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程业鑫还得去糖果店找杨律,迟疑道,“我不回家,你让莫莫带你去吧。”
莫言浅眨巴了两下眼睛,说:“我不知道在哪里。”
程业鑫的确只告诉她家里卖沙茶面,但具体在什么位置,没有提过。不过,通过手机定位也可以?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听见邓昭诃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闻声,三人都尴尬了。邓昭诃的面上一红,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那我随便吃点东西吧。”
“我带你去吧,不远。”程业鑫想到他为了给他们当模特,坐了大半天滴水未沾,不由得心软了。
邓昭诃怏怏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喜上眉梢,说:“好。”
见他的脸色比夏天的偶阵雨变得还快,程业鑫在心里苦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饿得肚子叫了,这个总不能造假,程业鑫和莫言浅道别以后,开车载邓昭诃回家吃沙茶面。邓昭诃坐在后座上哼着小曲儿,心情似乎不错,时不时指着在街上摆pose拍照的游客,与程业鑫调侃他们的姿势有多滑稽、选景有多无聊。这些程业鑫都知道,但外出旅游的人几乎都是如此,程业鑫作为土生土长的岛民,见多了,不觉得奇怪,顶多只感到无语,哪里会像邓昭诃这样评头论足?
“哎呀,他们说不定就来玩这么一次,以后不会再来。拍点儿照片不稀奇。”程业鑫生怕他这样指指点点,给他们带来麻烦。
邓昭诃不以为然,说:“但是和三角梅拍合照,这也太傻了吧?”
程业鑫苦笑,说:“南方人去了北方,看见腊梅和梨花,也是使劲拍照,不稀奇了。”
他惊奇地问:“你去过北方?”
“没有。”程业鑫回答得尴尬,他连本省都没有离开过。
邓昭诃说:“我最远去过北京,上海也去过。等我攒够了钱,我要去泰国。”
程业鑫在心里咦了一声,奇怪地说:“去泰国不用花很多钱吧?”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笑说:“我要去做手术呀。”
听罢,程业鑫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邓昭诃却十分坦荡荡,看得程业鑫不禁重新地揣摩莫言浅所说的那句“他还挺有趣的”。
把邓昭诃送到家门口,程业鑫进门和袁素馨说了几句话,又要走了。邓昭诃拉住他,问:“你还去哪里?”
“我有点事情,要出去。”程业鑫没必要向他仔细说明,于是随口敷衍着。
邓昭诃不满地皱眉,满不相信地打量他。
程业鑫挣开他的手,想了想,对袁素馨说:“妈,他是我在画室的朋友,请他吃面呗!”
袁素馨惊讶地看着邓昭诃,因着他脸上精致的妆容和中性的打扮,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回答得不甚爽快:“好。”
“那我先走了,你今天回本岛吗?”程业鑫看他点头,在他开口以前说,“你沿着外面这条路一直往西走就能走到大路上,那里有路标指往码头。”
“好吧。”邓昭诃兴趣缺缺地摊手。
Chap.11 - (3)
“你还去哪儿?”袁素馨看儿子回家没待上几分钟又要离开,惊讶地问。
程业鑫坐上电动车,重新开锁,把车掉了头才说:“去沄夏姐那里。”
中午吃得很简单,回到家中闻到沙茶面的香味,程业鑫又饿了。可他想着反正还要和杨律一起吃晚饭,所以也没有找东西稍微地填一填肚子。离开岛民的居住区,商业、半商业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程业鑫绕了路,依然没能找到顺畅的道路。他的电动车开开停停,像是一只乌龟,慢慢悠悠地从热闹的街道上经过。路过奶茶店时,程业鑫被一辆板车拦住了去路,他等着没事做,干脆给杨律买了一杯奶茶。
来到位于小山坡下的糖果店,程业鑫因商店门前排着的长龙吃了一惊。事先他并未听谢沄夏提过商店做活动,而平时哪怕店里做活动,也很少遇到这样的光景。他满腹狐疑地停了车,错开结账地队伍走进店内,看见杨律正在收银,不由得呆了呆。
“嘿!来啦?”谢沄夏喜滋滋地拍程业鑫的肩。
程业鑫不解地问:“怎么回事?休业大甩卖吗?”
闻言,谢沄夏不满地啧了一声,眉飞色舞地说:“小律今天好乖啊!还会对客人笑呢!”
这话程业鑫怎么听怎么别扭,不禁对她翻了个白眼,说:“那你等会儿得给他薪水,不能让他给你白干活。”
“知道啦。”谢沄夏有些不舍地望了杨律一眼,叫上旁边的一位店员去接替杨律的工作。
杨律很早便看见程业鑫进门了,但是面前还有无数位等着结账的客人,他走不了,只能干着急。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接替自己了,杨律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对面前正拿着相机偷拍自己的顾客抱歉地点了一下头,急急忙忙地走出来了。
“下课了?”杨律问。
站得近了以后,程业鑫才发现杨律的鼻翼处泛着一层薄薄的油光,料想他肯定忙了许久没能消停,便把带来的奶茶给他,说:“接你走。晚上我们去哪里吃?”
杨律惊喜地接过奶茶,动作生疏地撕装吸管的纸膜。程业鑫看了,把吸管拿过来,撕开纸膜以后帮他捅进奶茶的封口膜里。他喝了一大口奶茶,说:“都行。”
“小律,你来一下。”谢沄夏把他拉到人少的角落,悄悄地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币,点出两张一百元交给他,笑道,“这是你今天的工钱,辛苦你了。和阿鑫去吃点好吃的。”
杨律没有打过工,不知道这些钱算多或是少,不甚确定地接过来。程业鑫走过来看见,哇了一声,直言道:“姐,你也忒偏心了!”
“行了,人接到了,快走吧!”谢沄夏不耐烦地逐客。
杨律听到程业鑫说的,心知这已经是很多钱了,忙在姐姐驱赶时说:“谢谢沄夏姐。”
“不客气,以后常来。”谢沄夏笑眯眯地说。
程业鑫教他把钱收进口袋里,说了句道别的话,把人拉走了。
二人从糖果店里走出来时,不少排在队伍里的顾客留意他们。程业鑫假装没有看见,杨律则根本视若无睹。他坐上程业鑫的后座,捧着奶茶一直喝个不停,看得正给车转向的程业鑫吃惊不已,关心道:“今天没怎么喝水吗?”见杨律一边喝着奶茶一边点头,程业鑫心疼得皱眉,受不了地摇头说,“两百块太便宜沄夏姐,以后再不让你来了。”
杨律听罢问:“你平时来打工,一整天能赚多少钱?”
程业鑫开着车,听了笑道:“能有多少钱?时不时给我一点儿零头打发我呗。毕竟是一家人嘛,算钱太生分了。”
杨律听得心上一堵,微不可查地蹙眉,不再为自己得到这两百元而高兴了。
程业鑫从后视镜里瞄见他的脸色有变,后知后觉地在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假装若无其事地说:“路上人很多,你得扶好来,不然车停停开开,容易晃着、摔着。”他回头对上杨律淡漠的眼神,笑说,“抱紧我。”
杨律没有照做,他淡淡地说:“不会摔。”
对此,程业鑫无可奈何。可惜路上的人确实很多,他也不能再对杨律表示些什么,暂时只能由着他如此。好在过了一会儿,杨律自己想开了,他抓住程业鑫的外套,紧紧地拽着。又过了一阵子,杨律突然说:“我想吃沙茶面。”
程业鑫意外地回头,问:“我们直接回家了?”
杨律看着他脸上的自然而然和理所应当,笑着点头:“好。”
Chap.11 - (4)
二人回到家中,店面内的顾客明显比刚才程业鑫回来时多了很多,杨律趁着程业鑫停车,走进店内向袁素馨问了一声好。袁素馨讶然地看了看他,冲厨房里嚷嚷催促了两句,笑问:“来找阿鑫?”
杨律闻之微微错愕,人也变得拘谨了一些,他摇摇头。很快,程业鑫走进来,对袁素馨说:“妈,我回来了。”
袁素馨看看儿子,又看看杨律,见程业鑫半点也不为杨律的到来而惊讶,便知他俩是一起回来的。“哦,煮饭呗。”袁素馨又听见顾客催单,很不好意思地冲对方抱歉,离开收银台前说,“你的那些工具,我没时间帮你拿上去。”
说的是程业鑫刚才带回来的画具,程业鑫讷讷地点了头。袁素馨往厨房里忙碌去了,根本无暇搭理他们,见状程业鑫说:“我们先上楼吧。”
杨律来过程业鑫的家里几次,已经知道他家和普通家庭不同。别的人家在饭点吃饭,而他家做着餐饮生意,反而在饭点的时候最忙碌,最顾不得吃饭。他尽管在糖果店里站了大半天,两腿发酸发软,但刚才喝了一大杯奶茶,肚子倒是不饿。跟着程业鑫上楼,杨律提醒道:“阿姨不是说要煮饭?”
“嗯,我先把东西拿上楼。”程业鑫往家用厨房里瞄了一眼,没有在平时放食材的水池旁见到食材,暗想晚餐得从简了。不过既然杨律打算吃沙茶面,程业鑫陪着他吃,晚餐倒也不必做得太丰盛。
虽然知道程业鑫一直在琴岛画室学画,杨律却一次也没有看过他画的画。还记得第一次在画室遇见程业鑫,是他在高级班的门外偷看学生和模特,杨律想起那时候程业鑫说自己是中低级班的学生,没有想到几个月的工夫,他已经在高级班里学习了。高级班每次上课要学些什么,杨律不是十分了解,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高级班会有人体写生。思及此,杨律的心里发堵,眼睛不自觉地往程业鑫背着的画夹瞄去。
走进房间里,杨律问:“今天画了什么?”
程业鑫把画架和工具箱随意地放在布艺沙发上,心里惦念着煮饭的事,随口回答道:“没什么,人体素描。”
果然如此,杨律听完心上堵得更厉害了。他短促地呼吸了两回,皱紧眉头问:“男人还是女人?”
“一个男生……”程业鑫脱掉外套丢往沙发,反应过来杨律的语气不对劲,回头一看,见他当真红了脸,不由得愣了愣,苦笑道,“不是吧?这也吃醋?”
看程业鑫的反应,分明认为这不值得生气了。杨律的心里不禁发慌,理智上他也知道对学绘画的学生来说,画人体素描只是一项学习,感情上却难以接受。想到程业鑫曾经特地去偷看人体素描的模特,杨律忍不住好奇,程业鑫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学绘画?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画人体模特吗?哪怕当时程业鑫偷看到的模特正是杨律自己,他也无法因此而沾沾自喜,毕竟程业鑫恐怕不是特意去看他。万一程业鑫真的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画画,他对程业鑫发脾气,岂不是太无理取闹了吗?杨律摇头,闷声道:“没有。”
“真没有?”程业鑫明明看他的脸持续地红着,恐怕正憋得难受,便低头凑过去。
杨律始终低着脸,余光里瞥见程业鑫靠近,不禁抬起眼睛。
两人的目光刚刚对上,程业鑫立即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往他的嘴上轻轻地啄了一下,杨律的心漏跳半拍,愕然地看着他。程业鑫笑着摸摸他发烫的脸,说:“很久没亲了。”
看着程业鑫的嘴唇,杨律的脸仍热着,半晌,他毫无象征意味地点了点头。
没有出乎程业鑫的意料,他在家用厨房煮饭时,袁素馨抽空来找他,很在意地告诉儿子她不知道家里要来客人,所以中午没去买菜。“你赶紧出去买点菜回来,可不能让杨律和我们一起吃剩菜!”袁素馨催道。
程业鑫被她推着走,忙不迭地解释说:“没事儿,他说今晚想吃沙茶面,我和他一起吃。你不用理了。”
袁素馨惊讶地眨了眨眼,半信半疑道:“真的?”
程业鑫啊了一声,又听见外面有顾客催单,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既然你们要吃沙茶面,把杨律叫下来吧,我这就让厨房给你们做。”袁素馨放下心来,说完话便走了。
程业鑫下楼以后,杨律的心思还在那个画夹上,他很想打开来看一看程业鑫画得怎么样,又是谁当模特。想到程业鑫好几个小时把注意力停留在另一个人的裸体上,杨律的心里酸透了,他很不是滋味地盯着那个画夹,但依然控制着自己不去偷偷地打开。
没过多久,程业鑫回来叫他去吃面,杨律只好心事重重地下楼。
店内满是正在享用晚餐的客人,袁素馨特意腾出一张桌子让程业鑫和杨律吃面。杨律恍恍惚惚地坐着,连袁素馨把面端上来了,也没想起说感谢。满堂全是嘈杂的人声,尽管同样有沉默着吃面的客人,但不知为何,店内仍然很热闹,呼呼的风扇声、厨房里的锅炉声,人们的轻声细语聚集在一起,也让安静如同黑洞一样爆炸。
程业鑫坐在杨律的对面,很容易便能看出杨律有满腹的心事,想来想去,恐怕只能因着他画了人体素描这一件事而已。但是,这要怎么道歉?一来,程业鑫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二来,他的脑子里仍然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提醒他,不能一味地哄杨律。
但是,看见杨律沉默中带着些许阴郁和疲倦的面容,程业鑫的心里又憋不住。他还在和那个理智的声音抗衡着,故作轻松地提议:“等会儿我们出去散步吧?”
一边吃面一边出神的杨律听完怔了怔,心不在焉地点头。
程业鑫看得心里一堵,左思右想,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好话,怕情话说了,杨律也听不进。他只能在心里沮丧地叹气,心焦地看了看杨律,闷头吃面了。
陪着程业鑫外出散步,杨律仍旧心不在焉。他反反复复地想着同一个问题和问题的答案,而这些都于事无补。能不能要求程业鑫不继续学绘画了?当然不能,如果这样,那么他真是太任性、太自私了。那么,能不能要求程业鑫不再画别人?可是,那是画室的课程之一。
杨律思量着自己的这些要求,问题总回归到自己曾经做过裸模的事情上。不止是曾经,杨律不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不会被杨准安排去画室供人作画。万一杨准还不放过他,那么,以后他要当着全体学生的面脱光了,坐在画室的中间,被程业鑫看着,让所有人把他画下来吗?光是想到这个,杨律的心脏就颤抖得十分厉害。
倘若当真如此,不需要杨准再做什么惩罚他,光是这件事,已经足以让杨律窒息了。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终了,只能像一个傀儡一样任由杨准摆布,但是,他为什么会遇到程业鑫?程业鑫是一道光,他照进来,让他又重新有灵魂了。一个有灵魂的傀儡,会生不如死。
“阿伯,这金鱼怎么卖?”正在杨律深受困扰时,他突然听见程业鑫说话的声音,低头一看,程业鑫已经在路边的一个金鱼摊子前蹲了下来。
阿伯摆摆手,说:“金鱼不卖,这里只卖鱼缸。但是可以捞金鱼,两块钱一个纸网,捞到的鱼拿走。”
“要金鱼吗?”程业鑫仰起头笑问。
杨律错愕,他在程业鑫的身边蹲下,看着水里这些自由自在的小鱼儿,轻轻地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程业鑫马上向老伯买了十元钱的纸网,撸起袖子,凑近水槽,专注地把纸网放进水里。他专心致志地追逐着水里的金鱼,而杨律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儿,程业鑫啧了一声,杨律往水槽里看,才知道他弄坏了一只纸网。
能不能得到金鱼无所谓,杨律只想再看程业鑫久一点。他在失败以后自言自语地发誓,再次开始时,眉头紧蹙的样子较真得很可爱,杨律知道阿伯发现了自己,但他没有把停留在程业鑫脸上的目光移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程业鑫忽然乐道:“好嘞!”
杨律如梦初醒,方知他已经成功捞到了金鱼,而纸网也用完了。
程业鑫得意洋洋地笑着,冲他眨了眨眼,说:“挑一个鱼缸吧!”
杨律看着那只在小盆子里扑腾的金鱼,半晌,才笑着认真点头,仔细地挑选了一只鱼缸。
阿伯往鱼缸里倒水,又把程业鑫捞到的金鱼放进去。他狐疑着把鱼缸交给喜上眉梢的杨律,又奇怪地看向把鱼缸钱递过来的程业鑫。程业鑫对此有所察觉,接过零钱时没有和阿伯对视,转而对杨律淡淡一笑,说:“走吧。”
杨律珍惜地捧着刚刚得到的金鱼,和程业鑫一同往海滩的方向走。走着走着,连行人也变得稀少了。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近,海风的味道越来越浓。
圆满的月亮挂在天际,月光将几缕浮云照得透明、晶莹,稍稍一阵风,云如薄纱一般飘往了天边。
小路的两旁皆是旧时的别墅,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探出墙头的三角梅在冬季只剩下零星的花朵和依旧油绿的叶,在昏黄的灯光旁,显得陈旧,只在风吹过时展露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