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抗不过他软磨硬泡后又冷嘲热讽,当着护士的面说我占有欲太强,把他关在这个地方连下楼放放风都不让。
他戏演得逼真,惹得护士又怜惜又气恨,看我的眼神都像带着钩子,走时还语重心长地嘀咕:“你们这样的,本来就不容易,你还不好好待他……”
我们这样的?!我气得想笑,往顾少头上丢了件太套,准备带他下楼放风。
没想到世界果然太小,我们一前一后进电梯时,唐闻秋跟林凯已经在里边。我愣了一愣,还是若无其事的走进去,挡着门等顾少进来。
四个人里他最小,小得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攀着我的手往我身后看,毫不忌讳似的啧啧两声,说:“宁少,他们不是唐氏那两位吗?电视上常常见,不过真人比电视上……”
他停得颇有意思,我不由地侧头看他,他冲我眨眨眼,虽然做出要咬耳朵的架势,声音可一点都没小:“装逼!”
我“啊”了一声,余光瞥到林凯。
他是个烈火脾气,估计如果不是唐闻秋在旁边,他早就扑过来,先给我一拳,然后再逗逗这个缺心眼。可他这会儿只是挑挑眉。唐闻秋干脆面无表情地把周围一切当空气。
“他们在这干嘛?”
我看着顾倾书,觉得网络上那些东西实在不可信,那个幽默风趣,又满腹心思故作坚强的顾少,此刻人设崩得一塌糊涂,让我忍不住抬手,把他那颗不知道想什么的脑袋压在胳膊底下,免得他再丢人现眼。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顾倾书又嘀咕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以为他是嫌我手重,便把手往后挪了挪,他却抬手一把抓住,从头上拉下来,顺手抱住就不撒手了,还可怜兮兮地说他晕电梯。
“幽闭恐惧?”我想的是这个,还笑了他一下,“选择性发作?刚刚不还好吗。”
他却脸一白,嘴都还来不及捂住就作势要吐,我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一把抖开我手里的外套给他兜着。那外套是我的,特意从家里拿来给他穿,刚刚下来怕他冷就顺手带上了,没想到还能当垃圾袋用。
顾倾书被我挡着身前呕了几口,总算慢慢平静了些,我一手把那脏衣服扎起来,一手有意无意拥着他。他也知道不好意思,冲我苦涩笑了笑。
“真难闻。”他嫌弃地扇鼻子,瞥了我手上一眼,继续皱眉,“衣服怎么办?那家的风衣?妈的,我可没钱赔你。”
“旧衣服。不穿扔了也不可惜。”
“宁少这口气可真讨人厌。”顾倾书说着却又促狭地笑,“不过我喜欢。”
电梯到了一楼。没想到等着上楼的人那么多,全都围在门口,我手里提着“重磅武器”,轻而易举就从右侧开出一条通道,顺利将顾少护送出来。
感觉身后有人捏了我肩膀一下,我又自觉侧过身,给那两尊大佛让出道。唐闻秋已经目不斜视地走出去,林凯却在人群外驻了一下脚,等我走过去,给我了一个颇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动了动嘴像是要说什么,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顾倾书打断。
我望着林凯拔腿走开的背影,有点不明白他匆忙间比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样,比拇指总比中指强些。
“怎么了?”顾少在我身边用力呼吸自由空气,脑子缺的氧好像补回来了些,笑着问我,“你们认识?”
我白他一眼,拿着脏衣服往垃圾桶那边去,丢开之前到底犹豫了两秒,但终究还是撒开了手。那衣服确实不便宜,但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买那件衣服的人是唐闻秋。
已经是好多年前。那会儿我刚去唐氏实习,唐闻秋嫌我整天牛仔配T恤不像样,某天突然丢给我一个大箱子,里边从衬衣西服到袜子领带一应俱全。这件风衣也在其中。
后来我知道唐闻秋也有一件款式一样不同色的。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衬衣之类早不知道被淘汰了几轮,独独这件风衣跟着我跑了无数个地方,今天终于寿终正寝。
陪顾倾书在花园里闲坐。他像个孩子一样晃着两条腿,仰头望着医院上方被灯光熏红的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我猜他在想他那个疯子哥哥,就像我,虽然强迫自己不去想唐闻秋,脑子里却仍有一小块地方,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切。
“你知道吗……”
这样的开头让我神经为之一凛,不由地侧头看他。顾倾书也回头看了我一眼,兀自笑了笑,又仰头望着天空。他长得很好看,或者说是漂亮,不笑的时候甚至称得上冷艳。可惜我现在只记得他脑缺犯傻的样子。
“我曾经被那个人锁在柜子里很长时间,长到我以为他已经忘了我,而我可能会死在那个地方,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后来他把我放出来了,还给我请最好的医生吃最好的药,但没用,我害怕一切封闭的地方。只是这种恐惧大多数时候我能忍住,有时候却又莫名其妙严重些。”
其实顾少就算不说,我大致也猜得到跟那人有关,此时猜想被印证,我还是有些被震到,继而又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这世上的爱情万万种,既然有相濡以沫细水长流的幸福,自然也有像顾少这样求而不得却逃脱不开的苦涩。至于我,我怀疑我曾经真的触及过爱情两个字。
“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望着顾倾书问,“饮料不行。”
他噗嗤笑了一声:“那还问个屁。我除了甜的东西,其他都不爱。”
我好脾气地笑:“等你好了我请你。”
“我怕我好不了了。”
我什么也喝,却差点呛死,瞪着他哭笑不得:“顾少何必这么悲观。肺炎而已,过两天就好了。到时候你又是好汉一条。”
这是他在帖子里说过的话,我拿来安慰他,他却没什么反应,显然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又或者说是不愿。
手机有短信进来,我看了一眼是林凯,便划开看完。他在短信里控诉我:“你丫到底搞什么飞机,差点害死老子,我现在只能多喝几杯压压惊。”
我看得莫名其妙,回他:“我怎么你了?”
“操!”他打了个字过来,电话接着就响了。
我看一眼顾倾书,他还没空理我,我便起身去旁边接,才开口,林凯就在那头鬼喊鬼叫:“那小子是你新找的陪床?一脸没断奶的样子,你丫居然还会喜欢那号?”
我皱了皱眉:“人家没惹你,说那么难听干嘛。你在酒吧?”
“说了我来给自己压惊啊。”林凯没好气地又问,“你知道我受什么惊吗?”
“我猜是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你哥刚才飙车飙到一百八,差点没飞出去,我心脏没爆,真他妈该感谢我妈把我生得够强壮。”
我听得皱眉,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吸了口气才强自冷静下来,故作平淡地问他:“唐大少又怎么了?今天周日,你们又不开会,还有人能气着他?”
“你问我,我他妈还想知道呢!宁远,哥哥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虽然他说他回公司,但我想八成会去找你。你想好怎么解释吧。”
“解释?”我不由冷笑,“解释什么?我又惹他了吗?要说那孩子,我难道还不能有喜欢的人,不能谈恋爱了?我就活该被他耍着,看他跟苏锦溪秀恩爱?”
提到苏锦溪,林凯却突然沉默下来,刚才冲我大呼小叫的气焰也没有了,有气无力地说:“……你跟他较什么劲儿?”
“我没跟他较劲。”我跟我自己较劲。
林凯言语戚戚道:“……多器官衰竭……估计撑不了多久……”
我彻底愣住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只听到林凯在那头叹了口气,说了句“自求多福”就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默默收起来走回去。
顾倾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买了奶茶,自己喝一杯,给我递了一杯过来,仰着头对我讨好地笑:“别骂我。我的人生已经够苦了,喝点甜的才又勇气继续活着。”
我没心思骂他。他要喝就喝,大不了再咳几天再住几天院。我俩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喝完奶茶,然后又各怀心事沉默着回楼上病房。
“明天还来吗?”走的时候顾倾书问我,大概知道打自己脸,又撇过头对着天花板说,“我就问问。你有事忙你的。”
“可能会晚一点。有什么想吃的给我发短信,我给你带过来。”
从医院到家半个小时都不用,我却磨磨蹭蹭拖了一个来小时。
这期间还靠路边停车吸了两支烟,居然有女孩子上来搭讪,问我可不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我不好拒绝,好心把林凯的电话给了她。
预想中的电话却一直没有响起。终于到了楼下,也没发现那辆熟悉的车子。林凯的话向来不靠谱,唐闻秋根本不可能来找我,更不可能为了顾倾书来找我。
想明白了,也就不存在失望。我快步进电梯上楼,还是会自欺欺人用余光瞄一眼楼道和转角,一切如常。门缝里也没有灯光,这让我隐隐提着的心安然落了回去。
开门进屋,换鞋脱衣。我需要洗个澡,洗去我这一身疲惫和晦气。开灯的瞬间却生生愣住了,手还抬在半空忘记收回来。
客厅沙发上赫然坐着唐闻秋,应该是喝了酒,一贯缺少血色的脸略带了些红晕,正雾眼蒙蒙地朝我看过来。
我脑子里劈叭作响,像是什么东西断了,震得两边太阳穴跳痛了一下。我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光着上身从他面前走过去,回卧室取了衣服去洗澡。
唐闻秋并没有跟进来。
事实上从我洗完澡到躺回床上,他就一直那么挺着背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越发像尊被供起来的大佛。尽管仪态略失,却还是凛然不容侵犯。
我没想侵犯他,只是知道门外坐着这么个人,我到底躺不住,从床上起身出去,到厨房给他煮了一杯蜂蜜水,热腾腾地递过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林凯说你回公司,所以你是喝醉走错地方了吗?”我退回到电视柜边斜靠着,望着唐闻秋冷笑,“我家的钥匙大少打算什么时候还我?不然换锁很麻烦。”
“什么时候认识的?”
唐闻秋口齿清晰冷淡,看来醉得并不厉害,这让我觉得自己刚刚那点担心简直可笑。
“有那么几个月吧。你都看到了,我们挺合得来。”
“你喜欢他?”他漠然问。
我耸耸肩,不无嘲讽道:“大少这话问得可没意思。我不能喜欢吗?那么可爱的人,又那么信任我依赖我,我没理由拒绝。”
“少他妈自以为是!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敢招惹!”唐闻秋突然发火,双眼冷冷地盯着我,像是气急了,颈侧的筋都暴起来,又径自下着命令,“以后离他远一点!”
我抱着手,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倒是越发想笑。
“他是谁有什么重要,喜不喜欢我有什么重要,我喜欢他就可以了。再说你不觉得我跟他还挺适合吗,他爱笑爱说话,相处起来一点都不会觉得闷。”
唐闻秋像听不懂我的话,依然铁青着脸:“我说让你离他远一点。”
“大少讲点道理好吗,上次你让我离苏锦溪远一点,我听你的没意见,毕竟你的人我也没什么兴趣。现在呢你又是这一句话,理由是什么?真是因为我招惹不起?还是因为你不喜欢?”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唐闻秋好久都没有声音。
我知道他听到了,不说话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不让我接触顾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尽管不爱我,却早已经习惯我过去十几年里对他的爱慕和言听计从。
这就好比养一只猫一条狗,你不见得多爱它,却总是轻易习惯它每日在你回家时,摇着尾巴或是低着头蹭你裤腿,你欣然于它对你毫无保留的亲昵,以及享受在这种明显不对等的感情所带个你的优越感。
唐闻秋现在但凡有一丁点不适,大概就是源自这种类似失去猫狗而造成的失落.
我又笑着问一次:“大少这次的理由又是什么?”
漫长的沉默,其实早已经说明一切。我笑了笑,准备就此打住,该做什么做什么。
唐闻秋却终于开口,低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急躁和厌恶:“我不喜欢。这样的理由宁少满意吗?”
顿了顿 ,像是说服自己一样,他又加重语气道:“我不喜欢这个人。你离他远点!”
这是我早猜到的答案,也是我希望听到的答案。其实对我而言更是自欺欺人的答案。我很清楚,唐闻秋就算不喜欢顾倾书,也丝毫不能说明他对我的感情。
我看着他,捕捉到他的视线,但他很快就瞥开了,接着从沙发上起身,只是动作到一半又突然僵在那里。低血压似乎并没有如他的脾气那样听从他的调遣。他的手扶在沙发扶手上,这让他看起来徒增几分虚弱,可我只是冷眼旁观.
唐闻秋终于从茶几后走出来。他如往常一样在意自己的仪表,衣服笔挺却还是习惯性地需要整理一番。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也许此时正心满意足,所以他挺着背,迈开两条长腿走向门口.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笑道:“大少自信当然好,可你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唐闻秋蓦然站住,仅着黑色衬衣的背影看起来瘦削又森冷。良久之后,他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因为酒气熏出的红晕,到此时早已经褪去,,冷漠却加剧了他的苍白。
他望着我,似乎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从前或许也会对唐闻秋的话置若罔闻,可情感上,我却从未真正忤逆摈弃过他。这一点我很清楚,他也深信不疑。所以眼下他愣住了,好久才吞咽艰难似的滑动喉结,慢慢挤出一点声音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我也不再试图遮掩,就是自己心里那点不安,也被我冷漠地忽略掉。我望着他,此时连冷笑都觉得多余。
“唐闻秋,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要求我?我喜欢什么人,想要跟谁在一起,你又凭什么指手画脚?”
“你问我凭什么?”
“对!你凭什么呢?以前我喜欢你爱慕你,我们之间尚且存在妥协。可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我不爱你,起码到这一刻我已经不爱你,你以为……”
“那这张照片呢?”他的视线从我身侧看过去,短暂停留后又看回来,冷淡的眉眼间突然多了一丝笑意,像是得意,却更多的是嘲讽,“不爱我,却连偷拍的照片都舍不得扔掉?”
我脸皮发烫。
他说的没错,这张该死的照片早该被我毁尸灭迹,可它却顽强的犹如犄角旮旯的小强,丑陋、阴暗,却偏偏记录并且提醒我曾为他做过的无数蠢事,我无可抵赖。
但我尚有机会让它从我眼前消失。
我漫不经心地伸手取过相框。普通的树脂材料,烫金的花纹,多年前的品质留到今天再看,只觉格外廉价,就像我对唐闻秋的感情 。
我卸掉相框玻璃,,手指从泛黄的照片头像上不着痕迹的抚过,仿佛能就此拂去我曾经对这张脸所有过的执念。将照片捻在两指之间扬了扬,一面漫不经心地撕成两半,接着对半成四片无数片,一面抬眼对唐闻秋笑。
“大少觉得这样如何?”
唐闻秋脸色奇差,那样子像是受到莫大侮辱。但其实也不过是他自信小小地受挫。他哪里会真的在意一张照片,如果连我这个活生生的人,他都可以不在意。
反而是我,一张照片珍藏这么多年,是因为不论现实如何 ,我和唐闻秋尚且能在一张纸上团圆。现在照片成了碎末,我和他也终于彻底成了不相干的人。
我犯得蠢自己承担,遗憾却并非没有。
我把手凑到嘴边,轻轻一口气,所有的碎片随风扬起,又飘飘洒洒落到地上,归于沉静。
我望向唐闻秋,他的视线从开始就一直低垂,此时落在脚边,不知道是否看的是照片还是别的,或者他只是不肯看我。
客厅里很静,静得我几乎听得到太阳穴里突突跳痛的声音。我打算回房间睡一觉,因为一觉醒来,明天又将是新的忙碌的一天。至于眼前的狼藉,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便干脆视而不见。
我没有跟唐闻秋打招呼,径自离开客厅进了卧室,可是刚被我随手掩上的房门,却突然被大力推开,几乎擦着我的背撞到墙上,哐当巨响后又再次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