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如此,但赵宇的心情猛然好得飞起。天气转热,刚帮忙搬完货的他坐在狭窄的车厢里浑身冒汗,还颇气定神闲地往回吴城的方向开。小张发觉了赵宇的心情之好,也不再开口,闭着眼补眠。赵宇一路心情亢奋,虽身体疲倦,但仍以一副万夫莫开的气势轰隆隆开回了吴城。
回去便有休假。其实放在平常,他一般有假也不愿意休息,仗着年轻身体好,榨尽一分一秒赚点加班津贴。但这回他将货车停回了公司,便去勾了假期。这回假期有个两三天,赵宇将送货单和假条都交给了上边,满面春风地从经理办公室出来,穿过狭窄的走廊,正面碰上老王。
老王抽着烟,笑了笑,“小赵,回来了?”
赵宇满眼的笑意暗了暗,脸上那股张扬的少年味道压抑了下去,嘴上的笑却展露出来,“王哥好。累坏了,正打算回家歇歇。”
“你小子。”老王伸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把赵宇的头发,中年男人粗糙而带着浓重烟味汽油味的手从赵宇的短发中揉搓过,赵宇的眼皮颤了颤。老王毫无所觉,以一种刻意的亲切口吻,“瞧你那喜样,还把我当外人吗?说实话,是不是又要升了?”
赵宇立马想起昨晚上小张无意间说出的话,在心里叹了口气。开长途货车的疲倦似乎突然压了上来,他强打精神,“真没这回事,我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要真有机会,也肯定是给你……”
“好么。”老王打断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焉不详,“王哥明白……”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两秒,老王的手慢慢从赵宇肩膀上放下。赵宇招呼了声,两人擦肩而过,他听见老王在身后往垃圾桶里咳出一声痰,将他往下拽了拽。
他自从来这公司的时候,老王便在了。那时候他初来乍到,一切谨小慎微,只知道拼命干活,怕丢了饭碗,还是老王有意带着他与同事们聊天,曾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劝他别这么“独”,多露`点笑脸,多说些好话,方能为人处世。老王只是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中年男人,与他的许多同事一样,上下有老小,大志小志都未成功,在柴米油盐的打磨中不甚勤奋,怨恨国家制度社会领导有钱人拜金女,却也从未有大的坏心,甚至有不少善意。只是这些善意,随着赵宇这半年飞般的上升慢慢磨成了隔阂。赵宇经过家中出事,不是不明白人情冷暖的道理,但此刻还是有些疲倦了。他曾经人缘好到全校相识,前呼后拥左右逢源,却对成人社会的社交精疲力竭。
草鸡知道他快要放假,火速约他过几天朋友们聚聚。赵宇看着信息,慢慢泄了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些笑,回了个好,回家睡觉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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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
草鸡:“真的很好吃,哥,不好吃你就打我…但万一不好吃,也别真打……唉,就是很好吃嘛,味道清淡、环境好、还是火锅,很符合的!唉甜甜你不要动,放着地我来拖,别抢我手机,我难得跟哥打电话——”那边突然窜出一个女声:“虽然外边看起来不好看,但里面还是环境挺好的,这种馆子才有情调啊!”
赵宇左转转右转转,端详着眼前这巷子尽头的馆子,外观破破烂烂黑漆麻黑,看起来着实不可貌相,皱起了眉头,一句没听清半句,怀疑道,“真的能好吃吗?我还不如去吃传说中的海底捞呢。”
草鸡吭哧吭哧:“好吃啊!连甜甜那么挑都说好吃——”
赵宇心不在焉:“好嘛,要是不好吃你就完了……”
女声再次抢了话筒:“哥!你要请哪位大人物吃饭啊,这么纠结不像你的画风啊!还有,火锅吃啥子清淡的嘛,重庆麻辣锅搞起来嘛。”
“他喜欢吃清淡点的……”赵宇喃喃道,突然大悟,咦了一声,“蒋甜甜?你俩在一块干啥呢?”
通话那边:“……”
感觉深受大哥忽略的小弟草鸡和小妹蒋甜甜愤然挂了电话,赵宇毫无所觉,一手还拿着手机,拍板定音,决定信他兄弟们一回,就是它了!
吴城近两年疯了一般地窜出大大小小连锁独家的饭馆餐厅,赵宇对此一无所知,要没有朋友们参考给意见,他还真得为了找个符合李安生口味的火锅店愁破脑袋。但此刻既然有了建议,他又往手机上搜了搜大众点评什么的,决定约了李安生晚上就在这儿吃饭。他打了电话约了李安生,李安生自然毫无犹豫爽快应允。因为这地方实在犄角旮旯,李安生温声解释自己今天加班,提议下班后去赵宇家楼下接他,两人一道前去。
站在巷子里的赵宇口气云淡风轻:“行啊,我还躺在床上呢,晚上见吧。”
31
赵宇洗了澡,换了套看起来清爽点的衬衫牛仔裤,在家对着厕所半身镜瞅了半天,用之前学的卷裤脚的办法试着卷了卷,奈何手糙心粗,卷出来像个插秧的。大热天的,他卷个裤腿都卷出一身汗,愤愤然就这么放着歪七扭八的插秧裤腿在腿上荡着。再瞧着脸,他昨晚睡得挺好,脸色看起来还不错,就是头发长了些,还没来得及理。家里也没个定型的,干脆手往龙头下一撩水,将刘海往上边一捋,露出光洁额头,倒也挺清爽。
李安生在车里耐心地安静等着,不是赵宇墨迹,而是他来的太早。李总换下了西服,改穿休闲一些的衬衫牛仔裤。他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半小时,从电瓶车云集的老小区道里硬是塞了进来,在楼底下平复心情。离时间尚有七八分钟,楼里晃晃悠悠出来了个高瘦的人。那人二十五六岁,穿着大了些的白衬衣,宽肩长腿,牛仔裤的裤角皱巴巴的乱七八糟卷起来,露出精瘦的骨节分明的脚腕,在裤管里晃荡晃荡。再瞧那脸,剑眉高鼻,透亮的黑眼睛天生带笑,嘴角却有些微抿,显出些许冷意。柔软的黑发闹着玩儿似的往脑门上一捋,露出些许发丝儿,像个小孩。
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
李安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狂跳,眼睁睁瞧着那仿佛从记忆中走出的英俊少年郎坐进了车里,冲着冒冷气的空调口舒服地叹了一声:“?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人览献恿恕憷凑饷丛纾俊?br /> 李安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晌才偏回了头,“刚来没多久。”
“行吧。”赵宇漫不经心道,突然反应过来,伸手开车门,“哎,我下车给你看着去,别被电瓶车给刮了。”
“没事。”李安生低声阻止,赵宇就瞧着李安生面色平静地开始倒车,从电瓶车摩托车三轮车共享单车随地乱摆的逼仄小路里硬是毫发无伤地给歪歪扭扭开了出去,一路直接出了小区。赵宇咋舌:“可以啊你。”
李安生这时候躁动的心跳才勉强平静了下来,瞧着眼前的路,自己也有些糊涂,却是装作面色不改:“之后的路我可不会开,哥,你指路吧。”
两人一路去了那火锅店。李安生对那黑漆麻黑的外表丝毫异议都没有,一同进了地方,只见里面确实别有洞天,装潢得不错。赵宇提前预约了位置,进去了也不用等,直接就开吃。火锅上来了,久熬的松茸猪肚鸡汤底,乳白色的汤液咕嘟嘟冒着鲜香的泡,热气蒸腾上来扑了人满脸。李安生喜清淡新鲜爱干净,赵宇特地嘱咐了先加了些菌菇在里边烫着,什么牛肚之类的内脏都没点,要了一堆新鲜的虾鱼滑北极贝,另有和牛羊羔卷等等,再有蔬果小点心不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赵宇背靠椅背,挑了挑眉毛:“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够再点。”
两人不约而同地穿着相似的衬衫牛仔裤,面对面,中间是氤氲的火锅白气,攀着空气蜿蜒而上,将两人的面容慢慢的晕得有些模糊。仿佛一边仍是那个孤独贫穷的少年,一边还是那个一掷千金的纨绔。说起来多么好笑,他李安生跌跌撞撞从贫困的泥潭里走了出来,裹了层光鲜亮丽的外皮,逢年过节问候不绝,却从未有人再像多年前那个莽撞的小少爷一样,将他脆弱的自尊细细包裹起来,笨拙地照顾他的喜怒哀乐。
李安生低声:“怎么不吃辣的?”
赵宇:“你喜欢不?”
李安生点点头。
赵宇:“你喜欢就行呗。”
李安生定定地看着他,感觉浑身滚烫。
他那些经年累月的孤独的疤与疲倦在这热汽中慢慢融化成了温柔的羽毛,覆在长久冰冻的心脏上。
赵宇着实大方,丝毫看不出来他是个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瓣花的穷狗,点了一大桌子菜两个男人都没吃完。所谓输人不输阵,赵宇早就有所准备,付款的时候手都不抖一下。李安生并未争着买单,这让赵宇心中十分舒坦。两人都吃得有些撑,尤其是赵宇,埋头光顾着吃了,连话都没讲上几句。两人出了店,李安生坐在驾驶座上发动汽车,侧头问他:“兜兜风?”
赵宇开了些车窗,感受吴城夜晚的风,点头同意。
吴城的夜风是温柔的。这座江南小城终于在夜晚服了软,将高楼大厦的钢筋铁骨悄悄掀起来,露出柔软的内里,想人给她揉揉肚子。初夏的晚上,过了晚高峰的时候,路上车子渐少,和煦的晚风挟着湖水的潮湿水汽慢悠悠地来,撒娇般地卷着人的发丝。李安生驾着车,从濡湿的湖畔一路开着,车边的通明灯火慢慢稀疏,夜色也愈发低垂。
赵宇消食的差不多了,恍然发觉起来:“往哪儿去?”
李安生笑了笑:“哥,你瞧瞧这是哪?”
赵宇坐得直了点,将车窗完全摇下,看着熟悉的建筑物擦肩而过,卧槽了一声,“去十四中?”
李安生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是默认的模样。路灯的暖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正好照着那张少见而俊朗的笑脸,赵宇看了半晌,把剩下的卧槽给吞回了肚子里。
教练他犯规。赵宇面无表情地心想,这人上回忆杀,逼他举旗投降!
车停在十四中的后门。已经很晚了,十四中没有晚自习,学生老师全都回了家,保安坐在传达室里昏昏欲睡。赵宇自从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此刻站在学校外边,竟丝毫不觉得陌生。这所又小又破的中学竟然还是那么又小又破,连那矮小的围墙都是以前的模样。两人绕着学校转了小半圈,李安生安静地跟着,赵宇则走在前边,吊儿郎当一晃一晃,没走几步便找着了熟悉的位置。他没等李安生反应过来,后退几步,往前小跑奋力一跳,双手攀着围墙顶,腰身一弯,整个人就坐在了围墙边上。
李安生:“……”
赵宇耀武扬威地踢了踢腿,乱七八糟的裤管随着修长的小腿摇摇晃晃:“上来呀。”
李安生喘了口气:“你怎么……就这么跳上去?小心上边放了玻璃渣。”
赵宇将一条腿伸至另一边,整个人跨坐在围墙上,向下伸手:“别废话了,快上来啊。”
李安生哭笑不得,只觉得今晚的赵宇不知是不是因为故地重游,仿佛变回了那个中二少年。他没接过赵宇的手,而是学着这人刚才的模样,后退几步同样跑跳上了墙。赵宇悻悻地收回了手:“怎么学得这么快啊?我当时学了好几天呢。”
两人下了围墙,在校园里漫步。每一栋楼都还是以前的模样,红砖的教学楼、小圈的跑道,硬要说变化,也许只有篮球场上的地修得平整了些。花花草草愈发得多,空气中隐隐传来栀子花的气息。赵宇终是忍不住,跑着去摸那篮球架上的锈迹,又去踢那路边裂了一块的道砖,模糊又熟悉的记忆轰轰烈烈涌上来。他想起在这个角跟人打群架,那个地方撕了书,每个地方都被曾经的他带着小弟们浩浩荡荡压过,蛮横不讲理地将每个地方划到自己的领地。他在这儿追鸡撵狗耀武扬威,要有多招人嫌就有多招人嫌,偏偏还不自知,觉得自个可牛`逼可威武,怎么想怎么幼稚又好笑。
“当时也揍了你好多回的。”赵宇一边走着,突然道,“对不起啊。你那时候是不是特讨厌我?”
李安生:“有点讨厌吧。”他顿了顿,认真思索了半晌,“你揍了我六回。”
赵宇:“……”
他也就随口说说,怎么还真承认了!好歹是多年旧情人故地重游,还带真翻旧账的啊?
赵宇干巴巴地说:“六、六回啊?有那么多吗?”
“为了蒋甜甜是第一回。”李安生平静道,“第二次是第二天,你带着两个人。第三回你说要给你一礼拜出气……”
“行了行了别说了!”赵宇听得嘴角直抽,心想自己那会怎么那么混蛋呢,“我那时候特不懂事,对不起啊。”
“可我也没讨厌你多久。”李安生停住了脚步,“从这开始,就没讨厌了。”
赵宇一愣,抬头看路。
栀子花香中,树叶簌簌轻响。安静的月光铺了一地,旧老的长椅卧在一片洁白间,不发一言。
32
栀子花香中,树叶簌簌轻响。安静的月光铺了一地,旧老的长椅卧在一片洁白间,不发一言。
这是学校里最大的一棵树,这棵树地理位置极好,前边是教学楼,后边是小卖部,树底下还有个长椅。这曾经是赵宇的据点,他曾在这棵树上挂了条大红带子宣告这是他的地盘。他率领小弟们在这划了一大块地方,中午烈日拉扯着蝉鸣的时候,他便翘着腿坐在长椅上,等着他的小弟们给他送面。那时候他这儿嬉笑怒骂,和兄弟朋友扯南扯北,和仇人对家打群架。他在这儿和李安生吃面,那时候的李安生还是个瘦弱而苍白的俊秀少年,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他捧着汤碗小心地喝汤,淡色的唇都变得红亮。那时候赵宇还是个中二幼稚的小屁孩,他不高兴全世界就得跟着不高兴,他喜欢的人就得跟着他混,十分不讲道理。
赵宇下意识地走至长椅前。十四中抠门得不行,连个椅子都不肯换。这椅子旧了,褪了原本鲜亮的漆,露出的部分又生了锈,破旧不堪。估计平日学生们也不爱往上边坐,长椅孤孤单单地坐在树下,积了薄薄的一层灰。赵宇弯腰拍了拍,转身坐下。
李安生呼吸一滞。
穿着衬衫的青年坐在他梦中反复出现的长椅上,也许是找到了熟悉的感觉,青年像记忆中一样翘起了腿。柔软的月光将他俊朗的脸映得更加柔和,双目好似小狗儿的眼睛,圆圆的,又亮又透彻。这双眼睛曾经桀骜又自由,既有无畏又有柔软,经过这么多年,早就被打磨得沉默而平凡,唯有在十四中的这棵树的月光下,熠熠闪光,仍是李安生心里的那对无价的黑宝石。
青年笑了:“你的手机屏幕,是不是?”
李安生哑声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为什么不知道啊?”赵宇眯着眼抬头看高大的男人,吊儿郎当道,“这是哥的地盘好吗?”
李安生:“我还以为你忘了……算了。”
他深深地喘了两口气,两人沉默了几秒。
赵宇抠抠椅子的漆,又抬头看看沉默的李安生,不看不知道,与这人四目相对,这人黑沉的眼睛里情绪汹涌,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大招了。赵宇咳嗽了一声,偏过头,躲过这人灼热的视线,“带我来十四中,肯定有话想说吧?你想说啥,说吧。”
李安生走近了一步,低头看着他。
“刚才你跟我道歉。”李安生说,“哥,这回换我跟你道歉。”
赵宇:“?”
李安生:“一,是我以前不好。我太偏执了,总是想多。我没法控制我自己的情绪,也不能坦率地向你说出来。我既想管着你、又不敢管着你。每当我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我都很难忍受。以前我想忍住不讲,但后来越积越多,总是和你吵架,让你生气。”
赵宇结结巴巴道:“这个你也道歉啊?我那时候脾气也冲……”
“二,是高三的时候。”李安生顿了顿,看眼前的人突然哑了声,平静道,“我感觉到你不对劲,但我没有问,也不敢问。之后你过得不好,我没能陪你。这是我最后悔的事,对不起。”
赵宇的心脏咚咚狂响。
“三是,”李安生:“是现在,我特别想跟你告白。”
赵宇:“……啥?”
李安生半蹲下来,与赵宇对视。四目相对,两人都觉自己身上发烫。李安生甚至觉得自己背后紧张得出了汗,“从初二的这里开始,我就喜欢你。哥,去年末在帝都碰见你,我差点就忍不住了。”他顿了顿,平复了些许呼吸,“我特别后悔,当时我父亲接我回了帝都,之后都没有回来。是我的错,我太胆小了。哥,你特别好,你大方、勇敢、有很多朋友,从来都不缺我一个。但我还是想说,我很喜欢你,和以前一样喜欢你。咱们像高中的时候一样好吗?你罩着我,你还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