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道旨,便是废后。
宁家犯上作乱,挑起兵变。被判满门抄斩,九族流放。宁合容曾加入皇家,所以网开一面免去死罪,废除后位,命其剃发出家,终生不得踏出凌寒寺一步。
第二道旨,是从军事上削藩。
京畿四营的兵裁得裁,杀得杀,大半已经不能用了。可东都不能一直由北蜀的兵镇着,必须有新兵源填充,梁焓便把主意打到了藩镇头上。
既然都城被攻破了他们也见死不救,诸藩又有什么理由拥军数万?不如拨出七成调入东都,看他们哪个有脸拒绝。
第三道旨,是抚慰臣民的御令。
兵变中遭难的帝师和太妃,皆须追封。立下大功的乾楼阳和楼连海也各有赏赐。梁焓将乾楼阳升任为皇城正统领,楚清任领侍卫大臣兼内监统领。同时裁撤四营指挥使位,改九门四营提督,总统领由燕重锦担任。
虽然某人怀着一颗母仪天下的心,但这个时期,他暂不需要对方入主后宫,而是统镇京畿四大营。
梁焓还决定将河小山也调到燕重锦手下。
这小子虽然穷,不过心眼实诚,如果能在军中混个一官半职,他不介意把穆兰下嫁给对方。当驸马,最重要的就是老实。
最后一个要办的,就是澹台烨。
根据宁莫远的招认,澹台烨和宁蔺两家勾结已久,再加上梁笙,他无法想象这个臣子在背地里做了多少欺君罔上的事。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澹台烨虽然找不着,东江的澹台世家可还摆着呢,将近一千口子人,他就是杀也得杀到明年。
梁焓琢磨了一番,下令将澹台府抄家,所有族人押解到东都。
腊月初八。江陵城。
苏氏美容院外,苏玉壶刚挂起谢客的牌子,便看到葵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苏先生,请问......请问公子在何处?”
苏玉壶笑呵呵道:“小狐狸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在鸡笼子前蹲着了。”
梁笙房中,澹台烨远远站在窗口,手里翻搅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腊八粥。
“阿笙,粥不烫了,一会儿我让人喂你喝。”
床上绑满绷带的人知应了一声:“好。”
“昨晚睡得如何?还疼吗?”
梁笙缓缓摇头:“早不痛了。苏先生说,我再有一个月就能下地了。”
为了修正身上扭曲的关节,他不得不敲断骨头,重新正骨定型,脸上歪斜的五官也开了刀。
澹台烨光是看着都心疼,可梁笙也是个爱美的,不想一直这么丑下去,才咬牙坚持了过来。
他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体重增了不少,旁边还有个贫嘴解闷的,倒也不觉得无聊。
澹台烨却难受得要死。
因子母蛊之故,他不能靠近对方一丈之内,否则以梁笙目前不能动弹的状态,蛊虫躁动就是要命的折磨。
然而,每日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不能拥抱,不能碰触,不能亲力亲为地照料对方,对他来说同样是要命的折磨。
刚将粥碗放在桌上,葵安在外面敲门,声音急促:“公子,家里出事了。”
看了眼床上的梁笙,澹台烨开门走了出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咱们老家的人都被抓到东都去了。”葵安跪下哭道,“一千多口子,全关在牢里,每天拽出十个男丁砍头,已经砍了小一百号人了......”
澹台烨咬了咬牙:“我知道了。”从宁家兵变失败的消息传来,他就知道澹台家跑不了了。
“公子!”葵安抱住他的腿,痛哭失声,“您是家主,不能不管啊!男人砍完了就是女人,老人死光了就轮到孩子。小的全家......还有您的奶娘,都在等死啊!”
“你小点声!”澹台烨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冷声道,“你要我怎么管?去劫狱还是拿自己这颗人头去求皇帝?我救得了他们吗?!”
“可那都是您的族人,怎能......”葵安擦了把鼻涕,忽然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主子冲进屋里,对着床上的人磕头不止。
“夫人,求您大慈大悲,救救澹台家!求您救救他们......那可是一千多条人命啊!”
“你给我闭嘴!”澹台烨勃然大怒,拎起他的领子往外拖去。这该死的狗奴才,居然想用梁笙去换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澹台烨......”梁笙忽然出声,“你让他说完。”
澹台烨动作一僵,回头道:“阿笙,此事和你没关系,这奴才今天吃错药了。”
“既然和我无关,听听何妨?”
“......算了,我来说吧。”澹台烨一脚将葵安踹出门,将门关上,重重呼了口气,“梁焓在用澹台家的人逼我现身。”
梁笙何等聪明,一句话就明白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沉默了良久,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东都吧。你一人伏罪,不足以让三弟放过澹台家所有人,再加上个废王,分量才够。”
“阿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梁焓又不知道你还活着!”澹台烨攥紧了拳头,“我想让你活下去,不是跟我一起死!”
“为了我们两条命,就要牺牲一千人?你明明能让家人逃出去,却选择牺牲他们,让梁焓拿他们出气。澹台家彻底成为历史,再也不能成为皇室的威胁,你也就安全了,对不对?”梁笙叹了口气,“澹台烨,你好可怕。”
“不是这样的!我......我送信过去了!可他们以为梁焓不敢动世族,也不愿抛下田产家业远走他乡,我有什么办法?我为什么要牺牲你和自己,去救见利忘义、为财而死的小人?!”
“可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害的么?你身为族长,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阿笙,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心没肺又没胆的人吗?”澹台烨激动地望着他,“如果不是你身上有子蛊,我就算和澹台家一同沉沦又何妨?可我不想连累你......我做这么多,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不是为了害死你。”
“够了,不必解释了。”梁笙口气冷了下来,“你要么现在就带我去东都,要么等我能动弹了,自己去。”
“阿笙!”
“澹台烨,如果我的生命,要靠无数人的死来延续,那我宁可不活。”梁笙声音里透着绝望,“反正我这个样子,活着也是受罪。”
澹台烨僵立在原地,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呵呵......说得对,和我在一起,你一直在受罪。”他苦笑了一声,“没有我,才是最好的。”
他看向桌上的那碗腊八粥,目光涣散:“把粥喝了吧,喝完去东都。”
每天晌午,苏玉壶都会躺在院子里,一边敷面膜一边晒太阳。
正睡得迷迷糊糊,做着一个不可描述的美梦,忽然被人用手摇醒。
“小狐狸,你干嘛?”
澹台烨眼神空洞:“你说的那个什么移植手术,现在做吧,他已经昏睡了。”
“什么?!”苏玉壶一下从藤椅上跳了起来,“你又偷了老娘的麻醉药?那玩意用多了人会傻的......”
“最后一次了。”澹台烨平静地道,“做完我就走。”
苏玉壶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哪儿?”
“东都。”
“你找死吗?再说他醒了我要怎么解释?”
“我不会让自己死的。”澹台烨勾起嘴角,“你也不用解释,他吃了忘忧。”
“卧槽......够狠。”
“我给国公府写了信,估计过不了多久,石四那泼妇就会找上门来。”澹台烨拍拍他的肩,笑容释然。
“老狐狸,阿笙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躺在冰冷的长台上,侧头望着安睡在一丈外的人,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好想再抱抱你,可惜办不到了。
好想看看你恢复美人的样子,可惜也看不到了。
阿笙,没有我的世界,应该是光明又美好的吧?
愿你再也不用受苦,再也不被过去的黑暗牵绊,以新的身份重活一场,收获我曾亏欠你的......所有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虐得爽吗?
☆、第62章 61.60.59
楼连海在东都墨迹了整整一个月,也不干别的, 就天天找外甥唠家常。每聊到最后必提他家的五姑娘, 厚着老脸把自己闺女吹得天仙下凡似的,仿佛梁焓不娶楼馥云就吃了三辈子大亏一样。
梁焓被他烦得头大, 干脆把燕重锦从京畿四营叫回来,扮成宫女, 充当御书房伺候笔墨的侍书。
楼连海一进来,抬头就看到皇帝旁边站着个身姿高挑、惊若天人的绝色, 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第一次没提家里的黄毛丫头。
国舅爷走后,燕重锦将研好的御墨摆到梁焓手边, 叹道:“陛下就算娶了楼五小姐又如何?我又不和她争。”
“这不光是你我的问题。”梁焓搁下朱笔道, “楼家雄踞西北三百多年, 根深蒂固, 势力庞大。再加上世代与皇室联姻,北蜀州府主人早已是无冕之王。朕好不容易用推恩令铲松了一把, 不能再抬举他们。”
“可楼家世代戍守阳门关,如果不以联姻笼络,一旦被外敌渗透,西北危矣。”
“所以是失策啊。在边疆扶植楼蔺两家, 将国门交予世族去守,的确可以省去朝廷不少人力,可这也等于把家门钥匙放在了旁人手中。”梁焓揉着眉心道,“看门犬不能太冷落, 否则容易消极怠工、私通外贼;也不能喂得太饱,否则会割据称王、反噬主人。这其中的尺度很不好把握。”
这人的嘴真不积德,燕重锦笑道:“陛下,你的外祖家要是看门狗,那你......”
“朕就打个比方。”梁焓干咳一声,“做皇帝的,宁养十条狗,不要一条狼。忠犬是赞赏之称,要是哪个臣子被朕比作狼,他就离死不远了。”
燕重锦身上骤然一冷。
当年......自己是被当成狼除掉了吗?
“在天子眼中,什么样的臣子是狼?”
“你这样的。”
燕重锦表情一僵。
梁焓抬起头,眼神狡黠地笑道:“你不就是只色狼么?”
“......”燕重锦心里松了口气,习惯地伸出手捏他的脸,“我是色狼?那方才是谁扒我衣服?”
“朕,朕是帮看看你那俩馒头塞正了没!”梁焓龇牙咧嘴,“松手,疼......你碰到老子伤了。”
燕重锦立马松开手。再一想,不对啊,都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好?
梁焓揉着右颊,忧伤地道:“这道疤估计长不好了。”作为颜狗,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破相。
燕重锦抚过他脸上浅淡的痕迹,长眉微蹙:“我有药可以祛除伤疤,但抹上去会很难受,又痛又...”
“你早说啊,有这种宝贝不拿出来!”梁焓没等他说完便兴奋地道,“朕试试,有点副作用没事,朕是铁汉子又不是娇小姐......”
燕重锦拿出玉生膏给他擦在脸上。没一会儿,铁汉子就变成了娇小姐,伏在书案上哀鸣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三无产品?你确定不是在毁朕容吗?受不了了,朕要洗掉!”梁焓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噬咬,痒得他又抓又挠,就差满地打滚了。
有那么严重吗?自己用的时候没这么夸张啊......燕重锦无奈地扼住他两只手,免得挠破伤口。
“陛下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他吻着对方潮湿的眼角,“你这伤疤小,顶多再有一个时辰就好了。”
“一个时辰?!我不唔......”梁焓被堵住唇,难受得眼泪都下来了。
这么要命的滋味,也不知道燕重锦是怎么挨过来的。好在对方吻技不错,勉强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是......但是这混蛋为什么又硬了?!
感觉到身下隔着衣料传递过来的灼热,正缓缓摩擦在大腿之间,梁焓泪流满面。
自己真的要娶这个塞着大馒头长着大鸡鸡的“女人”为后吗?其实五姑娘也不错啊!那啥,舅舅你回来,我们可以再谈一谈......T T
一个时辰后,右颊的伤疤在药膏的作用下消失不见,梁焓的脸终于不疼了。
改屁股疼了。
燕重锦神清气爽地转回内间换衣服,他坐在书案后唉声叹气地揉腰,夏荣走进御书房禀道:“万岁爷,刑部裴尚书求见。”
梁焓苦着脸打了个呵欠:“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明个儿再说吧,朕乏了。”
“裴大人说此事很是要紧。”夏荣小声道,“似乎是逆贼澹台烨归案了。”
“什么?!”梁焓猛地站了起来,随即诶哟一声扶住腰,喘了口气道,“快传!”
裴紫衣这一个月没干别的,几乎天天都在监斩。
先是开斩参与兵变的军官,将菜市洗成了一片红河。紧接着,宁家杀了一批,蔺家屠了一拨,最后又轮到了澹台家。
一串串人脑袋砍得就像咸菜疙瘩,叽里咕噜满地滚,把观刑的老百姓都看麻木了。
他能逮着澹台烨,也纯粹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这死耗子竟胆肥地跑到菜市法场凑热闹,还被待斩的罪犯认了出来,隔着人群喊出家主二字。
裴紫衣就算瞎也不聋,自然不会放过某个在逃的罪魁祸首。
“罪臣澹台烨,叩见吾皇万岁。”
望着落魄的阶下囚,梁焓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澹台大人别来有恙啊,怎么俩月不见你就瞎了?”
澹台烨脸上绑着黑布条,勾起嘴角笑道:“世事无常,福祸难测罢了。”
“依朕看是报应到了。”梁焓口气骤冷,“澹台烨,你身为人臣,食君俸禄,却勾结乱党,逆谋造反,你知不知罪?!”
“罪臣伏诛。”澹台烨道,“臣已经签好罪状,所有皇上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部招认。”
梁焓接过裴紫衣呈上来的口供,脸都气绿了。
妈的,这家伙居然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连穆兰失忆都是他害的?!
“澹台烨......朕召你来,就是想问清楚。”梁焓一字一顿地道,“朕哪里对不住你?为何要反朕?难道你现在还不够位高权重?”
“不够。”澹台烨平静地道,“东江澹台,簪缨世家。我承继父亲遗志,以光复旧日荣耀为己任。可陛下登基以来,大力打压世族,吾族要如何翻身?陛下喜欢大权独揽,连丞相之位都能空悬,微臣又要多久才能辅国摄政?”
“所以你要朕下台,扶持二哥上位?”
澹台烨心头猛地一跳。
蔺巍然已经死了,梁焓是如何知道他和梁笙有瓜葛的?
“不用瞎猜。”梁焓凉凉笑道,“你府中的门槛尽被削平,除了二哥的庆王府,朕还没见过那户人家这么做。燕重锦的燕子玲珑佩是在乐湛丢的,而那玉佩,恰恰是你给宁伯温的。乐湛的王家住着什么人,你应当比朕清楚。”
澹台烨苦笑一声,承认道:“万岁英明,罪臣的确与废王梁笙有所勾结。”
“呵呵,如此说来,二哥不仅没死,还对这龙椅执着的很呐。”
“回皇上,废王梁笙的确未死,不过他早已无意争夺大宝,否则罪臣也不用靠子母蛊控制他。”
梁焓眉头拧了起来:“什么子母蛊?”
“就是用来控制奴隶的工具。罪臣体内植有母蛊,梁笙体内的是子蛊。他一个残废,又是傀儡,就算不想谋反,也违背不了主人的意志,只能对我言听计从,”澹台烨弯起唇,“陛下若不信,可以遣御医来验。”
“你这个混账东西!”梁焓拍案而起,“来人,给朕拖出去喂狗!”
“陛下,别怪我没提醒您......”澹台烨被侍卫架了起来,依然笑得从容,“子母蛊生死相连,母蛊死了,子蛊也活不了。”
梁焓变了脸色:“二哥现在何处?!”
“知道他在哪儿又有何用?子母蛊是无解的。”澹台烨得意地道,“我如果死了,梁笙也别想活。”
“你是在威胁朕?”
“罪臣不敢。罪臣也不想死,之所以来东都,是想和陛下做笔交易。”澹台烨抬起脸,面向梁焓的方向,“您放了澹台家的囚犯,改斩首为流放,再免罪臣的死罪,臣可以拿三样东西交换。”
“什么东西?”
“第一,与臣往来的乱党名单。第二,穆兰公主恢复记忆的解药。第三,梁笙永远活着,且永不能成为您的威胁。”澹台烨语气终于正经了起来。
“就算把梁笙终生监禁,也免不了出现罪臣这样心思活络的反贼,还不如让他做个死了的庆王。何况,梁笙知道我在皇上手里,必然不敢造次,否则您只要杀了我,就可以轻易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