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的是说话的人,死亡正在威胁着他,让他疲于应付他自身之外的事情,而他艰难说出的每一个字,大概都是他与自己与死亡抗争的结果。
我没有理由不耐心,等着。
“…… 唐……”苏锦溪似乎很费力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们……不是……”
我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连后背也绷得死紧。
“唐”当然指的是唐闻秋,可是他们不是什么?
不是恋人?
但这显然只是我早些时候一厢情愿的愿望,然而时至今日,我根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们不是一对儿。不仅是我,恐怕苏锦溪那么多的拥护者,也不会相信。
“……小远……我欠你……他不欠……”
头很痛。
我觉得我大概也是糊涂了,因为我竟然有些听不懂苏锦溪这句话的意思。
他欠我?
他倒是不欠我!
从前我和他接触不深,亏欠无从说起;后来给他捐肾,尽管中间夹带了对唐闻秋似是而非的报复和赌气,可说到底也是我愿意。
如果说一开始我的确心有不平,那么后来发现苏锦溪跟我是同母所生的兄弟时,我那点不平衡也就消弭殆尽了。
倒不是我有多高尚,而是血缘冥冥之中就有这样的安排,我只是顺从命运而已。
所以苏锦溪要是因为一颗肾觉得亏欠我我,就真没必要。
那唐闻秋呢,他不欠我吗?
我之前虽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对他的恨早已经说明一切。我恨他,正是因为他辜负我对他这么多年的感情,他用他的冷漠,将我滚烫的心,一点点冻成了冰渣子。
可话又说回来,唐闻秋不爱我,我再怎么对他一往情深,他都有漠视我/的自/由。
就好比我如果爱上一棵树一条河,我可以为它们疯狂,为它们做任何我愿意做的事,而它们却不必,也不可能对我的感情作出回应。
当然,河水逢雨会奔流咆哮,树会迎风会摆动枝叶,而唐闻秋会对苏锦溪体贴入微,都是自然反应,只是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想,也许因为苏锦溪是影帝,演过各样人生,看得总会比我透彻,所以他是对的,唐闻秋也不欠我。
那还有欠我呢?
谁也不欠我。
长久的沉默着,但录音笔工作指示灯还亮着,就好像透过它,连接苏锦溪的生命仪也还亮着,他还活着,只是一息尚存。
“……远……”
苏锦溪的声音越发幽远飘渺起来,感觉好像他就在我身边,说话之前还顺便叹一口气。
我的手臂上陡然立起一层寒毛。
我不怕鬼,更不怕苏锦溪化身鬼魂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希望他现身,这样我就再不用冥思苦想,还不得明白。
“……远……他爱你……唐,爱你……”
我猛地坐起来,愣愣地盯着录音笔看了几秒,才意识到它只是个录音笔,既不会回应我,也不会欺骗我。会骗我的只有苏锦溪,或者我自己。
巨大的意外让我的手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连眼前眼也跟着黑了一黑。
我甩甩头,双手紧紧捉住这支小小录音笔,仿佛它是一条精力充沛的鱼,稍有不慎就会从我手里溜走。
我像个中风患者,抖抖索索找到后退键,摁下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害怕错听哪怕一个字。
该死的滋滋滴滴声,该死的空白和寂静,该死的……一切!
“……远……远……他爱你……唐,爱你……”
没错!
我没听错!
可我又倒回去再听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直到我脑后一阵刺痛,耳朵里嗡嗡的声音盖过一切,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我在地板上睡了一觉,不过应该也没多久,窗外天还没亮,我懒得爬起来,索性躺平了,打开录音笔继续听,但后面苏锦溪总共讲了没几句话,大段大段的空白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凉,他能撑到那时候,体力估计已经接近极限。
苏锦溪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在此之前,他说的是“对他好点”,短短一句话,他断断续续拖了几分钟,而后录音戛然而止。
我的心脏也差点漏跳。
我想象苏锦溪在他快死的时候,还要挤着笑脸跟我说谢谢,而我几个月后才隔空感染他的虚弱,握着录音笔的手像寒风中的枯枝败叶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躺了不知道多久,窗外的天一点点露白,我摸索着又把录音打开,从头到尾一字一字再听一遍,确定我再没有漏听什么。门外有悉悉簌簌的脚步声,是苏淮南,我赶在他敲门前爬起来,然后开门走出去。
店里已经有人上班,很早见过一次的那位经理似乎还认识我,面色复杂地冲我点了点头,我回以点头,跟苏淮南一起下楼离开。
“一起吃个早餐?”苏律师人情练达,“稍后去哪我送你。”
“随便。”
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好意,但仍然坦言我眼下身无分文,他要不介意,倒可以顺便借我一些的士费。
一份三明治下肚,苏淮南的话也多了起来,说他昨晚担心了一夜。
“是吗?担心我因为愧对苏锦溪而自杀,还是不甘被算计一把火烧了饭店?”我兀自搅着冒热气的咖啡笑着,“好歹活到这把岁数,多少也经历过一些事,没你们想的那么不堪一击。”
苏淮南摇摇头,脸上挂着最和煦的笑:“宁先生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我笑了笑,将一杯咖啡囫囵吞下去。
从咖啡店出来,苏淮南上车后又下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笑着叮嘱:“换新手机记得先存我的号码。”
苏淮南提醒得好,但我马上就想起来,我要找回原来的手机号还是得要身份证,而我现在除了他借给我的两百块,什么都没有。
回到租住的地方,房东大姐今天好兴致,正抱着我的臭豆腐在楼下晒太阳,见我回来第一件事却是抱怨,说我那什么朋友,一天几十个电话往家里打,她耳朵都快聋了。
她耳朵当然不会聋,天天用低音炮听戏剧早练出来了,但我还是陪着笑,把路上买的巧克力递给她,报答她这几天对臭豆腐的照顾。
我给程瑞写邮件,告诉他我把新手机弄丢了,他紧接着就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我终于相信大姐的担心是对的,因为我的耳朵也差点被骂聋。
隔两天我正睡觉,又被人从梦里生生拽出来,刘原西装革履坐在我床边,手里晃着我的皮夹和手机,我一骨碌爬起来,但脑后一阵刺痛又倒了回去。
刘原不笑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坐起来,从他手里拿过东西,先看身份证之类的在不在,刘原是真有本事,那种地方被偷的东西居然一样也不少,我冲他感激一笑。
“你没觉得不对劲吗?”刘原问我。
我现在心情不错,找来烟盒跟他一起分享,吞云吐雾问他哪里不对。
刘原一脸正色:“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隔着烟雾看他,倒不觉得他是在骂我,我对他笑:“学长有什么不满,我请你吃饭赔礼道歉。”
“我缺你这口饭吃?”他还是不笑,可是明明弥勒佛似的脸,绷起来确实不怎么好看,过一会儿他说,“去检查看看,老这么睡觉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睡觉也有问题?”
刘原不看我,起身从我的小窝里走了出去。
我很快也跟出去了,坐他的顺风车回市区找营业厅办手机卡,号码还能用,不过得先补交几百块钱话费,我几百万都能欠,也不差这点钱。
办好号先给程瑞打电话,他小子前辈子估计是女的,转世还没忘记爱操心的毛病,他在电话里表达了对我家老祖宗的问候。
“奖金错过还能领吗?”蹭刘原晚饭的时候,我腆着脸问他,“我需要钱,多少都可以。”
刘原很快泼我一头冷水:“不知道你小子怎么想的,那时候连个影儿都没有,现在过了这么久又来问,谁给你?”
“说的也是。”我哭笑不得,“我这辈子跟钱没缘分。”
“都是假清高害的。” 刘原剔着牙说,又问我,“你要多少钱做什么,告诉师兄,我考虑考虑給你投资点儿。”
这个倒是挺诱惑我的,不过想了想,我便打消跟刘原交底的念头。他是师兄,对我也不错,但我俩再好也好像总差了点什么。
之后我开始忙起来。其实也没多忙,做最多的事还是睡觉,日子过得跟臭豆腐一样萎靡,它已经长成了小胖墩儿,我却掉秤掉得自己都怕了,找时间还是去了一趟医院。
这个冬天注定就没什么好事,医生说我脑子里有血块,做手术可以取出来,但风险也有,我可能好,也可能一直睡下去。如果不做手术,就只能看它会不会自己吸收消散,毕竟这样幸运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从医院出来我就把检查报告撕了,植物人的风险我承认担不起,倒不如随它去,最多也就是偶尔头痛多睡觉而已。
我最近跟苏淮南见面比较多,蹭饭是必然,但最主要的还是跟他讨论饭店的事,我没钱是事实,想要饭店也是真心的,我想尽快把饭店做起来。
方案我都想好了,一半仍然经营餐饮老本行,一半则腾出来做苏锦溪纪念馆,所得营收再以他的名义做慈善。他是个好人,我想让所有人永远记得这一点。
苏淮南没有当即表态,他是律师,却不是所有者,他需要得到相关人士的答复,那个人当然是唐闻秋。但我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没有理由拒绝我的方案。
白天我忙忙碌碌,晚上清醒的时候我也还在忙,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可能帮我解开所有谜团的人。
其实我很早就找过,顺着网络上那些诽谤唐氏集团的帖子找回去,所有信息都指向一个源头,只是后面发生太多意外,我的追踪不得不中断。
我重新开始摸索,偶然翻出苏锦溪自杀那次,我在唐氏楼下被人偷拍,我又反拍后发给林凯的照片。真是老天有眼,我认出来几年前偷拍我的那个人,正是比赛那天问我奇怪问题的高瘦男人。
但问题是,除了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我对他一无所知,又该怎么找到他?
苏淮南的回复一如既往地迅速,他没提唐文闻秋半个字,只是把两份完整的转让合同和详细方案交给我签字,我利落签下大名,转让方盖的是苏锦溪的章,加盖唐氏公章。我觉得挺有意思,像跟幽灵做了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我开始着手饭店的准备工作,但赶上年底,店里生意还算勉强,动工未必是好时候,所以大部分时间,我只是锁着门窝在苏锦溪的办公室里睡觉。
我曾抱着一丝希望,想从这里挖出一点秘密来。但苏锦溪什么也没留下,没有日记本,也没有简报说明之类的,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真的了解我们的身世,要不然就是他刻意销毁了一切,但这种推断根本站不住脚。
农历新年前,我从房东大姐那搬了出来,反正孤家寡人占不了地方,索性就在办公室住下了,还省了不少房租,但也的确有不方便的地方,臭豆腐现在不同从前,半大小伙子一个,走出来虎虎生威,多少有些吓人,我因此不得不在它跟客人作出选择。
我想得头痛,大年三十晚上从楼梯上滚下来,只有臭豆腐在旁边守着直到我醒,我俩一人一狗,一瓶啤酒,一根带肉的骨头,互相依偎着度过有生以来最寒酸的除夕。
新年新气象,饭店的装修工程如火如荼地拉开序幕,同时进行的还有苏锦溪纪念馆。因为所有的设计都是我一个人操刀,大大小小的事也都必须由我过目点头,我终于把自己忙成了成熟男人该有的样子。
农历二月底,程瑞的龙凤胎迎着春天的脚步降生,这小子得意忘形,给小儿子取了个名叫程春生,宝贝大女儿则取名叫许安宁,据说模样像极许竟。
我当然没有别的想法,唯有双手奉上双倍红包,但满月酒时酒窝妹偷偷告诉我,程瑞给女儿取名安宁,其实是取我的姓氏。
我猜她大概是喝多了酒,谁也不会把安宁念做四声,但不管怎么说,我的确成了程瑞一双儿女的干爸爸,而酒窝妹则荣升干妈。
四月份王妈冥诞,我独自开车去看她,坟前收拾得很干净,连杂草都没有一株,但我不觉得是唐闻秋的功劳,他日理万机,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才是。
我跟王妈也没什么要说的,倒是记得她生前希望看到我和唐闻秋成家,不对,其实是我们两个分别成家。我一早就知道我会辜负她的期望,但好歹唐大少在这一点上总算让她愿望得偿,也是功德一桩吧。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饭店和纪念馆的装修,前前后后拖了四个多月,到六月底基本接近尾声。
但我要忙的事情还很多,尤其是纪念馆那部分,总要找到真正属于苏锦溪的有意义的东西摆出来。
问题是我手上几乎空空如也,唯一能拿得出来的,大概是上次在王妈那房子里找到的那张唐家合影,因为上面没有我,摆出来未尝不可,也算是对他跟唐闻秋之间的一个交代。
我突然有点后悔,那次去找吴天星,应该从他那里多敲一点东西出来,可人都死了,中心也付之一炬,说什么都晚。
不过因为吴天星,我倒又想到另一个人,就是那次跟吴天星一起出现在殡仪馆,给我借过火的年轻人,我记得那时看他第一眼就觉得眼熟,猜测可能是苏锦溪的助理。
不管是不是,好歹是个突破口。
我开始没事就在网上搜苏锦溪的各种帖子,只要有他出现的图片,我都细细地辨认一番,然而这种找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边找得我头晕眼花毫无进展,但另一边却渐渐露出曙光,我请刘原帮忙调取比赛那天现场的监控,终于成功截取到鸭舌帽的正脸照。
给顾倾书打电话是在两天后,因为两天前我兴奋过头,一不小心又睡了长长一觉,醒来就迫不及待打电话。
时间是深夜,他很久才接,还是要死不活的声音。
“宁远,怎么是你?”
我躺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手里捏着几张照片轮番看,一边回顾倾书:“怎么不是我?”
“太久没消息,还以为你挂了。”
我知道他就是嘴巴厉害,也不跟他计较,讪笑着说:“要那么容易挂,就不是宁远了。顾倾书,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他倒是爽快:“我能帮忙当然帮,但我没钱,手也废了,不知道能帮你什么。”
我把我的想法跟他说了,他好半天没支声,我以为他是为难,正想说要不就算了,他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宁远,咱们相识一场,你对我也算尽心,我能帮你自然死也要帮的。”
他说得太严重,我心头没来由地跳了一下,竟然怂了:“你哥要是不答应也没关系,你别傻不拉几跟他硬磨,我再想其他办法也行。”
“他会答应的。”顾倾书笑了下,语调突然轻松很多,“你安心等消息吧。”
但我怎么可能安心。
我知道顾倾书跟他哥关系很别扭,上次他说他哥要结婚,现在大概已经结了,就算没结,他们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有些后悔,怕我会害死顾倾书。
七月中所有硬装都已经结束,饭店预计下个月就可以开业,但纪念馆究竟什么时候能好,我?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坏愕锥济挥小?br /> 我披着苏锦溪纪念馆发起人的马甲,在网络上广发帖子,亦真亦假地说些外界谁都无从查证的轶事-当然,我无意于做任何抹黑苏锦溪的事-我甚至把那些小故事,做成了简单易玩的游戏,只要粉丝愿意,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是虚拟的苏锦溪。
帖子的跟帖量日渐增多,不少人主动留言,愿意捐赠一两件他们珍藏的宝贝,作为对纪念馆和慈善的支持。
其中,我收到了来自熟人的包裹。
那是一件有苏锦溪亲笔签名的活动衫,艾玛曾在我面前炫耀过。
我跟艾玛打电话约见面,她还在老家,我便开车去找她。初见面时,她隔着几米距离久久不愿走近,我也只是望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