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开平!?”面色惨白的杨雨兮扶住桌子,咬牙切齿的瞪向那装神弄鬼的前夫。
坐在椅中的颜开平神色如常,眉心的竖纹微微淡了去,他唇间带着笑,那张不怒而威的脸上爬满了嘲讽:“好久不见啊,雨兮。”
杨雨兮怒极反笑:“想我了就直说,老夫老妻的,惊喜什么的就算了。”
她平复了呼吸,站稳了身体,环住双臂,又恢复到她以往性感慵懒又风淡云轻的样子。只是那双眼里满满的复杂情绪,藏也藏不住。
颜开平嗤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这人最不会玩儿什么惊喜,只会玩儿惊吓。”
杨雨兮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却惊见颜开平撩开腿上的黑布,露出了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管!那是用来吸食大麻的大烟壶,里面甚至还有一点残迹。
杨雨兮顿觉五雷轰顶,扑过去就想抢颜开平手中的东西,却不知被何处冒出来的黑装大汉按着跪倒在地!她惊叫一声,那大汉便捂了她的嘴,威胁道:“杨小姐如果再不克制,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她听出了这壮汉的声音,他是一直跟随颜开平走南闯北的保镖阿元,平时颜开平总喜欢带着他,因为他身手矫健,下手狠毒,很得颜开平的心意。
阿元说到做到,杨雨兮自然是半点也不敢动。
颜开平闻了闻那烟壶,便紧着鼻子拿了开:“跟你结婚那么久,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点小爱好。真不知道如果我把这些玩意儿交给警方和媒体,你的影迷会对你有多失望。”
杨雨兮气愤难当,一把扯开阿元的手叫道:“想去就去,谁能拦得住你颜开平吗?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毁了谁就毁了谁?”
颜开平认同般的挑了挑眉:“说得很对。不过我暂时还不打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交给警方。”
杨雨兮冷笑:“怎么,顾及旧情,舍不得我啊?”
颜开平弯腰,将那烟壶放在地上:“你那个心地善良的小叔子,让我放你一马。”
“……什么意思?”她咬着牙,故作不知。
“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吧?”颜开平交叉起十指,半阖上眼,“你这个为了一时之气或者蝇头小利就螳臂当车的毛病,真是打死也改不掉了。上一次你安排刘苗闹了那么一出,我便把云海交给颜绪,我还以为你会长点教训,结果这次又让人跟踪我们,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长了个鱼脑子,只有三秒钟的记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到窗边,将那密不透风的窗帘扯了开——窗外的灯火通明全部映了进来。
颜开平打开了窗,海边城市特有的气味儿卷携着温暖的风,吹进了整个房间。
“我本来是想好好惩罚你的,但是颜绪不同意我这样做。你猜他说什么?”颜开平回眸望了望她。
杨雨兮嗤了一声:“还能说什么?不过是说我可怜。”
“他说是我欠了你,这次就当是他……替我还清了欠你的人情债。”他点上一根烟,迎着海风慢慢抽了起来,“虽然我并不觉得欠了你什么。当初结婚是你情我愿,你明知我跟你结婚的意图,你不过是拿家族命运来做豪赌,豪赌我会不会爱上你。即便现在离了婚,你也并没有损失什么——你看,你现在有名,有钱,有自己的娱乐公司,你甚至还得偿所愿的当过我颜开平的老婆——你现在的不高兴只不过是因为你的痴心妄想没有得到满足。”他哂笑着用夹了烟的手指指杨雨兮的左手上的尾戒,“那枚改小了的戒指,是我送给你的吧?”
杨雨兮心中一冽,似乎是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般的,将左手藏进了右手。这枚素戒,是杨雨兮最喜欢的戒指,因为那是颜开平送给她的第一枚戒指——虽然还是她跟他要的,当初颜开平还笑话她怎么挑了一枚这么普通的戒指。
她也是爱钻戒的,只是因为颜开平挑戒指时,多看了这一枚素戒几眼,她便一定要买下。
颜开平走到她面前蹲下,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抓起了杨雨兮藏起的左手,轻轻摸她手指上的戒指。那戒指嵌在她的指根,与她的皮肤纹丝合缝。
嘴里夹着烟的颜开平含糊的说:“我本来是想把戒指买给颜绪的。”
他细长的眼里没什么感情,冰冷冷的。
他突然用力,硬生生的往下扯那枚戒指!
杨雨兮在这盛夏里,感到了当头一盆冰水泼下的,深深的寒意。她疯了似的想要撤回手指,但是阿元毫不费劲的按住了她,让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颜开平拔下了她的戒指,带着她指头上的血与肉!
“还给我!”杨雨兮泪流满面的喊起来,“你把它还给我!”
它是她的念想,它是证明自己曾经真的跟颜开平在一起的唯一证据,她本是要戴着它,戴一辈子的!
她那么爱他,他却冷酷无情的永远捂不热。他好狠,他真的好狠!
颜开平抽出纸巾擦了擦那枚戒指,向阿元使了个颜色,他随即松开瘫在地上痛哭的杨雨兮。
“好自为之吧。”颜开平怜悯的看了她一眼,“如果你再让我不痛快,我真的会毁掉你。”
他站起身,转身欲走,杨雨兮却突然冲着他高高的背影喊:“颜开平,你想不想知道颜绪跟刘苗说了什么?”
她伸出手,冲着那停滞的男人说:“你把那枚戒指还给我,我就告诉你。”
颜开平顿了一顿,举起那枚戒指道:“说。”
杨雨兮笑了,这笑容充满恶意:“颜绪对刘苗说,我们本可以在一起的,全怪这该死的命运,太过残酷。”她突然哈哈大笑,“颜开平,你以为颜绪爱你?你不过是他想摆脱却无法摆脱的该死的命运罢了!”
颜开平将口中的烟按灭在烟灰缸,他转过身来,对着杨雨兮微微一笑:“人生在世,哪能什么都十全十美,得到人或者得到心,既然不能两全,那我也不会贪心,所以也劝你断了自己的痴心妄想吧!”
说罢,将那枚戒指远远的扔出了窗外。
它沉入了夜色,再也遍寻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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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照门事件很快平息下去,得力于颜开平资本对媒体的操纵。颜绪慢慢从这件事里走了出来,但他有段时间很抵触颜开平的亲热,颜开平倒是大发善心,由着他自己去解开心结。直到憋了一个多月,颜开平实在忍无可忍,按着颜绪在自家的露天温泉里做了一通,两个人才算是真正和好了。
唯一的后遗症是颜绪不愿意泡温泉了。
而杨雨兮也在不久后被人举报吸毒,事业几近崩溃。颜绪看新闻时问颜开平是不是他搞的鬼,颜开平笑得极其坦诚:“不是。”
当然,颜绪对他毫无信任可言。
这一年里,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云海新开了一家连锁店——还是在另一个大城市。其实他刚接手云海时,云海的经营状况并不好,甚至有两家分餐厅的财务出现了赤字。颜绪一开始听到这个情况傻了眼,连忙问许仙怎么办,许仙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说这些事都交给他。颜绪并不傻,他在随后与许仙的相处中发现颜开平并没有真的想让他自立的意思——他想,他只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这让颜绪心中五味陈杂,一方面是感动,一方面是失望。他决定给颜开平干出个样子来,让他看看自己也不是那么没用。直到艳照门之前,他几乎是天天耗在公司,即便后来身体确实承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他才减少了一点工作时间。一年的时间,两间餐厅扭亏为盈,甚至打出了名气在外市开了连锁,颜绪激动的久久不能平静。
对于这样的成绩,颜开平也非常意外。这其间,虽然是许仙起的力挽狂澜的作用,但颜绪的进步他是看在眼里的。要说不欣喜是假的,谁不盼着自己人——尤其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自己儿子的人好一些呢?但他又有些不可告人的隐忧。这种隐忧竟然远胜于自己的欣喜了。
他看向颜绪的眼神神秘莫测,但颜绪眼看到的颜开平,是言谈中充满了鼓励和赏识的兄长。他甚至像个父亲那样,威严的坐在沙发里,跟对面端坐的颜绪说:“绪绪,你表现的很好。”得到认可的颜绪心跳加速,红着脸去舔颜开平的嘴唇。但只有颜开平知道,他嘴上说的是欣慰,心里却是满满的不高兴。他没有去给新餐厅的开业典礼捧场,甚至在颜绪坐飞机去的头一天把他做到完全昏迷。
颜绪只觉得他心情差,而且差的莫名其妙。颜开平从未这样喜怒无常,他这个人一向情绪四平八稳,平稳到颜绪认为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从那个剪彩的城市飞回来之后,颜绪为舅舅和母亲扫了墓。早年姥姥姥爷私奔出来,祖籍不明,姥姥生下母亲后很快便病逝了,姥爷独自撑了几年,得了肺癌,也撒手人寰。舅舅和妈妈年纪半大不小,去了孤儿院,也没人愿意领养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舅舅上的是寄宿制的初高中,后来又考上了大学,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颜绪小的时候,舅舅很少提及母亲,年幼的他缠着他可怜巴巴的求他说的时候,他才勉强会说一些兄妹年幼时的趣事。懂事之后,颜绪才明白为什么舅舅总也不提母亲——他觉得母亲学坏了,她卖身换钱,跟有家室的老男人在一起,她是个坏女人。她的死是咎由自取。
颜绪拍了拍肩头落下的细密的雨滴,将手中的百合花放在了母亲墓前。墓碑上母亲永远青春靓丽的容颜,比这雨中的百合还要美丽动人。
“妈妈。”颜绪喃喃的说,“小的时候,一直很怨恨你,怨恨你丢下我一个人走。还怨恨你做那些不光彩的事,等现在我也步了你的后尘,方才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命运无常,人活着真的是苦痛大于欢乐。妈妈,当年你也是有苦衷的吧?姥姥姥爷走的早,舅舅又不在身边,谁会教导你怎么活下去呢?可是你现在人都没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理解你了,他们只会骂你,侮辱你,往你身上泼脏水。”
颜绪苦笑一声:“如果我死了,别人又会怎么说颜家的小四爷呢?不过妈妈,你放心,我现在很好,我今天就是想来告诉你,我开了一家新的餐厅,我做出点成绩了。你为我骄傲吧?”
清明时节的细雨一丝丝飘下来,飘到他的眼角,仿佛是眼泪一般。颜绪摘下用作装饰的平光眼镜,伸手捏了捏两只眼角,想把那些偷跑进眼睛的雨水抹掉。
掩饰了一切的他缓缓睁开眼,余光却瞄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突然站到自己身边——他衣着考究,身材清瘦,蓄着一头黑黑的短发。颜绪对他的突然出现有些惊讶,但对方却神情肃穆的望向颜绪母亲的墓碑。
他手里捧着一束白色雏菊,显然也是来悼念颜绪母亲的。
“你好。”颜绪对他微微一笑,“请问先生是……?”
那男人弯下腰,向颜绪母亲献上了雏菊。这时候颜绪才发现他的头发有些斑白,一缕一缕掺杂在他浓密的黑发里。
他站起身,回应了颜绪一个礼貌而不失热情的笑容:“你好。”
这时颜绪才看到了他的正面——四十岁左右,应该与颜开平差不多,他的五官分开来看没有什么英俊之处,组合在一起却极有韵味,尤其是那微微下垂的八字眉,让他看起来带着丝孩童般的无辜。他的白发并没有让他有一丝半分的显老,反倒给他添了一丝神秘的成熟感。
他看向世间万物的眼神,似乎都带着无限的深情和探究,颜绪觉得,他跟那个运筹帷幄又高高在上的颜开平非常不一样。
不过他又摇摇头,也对,世间又有几个跟颜开平一样的人呢?
“我是苏蓉蓉的……高中同学。”这个男人似乎在掂量着用词,说话时的语气非常优雅,“我叫江信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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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绪心中一跳,激动的回握住了江信恪的手掌:“您认识我母亲?”
他一出生就被舅舅带去了他念书和工作的城市,直到舅舅离世,才被颜家接了回来,除了舅舅,他从来没跟任何一个与母亲有关的人打过交道。小的时候他没有打听寻找母亲旧识的能力,长大后却没有了那份精力,镇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活些什么。
对方笑起来的时候八字眉更显得温和一些,嘴角的弧度也煞是迷人:“从高一到高二,我跟蓉蓉是一个班。不过高三那年我出国留学了,直到前几年才听说她已经去世,当时震惊悲痛之情难以言喻。”他遗憾的垂下眼,“真的没想到她那么年轻就会……,我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他落寞的低下头,视线落在苏蓉蓉定格的笑容上。
“江先生是专门来祭拜我母亲的吗?”颜绪还是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他白`皙的脸上染了红晕,像这春日里满树盛开的桃花。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江信恪对苏蓉蓉亲密的称呼。
江信恪凝视着他:“也不算,只是我的母亲也葬在这里,所以才会一起祭拜一下蓉蓉。”
“哦,原来是这样。您跟我母亲是朋友?”
“……可以这么说。”江信恪微微偏了头,有点下垂着的眼睛深深望进颜绪深水潭似的瞳孔,“刚才我站在你身后,却听到你叫蓉蓉妈妈,真的非常非常惊喜。真没想到今天会遇到旧友的儿子。当年她送我去机场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一转眼二十多年,而她的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颜绪心中泛起一阵悲恸,他转头望向母亲的墓碑:“对,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真羡慕您,江先生,当年她送您的样子您还历历在目,而我却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长得多高,是怎样的性格,说话什么声音,喜欢吃什么食物,爱好有哪些,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来得及抱我一下……我对她一无所知,只有这张黑白照片。”
这样说着的颜绪红了眼圈。他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到鼻头发酸,可能是因为今天的雨让人伤感。他抬手又按了一下眼角,想掩饰自己的脆弱。
颜绪有些尴尬的对江信恪说:“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江信恪却只是体贴的递过了一张纸巾:“没有什么好抱歉的,睹物思人,思人伤情,别说是你,就算是我现在想到她,也会觉得很伤感。不过你也不要难过,我会告诉你关于她的一切——”他比了比自己的肩头,笑容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活泼俏皮,“比如她长得只到我的肩头,身高实在是堪忧,以至于她会冒着被老师罚站的风险穿高跟鞋来学校,连上体育课都要穿着!”
颜绪忍不住笑:“她这么爱臭美吗?”
江信恪温暖的笑容在阴雨天里也是熠熠生辉:“对,她是我们学校所有男生趋之若鹜的女神,当然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
“她还有什么事?你再给我说一下!”颜绪急切的走上前去,离着江信恪只有一步的距离。
“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关于她的事情都告诉你。”他意味深长的俯视那用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颜绪,“所有。”
清明时节的雨洒在江信恪的背影里,他的影子似乎比其他任何事物的影子都要浓黑一些。
两个人边走边聊,江信恪说话优雅又幽默,将颜绪母亲的每一件事都说的颇富趣味。比如苏蓉蓉如何嗜糖如命,就跟颜绪那样,包包里永远有巧克力和棉花糖;比如她笑起来多么漂亮,嗓音多么甜蜜,犯了错之后,连老师都舍不得训斥她;比如她有时会冷不丁的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像个精灵一样;比如她会从后面偷拍江信恪的左肩,却站在他在右肩之后;但她也有爆脾气的时候,脱了高跟鞋、赤着脚去殴打揩她油的小流氓……
都是些零散而琐碎的事情,江信恪给颜绪描绘的他的母亲,是一个天真烂漫又活泼开朗的高中少女,完全不似舅舅口中那个腐化堕落、为了金钱出卖肉体的妈妈。
从小到大很长一段时间里,颜绪对母亲的感情是负面的,是排斥、对立的,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被颜开平拽入乱伦深渊的他却越来越想要了解自己的母亲,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想法,想要去证实母亲并没有舅舅嘴里说的那样不堪,仿佛那样才能证明自己身上并非天生就流淌着污秽的血液。
所以江信恪跟他说的那些事,明明是很逗乐的段子,但颜绪却听得眼角含泪。
颜绪对告诉自己这些事情的江信恪充满了感激,仿佛是他挽救了他似的。
只是跟他聊了没多久的江信恪,在颜绪眼中突然变得高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