干嘛?嫌朕一条命不够多是不是!”
燕重锦笑了笑,猛地咳出一口血。
“我说过,只要臣在,就能护你周全。”说完,那双潭眸再度合上了。
“喂喂喂!别睡!燕重锦,朕让你把眼睛睁开听到没有?”梁焓唤了一阵,某人却依然抗旨不遵。用手在对方背后摸了摸,只摸到一片粘稠的血。
这样下去不行,就算没有内出血他也会死的。梁焓将人负在背上,奋力地向侧方游去。他只在游泳池里学过一点蛙泳,还是不会换气的那种废蛙,扑腾了半天才摸到河沿。
一出水,方觉身上的人死沉死沉。
山风吹过湿漉漉的衣裳,冻得梁焓打了个寒战。借着昏暗的月光,往河畔的林子里瞅了瞅,他背着人钻了进去。
这里的树林太过稀疏,遮不住月光也避不了风。梁焓走得腰15 酸腿疼,总算在一座山包背后,幸运地寻到一间猎户用来避风雪的木棚。
踹开柴门钻进屋内,将燕重锦放在土炕上,寻了火折子点了个火盆。
望着盆中橘色的火苗,梁焓捂了捂手,总算感到一丝暖意。
他将燕重锦翻过身,扒开湿透的衣服,发现对方的肩背几乎被水珠击成了筛子。千疮百孔的伤口被泡得发白,血已经被冷水止住,但还没凝成血痂。
这么大面积的创伤,稍有处理不慎就容易感染。在这个时代,一旦破伤风就没治了。
可要拿什么消毒?这里又没酒......梁焓琢磨了片刻,最后一咬牙,俯下了身。
燕重锦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隐隐感到背上有些痒痛,仿佛有只猫在舔舐。
他慢慢转过头,登时吓得差点从炕上跳下来。
“陛、陛下,你做什么?”
梁焓吸吮出伤口里的血水,扭头吐了出去:“消毒。”
“这怎使得?微臣实在受不起...”
“朕乐意,你还想抗旨不成?”
“......臣不敢。”
强忍着脊背间舔来舔去的温软唇舌,燕重锦感觉身上燥热起来,只好把头埋在臂弯里,希望自己赶紧昏死过去。
毒消得差不多了,梁焓却触得对方体表的温度有些烫手,担心地道:“糟了,还是发烧了。”他回过身,伸手去褪某人的裤子。
燕重锦大惊:“皇上你又干什么?!”
“你衣服都是湿的,穿在身上容易受寒发热,朕脱下来帮你烤烤。”
“臣不冷。”
梁焓瞪眼:“你身上烫得快能摊鸡蛋了,逞什么能?”
那不是发热......顶多算发情。
燕重锦尴尬地道:“不劳烦皇上,我自己运个功就烤干了。”
这么牛逼,自带烘干系统啊?梁焓有些稀奇地道:“你伤成这样还能运功?”
“臣练的心法本是淬炼经脉的,虽然杀伤力不强,但有一定的自愈能力。”
旁人受了内伤,要么靠针灸疏导,要么靠汤药补养,要么靠真气调息,而燕重锦全靠躺。再重的内伤,只要没到五脏俱碎的地步,他睡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怪不得...先前这人替自己挡箭后也睡了许久。梁焓好奇地问道:“这功法叫什么名字?”别告诉老子葵花宝典。
燕重锦不好意思地道:“这套功法是二位家父合创的。他们已经吵了十年,还没定是叫‘池上燕**’还是‘燕明功’呢。”
梁焓嘴角抽搐:“池上燕朕勉强懂了,燕明功作何解释?”
“燕日月。”
“......你父亲们真恩爱。”
“呵呵,谢皇上夸奖。”
梁焓眸光黯淡下来:“朕并非调侃,是真心羡慕他们。”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活得那么洒脱。
“皇上富有四海,终会遇到对的缘分,不必羡慕旁人。”
“可朕不觉得那是错的。”梁焓往盆中添了块木炭,望着跳动的焰火微微出神,“喜欢就是喜欢,为何要分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