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你也知道达靼人正在东移。等入了秋,塞北和塞南没准又会迎来血潮之灾。朝廷刚在海上打过仗,如今还没做好和达靼开战的准备。长公主正是看到了和亲的重要,才甘愿出塞,以免达靼可能以淳国拒婚为由举兵南侵。”
“秋荻的战场在达靼王庭,你的呢?”燕重锦忍不住拍了桌子,“她一个弱女子都能担起间客的重任,你一个将军还斩不断儿女情长,天天在皇上跟前耍脾气闹致仕!”
楚清被震得一抖,如梦初醒地瞪大了琉璃色的眸子:“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是重活了一场?”
“我编故事骗你有意思吗?”
楚清眨了眨眼,问道:“那上一次,我和秋荻相识吗?”
“你二人并无交集,但你我相识,你一直是燕字军的部下。”燕重锦沉声道,“这一世,很多事都变了,但也有很多事没变。比如秋荻终究会和亲达靼,比如......”比如达靼和大淳终有一战。
“比如你和娘炮皇上也有一腿?”
燕重锦眼角一抽:“没有!”
楚清嘿嘿一笑,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燕重锦沉默了一瞬,答道:“不记得了。”
“这都不记得,你是蠢死的吧?”
“......”
楚清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这一世既然遇上了秋荻,就不想放手。”
合着他说了一大堆,连自己的秘密都兜出来了,全白搭了?!燕重锦正要发火,又听对方笑道:“所以,我要和她一起去达靼。”
什么?!!
“你是想当陪嫁的侍女还是护卫?”燕重锦深深忧虑起来,他格外担心这女人一吃醋就把巴勒鸠日砍了。
“当侍女吧,我还没穿过女装呢。”
燕重锦脑补了一下某人换上女装的模样......胃里一阵翻腾。
早知道自己就不来劝,与其让她一路跟去捣乱,还不如让这货滚回家吃沙子呢。
“你还是直接请辞回塞北吧,我去和皇上说。”
楚清眨巴着眼望着他,前所未有地撒娇道:“哥~~~~”
“叫哥也不行!”燕重锦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冷下脸道,“就你那暴脾气,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和亲一事非同小可,由不得你胡闹!”
楚清立马负气地抹着眼道:“亏我之前帮你和娘炮遮掩那么多,你这点忙都不肯帮,我认你这个小气鬼义兄有什么用?!”
燕重锦看她在那儿干打雷不下雨就乐了:“我两世为人,加起来都四十多了,你在我身上使激将法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就这么冷血,一点都不理解我!”楚清这回真的哭了,“你们男人为了国家大义,就让一个女人嫁到异国他乡,可你们考虑过秋荻会孤独无依吗?万一丈夫对她不好呢?万一她被人欺负呢?我什么都不求,只想陪着她也不行吗?!”
“燕重锦,你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皇上有一天也和别人好了,你和他千里相隔,再也见不到面,再也通不了信。生死不知,音讯两无,你受得了吗?”
他当然受不了。
莫说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就算梁焓去了天涯海角,他也绝不会放手。
既如此......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楚清放手?
“好吧,我来安排。”燕重锦终于心软,妥协地叹息一声,“但你必须发誓,保证不伤害达靼王子,不做任何有损两国邦交的事。”
好歹兄妹一场,就破天荒地徇一回私吧。反正就算自己不让她去,这女人也可能暗地里跟来。与其让局面变得莫测难控,还不如让她正大光明地随行。
楚清立马精神一振,擦了把眼泪,扬起手,干脆利落地发了串毒誓。
五月底,领侍卫大臣兼内监统领因不明原因被撤职。
六月初六,天贶之日,秋荻长公主正式出嫁。
这一天,晴光万里,碧草连横。夏日的和风吹开金色的旌旗,十里红妆如火霞般延绵到大地尽头。
秋荻一身大红翟衣,头戴轻纱帷帽,和巴勒鸠日拜别皇帝后,踏上了远去塞外的马车。
二十八名校尉骑马执灯,以凰旗仪仗开道。达靼使团在前,三十名宫婢押后,一千名护卫沿途送亲。长长的队伍簇拥着公主的彩舆,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谁也没注意到,送亲人群中多了一名英气俊丽的宫女。
燕重锦骑在马上,回首望了望,确定楚清没把公主拐跑之后,便打马加入了送亲队伍的前阵。
达靼使团里,巴勒鸠日的头顶仿佛罩着一朵乌云,那张俊脸离皇城越远就越阴郁。
要说今日心情最差的人,如果楚清排第一,巴勒鸠日绝对排第二。
千里迢迢地来求亲,结果就娶回来一个能吓死人的丑媳妇。
这事儿别说搁在他一个年轻帅气的王储身上,就是贩夫走卒摊上了也容易心梗。
可按照父王的计划,要先用和亲迷惑大淳皇帝,稳住对方一年半载,然后再出其不意地兴兵灭之。达靼已经为攻淳准备了十五年,不能在自己身上出岔子。所以哪怕公主长得像头母猪,他也得娶回来当王妃。
然而,在见到秋荻之后,巴勒鸠日觉得自己还不如娶头猪呢......T T
演技再高,连续几天心情不好,脸上也多少会挂相。旁人问起,他只好用身体不适遮掩。
直到婚队行至忠洲城,由于客栈调不开房,达靼王子憋闷许久的怨气终于爆发了。
“你们怎么安排得仪程?!”巴勒鸠日摔了碗,冲忠洲知府发火道,“为什么不预先和客栈协调好?现在要我们整个使团挤在这么小的客栈里,三个人住一间房,当我们是圈养的不成?!”
忠洲知府自是不敢得罪这位高贵的王子,只能唯唯诺诺地道:“殿下息怒,谁也没想到有两间相邻的客栈突然失火,实在没法住人,只好委屈贵客们换地方。”
“客栈不够住,那你们的驿站官邸呢?”
“额,这个......驿站给护卫们住了,官邸给了长公主和随行的侍女......”
巴勒鸠日冷笑道:“所以他们都有地方住,就我们得挤客栈?这便是你淳国的待客之道?!”
“殿下恕罪,卑臣这就去安排,给殿下再找一家......”
燕重锦实在看不惯忠洲知府的胆怯样。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对方又是和亲的外邦王子,倒也能理解。
他转头对知府道:“这样吧,闻大人,把本侯的房间让给王子殿下。”
“这怎使得,那侯爷您住哪儿呢?”
燕重锦笑道:“无所谓,在军中呆久了,我哪里都能凑合一宿,马圈里都行。”
巴勒鸠日听出对方在暗讽他那句圈里养的,心中登时不是滋味,阴阳怪气地道:“呵,淳国的侯爷果然能吃苦,该不会是马倌出身吧?”
此言一出,燕重锦的亲卫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个个按剑瞠目,杀气凛凛地望过去。
达靼使团也不甘示弱,纷纷起身拔刀,与淳兵对峙,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忠洲知府吓得瑟瑟发抖:“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是大喜的事,千万莫伤了和气......”
这群大爷要是在他的管辖区出了事,皇上不摘了他的脑袋也得摘了他的顶戴。
燕重锦做了手势,将自己人安抚回椅子上,语气淡淡地教训道:“一个个的,这么敏感做什么?马倌怎么了?没有马倌养马,何来骑兵?没有骑兵,何来千里草原?”
这话明着是对手下的兵说的,暗里却在拐着弯地提点巴勒鸠日:你们达靼人的祖宗就是被马倌儿出身的骑兵赶出了草原。给老子老实点,别在大淳的地盘上扎刺儿。
巴勒鸠日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使团人少,和对方一群蛮兵打起来肯定自己吃亏,便也呵斥着使节道:“都坐下,坐下!”
他说完又对燕重锦一拱手,特虚伪地笑道:“多谢侯爷相让。小王最近身体不适,脾气躁。方才出言冒犯,还请燕侯见谅。”
此人还真善于变脸。燕重锦心里鄙夷了一番,口上敷衍两句,将僵局化解了过去。
吃罢饭,巴勒鸠日毫不客气地占了燕重锦的房间,结果发现还不如自己原来的屋子敞亮舒适,不禁又添怨气。只是一连赶路几天,他早感到身困体乏,也懒得再去调换,凑合着睡下了。
翌日一早,店家挨屋送了早膳。
巴勒鸠日用着汤面,看到配菜里有一小碟酱肉丝,吃起来甜咸带香,很有嚼头。他一时胃口大开,将碟中肉丝吃得干干净净,最后打着饱嗝出了房间,问店小二:“你们那酱肉丝很好吃,是什么肉啊?”
店小二笑嘻嘻地答道:“山猪肉!”
“??!!!”
忠洲知府自然不敢真让一个上柱国将军睡马圈,他连夜将自己的一套私邸清理出来,让给了燕重锦。
燕重锦也没怎么睡。他最近感觉内功隐有突破的迹象,所以坐在房中调息了一宿,见时辰差不多了,才出门去官邸接长公主。
秋荻一直贴着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所以出门一向用帷帽遮掩。
她刚由楚清扶上车,忠洲知府便从远处急匆匆跑过来,两只帽翅上下扇动,活像鸭子打摆。
“长公主殿下,侯爷,不好了,客栈那边出事了!”
秋荻从车厢里探出身来:“出什么事了?”
知府擦了把汗,脸色惨白地道:“达靼王子误食了猪肉,现在正大发雷霆,带着使节殴打客栈老板和帮工呢!”
秋荻匪夷所思:“猪肉怎么了?”
“达靼人信奉的神将猪肉定为秽物,不许信众食用,所以达靼人都忌食猪肉。下官也叮嘱过客栈的人,达靼使团的菜食里不能有猪肉。可昨晚......侯爷和王子临时换了房间,店小二不知道,就将侯爷的早膳给对方送去了。只怪下官一时大意,忘嘱咐他们了。”
燕重锦道:“闻大人不必紧张,此事也有本侯的疏忽,我和你过去看看吧。”
“多谢侯爷解围!”
秋荻拍了拍楚清的肩膀:“楚清,你也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客栈老板和一众店员被达靼使团围殴许久,脸上被巴勒鸠日的马鞭抽得血肉模糊,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一边哀求一边哭嚎。
周围是一圈忠洲府的官兵和围观的百姓,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地看着,却碍于政令不能动手。
“住手!”燕重锦走进去喝道,“你们不得伤人!”
一个达靼使节手里依旧不停,回骂道:“这下贱的东西竟给我们王子吃污秽之物!简直该死!”
燕重锦抬脚给了他腿窝一下,那人当即跪地,却又凶悍地将马鞭抽了过来。燕重锦出手抓住鞭尾,直接将人拽近,一个小擒拿扼住了对方的腕子。
“喀嚓!”某人的手腕传来脱臼的脆响。
“啊啊啊啊!”使节痛呼一声,立即向王子呼救,“殿下救命!”
巴勒鸠日拎着马鞭走过来,眯起眼道:“燕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你们淳国人有错在先!他们竟敢蒙骗本王,用煮过猪肉的锅给我们炒菜,让我们吃不洁的食物!难道本王还不能教训一番吗?”
燕重锦冷冷道:“吾皇万岁自小喜食猪肉,诸位使节在皇宫御宴上所用的餐具也是盛过猪肉的。王子殿下既然如此虔诚,为何不在宫中就指出来?!为何不敢对皇上说那是污秽之物?!”
在宫里怼梁焓吃秽物?他找死啊?巴勒鸠日咬了咬唇,反驳道:“宫里是宫里,客栈是客栈。这店老板明知吾族忌讳,还给本王端了肉丝,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那是他不知道你我换房了!”燕重锦声音也高了起来,“殿下如果非要找人怪罪,找我算账就是!”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巴勒鸠日冷笑一声,竟抬手向燕重锦甩来了鞭子。
忠洲知府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燕重锦站在原地,巍然不动。眼看就要被鞭子抽中,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猛地将马鞭截住!
楚清出手如电,长臂一翻就将马鞭夺了过来。她挡在燕重锦身前,也不说话,只横眉冷目地瞪着巴勒鸠日,威凛的气势如同一只强悍矫健的母豹子。
巴勒鸠日低头瞅了瞅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面前眉目冷俏的宫女,表情不由得一呆。
楚清穿的是一身水绿高襟宫装,衬得细腰长腿,肤色如蜜。由于修饰过脸,那双锋利如剑的俊眉柔和了许多,褐发长披,绛唇一点,琉璃般的眼眸瞪过来,颇有种冷艳英气的中性美。
“呵呵,这位姑娘功夫了得,看来公主殿下身边也是卧虎藏龙啊。”巴勒鸠日最喜欢驯服有野性的美人,楚清这副凶悍的模样,反倒很合他胃口。
燕重锦有些反感对方赤裸的眼神,伸手将楚清拉到一边,轻叱道:“你跳出来干嘛?快回去保护长公主。”
“我不跳出来你就不躲。”楚清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被抽个好歹,就冲娘炮那性子,两国不打出脑浆子才怪!”
燕重锦:“......”
“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个清冽的声音自后方徐徐传来,“时辰已经到了,为何还不出发?”
一见惊动了秋荻,在场的兵将纷纷跪下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燕重锦退开几步,拱手道:“殿下恕罪,巴勒王子殿下正忙着教训人,所以耽搁了些。”
秋荻隔着面纱也瞧出地上的人伤得不轻,明知故问道:“敢问王子殿下,这些百姓是如何得罪了你们?”
巴勒鸠日哪敢和她怼?万一对方一个不爽揭开面纱,自己还得吐个二回。
“有劳公主久等,是下人们不懂事,和店家闹了点小矛盾。”巴勒鸠日搪塞道,“小王马上处理好,我们很快就能起程。”
秋荻点了点头,不软不硬地道:“王子殿下的心胸就像大漠一样宽广,怎会为难这些小民?只是两国联姻,永世修好,皆要从小事着手。若因下面的官员言行狂悖,损了殿下的英名,可就得不偿失了。”
巴勒鸠日颔首道:“公主所言极是,小王一定好生管教这些没长进的。”说完就在身边使节的屁股上踹了一脚,“你们这些蠢货,一点小事就惊动了公主,不快给人道歉!”
使节们委屈得和窦娥一样,哭着给主子背好锅,挨个给店家道歉。随即又稀里哗啦地跪了一地,向燕重锦和秋荻请罪。
燕重锦已经对巴勒鸠日厌恶到骨子里,只是碍于和亲大计才懒得开口。而秋荻贵为公主,自然也不会和一群鹰犬计较,语气淡淡地训诫了几句,便由楚清扶着上了马车。
巴勒鸠日见围观的百姓皆面色不善,也不敢久留,讪讪带着人溜了。
“殿下......”手腕脱臼的使节挂在马上,可怜兮兮地道,“公主和那姓燕的分明是一伙儿的,您就这么咽了这口恶气?”
作者有话要说: 回首望了眼后方的彩舆,巴勒鸠日阴鸷地笑了一声:“在淳国的地盘上,就让那丑婆娘再威风两日吧。等到了达靼,看老子不捏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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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仙女节日快乐-3-
☆、第73章 71.70.69
婚队自忠洲出发,渡江陵, 过蜀山, 经竹海,一路向西北而去。
一行人马速度缓慢地行进了一个月, 巴勒鸠日也心情苦闷了一个月。直到上了黄沙古道,逐渐接近阳门关, 他终于从风中嗅到了熟悉的大漠味道。
过了阳门关,马上就能出塞了。巴勒鸠日归心似箭, 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乡。
然而, 秋荻久居深宫,从未经历过长途跋涉, 在过关的节骨眼儿不巧病倒了。
燕重锦琢磨着, 到了塞外就要风餐露宿, 没有医药保障, 便决定让长公主留在关内养病,待病愈之后再启程。
巴勒鸠日很不高兴, 每日都以探病的名义催促婚队上路。他给的理由也充分:塞外一过七月就是冬天,八月就冷得下雪了。再耽搁下去,后面的路会更不好走。
燕重锦何尝不知沙漠环境恶劣,可总不能让公主带病上路吧?
巴勒鸠日几番前来骚扰, 他忍不住把对方怼了回去,以练功为由往驿馆里一呆,干脆避而不见。反正他才是婚队的总指挥,走与不走, 何时启程,达靼人说了不算。
巴勒鸠日屡屡在这淳国侯爷跟前碰壁,心里对燕重锦不满到了极点。可对方手里握着一千精兵,阳门关内又是楼家的地盘,他怒火再大也不敢和淳人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