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挺好。你俩都回归正常,谁也别闹妖娥子。”黄晋的理智下面藏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一张照片,一个小铁片,远比不上一个拥抱惊心动魄,比不上他的味道让人心安,比不上他看着自己时,眼睛里能淹死人的温柔。
关唯挂了电话,想起在浴室里被何景阳抱住的瞬间,精心织就的防护网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不堪一击。
可五分钟之后,那个人忽然转身就走,浑然不看一眼他已经做好缴械投降的准备。
回归正常?回归不了了。
关于怎么就算在一起,何景阳到底想了些什么?关唯颓然躺在床上,握着胸口的小铁片,又翻开钱包看了一会儿何景阳的照片,想着这一天真是荒唐,分明过得跌宕起伏,却又跟没过一样,回到了昨晚。
不,还不如昨晚。
何景阳回了青城已是晚上,老徐、张飞都在。
老徐听说他考到了财专,高兴得险些老泪纵横。李杰也长出一口气,觉得被自己拖累了的何景阳,总算有了个还算体面的前程。
何景阳把置办的东西给李杰一一交代了,李杰看着收据、□□和手写的帐单,对何景阳说的这个关唯的朋友十分赏识。
老徐一听关唯,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谁被哪哪录取了,几班的谁谁和谁谁也是考到北京了,关唯是什么学校?青中今年成绩不错!
何景阳听了这个名字不搭话,情绪也很冷淡,张飞和李杰对视一眼,把话题支开了。
晚上老徐和李杰睡床,张飞主动要求和何景阳搭伴各睡一张沙发。
躺下没一会儿,张飞就问何景阳怎么回事。
何景阳动用了全部的理智和逻辑,把他和关唯之间的对话陈述一番,最终得出了“他是因为觉得对不住我才想和我在一起”的结论。
“都怨你啊。你要是不发神经抢刀,我能揍你吗?我不揍你,就不用从青中走了,他也就不会觉得对不住我了。”何景阳惆怅地想,没发生这事以前,关唯是喜欢我的,怎么慢慢地就变成了同情呢?
“刀是清白的!你揍我是因为我动关唯了,是因为你喜欢关唯好吗。”张飞“呸”了一口,感慨道,“年轻真是好,蠢来蠢去彼此也不嫌弃。”
“什么蠢来蠢去?我想得不对吗?”何景阳叫屈。
“对个屁。按你的理解,关唯的人生观就是对不住谁就会打算陪谁过一辈子?那他还对不住老徐嘞。李杰也对不住你。”
“张!一!树!”何景阳叫。
“知道了知道了,我好好说。我的事情只是个诱因,最根本的原因是你俩在意彼此,才会有后面这些事。至于他和你说‘算了’,觉得是为了你好,而你认为他只是同情你,‘算了’就‘算了’,要我看,都TM是太年轻的错~~~~~”张飞唱了起来,“假如你真得决定爱上我,就别怕我心狂野如火~~~~”。
“什么意思?”
“自己喜欢对方,自己还不坚定,对方喜欢自己,自己又不自信,随时准备逃,一副‘看我早知道没有被伤到’的聪明劲儿。”
何景阳被关唯无意中说的大实话层层递进伤了心,却不肯信是因为关唯会以为自己不够喜欢他。
“张老师,您那天误会我了,我不是想给自己以后找退路,我就是想弄明白如果要一直跟他在一起,该怎么做。”
张飞闻言愣了,“你是说……一直?一辈子?”
“嗯,我不是说了么,要没考上学校,他还打算毕业了回束水镇找个工作陪我——就象您陪李玉那样儿。可我这不是考上了么。”何景阳叹口气,觉得还不如落榜。
“拣着宝了,傻人有傻福。”张飞嘟囔一句,也不知在说谁,“等到哪天彻底见不着人了,就知道当初不该瞎耽误。”这话让人听不明白是正是反,但能听出来他想起李玉了。
“你们也有过这样吗?不相信,不坚定的。”何景阳迷茫地问。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你吧,那你这是要拉倒呢,还是要争取一把呢?”张飞兴致勃勃地问,八卦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道。两回都是我弄砸了,没脸再去。”何景阳叹息一声趴在枕头上,心想关唯的嗓子也不知道好些了没。
“那就等呗,等到足够坚定自信。等不到拉倒,没见过有人分手吗?”
“可我们还没开始呢。”何景阳神伤半天,自言自语,“再说我就这么个人,有什么值当得他等呢?他也会遇上更好的人,全新的开始。”
“嗤,出息!”张飞不屑地翻了个身,不打算继续聊了。
“哎,你现在还记日记吗?”何景阳心塞,想让张飞也塞一塞。
“不记,我给他烧了,还烧了根儿笔下去,以后的日子都归他记。光阴似箭射穿你我,我只想过得快活!快活!”张飞伸出两只手指着天花板,声嘶力竭地唱。
开学之前要办的事实在多,无论要远赴北京的关唯还是只到云州的何景阳,都和所有拿到通知书的准大学生一样,越临近开学越忙,忙到那点儿最隐秘的心事只敢偷偷藏起来,再没时间细细琢磨。
何景阳在青城帮了李杰几天忙之后,回汽修店把小火炉给做了出来,大通铺从一件半成品变成了一件大半成品。他把这件大半成品包起来收好,打算寒假回来再努力。
关唯也很忙,各路亲朋好友道贺恭喜,送走朱保平送走黄晋,自己也到了该滚蛋的日子。
偶尔看一眼电话,不由自主拿起来想拨号,意识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放下。
九月的云州天高云淡,关唯走了,何景阳来了。
崭新的大学生活在各自眼前铺展开来,去了广州的赵炳才,去了武汉的赵氏双雄,上了师范的周义,留在云州的马立文……李杰的培训班俨然成了情报中转站,一个个通讯地址汇集到这里,再从这里传播出去,各人之间开始了频繁的书信来往。宿舍楼里有电话的人,也都互留了号码。
但关唯却从没打听过何景阳的通信地址,何景阳也没问过关唯的联系方式,有时候想起从前俩人说过“你是我好朋友,我还要给你写信呢”,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云州上学的何景阳,成了青城培训班的常客,隔三岔五就和李杰相跟上回来看看。有一次碰上了王亚辉。
王亚辉也在云州上学,回家很方便,张飞联系王亚辉他爸妈期末考试前给讲几节加强课,他陪着过来谈事,顺便闲玩儿。
和王亚辉聊天中,猝不及防听到关唯的名字,何景阳才发现,不想他,不打听他,不看项链坠子藏着的照片,时间长了,竟和听到赵炳才、周义、马立文、赵文赵武的名字一样,不再有什么触动。
那么深刻的挂念,走着走着就会忘了,断了,不再想了吗?
何景阳心下黯然,想着关唯大约亦是如此,越发沮丧。
周围的同学舍友不时有人成双结伴做甜蜜状,他也偶尔想起关唯那句话,“会遇到更好的人,喜欢你的女生,全新的开始”,但放眼望去,花红柳绿都只觉得索然无味。
也接到过示好,也收到过秋波,但万般绮念都在起头瞬间,便自发地通往终点,那里站着一个人,何景阳不看都知道这人顶着一张委委屈屈的小脸,张嘴却说“算了”,顿时意兴阑珊。
井口倒是上来了,光源却不见了。敢情是个手电筒,没电了。
只是不知道关唯有没有遇到更好的人,全新的开始?
老徐熬得头发都秃了一半之后,培训班磕磕绊绊总算是走上了正轨,乐观估计再熬一个学期就该赚钱了。
“到时候给你女朋友买个好点儿的礼物。”张飞调侃李杰。
何景阳问过一次李杰心里那人是谁,张飞哈哈大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我就是诈他了。”
李杰一听,更不乐意多说了。
冬雪将至的一个周末下午,何景阳闲来无事,去青城做常规巡视。
办公室没人,桌上摊开一张信纸,上面有几行字,看笔迹是李杰的:
想穿透岁月,遇到那时的你
跋山涉水好,宿雨餐风也好
知道你在
我把那
辛苦得来的世故
都蜕作可爱
短短几句话,不知道被哪一句施了魔法,何景阳不可遏止地想起了关唯。
李杰推门而入,撞上何景阳红着一双眼,一只手攥成拳头抵在嘴上,哽咽难言。
李杰疑惑半天,看见桌上的诗才反应过来,诧异地问何景阳,“你这是……感动啦?”
“给我个地址。”何景阳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来。
“总算是等到你问了。”李杰感慨,从办公桌里摸出一摞信,翻出关唯寄来的一封,递给何景阳。
何景阳抄了地址走了。
原来对于关唯的挂念,并非走着走着就忘了、断了,不再想了,而是成了他随身长着没有愈合的一块痂。
不碰它就相安无事,今天李杰的这首诗,猝不及防蹭到这块痂,还碰住了里面的血肉,着实让人疼得眼前一黑。
不行了,我得给这手电筒续电去。
第68章 找你去
“我想你们了,我就来找你们。”
“以后我想你了,我也会去找你的。”
“知道了,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何景阳人生第一次北京之行,可谓行色匆匆。
赶了时间最近的一班大巴,坐着睡了一晚上,到了丽泽桥下车,早上五点。
找个路边小摊一边吃早饭,一边打听关唯的学校怎么走。找车站坐地铁倒公交,到了校门口已时近中午。
进了校门,再打听关唯通信地址上写的宿舍楼。
真正站到楼门口,确定了这里是土木工程系大一男生宿舍后,何景阳终于放下心来,找了个隐蔽地方呆着。
是个阳光不怎么灿烂的冬日,还好不是很冷。
大批学生从食堂吃了饭才往宿舍走,何景阳紧张地盯了好久,终于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关唯。
坐着睡觉真累啊!北京真大啊!学校真远啊!腿真酸啊!腰真困啊!肚子真饿啊!
可是这个人真好看,发型好看,鬓角好看,走路的样子好看,背影好看,跟人说话时忽然笑起来的侧脸好看,背着个大画板也好看——看着关唯从拐角转过来,走到楼门口,再到进去看不见,不过短短几分钟,何景阳一下就觉得这一路的辛苦都值了。
我世故,在你面前却只想可爱——这是李杰的情怀。
何景阳的情怀则是:我夜行一千里,为了能看见你的这五百米——饿得眼冒金星的何景阳,在初冬冷风中,做了首诗。没多久,五百米又变成了一千米。
因为他打算再熬一熬,看着关唯下午出来去上课。一千里的价值和效率,也将提升一倍。
空气里隐约有点儿雪意,将寒未寒的天气是关唯的最爱。
吃了午饭裹着毛毯睡一觉,听着闹钟铃声起床洗脸,穿好棉衣,背着丁字尺和大画板出发,开始下午的测量。
上午听带他们的几个学长学姐说寒假之前要定个地方去踩点,为下一年毕设开题,选题是“特色小镇的规划开发与可持续发展”。关唯心里一动,推荐了束水镇。
师兄师姐们问了具体地址和大致情况,虽然表示还要找各自的关系打探清楚,才好确定要不要去,但关唯已经开心得要飞起来。
如果他们要去,自己就是最佳向导啊。这么名正言顺的能去束水镇呆好几天的理由,可去哪儿找呢?
关唯一步三蹦地下楼出门,站在楼门口一边等舍友一边整理画板,眼角余光扫到了对面冬青树丛里站着的那个男生。
如果是在云州看到这个人,关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认定他是何景阳。但那人远在千里之外呢,怎么可能跑到北京,还正好就到了我们宿舍楼下?
可是真像啊!
关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可惜这人一动不动,始终没有转过来正脸,不知道长得是不是也很像。
舍友出来,招呼他可以走了。
走几步,关唯回头又看一眼,舍友也跟着看了一眼,说:“等人了哇,在这儿站一中午了。”
“哦。”关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着何景阳真够绝情啊,说走就走,开学前电话也再没打过一个,开学后连赵炳才的信都收到三封了,何景阳一个字都没有。
李杰倒是来过一封信,可就写了半张纸,里面还没有一句话提到何景阳,都是在说他那个培训班!
“算了”是我说的,可我能怎么办?
我后悔了。
那两个字还没出口我就开始后悔了。哪怕你有一丁点儿的坚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那些自欺欺人的小把戏,什么小铁片什么照片,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就够了。
可你竟然走了?!
“再见了,关唯。”?!
还握个手?!
就算我拉下脸来再回去找你,告你说我后悔了,可你那么决绝,根本就不会再要了吧。
每次想起何景阳,想起他那毫无诚意地一握之后转身就走的背影,关唯就气得想打人。
好不容易把气消了之后,舍友刚刚说的那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男生,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人,站了一中午?关唯心脏骤然狂跳,把画板往地上一扔,疯了一般拔腿就往回跑。
学长学姐们正打算投票决定要不要去束水镇,这人忽然脱缰野马似地跑了,叫也叫不住,只好算他弃权,公投出个“去”的结果,赏了他一个“地陪”的职务。
冬青树丛里没有那个人了,也没有那个人留下的任何痕迹,哪怕是抽过的烟头身上的味道,都没有。
关唯仔细回想着那人身上穿着的黑色棉夹克,袖子上一边一条斜白道,还带着一圈米黄色翻毛领子,从没见何景阳穿过,假如是他,大概是新买的。
是你吗何景阳?
关唯跑到公用电话亭,试着拨通了李杰培训班的电话。
逃学旷课的李杰正挨张飞训斥,接起电话十分惊讶:“何景阳啊?不知道在哪呢。昨天下午反正是在这儿晃了一圈。”
李杰的答复让关唯失望,也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到可笑。
昨天下午还在青城,今天中午怎么都不可能跑到我们学校宿舍楼下。
那个人不是何景阳。
关唯沮丧地走回测量场地,得了一个能当束水镇“地陪”的消息,才勉强高兴了起来。
挂了电话,李杰才想起何景阳昨天抄走关唯的地址,关唯今天就打电话来找他,觉得过于巧合。往何景阳财专的宿舍楼打过去。有个男生来接电话,说他请假了,据说昨晚连夜上北京去了。
李杰闻言头皮一麻,不可置信地看着旁边听他打电话的张飞,“张一树,你这神经病是传染的吗?何景阳是疯了吧!”
张飞听完来龙去脉,大为赞叹,“李杰你也学学人家疯狂一点儿,成天就整几首破诗还不敢寄出去,我都嫌你窝囊。”
李杰脸一红,不服气地反驳,“就是看了我写的那破诗,何景阳才发的神经。”
束水镇迎来第一场冬雪的那天,正好儿是个赶集日。十里八乡做买卖的都会在这一天集中到束水镇几条主街上,按吃穿用度各占一条街,琳琅满目地摆起来。
原本也只有十里八乡的人们聚在一起,购置日常用具。近几年束水镇越来越出名,外地人也越来越多,捎带着一年当中的几个赶集日都成了个大日子,到处人头攒动。
今年一场雪下来,集市人少了许多,但还是热闹。
关唯带着学长学姐们穿街过巷,找到十字路口的烧饼摊,一下要了十几个。这么土壕的举止引起了旁边一个人的注意,“哎,小孩儿?”
关唯听着象喊自己,回头一看,竟是赵师兄。
“你不是来找何景阳玩儿吧?”赵师兄疑惑地看着他,“我师傅家搬青城去了,平常都不回来。”
关唯闻言呆了。何景阳确实提过后半年可能搬家,但搬了也没告他。
也是,信都不写,就算想告,怎么告?
他掩饰着心里的不快和失落,强笑着说是陪别人来的,不找何景阳。
傍晚时份,货摊都收了集市也散了,归于平静的束水镇,处处覆了一层薄雪。
从旅馆二楼平台看出去,人家院门前陆续亮起的红灯笼里,晕出暖暖的黄光,如梦如幻。
学长学姐们转了一天,开完碰头会后自由活动,关唯打了个招呼自己溜达着出来,沿街盲目地走着,不觉就走到了何景阳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