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还不明白,只晓得自己种出来的好吃的凭什么不能送人。
蟒婴把小蛟龙的尾巴盘到自己手上,道了别,临行前又扭过头,踌躇片刻,说,“帝君,云公子,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苍歧,“族长但说无妨。”
蟒婴干咳了下,放眼望了望还在桌上翻壳耍赖皮的小小蜗,说,“有些事吧,不如和孩子说清楚比较好,虽然事实有些残忍但总归是要接受的。”
比如,这只灵芝是他兄弟,不是想吃就吃,想送就能送的。
云吞,“……”
苍歧,“……”
云吞扭头戳苍歧,“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苍歧尴尬的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将小小蜗捏起来放手里,看着小蜗牛气愤委屈的触角。
“兴许…还真不知道。”
是夜,云吞给一双孩儿洗了澡,丢给苍歧哄他们睡着,出门倒水时看见客栈后院内散发着淡淡金色的光晕。
云隙站在昏暗的走廊中朝云吞做了个静音的手势。
千幕城中勉强恢复了生机,先前被孽火烧死的百姓横死荒野,怨气聚在城中久久不散,苍歧托鬼佛为沿海城镇中所有遭受孽火而死的冤魂超度,送其顺利进入鬼界轮回转生的修罗道。
小院里夜色如水,天空星河似锻,寒舟一身青衣,额心鎏金四溢,氲在半空中,拨动凉凉月色虚影似水荡开涟漪。
鎏金中有无数惨白的魄子被飞快的吸入鬼佛身前的金釜中。
寒舟轻轻闭着眼,他清秀精致的可以入画,额前的金色将整个人都染上一层暖色,云隙还记得当初和寒舟初遇时的,那清瘦的和尚走在延绵起伏的青山之中,纵然竹杖芒鞋稍显落魄,但身上装的却是普度众生的意气风发。
只是如今……
直到夜上中天,云隙化了个大氅给云吞披上,对院中的鬼佛道,“够了。”
寒舟睁开眼,过度消耗灵力整夜整夜的渡魂,让他脸色有些发白,他垂眼看着自己的金釜,低声说,“还不够。”
云隙皱眉打断他打算继续运转修为,蹲在寒舟跟前,抿了下唇,想说些什么狠话让他清醒过来,到了唇边,却又咽了下去,低声问,“找不到他吗?”
云吞听着,眼中一动。
寒舟抬眼望着云隙,原本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痕,从眼中裂开,汩出潮湿的雾气。
寒舟唇角紧绷,恍然看着云隙,猝不及防落下一滴眼泪,喉咙发梗,喃喃道,“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是鬼佛,手握鬼界数万万冤魂怨鬼,可这么多的魂魄之中竟没有一个是他想要寻找的。
云隙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起那时自己以为单儿被焚火烧死时,也曾闯入鬼界歇斯底里寻了半年,却连他的魂魄的踪影都没见着,那种心灰意冷的绝望是没有体会过的人绝对无法明白的。
“青瀛是仙官,也许魄子不在鬼界,你别折磨自己,慢慢找,总会找到的。”云隙道。
寒舟垂眼看着空荡的手心,那里本该有一串佛珠,可在他接住青瀛的红羽时丢掉了,直到松开佛珠的刹那,他才忽然明白,搁在心头的芸芸众生佛心禅语竟是如此的轻,轻的让他没有一丝舍不得。
寒舟颤着手从怀中摸出那片细长的红羽捧在手心,他闭上眼,痛楚从心底蔓延到全身,他死死咬着牙关,将血泪和悔恨嚼碎生生咽在胃里,任由翻江倒海的疼痛将他淹没。
“云隙,我好后悔。”半晌后,寒舟闷哼一声,紧紧捂住胸口,大口喘气,眼底发湿,哑声说。
若是知晓如今生死相隔,早知道他该答应他的,许给他想要的,把自己都给他,无论是身子还是心,只要他想要,他绝无吝啬。
云隙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会找到他的,我陪你找,一定会的。”
云吞回到房间时天色已经隐隐亮了。
他携着凉气刚一进门就被苍歧给抱住塞进被窝里,床上的另一头是两个一模一样呼呼大睡的小屁孩,云吞揉了揉眼睛,声音有点哑,“怎~么~还~没~睡~”
苍歧将他抱进怀里,把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亲了亲他额头,“去哪了?”
云吞听着他胸口沉稳的心跳声,伸手搂住苍歧的脖子,将两人之间的缝隙全部填满,感受到苍歧清冽的药香味儿,这才慢慢将他和爹爹在院中和寒舟叔相遇的事说了。
“如果出事的是你,我想想就觉得肝肠寸断无法呼吸。”
苍歧用拇指蹭着他的小脸,抬起来低头吻过去,推开他的唇瓣,勾起他柔软的小舌。
他将云吞衣衫脱了精光,赤诚相见,摸着他光滑的身子,若有所思道,“渊源宫主以神格和魂魄喂了孤刹,比起肉身死亡还要泯灭的干净,世间应该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云吞心里发疼,“我再也见不到鸟舅了是吗。”
苍歧用下巴蹭他紧皱的眉头,不忍见他这副模样,轻声说,“不一定。”
云吞眼里一喜,猛地抬头,脑袋结实砸在苍歧的下巴上,顾不上心疼他,连忙问,“不一定是什么意思~?你还有别的方法~?”
苍歧被撞的眼前一阵星花乱溅,大手摸到云吞的挺翘的臀部,顺着缝隙摸进去寻找安慰。
云吞正满心满眼等着他回答,没注意他的手摸到了哪里,戳着他坚硬的胸膛催促他赶紧说。
别磨蹭,怎么比蜗牛还磨叽。
苍歧看了眼身旁边睡边啧嘴的宝宝,悄无声息抬起云吞的一条腿,“我只是在想,他以身和魂喂养了孤刹,昊坞死后,孤刹会重新进入大茫荒中,如果能知道大茫荒的入口,进入里面在上古英灵之中寻找,兴许还有一丝希望。”
云吞刚想一喜,还没乐出来,嘶了一声,掐了一把嵌进他身子里的人。
苍歧翻身虚压住他,低声道,“但若是大茫荒中那些英灵也在厮杀相互吞没,他的一缕魂魄能存活下来的希望很少,你、你若是想要告诉鬼佛,且先再三斟酌。”
莫要先给了希望,又让他绝望,徒增更多的痛楚。
云吞应下,有希望总比没有要好的多,他动了动身子,将苍歧搂住脖子拉下来,“谢~谢~……嘶~,轻~点~,别~惊~醒~了~宝~宝~”
苍歧在他耳边沉沉笑,“无需道谢,抱紧我就好。”
第87章 泥还要粘不要
夜已快消,天边隐隐有了晦暗的光。
云吞忍无可忍, 使劲推开他的肩膀, 哑声说, “够~了~,我~要~睡~了~”
苍歧缠着他,将他胳膊向上压在枕头上, 低头在云吞散发着羊脂般细滑的肌肤上落下碎吻。
腻歪的厉害。
“最后一次。”苍歧低头征求他的意见,墨色的瞳仁像一池温热的泉子,潮湿而吸引人。
云吞皱眉,蜷缩起腿往一旁缩去, 他刚一动, 苍歧便扶住他的小屁股猛地推了进去。
“啊!”
云吞微微抬起的腰被狠狠撞了下, 将他歪斜撞出了被窝, 云吞瘫软躺在枕头上,脑袋一软, 打算就此装死, 他睡他的,让帝君他老人家自己玩自己的。
却不料, 云吞刚一歪头,就好一双精致的大眼睛对在了一起,那眼睛和苍歧很像, 却更加清澈干净,大大的,里面尽是好奇。
“嘶。”云吞倒吸一口气, 脸上轰的一声烧了起来。
小小蜗趴在枕头上,吃的胖乎乎的,小脑袋搁在小灵芝的巴掌大的后背上,朝他伸出手,奶声奶气道,“叠~叠~抱~”
云吞觉得自己的耳朵也烧了起来,浑身热的像团火,他勉强维持着笑容,小声说,“蜗~蜗~乖~,小~声~点~,别~把~灵~儿~吵~醒~了~,唔!”
他刚说完,小灵芝动了动小手,揉着眼睛睁开了眼,和他无辜的对视。
云吞,“……”
小灵芝含着手指,眯眼一笑,小小蜗低头把他另一只手的手指也含进了嘴里,当成自己的一样唆。
云吞,“……”
云吞心力交瘁,瞪着在他身上毫不在意低头蛮干的男人,想起蟒婴说的话,伸手把小小蜗手里的小手拉了出来,顺手把他自己的给囫囵塞进了他小嘴里,“要吃吃你自己的~,不准咬灵儿~”
小小蜗皱眉,呸呸吐出了自己的小胖手,哭丧着脸说,“不~好~次~”
小灵芝眼睛忽闪忽闪含着手指,含糊不清说,“好次!”
然后又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了小小蜗嘴里,嘟囔说,“泥次。”
云吞,“……”
云吞心想,恐怕不只是小小蜗觉得小灵芝好吃,这小东西也觉得自己好吃吧。
“叠~叠~”小小蜗唤他。
云吞眯着眼,被一大两小给折腾的不行,昏昏沉沉不想睁开,想也不想的说,“不准让我也尝尝~,说了多少次~,灵儿不是吃的~”
他还没说完,就觉得被窝一凉,一股细风钻了进来。
云吞惊慌睁开眼,就看见本来还挤在墙角根处的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他身边,小手捏起一只被角,正和小灵芝往里面看。
还似懂非懂长长的‘咦’了一声。
云吞被吓了一跳,连忙按住被角,他脚下猛地一踢苍歧,帝君他老人家舔着脸凑过来搂住他的腰就着一双宝宝好奇的目光,猛地用腰撞了云吞两三下终于泄了在他身子里。
“好舒服…”,苍歧伏在他身上在他耳旁叹道。
云吞紧紧拽着被子挡在胸前,忍无可忍,一脚将还在回味的帝君揣下了床,“还~要~脸~不~要~!”
苍歧一时不着,咣当赤果果栽到地上,屁股结结实实磕在地板上,他回头,就看见云吞披上外衣抱住一双爬进他怀里的宝宝。
小小蜗一伸小手,学着爹爹的腔调,指着苍歧,“泥~还~要~黏~不~要~!”
小灵芝没他学得快,只会说最后两个字,“不~要~!”
算是替帝君做了回答。
苍歧,“……”
云吞把衣裳都丢到他身上,眼睛睁大,“出~去~,不~准~进~来~!”
苍歧抱着衣裳,巴巴凑到床边装的可怜兮兮,“屁股疼,揉揉再出去。”
云吞感觉自己快熟了,凶巴巴瞪着他,露出一口小白牙,苍歧心里一咯噔,抱着衣裳往外面走,头也不敢回,说,“我自己揉。”
然后连滚带爬开门出去了,站在门外朝里面小声说,“你睡吧,今天别起来了,等睡醒了我给你们送吃的。”
云吞哼了声,听到苍歧在屋外放了静音咒,打了个哈欠,疲倦袭上眼角,露出浅浅的笑容,拉过小杯子把宝宝排排躺好盖住,侧着身子搂过他们两个,柔声说,“不准这样说爹爹知道吗,宝宝乖,睡吧,再睡一会儿。”
小小蜗拉住小灵芝的手,也打了个小哈欠,闭上了眼。
云吞伸手刮了下离他最近的小灵芝鼻尖,搂住一双孩儿,夜色将明,这才刚刚睡下。
云吞没出来吃早膳,云大人没吭声,接过木匣子里幻回原型的小东西,喂两宝吃东西。
云吞没出来吃午膳,云隙额角青筋抽了抽,‘噌’的一声抽出长剑拍在桌子上,方圆二里的妖没一个敢靠近。
夕阳渐渐落下,人间的初夏和风徐徐,千幕城中总算有了生息,这几日外面就能听到有小贩挑着东西的吆喝声了。
眼见夕阳就要没入地平线下,远处的大海浪花翻滚送上晚风,云吞继续没出来吃晚膳,云隙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拔剑架上了对面桌上的帝君他老人家。
客栈里的小狐狸小刺猬赶紧站了起来,抱着自己的饭碗退远了两步,伸长了脑袋看热闹。
云隙气呼呼道,“吞儿还是个孩子~!帝君就不能节制点吗~! ”
花灏羽把温缘脑袋上的毛茸茸耳朵折下来捂住,不准听。
苍歧玄衣曳地,八风不动的端坐着,“云大人,你先——”
“你~叫~我~什~么~?”云隙怒目而视,牧单捧着木匣子想拉住他,但心里也觉得苍帝有点过分了,竟然让吞儿一天都没下来床。
苍歧顿了顿,嘴唇几次开合,也没叫出来,本来他还有些理直气壮,虽然吞儿还小,但总归已经是他儿子的爹了,他们的事归他们自己管,但他这本该叫的一声怎么都叫不出来,名不正言不顺,还真不敢说出那句‘云大人无需多管’。
苍歧只好把目光落到了身旁公公的身上,以求救援。
牧单在旁边摸摸鼻子,这段时日跟在苍帝身后,看惯了他呼风唤雨神姿威严的模样,也有点想听听这活了上万年的老东西叫个爹是什么感觉。
苍歧看出牧单的意思,再也维持不住淡定自若的姿态,干咳一声,环顾周围似笑非笑朝这里看来的众妖,喉咙发干,刚启唇,就听云吞的声音从后院传了进来。
“寒舟叔!”
苍歧如获大赦,立刻站起来快速道了句,“吞儿出事了。”转眼消失在了客栈大堂中。
后院里阴风嚎啕,无数扭曲的魂魄从小院上空涌了进来,凄厉的阴风中惨白的冤魂挣扎着被吸进了地上的金釜中,釜前坐着的寒舟面色如纸唇角缓缓淌着鲜血。
云吞抓住苍歧,“我叫他他听不见,他受伤了,快让他停下来。”
阴风风眼中坐着的寒舟修为疯狂四溢,不要命的将冤魂强行从人间吸入金釜中,天空星月被阴云罩住,阴嚎声愈发刺耳,好像他要将这世间所有的冤魂恶鬼一夕之间尽数收回。
“他入魔了,不能强行打断,否则咒术会反噬的更加厉害,只能让他自己停下来。”苍歧道。
云吞眼里着急,看着寒舟叔青裟上氲开的血色,他眼风一扫,忽然大喊道,“寒舟叔,停下来,我知道应该去哪里找青瀛舅舅!”
他刚喊完,站在一旁的云隙握住他的手腕,云吞朝爹爹坚定的点头,转头看向阴风风眼中的僧侣。
那股召唤魑魅魍魉阴风刺骨的风就在这一声喊声中骤然变小了,寒舟捂住胸口喷出一大口鲜血,震惊的看着云吞,“你、你知道?我找不到他…哪里都没有…”
云吞跑过去扶住寒舟,敲下他身上的大穴,帮他暂时封住内息,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粒丹药,“将药吃了,我告诉你。”
寒舟吞下,几乎哀求的握住云吞的手腕,嘶哑道,“…告诉我”
云吞让苍歧过来帮忙扶起寒舟,他反手回握住寒舟的手,“大茫荒,鸟舅被孤刹吞没,神魂应该在大茫荒中,我们去那里找舅舅。”
寒舟唇色发青,目光散乱,他颤抖着望着云吞,灰败的眼中总算起了一丝光,“…大茫荒…我忘了…对,他、他应该在那里,我现在就去…”
他推开苍歧和云吞,刚迈出半步,后颈一疼,身子软了下来,被苍歧扶住了。
云隙放下掌刃,接过寒舟,神色复杂道,“吞儿,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诓他,你知道寒舟他——”
“爹爹,鸟舅不可能会在四界之中,大茫荒是最有希望的地方。”云吞说。
云隙点点头,抱住寒舟,朝楼上走,“给他治伤,伤好后,我们去找青瀛!”
寒舟急火攻心,内息流窜经脉,苍歧为其疏通引导,半刻钟后,云吞给他口中喂入了凉血的丹药,盖上被子,转过头对屋里的人说,“没事了~,大恸过度~,近日不要再使用咒术~,平心静气为好~”
他说完叹了口气,心爱的人下落不明,任由谁能静下心来不闻不问。
木匣子的的小灵芝和小小蜗趴在匣子缘上听他们说话。
云隙坐在床边,低眉垂眼给寒舟拉了拉被子,“我尽量劝他,但难保他会听我的,吞儿你开些药路上以防不测,若我猜的不错,等他醒了,我们就要回三十三重天去找大茫荒的入口。”
他看向牧单,扯住他的衣角,“我们一起去寻青瀛~”
妖神嗯了下,目光在寒舟身上微微一落,又回到云隙的身上,摸摸他的脸,“好,只要你做的决定,我都会陪你。”
云隙本还怕他因为他与寒舟过去的事吃醋,闻言才知晓是自己想多了,勾唇笑笑,将他拉到了床边和自己坐着。
“云大——”苍歧站在桌边若有所思开口,刚说两个字,发现屋里的人目光都射了过来,他喉咙像是被猛地捏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转头去看云吞,发现小蜗牛也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苍歧,“……”
帝君他老人家与天同齐睥睨无双,被人敬仰了上万年,啥时候怕过被人关注,偏偏此刻望着一屋子加起来都没他大的妖,愣是说不出话来,尴尬之余还掺着一丢丢羞捏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