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歌默默的吃饭不说话,心里憋屈的不是滋味。什么青梅竹马,她与孤月姐姐也就是儿时要好的玩伴!
万俟雪顿觉没有了食欲,静静的看着浅歌。浅歌的吃相很有条理,很安静,尽管她已经饿到肚子发出的咕咕的声音了,仍是不慌不忙,非常的优雅。单凭一个武林世家,能养出浑然天成高贵气质、谈吐不凡的女子来?她很怀疑,半个月前就派人到中原打探消息,一直没有消息回来,这意味着浅歌的身份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
浅歌怕她,并不是像别人那般畏惧她的权势,她的威严,而是害怕她伤害了身边的人罢了。
你是浅歌,那浅歌又是谁?
第四十六章 心生疑窦
万俟雪为了弥补对浅歌手腕的无心伤害,指派了两名宫女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浅歌欲拒时,敌不过那一个冷冷的眼神。
凤来殿。
浅歌刚执一子黑棋落下,万俟雪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轻松的说:“你又输了!”
是吗?浅歌看女王下了一子白棋,细细看着棋盘走向,恍然道:“陛下棋术高超,浅歌甘拜下风!”
这话并非恭维之言,万俟雪听着心里畅快,边将白子捡回棋笥里,边说:“你棋术并不差,可是师出两人?”
“嗯,陛下怎知?”她从小便跟皇奶奶学棋,长大后又常与外公对弈,多受两位长辈指点。
“从你棋风看得出来,他们还是你非常尊重的长辈,棋风如其人,一人性格刚烈勇猛,擅长猛攻,一人性格淡定从容,擅长防守。受此两人影响,你下意识的去模仿,失去自己的棋风,时攻时守,攻守不定,无法一棋制胜!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必须有自己的棋风,懂得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之外。”
真是一针见血呀。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陛下是女王,而浅歌是人质的原因吧。”
万俟雪微微一皱眉,她不喜欢这个说法。
浅歌执一黑子,轻轻下在棋盘上,博弈又开始了。
“假如,棋盘为华夏大地,黑白子是你我的兵将,你如何挡我入主中原?”白子落在与黑子相对的角落上,白子一如雪域,两子相对,势成水火。
浅歌被那气吞山河的霸气闪了神,缓缓执一子黑棋落下,“浅歌以为陛下无心涿鹿中原……否则,贵为漠北之王,为何仍以一宫之主自居?”
手落白子,将黑子围住,万俟雪说:“不错。那你又知不知,本宫是不想还是不甘?”
浅歌一怔,相差一字,谬之千里。
“漠北乃寒苦之地,自古不争,又何足道矣?”
是啊,对于这位唯我独尊的女王,她又知之多少?原以为万俟雪能当上漠北之王,莫过于是她那身诡异的武功,相处一段时日之后,她发现女王经文纬武,在天文地理、律历算术、行师农政方面多所通晓,生活极其规律,除了嗜酒这一点……性子也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冰冷,更多了些霸道。
如果她不想,又怎会去争这个领头?如果她决心复国,又怎会甘于做个漠北之王?
半个时辰后,输赢立见分晓,浅歌不禁有些气馁。
“今天就到这里吧。”万俟雪道,“你还要多些历练!”心志不改,棋风不变。
浅歌松了口气,看天色将过午时,本该是女王午睡的时间,可是女王突然说要下棋,这一下就连下三盘,待会又该是女王办理公务的时候了!
“本宫要歇会,你也留下来吧。”万俟雪就座而倚,闭上双眼假寐。
平日女王午歇,浅歌便也是回去歇着的。今天时辰将过,浅歌就侯在旁边,先是托着脑袋看那一盘棋局,渐渐的困意袭来,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万俟雪缓缓睁开双眼,眸子明亮有神,已无一丝倦色。解下身上的金丝白袍披在浅歌的身上,那白袍虽薄如蝉翼,但可驱风寒,本来于她是无益的,可姑姑见不得她身穿单薄,执意要她披上,而她这寝宫里,并无一件保暖的衣物,唯独这件。
此时趴在案台上的美人儿仍然睡得很香,密翘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粉润的唇瓣时而轻抿,平稳的呼吸随着胸脯起伏。
她可是在做梦?如果是,梦里可有我?
伸手欲抚上那张绝美的容颜,却在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停住了,她体寒手冰,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儿!尽管如此,手心能感到她鼻息间呼出的暖暖的气息,就已心满意足了。
连睡着了都是美得动人心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疼惜她,难怪苏瑾会……想起在天山夜里的那一幕,女王的雪眸又覆上一层冰霜,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半响,万俟雪将怒气沉下,心中思索,为何她会这样感到生气?她从来不为任何事物心动,更别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世人。她是动了情吗?否则怎会因见到浅歌时而心生喜悦,不见她时沉闷烦躁,见她与人接触亲密,一心想要将她霸占在身边,不想让她美丽的容颜暴露人前……不错,她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就算,她真的对浅歌动了情,浅歌艳冠天下,才华横溢,冰雪聪慧,淡雅脱俗,足以与她万俟雪并肩站在一起。
可是,情之一字于她而言,对她将来所谋之事,并无益处,更有可能会成为她前进的绊脚石。姑姑对她的悉心教导,千叮咛万嘱咐,她又怎能忘了?!
万俟雪冷冷一笑,眼神已不再茫然。不能为之之事,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哪怕是情。而她又怎会知道,人的情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掌控,等许多年以后,懂得这个道理的万俟雪,为今天幼稚的想法苦笑不已。
外面传来两下轻微的叩响声,若不是万俟雪超绝的听力,旁人势必会忽略了。
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浅歌,万俟雪往外走去,她步伐轻盈,撩开珠帘时也不发一点儿声响,转眼已出了内殿。
房门打开,出来之人竟然是女王本人,在外等侯的紫衣圣使愣了一下,随即要行跪拜之礼,却被万俟雪一手托起,“无须多礼,前殿说话。”依然是清冷的声音,却降低了声调。
跟在女王身后的紫衣圣使,神情仍是懵懵的。
女王陛下向来浅眠,午休时任何人不得在寝宫走动,身边只有一名贴身侍女古丽服侍在旁,今个儿她有要事禀报,在殿外等候多时,久久不见女王出来,情急之下不得不吵醒女王,本以为出来的会是古丽,谁知不见古丽却见女王,那神色声音小心翼翼的,仿佛怕吵到了谁?
浅歌做了一个梦,谈不上是美梦,却是很舒服的梦。
等她醒来后,除了她这里已空无一人,此时已过了午时,看来是她睡得太沉误了时辰,女王也没有将她叫醒。起来时,身上的金丝白袍滑落,浅歌才发觉那是女王的披袍,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心里暖暖的。
没想到,冷若冰霜的女王也是很会体贴人的!
既然万俟雪没有将她唤醒,索性她就偷回懒,就在此等候着吧。
浅歌在内殿来回渡步,于棋盘又研究不出反败为胜的路数,四周空旷冷清,并无一处是供人欣赏的,这寝宫内连一本书籍都没有,墙壁上更妄谈有字画。万俟雪的性子很独特,书房便是书房,只能用以看书查籍,书写字画所用,寝室便是寝室,一床一几,一个不大的衣柜,一张梳妆台,这便是内殿所有物件,简洁的一目了然,并无一物是多余的!
这样的人物,与其说是自律,不如说是对自己过份的苛刻。
女王偏喜白色,连下棋都只下白子,这一屋子的东西均以白色为主,白色的床、被褥、纱帐,雪白通透得没有一点杂色。梳妆台上只有一面铜镜,一把梳子,一个银色百宝盒,对于一个女子家来讲,特别是一个绝色的美人,简单得令人发指。想到万俟雪一头银丝只用一根白带系着,脸上并无胭脂水粉的痕迹,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百宝盒?
浅歌心中忽然有个念头,要知道女孩子的百宝盒里都装着心中的小秘密,或是喜爱的头钗饰物胭脂水粉等,女王的百宝盒里面会有什么呢?
想着她忍不住就揭开了那百宝盒的盖子——盒中六个分格里,却只有一个分格放着东西,是一条琥珀色的琉璃链子。
女王怎会有这样一条链子?浅歌想着已把链子拿起,眼中瞳孔猛地一缩,那每颗珠子都雕着活灵活现的凤凰,其中三颗珠上刻着小篆体,那是她并不陌生的三个字:“凤舞阳”。
她怎么会忘了呢,她也有一条这样的手链……不,这条手链就是她的,年少离宫时没有戴上,落在皇城的寝宫里。可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万俟雪的手里?
浅歌实在想不到八年后,会在千里之外的雪域看到这条手链,而且是在漠北女王的寝宫里,个中有着什么样的渊源呢?
她猜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第六感告诉她,她不能让万俟雪知道她就是凤舞阳,一个前朝的遗民,如今的漠北女王,不可能是她作为大宸公主的朋友。
浅歌将手链放回百宝盒,又将百宝盒放回原处,平复了下心情之后才转身向外走去,拨开寝室的珠帘时,她与对面进来的人同时愣了一下,看到人影那一霎那,浅歌更是心头一跳。
糟糕,被当众抓包了么?
第四十七章 知己知彼
“奴婢该死!奴婢……奴婢吓到了尊贵的小姐!”
来人本是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回过神后才反应过来见到的人是谁。
原来又是那叫迪丽娜的宫女,这是浅歌第二次见她,自从上一次见过她之后就没再见过,还以为女王陛下调离她了呢。
她怎么总是一副懵懵撞撞慌慌张张的模样,看她的样子,八成以为自己又冲撞了女王吧!
“是我吓着你了才对!”浅歌将迪丽娜扶起来,她才是作贼心虚那个好吧!
迪丽娜看清了自己撞见的不是女王,心中默念感激上苍感谢大地,转想又撞到了这位美丽的女子,慌忙说:“是奴婢不好,贸然进来吓到了小姐,您别往心里去。”
浅歌自知跟她这般争下去也无用,想了想岔开了话题问:“你可知陛下现在在哪?”
“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奴婢看见陛下与紫衣圣使一同出了凤来殿,去了哪奴婢就不知了。”迪丽娜如实说,这位来自中原的女子上次又帮过她,不是坏人又长的美,心中对她的好感是噌噌上涨。
紫衣圣使?浅歌自从来到雪域宫后,见到圣使的机会不多,七圣使既然是女王的心腹,所谋之事必定是大事,紫衣圣使敢在女王午休之时前来打扰,那事情肯定很紧急。
会是什么事呢?会不会跟子翎和那龙吟宝藏有关?浅歌想着转首见迪丽娜低垂的头歪一遍斜着眼睛在偷看她,那模样让她忍俊不禁。
“嗯。没事了,你去忙吧!”
迪丽娜被那抹动人的笑容迷了眼睛,乐呵呵的笑,转身走了两步,不对,她想要干啥来着?一时没想起来,佯装着在四周兜了小半圈才想了起来——打扫。
浅歌看着迪丽娜整理打扫内室,百般无聊又有意无意的逗她聊起天来,慢慢的她知道了一些事情,例如迪丽娜是内务侍女,宫里的内务均由坎曼尔女官安排,也就是实际上宫中主管,雪域宫宫里大都是女眷,宫规森严,她们各司其职,宫墙内外皆由尉迟统领带领禁卫军和娘子军守护,陛下每隔十日召见下臣等……
此刻她心里仍然在想手链的事情,却想不出个头绪来,心思微转,问迪丽娜:“女王陛下经常去中原吗?”女王喜爱中原的佳肴,中原的衣饰,爱看汉书典籍,长的更不像漠北人该有的血统,让她好生好奇。
“奴婢入宫五年,只知道陛下除了三年前带兵抵抗南璃的攻打,从不会离宫太久的。”
三年前,是万俟雪成为女王那一年吧。
“你给我讲讲女王陛下的事情好不好?”
“这,这个……”迪丽娜脸上有为难之色。
宫里不许在背后咬舌根,更不许闲聊主子的事情,特别是女王和圣尊。如果被抓到了,下场是很严重的。
“听说你们的女王以五千兵马抵御南璃二十万兵将,是何其壮观和激奋人心的事情啊,漠北之地向来被周边国家欺负,女王能一举打败了南璃,真是一场历史性的伟大战争!”下人不敢在背后议论主子是情有可原的,但这说的可是主子的丰功伟绩,怎算得了闲言闲语呢。
听她这么一激,作为漠北人迪丽娜颇感自豪,开口畅畅其谈:“是啊,当年我们的女王陛下从万万人的兵马之中,突破重重包围,把南璃的将王项上人头取下来,高挂在城门外,从此以后,无人再敢来犯……”
“单凭一人之力就能办到常人多不能办之事,陛下武功真是超绝!对了,女王的头发何故是银白色的,是天生的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浅歌如是想,丝毫不觉自己是为了想知道而问的。
“不是,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女王的时候,那一头黑溜溜的长发可漂亮了,后来——”迪丽娜说着又停了下来,再也不敢接着往下说,急得浅歌追着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迪丽娜向左看右看,铁下心把话说完:“后来女王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夜之间白发,这当中发生了什么?浅歌暗忖,但无论如何,有几个青春貌美的女子能忍受青丝变白发?她当时的心情必定也很难过吧!
说着迪丽娜任务也完成了,准备离开时,浅歌觉得待在这儿也无聊,便要求跟她到殿外透透气。
迪丽娜不知她是谁,但听宫中的姐姐们说陛下对这位来自中原的美丽女子很看重,同进同出,还一起进餐,有此待遇的应该不是一般人,再看浅歌异族的美貌煞是迷人,迪丽娜禁不住那醉人的微笑,一时丢了魂魄,哪能不答应。
平日里,浅歌跟在女王后面,只去过绝心殿、昭仁殿、横溢斋和凤来殿,这么大一座雪域宫,除了来回巡视的禁卫军,就只有数百的宫女奴才,仅此维持宫中运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竟没有一个是闲人。
浅歌跟着迪丽娜出了凤来殿,七转八拐后,来到一个宁静雅致的地方,建筑风格像是来自中原,在这一片西域高原上,有着异国风情的韵味。
这里是何人居住的地方?浅歌心中不禁暗想,看到这样熟悉而美丽的景致,心底的雀跃,使她有些忘乎所以。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闯进漪兰殿。”
浅歌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盔甲佩戴长剑的女人站在亭阁上,对她们横眉呵斥,那人身材高大,五官威武,若不是整体看起来像个女子,她也恐会认错,以为是个男人。
迪丽娜一见此人,慌忙行礼:“奴婢见过尉迟统领!”
尉迟统领?统领宫中禁卫军和娘子军的尉迟统领,原来还是个女人。浅歌看了一眼身边的迪丽娜,转念之间,又已望向亭阁上,却见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走出来,那尉迟统领立即恭敬的站到她身后。
她是谁?浅歌心中自问。见那尉迟统领如此敬重她,又见她眉目之间与万俟雪有些相似,虽不知她是谁,但个中地位也能猜到了。
同时,万俟冰婧也在细细打量,这个来自异族的中原女子,她便是雪儿带回的姑娘吧,长的这般绝色,气质修养丝毫不比雪儿差,那头漂亮的卷发、精致的五官像是当年……心中有一念涌起。
“那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好冷的声音啊,明明那么柔和的说出口,却让人心生胆怯!
浅歌想罢,垂下眉眼,“小女子名叫浅歌。”
浅歌?万俟冰婧又问:“姓什么?”
浅歌有些愕然,从来就没有人问过她姓什么,她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本姓凤,可这是大宸的国姓,怎能对人道?一时之间,浅歌心思百转,却不知如何答她。
“圣尊问你话,还不快快回答?”尉迟统领尖锐的声音又响起。
可此刻浅歌心中想的是,圣尊?她好像在哪听过。
万俟冰婧却说:“尉迟统领,这位浅歌姑娘可是我们雪域远道而来的贵客,别吓着了人家!”又对浅歌笑说:“本宫今日身体有恙,来日再请浅歌姑娘一聚。迪丽娜,好生带浅歌姑娘回去歇着吧。”
“是,圣尊!”迪丽娜跪礼之后,带着浅歌匆忙的离开了漪兰殿。浅歌见迪丽娜脸色苍白,神色慌忙,将心中疑问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