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呵呵一笑。
“一个二个脸大如盆,都忘了自个姓什么。”他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摆摆手叫跟班甲和侍童退下,领着封河进了旁边的书房。将整个人投进书桌后宽大的靠椅,李慕白疲倦的搓了把脸,皱着眉道:“庚衍必须死,李慎可以留……这是他们的底线了。”
封河反手扣上门,一脸诧异道:“弄死了庚衍,等李慎醒了,他们打算怎么办?洗干净脖子等死?”
“所以他们更不想让李慎活。”李慕白冷笑道,“对付光明帝国时都没见他们有这么齐心协力,是打定主意连最外面那张脸皮也不要了。呵,最后是申慕容提议,将李慎冷冻起来,过个一百年再解封……”
“冷冻?”
封河微微蹙起眉,还真是个闻所未闻的新鲜说法,这是要将李慎当成食物一样冷冻起来,到期再取出来解冻开封?他下意识想到了冷冻罐头里各式各样的肉类,脑补出李慎被分割成小块塞进罐头里的情景……顿时浑身恶寒。
“是东工还在实验中的新技术,能够将活人在特定设备里冻结,只要设备不坏,无论过去多少时间,也能令其保持在被冻结时的状态,直到被解冻唤醒,相当于变相的延长寿命。”
李慕白解释道,眼中闪过几丝异样的情绪,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
“总之,我同意了。”他最后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书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李慕白低着头注视着书桌,不去与封河的目光相接。
不知过了多久,封河的声音幽幽响起:“杀死庚衍,将李慎冷冻,这就是最后的结论?”
“我不可能为了他们赌上整个辉光。”李慕白直起身,将双手十指交叉,搁在桌上,缓缓抬起头,“保住李慎的性命,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封河笑了。
“我看你比谁都更希望他去死。”他笑着对李慕白道,“倘若他活着,这辉光,这李家,又哪轮得到你做主?”
李慕白面无表情的听着。
封河的话无疑戳中了他心中的痛处,从他出生那时起,就注定是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他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也没被赋予任何期待,连唯一存在的意义也被李慎所取代。他不甘于这样的命运,并决心反抗,却反而成了庚衍用来摧毁辉光的棋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过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封河欺辱后,只会躲在房间里独个儿忍着眼泪舔拭伤口的小可怜,亦不会再被那段黑暗的过去所拘缚。他不需要再依靠他人赋予的意义而活,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曾经的辉光少主李慕白,早已成长为足以支撑起自己人生的男人。
“明天上午,我会带李慎去东工。”李慕白开口道,声音是异常的平静,“冷冻后保存的地点暂时定在东工,毕竟还是实验中的新技术,设备也需要定期维护……”
“庚衍呢?”封河眉峰紧蹙,打断道,“你真打算把他交出去?”
李慕白怔了怔,随即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当然了。”他看着一脸阴郁的封河,有些好笑的挑起眉,“留着他做什么?等他卷土重来,搅得天下大乱?”
封河拧眉不语。
“他若不醒,也不会有这些劳什子事端。”李慕白取了支烟,在桌面磕了磕,头也不抬道,“你与其在这发愣,不如回去替我问问黄沙,他要是愿意站出来挑个头,这事儿就还有转机……另外我看申慕容那老鬼也有意将位子交给路苍,老的油盐不进,小的却未必,你当说客的水平向来是不错的,东工若是愿意掺一脚,我可以拿出一套神甲供他研究。”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他坦然与封河对视,“对你,对李慎,都算是仁至义尽,此番过后,你我孽缘,便一笔勾销。”
………………
回到长安的李慎果真不再化作金粒消失,甚至连身上消失的部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这其中的原因尚未可知,在张普求的要求下,封河带着李慎去城外做了一次测试,结果离开长安到一定范围,李慎的身体就又开始化作金色光粒消解……张普求最终推测,这可能是李慎体内的异种能量不足以维持他的身体,而发生的自然消解,但另一个问题又摆到面前,为什么李慎在长安就能安然无事?
这真是个无解之谜。
李慕白并没有隐瞒庚衍,将对他和李慎的处置结果明明白白告知,庚衍只在听闻李慎要被冷冻时微微错愕了下,对于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却显得格外平静。
从决定返回长安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谈话的最后,他向李慕白要求,再见李慎最后一面。因为他太过虚弱,所以李慕白亲自去将仍在昏迷的李慎抱来,将人放在床褥的另一侧,然后沉默的离开了房间。
庚衍握住李慎冰冷的手掌,挨着对方毫无温度的身体,静静回想过往。前世的记忆已经有些遥远了,他甚至有点记不清那时李慎的模样,只记得那是一条翱翔于天的狂龙,眉目间尽染狂嚣,所过处无人能挡,凛然霸道不可一世……却叫他抽筋扒皮剔了骨,牢牢缚在掌心里,被他步步紧逼,变成如今这凄惨模样。
可他还是不想放手。
这份与美好无缘,残酷的甚至无法称之为爱的感情,早已无法用理智束缚,它比野心更炙烈,滚烫的,令人颤抖的,焦灼根生于他的灵魂深处。
“李慕白说要将你冻结百年,一百年后的世间是何模样,我估计是看不见了,想必也不会太寂寞,你若醒来,那定然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庚衍摩挲着李慎的指腹,声音中俨然带着笑意。
“可惜他们不肯将我一起冻上,不然沉睡百年,醒来面见新天地,倒也颇为有趣……李慎,我这一生,心里头只住了你一个,事到如今,你怪我怨我也无妨,再叫我放手,是做不到了。”
在低沉而缱绻的话音中,庚衍吃力的撑起身,他注视着那双紧闭的眼睛,良久,将额头抵了上去,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我带你走。”
………………
打发走封河,见过庚衍,李慕白才终于得空去好好泡个澡解疲。然而一个澡还没泡完,便有跟班甲火急火燎跑来报告,说是庚衍带着李慎走了。
他眯着眼睛愣在浴池里,半晌,才摆摆手让人退下:“由他去。”
“可……”
“可个屁。”李慕白满脸不悦,没好气道,“他自己找死,干你鸟事?”
跟班甲默默咽了口口水,他家少爷骂人从来不用脏字,眼下这一句话里就带了俩,可见是真恼了。等跟班甲乖乖息了声退出浴室,李慕白恼火的抓了把头发,走出浴池去取了通讯器,给刚刚说要一笔勾销的封河打电话。
通讯器那一头封河正跟黄沙面对面坐着,看了来电显示接起来就是一句‘亲爱的’,被李慕白冷冰冰打回去。
“滚你的蛋,庚衍带着李慎走了,鬼知道他想干嘛,三分钟内赶不到辉光门口,你就准备给他们俩收尸吧。”
封河攥着通讯器,与坐在对面的黄沙大眼瞪小眼,李慕白的声音不算大,但黄沙那是什么耳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愣神了半秒钟,通讯器那边已经被挂了,封河瞟一眼黄沙办公室里那扇明晃晃的落地窗,道了声抱歉,一脚踹上去。
黄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人踹窗离去,一眨眼没了影。他支起手臂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桌面上的固定式通讯器,接通内线,安排两个精英小队去支援封河,其他战斗部门干部全部去会议室报道,通知全团进入紧急备战状态。
辉光会馆正门口,负责警卫的佣兵眼睁睁看着庚衍背着李慎从面前走过,却没接到阻拦的命令,不敢上前。李慎披散的头发被整整齐齐梳起,用一根明黄的发带束起,未见衰老的面孔低垂在庚衍肩上,这般安安静静的模样倒是别有一股诱人魅力。
庚衍在辉光门口站定,注视着外面的街道,片刻后,微微仰起头,看向头顶照射下来的灿烂日光。
他笑了。
春日的暖风拂过他比阳光还要灿烂的金发,庚衍托了托背上的李慎,向前迈出脚步。
——走向属于两个人的未来。
第217章 那一天(中)
长安庚军,庚衍。
十六年前,二十五岁的庚衍在长安未央宫注册成为一名佣兵,三个月后,他晋升为大唐国家级佣兵,正式登记成立了后来被称为‘庚军’的黑狱佣兵团。在最初的一年里,庚军一直维持在十人以下的小队规模,并没有像其他有野心的新生团队一样竭力扩张。然而在当时仅有六人的成员中,就包括了龚云、李慎、李西风,以及张普求这‘庚军八杰’中的四人,庚衍的慧眼识人可见一斑。
大唐历九八九年,观洲一役,令这支名不见经传的小佣兵团头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但那个时候也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留意到这支刚刚扩充到十余人规模的小团队,直到不久后,李慎在对立任务中杀了一名其他团队的干部。对立任务中死人本是常事,但也没有哪条规矩明文规定不允许报复,李慎杀人杀得没半点犹豫,庚军也没主动上门来赔偿道歉,这就惹恼了那支当时在长安还算得上二流的佣兵团。
对方砸了庚军在南城丹凤路租的那栋小楼,扬言若庚衍不去他们会馆门口当众磕头赔罪,那便开战。带着李慎等人从外地出任务回来的庚衍得知了这一消息,一个人提着一把剑,去将对方的会馆从前门到后门,一剑劈成了两半。
长安人终于起了兴致,撩起袖子看戏,还没等他们给庚衍诌出个‘XX剑’的绰号,李慎就又惹上另一桩麻烦……这一回却是那张脸惹的祸,他宰了东荒某国某个色迷心窍的太子殿下,被人家老子派出举国高手追杀千里,更有不少佣兵眼馋那丰厚赏金,将脸一蒙临时改行做了杀手,一同去追逐李慎项上那颗脑袋。
庚衍前脚平了长安城里的敌人,后脚马不停蹄赶去救援李慎,好容易将李慎全须全尾的拎回长安,安宁日子没过两天,又有新麻烦接踵而至。宛如灾星罩顶一般的李慎被戏称成‘会走动的麻烦制造机’,带着庚衍与整个庚军在后面疲于奔命的给他擦屁股,就这样热热闹闹乱七八糟的一年过去,磕着瓜子看戏的长安人才猛然发现,原本只有十来个人的小小庚军,在这一桩又一桩的麻烦中不断接收着失败者的遗产,飞速扩张,竟已有了近千人的规模。
将手上在南城的地皮拢了拢,庚衍开始起楼。
庚军的楼一层往一层上盖,长安人从低头看它,渐渐不得不抬起头仰视。李慎一如既往的麻烦不断,是大小报纸新闻版以及娱乐版头条的常客,坚持不懈为长安人民提供茶前饭后的谈资。
盖到六十九层的庚军大楼建好了,庚军在南海的第一家分部开张了,李慎背着杨宝宝在血屠杀了个七进七出,庚衍提着剑去与黑帝斯谈判,张普求开始烧钱造神甲,财神爷慕容林提着小皮箱不太乐意的来了,龚云把军师的位子退位让贤交给林国,李西风脑袋顶上多了个庚军外交主管的头衔,而家破人亡的耿连成也满面霜寒的踏进了长安城……
庚军如彗星般崛起了。
那时的庚军或许不是最强大,但一定是长安城里最耀眼夺目的。它是这百年里长安城最富传奇色彩的佣兵团,而它的首领庚衍更被誉为‘活着的传奇’。即便是面对辉光与血屠的联手打压,也盖不住它那冲天而起的锋芒,长刀锁链的徽记,更是成为所有长安人记忆中无法磨灭的烙印。
叫人怀念,亦叫人唏嘘……
与光明帝国那场惊世大战已过去五年有余,战争留下的痕迹大都被时间抹灭,庚衍背着李慎走在长安的街头,看路上车水马龙,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慢吞吞的走着。
面无表情的封河咬着烟,双手揣兜跟在几步之外,半点没有跟庚衍搭话的意思,就像个陌生的同路人。黄沙派来支援的两支精英小队隐在暗处,时刻警惕着不知会从哪里发起的突然袭击,同时将可能靠近庚衍的过路人远远驱开,这仿佛大人物过境般的奇异场景反倒引来不少人注意,嗅觉灵敏的媒体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扛着留影仪的记者们一边惊呼着庚衍和李慎的名字,一边疯狂按动快门。
长安城暗潮涌动。
庚衍想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他们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那个男人的心思,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人能够捉摸的清。
“他用李慎的性命威胁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别开玩笑了,你要庚衍死我没意见,但是李慎不行,他再怎么说也是我李家人,无论生死,都轮不到旁人插手……怎么?你是在威胁我?”
李慕白坐在椅子上,换了只脚踩着地面,由侍童服侍着穿上鞋袜,他拿着通讯器,面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语意森冷道:“木驼子,蚁多咬死象的道理不用你来教我,我对你们一再忍让只因你们尚未踩到我的底线,我奉劝你们不要再得寸进尺,真要逼得我发疯,那第一个,我就要拿你老卒开刀。”
他阴沉着脸放下通讯器,将穿上皮靴的鞋底落回地面,站起身来。侍童小心翼翼将未伸展开只得一米来长的荣华鞭环绕到他的腰间,然后替他披上雪白的辉光制服大衣,李慕白蹙着眉注视着前方,目光却已越过眼前的景物,飘到不可及的远处。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布十,那个奸猾如鬼却又浑身惫懒的家伙倘若还活着,此刻定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拍手笑着看戏。想及此处,不知为何……竟有些怀念。
这长安城里,没了血屠,也没了庚军,倒是有些无趣了。
庚衍依然在走。
他已然有些累了,就算注射了高强度的兴奋剂,这副残破的身体也还是太不中用。视线模糊的厉害,为了伪装起原本的瞳色,他叫那医生将膜片用移植的方式嵌入眼中,这样虽然不用担心被发现,却也对他的视力造成了严重损伤。但这么一点代价,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背上的李慎冷的像具尸体,偶尔蹭过脖颈的面颊也毫无温度,庚衍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像这样背着受伤昏迷的李慎,独个儿沉默的向前走。但却偏偏记得对方每一次醒来时,脸上那或困窘或安心的神情,每当那个时候,他会一本正经的逗他玩儿,假装没注意到李慎偷偷揪他的头发,坦然无视对方要他放其下来的请求,等着那家伙撑不住疲惫的又在他肩上睡着。
脚下的地砖凹陷进去一个角,庚衍的鞋尖绊在上面,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带着背上的李慎向前扑倒。走在一旁的封河目光凝了凝,却终究没有动作,看着庚衍向前扑倒,咬牙用右手撑住地面,膝盖重重磕上地面,发出沉闷的碰响。
远处,一头红发被编成长辫的年轻人站在楼宇间的阴影里,在看见庚衍跌倒时,无声皱起了眉。站在他身旁的同伴小声感慨道:“若是我落到这境地,还不如去死了好,说实话,真有种神话破灭的感觉。”
“少讲风凉话。”顾东不悦道,尽管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不高兴,“我看他是要去未央宫,你跟那边联系一下,把开价翻三倍,否则我们就退出。”
“太狠了点吧。”他那同伴嘟囔道,到底不敢反驳他的意思,乖乖去打电话了。顾东看着远处庚衍摇摇晃晃站起来,又一次向前迈开脚步,有些烦躁的抓了把头发。他近年来在长安城混得风生水起,也不只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要在这座城里站稳脚跟,钱、权、势,缺一不可,否则也只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昙花一现罢了。
庚衍的传奇,曾经是他激励自己的榜样。
可如今榜样变成了这副模样,顾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之,他不太高兴。
“头儿,那边答应了。”同伴拿着通讯器回来,低声回报道,“追加的订金已经打进你的户头,那边还承诺,这只是庚衍一个人的份,加上李慎的话,再翻一倍。”
再翻一倍,那就是三十亿了,这比顾东带着他的团队在外面拼死拼活干上一年赚的还多,对付一个已成废人的庚衍,和一个还在昏迷的李慎,还真是肯下血本不遗余力。佣兵铁律虽然规定不允许接受杀人委托,但像这样私下的委托,又没有实质证据,佣?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嵋裁环ü苁2还庋脑嗷钫庖彩亲詈笠患耍赏暾庖黄保硕那妥愎辉谀铣锹蛞豢橹幸獾牡仄ぃ鹇ジ亲约旱幕峁荩司恼斜蚵砜祭┱拧?br /> 顾东默默攥起拳头,最后看了背着李慎缓缓前行的庚衍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