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各自陷入沉思。
说到此处,风凌霄顿了顿,伸手端起案上的香茗呷了一口,方才接着说道:“七弟自为他王兄派遣离国出海伊始,寡人便已留意他之举动,方知这些年来,他之足迹几近遍布大陆主要大国:东到东海氐人国,替他国破除结界,另遣新居;南至我国,为我国解除北境兵戈之灾;与西南奇肱、奇股二国交好,作中间调停,更与巫咸国实权巫祝朌坤大人之徒相互许为挚爱;西至臷国、羽民国,更为羽民国觅得新都;如今他身居北地,正为解救枭阳、厌火二国之民为夸父国寻觅勇士……”说到这里,只见风凌霄嘴角弯出一缕轻笑,“话说自烛阴身化大陆万物以来,除却宗主国之祖轩辕帝并首任大陆盟主云丙,对于大陆诸国之牵连影响,还有谁能较七弟更大?岂非正是天降盟主之位于此人也?此番真乃天助我族,终有身怀我族血统之人君临大陆,正是我族大展宏图之时!”
众人闻言,无不恍然大悟,狠赞一通。风凌霄又接着道:“不仅如此,七弟为解诸国之祸,已多番破除各地的六兵之阵,又以神兵消除各方之结界。虽说这结界一除,致令我等小国暴露于外,与宗主国之间再无屏障可依。如此虽于我等小国不宜,却亦有一样好处,便是大陆之上再无可阻碍我等往来联合之法。我等小国虽无法独立与宗主国抗衡,然可知集腋成裘、积沙成塔,宗主国即便所向披靡,亦难敌我等齐心协力、人多势众!”
众臣听罢这话,赞不绝口,之后风舜英则问道:“然国主亦道七殿下如今无心王位,便是我等旁人从旁算计,正主不从,又有何用?”
风凌霄则笑答:“他虽不作此念想,然我等身为他母族一派,却能代他发言,而其余众人,自会因了这层亲缘,将我等视作他之势力与意志。只要我等谋划已定,借他之名联合愿亲近他之势力,届时便是龙袍加身、盟主天降,他亦惟有顺应民心,由不得他拒不接受了。”
众人闻罢这话,方才明了个中原委,深为钦佩。筹划既定,如今又闻中土国正对其西方边境的奇肱奇股二国虎视眈眈,风凌霄当机立断,随即遣了左将军风惠香飞马出使奇肱国,商议与二国联合一事,方有了上文所述的一幕。
于此同时,风凌霄从早先派遣进入夸父国埋伏打探之人口中得知三王子已成功助夸父国寻到勇士厘瑱,因而解救了一干枭阳厌火国人,这干人等对三王子感激涕零、无所不从,遂灵机一动,对于如何解救盟国之危,胸有成竹。随后风凌霄即与为人机警、深得她心的近卫、副将风香玉密授一计,令她越过中土国,北上前往夸父国,与夸父国的密探接头,见机行事。借由夸父国举行十年一届的重大盛事祭日大典之时,期间国内国外之人纷纷涌入冀城,或贩货物,或来瞻礼,风香玉则趁此时机装扮成女子国商贩,将女子国的特产丝绸、茶叶、粮食等物装了好几大车,赶在此时运入冀城,暗地里便与夸父国右都尉厘璧接上了头。却说别物便也罢了,这夸父国地处严寒之地,最为紧缺之物正是粮食。此番见了这风香玉携来的几车稻米,无有不可、莫不心动,而风香玉则趁机提出一个要求,请求令自己与当初随三王子一道前来的枭阳人等见上一面。那右都尉闻此事亦办,当即应下。而风香玉手下之人见主子仅为此事便献上几大车粮食,只觉太过便宜了这厘璧,然风香玉却淡笑着道句:“这不过是区区开头罢了,好戏还在后面。”
却说女子国正暗自行动之时,另一边的三王子却毫不知情,正与云永按原先计划前往羽山,寻找进入幽都之法。因此番三王子对夸父国有功,国主厘琮倒是乐得相助。交与三王子一份前往羽山的详细地图,告知他羽山位于夸父国最北面,地处北极之阴,又替三王子二人准备足够的干粮,供路上之需,更遣人在前引路,带领他二人前往。此外还将由传说之中的神物五色石所造法器借与三王子,此法器可用于暂存人之生气魂灵。三王子接过,再四道谢。
待送走厘瑱,三王子二人随即告别厘琮厘瑷等人上路。因之前已为朌坎身躯服下不死之药,他身上致命之伤皆已痊愈,恢复如初,只候着灵魂之生气返回体魄,便可活过气来。念及此行不易,便将朌坎身躯寄放在厘瑷那处,请她代为照管一番,厘瑷自是不敢怠慢,郑重应下。
一路行程向北,所遇多少艰难险阻自不必多言,又因北地常年积雪,路滑难行。一行人等耗费许多工夫,方才行至羽山之下。只听那领路之人道夸父国人虽知幽都在此,从古至今却从未有人真正进入,因幽都正是万物死后灵魂归宿之地,活着之人又如何能入。
三王子闻言,支颐暗忖一回,随即问道:“据闻贵地之南有一门唤作雁门,此乃幽都之门户,可有此事?”
那领路人则答:“回殿下的话,鄙国自古是有这一传闻,然却是无人见过,亦不知真假。”
三王子听罢这话,陷入沉思,正值此束手无策之际,忽闻一个声响传来,竟是兽语人言。三王子等人闻罢循声望去,只见一飞禽生得五色羽毛、头戴金冠,打那一旁飞来,正是灵鸟鹦鹉。三王子见状眼神一亮,忆起古籍中记载鹦鹉正是可通往冥界的神灵之鸟,登时只如拨云见日一般,计上心头。他随即开口说道:“据闻鹦鹉此鸟惟喜栖息于温暖湿润的南方,北方天寒地冻,不适其生存。然此番在此目见此鸟,想必并非是巧合,乃是因了此处与冥界幽都相关,方有此通冥之鸟。我们不若跟随前去,想必定有发现。”
云永等人闻言,皆赞三王子机智。又见那鹦鹉径直往羽山深处而去,三人恐失其踪迹,随即将坐骑留下,携了武器,徒步追赶上前。
不知在山中行了多久,三人来到山坳之中的一片开阔地带,而三人终于此处失了那鹦鹉之踪迹。只见此地宛如一封闭的容器,惟有进山之路,却不见出山之路。放眼望去,山坳之间入目之物乃是一片茫茫的禾草,长穗之间,漫漫萤火环绕飞舞。云永不经意间向前踏出一步,登时只觉踏空一般,踏出之足宛如陷入泥洼地里。
云永忙不迭收回脚来,惊道:“这是沼泽?!”
不料话音刚落,便闻天空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大地震动,一旁的夸父族领路人不提防竟就此跌倒在地。只听一个声音蓦地响起,在道:“此乃雁门,来着何人?”
……
第122章 壹贰贰 冥河难渡
冥府之中,刀山嶙峋;
幽都城里,火海奔腾。
生前作孽,死后尝清;
赎清前愆,方入轮回。
传闻忘川之畔,有一妇人,生得妍丽无双、知书达理,乃天帝之帝女,投于江中身殒,死后为帝封为幽冥之神。因观世人恩怨情仇、男怨女痴,待到轮回井前亦不愿释怀,遂于奈何桥头立口大锅,熬煮浓汤,令阴魂服下,了却尘缘,方得转入轮藏,再世为人。此幽冥之神即为孟婆。
自鸿蒙初开至今,孟婆伫立桥头,等候过桥之阴魂,见过太多恩怨,闻听无数因果,最终都不过服下这“忘情之水”,便将身前万事全抛。世间芸芸众生,并非圣贤,大多有罪,即便并非大愆亦是小过,死后投身地府,待尝清罪愆之后,转世轮回。而愈是罪重之人,则愈是渴望忘却生前诸事,消去前世记忆,转成清白一身,可无牵无挂再入轮回。遂大多数阴魂待于幽都服役期满,便排队来到这奈何桥边,无不争先恐后地向她索来一碗浓汤服下,方才渡河。这鬼界有去无回,人人入了此境,最终归宿,便惟有这轮藏之井。遂鬼魂又有“不可回头、无法转身”一说,即道它们一旦身死,便再难回头,无论生前是善是恶,到得此地,再不可留恋前世人事,只管一往直前。三界之中,神念旧,人现实,而鬼则永远向前看,着眼于将来,此便是非同神而异于人的鬼之道。
千百年来,孟婆便是目睹着众生沿着此路,由远而近,依次打这奈何桥上经过,任你身前有多少滔天权势、泼天富贵,似山的盟约,如海的深情,亦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此乃万千生灵之宿命,无人能够逃过此命。
然而孟婆未曾料到,有朝一日,她亦能亲眼目见一怪胎。从那鬼魂模样瞧来,生得是分外年轻面嫩,只如阳间十五六岁的少年。从鬼差口中得知,此乃枉死城中赎罪之鬼魂,是数十日以前来到鬼界,正在几日前役满,正待入了轮回。
孟婆闻言,心下暗自一惊,枉死城中皆是生前因无妄之灾而无辜命丧的冤魂,多是受难于灾荒、战争、瘟疫之类,这干人死于非命,遂化为斩腰折臂、有身无头的厉鬼,于枉死城中寻仇觅冤。而生前所犯杀孽太重的残暴之人,则为阎君依其罪行投入枉死城中,为厉鬼撕缠抓咬,以其身亲受断肢毁躯的皮肉之苦,直至其尝清罪孽,方得再入轮回。而三日以前,孟婆在忘川岸边远远目见那游魂之时,未想这阴魂年纪轻轻,竟因杀戮过重而被罚入枉死城中,只道是人不可貌相,从那游魂清秀绝伦的容颜之上,丝毫瞧不出其残暴狠戾之相。
三日前头回见到那阴魂之时,闻知那阴魂来历,即便那阴魂生得面善,孟婆亦对其无甚好感,只道是对这等凶恶之厉鬼,即便是自己这般历尽千帆之人,亦着实难生亲近之感。目视着那年轻的游魂由远而近,孟婆又转念一想,千百年来,这途径奈何桥的万千阴魂,又有几人是无罪清白的?鬼之道既是令众生抛舍生前万事,无论罪愆深重抑或富贵荣光,最终不应一道平等地从打从她跟前经过,接过她递上的这碗凝聚酸甜苦辣人生百味的浓汤,至此抛却过往,转成清白之躯,重入轮回?念及于此,孟婆忙不迭端起笑靥,待那阴魂打跟前经过之时,勉力递出一个慈悲的笑容。不料却见那阴魂虽向这方而来,却未曾汇入欲渡河的人群之中,却是中途转了方向,径直前往忘川上游的茫茫蒿里之间,游弋其中,徘徊不前。
头一日见那阴魂入了蒿里,孟婆尚且以为这阴魂定是迷失道路。鬼界之中常有那缺失心眼之魂走至中途陷入冥界的险山恶水之中的,亦有渡河无能为忘川中的怨灵拖入河中的,而这茫茫蒿里,则惯常是些身前执念深重、以至于死后不肯轮回而于蒿里之中徘徊不去之人。孟婆见那阴魂年纪轻轻,又如何能生出这般深重而难以割舍之念,遂仅以为他不过亦如其他阴魂一般,碰巧于蒿里间迷失方向罢了。待过些时候,便能寻了道路出来,汇入阴魂之中,走这人人必行之路。未想第二日过去,那阴魂仍是徜徉于此,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孟婆见状,便愈加纳闷。待到第三日,孟婆隔着一个不小的距离,于那足以高过一般成年人身体的蒿草之中,瞅见那身形尚未长定形的少年,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择了一个无人前来的空隙,离开这奈何桥头,往那蒿里而去。
此番待行得近了,孟婆方才瞧清这少年身着一袭样式奇异少见的袍服,而她似是正于不久之前打跟前经过的阴魂之中见过几个类似之人。他们似是阳间混沌大陆西南的一小国巫咸国的巫祝,然据她所知,巫祝大都一生向善,又具沟通天地人神之力,遂寿命久长,且未受甚惩戒。未有如这少年那般年幼而罪行深重之人,思及于此,孟婆对了这少年身世更感兴趣。
她不禁步至那少年身后,轻声开口问道:“汝何以于此徘徊不止,却不肯寻路过河,从吾手中接汤饮下,斩断前缘?”
……
另一边,且说三王子三人追随那鹦鹉来到一处山坳中之时,莫名失其踪迹,不知是何原故,正踌躇难行之际,又闻一人声传来,响彻山谷,在询问三人来意。三王子闻声,随即朗声对曰:“在下中土国云寅,正是为复活爱人而来。此前已于他处求得不死之药,此番惟剩寻回爱人魂灵,便可使之复生。不知阁下是哪位高人,请不吝现身赐教!”
三王子话音刚落,便见半空之中电闪雷鸣,一道耀眼的霹雳划破长空,白光过后,空中骤然出现两个巨大的人影,二人面容威严、姿态英武,左边一人身着银盔银甲,手持浑铁点钢叉;右边一人则身着金盔金甲,手执金色战戟。
只听二人开口说道:“吾等乃冥神神荼、郁垒,为天帝指派守护幽都之门雁门。”
三王子闻言,随即拱手道:“在下见过二位大神,还请大神大发慈悲,允在下进入幽冥之都,寻回爱人生魂,在下就此谢过!”
那二人听罢这话,惟道句:“汝可知世间万物惟有死后方可前往幽都,汝既欲前往,便纳命来!”言毕,再无他话,只见那左侧的神荼随即高擎点钢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向身下的三王子劈头打来。三王子见状,较身侧另二人反应迅速,一面将离自己最近的云永猛地推至一旁,一面抽出腰际佩戴的蓐收神剑,举至头顶,迎头接下那点钢叉之击,只见那钢叉之上蕴含雷霆之力,一瞬之间电光四射,将三王子所在之处炸出巨型深坑。三王子祭出蓐收神剑,方才勉力支撑,却仍抵挡不如头顶那仿若泰山压顶般的力道。须臾之间,三王子只觉全身血脉逆流,眼冒金星,耳畔反复回响的是肌肉骨络分崩离析的声音。与此同时,三王子方才深切体会到人神之间力量之悬殊,或许在神力面前,人力不过渺如蝼蚁。念及于此,绝望之感如同沼泽之中升起的毒流,裹挟着三王子身躯,将他一股脑儿拉拽下无底之渊。
正值此时,被三王子一把大力推开的云永回过神来,见三王子被那神荼之叉制住,难以动弹,随即一手操起画戟,足下轻点,跃至半空之中,将手中之戟摆出阵势,蓄势而发,向那神荼一戟刺去。云永此举本未想能伤到那神荼,只欲就此将神荼吸引前来,以解三王子之危。不料还未击中那神荼,忽地从旁袭来一明晃晃的戟尖,正是那郁垒看穿云永意图,举战戟攻伐而来。幸而云永机警,半途中亟亟调转路数,将戟往一旁横扫而来,此一击虽难以撼动那战戟分毫,却亦借那兵器撞击之力,反向弹开云永身体,将云永弹出老远,重重跌在地上。
三王子见状,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口中腥气漫延,自知自己为那点钢叉击出内伤。然见云永欲救自己而伤,若自己就此命丧,不单未能兑现与朌坎之承诺,救他复生,亦会令云永随自己陪葬。倏忽间,强烈的不甘只如破除毒流的藤蔓,撕碎黑暗破土而出。若是就此放弃,努力这许久岂非全无意义?若是就此放手,又如何算得一个珍情重诺之人?念及于此,三王子勉力运转浑身真气,活络经脉,一股力量油然而生。他转头向一旁望去,只见那夸父族人高大的身躯抖若筛糠,被骤然出现的冥神骇得站立不起,随即心中灵光一闪,得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一句,这鬼界的内容本该属于上一卷“鬼之道”,但碍于篇幅的限制(上卷五十章),所以只能放在第四卷“和之径”里了orz
第123章 壹贰叁 久别重逢
却说上回神荼、郁垒二冥神骤然出现,以雷霆万钧之力压制三王子一行人等,令他们难以跃进分毫。危机之时,三王子见罢一旁的夸父族领路人,忽地灵光一闪,只道是这神荼、郁垒身形高大,自己与之相较,体小身弱,施展不开,全然不占半分优势。惟有扩展身躯、扩大身形,方能与之一战。念及于此,三王子暗运真气,激发体中血脉之力,幻化为夸父族身形。他手中的蓐收神剑随之金光大盛,随三王子身形变化而增大。那头上神荼以钢叉压制,忽地只觉一阵猛力传来,一股脑便将钢叉掀开,只见坑中之人一跃而起,身形已与之前全然不同,顶天立地,壮大许多。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郁垒见神荼被挡开,随即挺戟上前,欲补上一击,不料却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倏忽间颈畔便有鲜血直喷而出,同时又闻三王子口中道句“大神,得罪了”。正是三王子方才趁着一把掀开神荼点钢叉之时,另一手携了那玄冥神弩,对准那郁垒颈旁一箭射去,此乃神兵利器,岂是凡物,方能就此射伤神体。这郁垒拿手捂住受伤之颈,将双目睁得滚圆,难以置信这一介凡人竟能伤及己身;转念一想,不禁冷汗直冒,亦明了方才这一箭不过一计下马威罢了,若对准自己要害射出,岂会仅仅留下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