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阳关了电热毯,抱着关唯躺好。刚刚在旅馆门口被他一句“不一定做什么事儿”激起来的欲望,不知什么时候偃旗息鼓,只剩了一腔柔情。
正经人家的好孩子枕在何景阳胳膊上,一双手老老实实拳在胸口握着,弓起背蜷了腿侧躺着,紧紧贴在何景阳怀里。
“还生我的气吗?”关唯问,“你那天走的时候还挺委屈。”
“早不生了,也不委屈。”何景阳点点关唯的鼻头,“就是想你。”
“那你一封信都不写。”关唯想掐何景阳,又舍不得,伸出一个手指狠狠戳他胸口。
“嗯。”
“电话也不打。”
“嗯。”
“你还‘嗯’?”
“我错了。”何景阳十分自觉,“可我去看你了。”
“可我不知道。”
“你差点儿知道。要不是你突然抬头,我还能多看一会儿。”何景阳想起自己当时被关唯吓了一跳,迅速转身装路人的场景,不禁笑了起来。
“去都去了,怎么不找我?”关唯不满。
“怕你已经遇到更好的人,全新的开始了。”
“嗯,我是遇到了。”关唯说。
何景阳心里一晃,抱着关唯的那只手不觉松了。
“就是你啊,比以前更好的你。”关唯一本正经地说。
何景阳笑了,重又抱紧他。
“你还笑!”关唯哀戚戚地说,“下午听见赵师兄说你们家搬了,我内心里当时就站在大街上哭了一顿。我一放假家也没回就跟着人家来做地陪,就是为了哪怕能不小心碰上你,结果发现根本没机会。”
何景阳越听越心疼,紧紧抱住关唯,一边听他絮叨,一边轻拍他的背安抚着,直到关唯闭上眼不再絮叨。
一觉醒来,俩人还保持着头天晚上入睡前的姿势。
关唯睁开眼茫然地瞪了天花板一会儿,转头看见何景阳也醒了,正侧躺着温柔地看着他,心里蓦然盛开大片的花,柔软温暖。
何景阳喜欢我,我也喜欢何景阳。何景阳知道我喜欢他,我也知道何景阳喜欢我,以后我们两个人就算是在一起了——关唯脑子里乱轰轰跑过一堆陈述句,最后情不自禁探到何景阳耳边,亲了一下,低低地用气嗓说了句“love you”,“I”没好意思说,太露骨了。
何景阳的心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裹着棉花的大锤重击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关唯自认为说了一句深情而正经的告白,何景阳这狗皮膏药听了竟亢奋起来,倒要把他这小流氓给摁倒打算上下其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好男儿说话算话,既然表了“不耍流氓”的态,就得说到做到。所以关唯不但自己不主动,何景阳扑上来,都被他推拒着不肯配合。
“何景阳你干嘛?你别这样!”关唯被压着动弹不得,仍在苦苦挣扎。
“耍流氓呗。”何景阳咬着关唯的耳朵尖儿,一只手慢慢摸索下去,“以后都归我耍,你只管乖乖配合。”
“不要。”关唯答得挺干脆,俩手紧紧护着被子。
何景阳停了手,“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了,钓鱼都要挂个饵,你以前耍的流氓都是钓我甩的饵,现在鱼进了篓子里了,就不管饥饱了。”
“我不是。”关唯急得转过头去看何景阳,迎面撞上一双笑得不怀好意的眼,才知道他不是真恼了。
“我都出来好几天了,也没洗澡。”关唯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干脆把脸扎进枕头里。
这理由不说还好,一说何景阳倒更兴奋了,凑到关唯耳边儿,怕人听了似地低声问道:“你的意思要是洗了澡,你就肯了?”
“我没说。”关唯臊得满脸通红,拼了命去推何景阳。
“那我就当没听见!关小唯,大早上的运动运动不好么?”姓何的狗皮膏药越粘越紧。
“天——亮了,下去——别动——那儿!”关唯急得倒不过气儿来,咳嗽了几声。
何景阳闻声迅速滚开,手也老实起来,拿被子把关唯裹好,问:“是感冒了吗?头疼不,喉咙是不是有又干又痒的感觉,还有点儿出不上气来?”
“嗯。”关唯瞟一眼何景阳,心里想笑,但看到这个人脸色忽然大变,又心虚了,答道:“不过你从我身上下去,这些毛病就全好了。”
何景阳却没当笑话听,他跳下床打开炉门看一眼,嫌弃地说:“破炉子,一冬天不用还学会罢工了,刚才不该扒你被子来。”
关唯趁这会儿功夫已经穿戴整齐,也跳下床打算洗漱。何景阳不闹了,只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凑到头顶深深地嗅了一下。
关唯心里满是被珍视的喜悦感,晃一下都能溢出来,得瑟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扎进何景阳怀里,要个认定似地说了一句:“你喜欢我,咱们这就算在一起了。”
“嗯。”
“那……我是你对象了?”
“嗯。”
何景阳身上那股劲儿还没过去,被关唯这一扑又激得有几份情动,沿着眉毛眼睛鼻子乱亲一通,停到嘴上。
关唯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洗脸刷牙,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何景阳却只伸出舌尖沿着唇缝轻轻舔过去便停了动作,轻轻推开他,催他赶快洗漱出门。
关唯心里疑惑又不好问,毕竟这跟上赶着催人家和自己耍流氓没啥区别,可不问又实在憋得慌,说好的对象呢?只好把一张嘴越噘越高,毛巾都不好好挂,扔进脸盆里,溅了何景阳一身水。
何景阳憋着笑把人揪过来,说:“这下你知道我刚刚有多难受了吧。”
关唯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睛鼓了一会儿勇气,掀起眼皮看一眼何景阳,忽然一把把人抱了个满怀,也凑到耳朵边儿上,怕人听了似地低声说道:“你别急呀,以后时间那么长。”
何景阳刚刚被裹着棉花的大锤砸了一下的心脏再受重击,差点儿就跟小火炉一起闹了罢工。
培训班刚开课不久,老徐就把他那台破收录机带了过去。一般都是趁下了课没人的时候,放点儿靡靡之音。
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首情歌,听多了何景阳总嫌肉麻,觉得斗志都要消磨没了。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记住了其中一句歌词:“我俩,太不公平,爱和恨全由你操纵。”
他觉得改改挺适合自己现在的处境:“我俩,太不公平,生与死全由你操纵。”
完蛋了。
因为下一句是“可今天,我已离不开你,不管你,爱不爱我。”
更何况,这小流氓——不,他对象说了,love u。
关唯收拾齐整之后咳嗽了好几次。
何景阳如临大敌,认定是煤潮了烧得不好,半夜火也灭了的原因,一整天都跟着关唯的小团队寸步不离仔细观察,撵也撵不走。
到了晚上,何景阳正告关唯,今天必须住旅馆,他自己也会到同学家住。
关唯不服,何景阳威胁:“你要非和我回去,我运动一晚上让你睡不成。”
关唯听懂了,红着脸恨恨地踢了他一脚。
小分队的调研进行了三天,镇上派了个大学生村官和他们对接,约好过了节再联系下一步事宜。
结束后还帮他们找了个小巴,委托何景阳把人们送到青城汽车城,各回各家。
关唯这回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让何景阳带他去李杰的“小破培训班”看看,也看看老徐。
何景阳有些犹豫,因为如果要去,就避不开坦白俩人的关系,可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快让旁人知道。这担心也不好说给关唯,怕他多想。
“你这放了假还没回过家,不累啊?”他说:“过了年想来玩儿再来,培训班又跑不了。”
“你上回就是在这儿把我丢下的。”站在车站门口,关唯一副心碎的表情。
何景阳的意志力马上就灰飞烟灭,一点儿没办法,只好让他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又领着往青城城里去。
培训班假期上下午都有课,晚上也是九点以后才得闲。
临近年关,青城县里采买年货的人多起来,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俩人抱着第一次约会的心情,也是喜上眉梢雀跃得不得了。满城转了个遍,吃的玩儿的都尽兴了,估摸着下课了才往培训班走。
一上楼就看见老徐正背着双手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脸八卦不知干啥。听见有人上楼,回头看见他俩欣喜了一下,立刻又“嘘”了一声,指指屋里,说:“等会儿,张郎教子呢。”
俩人屏息静听,听出是张飞在训李杰。大致意思李杰这头一个学期期末五门就挂了两科,自己回来没说,但张飞买通在云大留校的同学让多照顾着他点儿,早就知道了。
“这儿有什么事能用你操心?徐校长跟我管不了是不是?不放心什么呢一个礼拜往回跑三趟,你就是个充电的,路费也够你买充电器了!”
“丢人!一学期挂两科!按你这速度,是要赶毕业前凑够两个八挂了吧!补考费别想从公款里拿!”
何景阳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了。
“就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忙的?挂科行,你找个对象回来也算!情书还没寄出去人家就带着自己男朋友回来了,你……”
“张一树,差不多得了啊!”李杰终于忍不住了。
“你让我再骂一会儿!清河的学生可凶了,我骂一句顶五句,你这种骂不还口的我头一回遇上……”
俩人一前一后从教室出来,迎面撞上三个没来得及伪装的围观群众,李杰尴尬了一下就镇定了,张飞则不怀好意地在何景阳和关唯之间瞟来瞟去。
关唯本来很从容,愣是让瞟得整个人都无处安放了,张飞才放过他。
老徐家老婆快生产了,晚上要回家,和他们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就走了。
张飞开始张罗吃宵夜的事儿,左挑右选还是想去大小肉炒面,于是又去了。
夏天来的时候,面馆桌子都露天摆着。冬天也只在外面围起一个带顶的塑料棚子,加了个厚厚的棉门帘。
几个人坐定,等上菜的间隙,张飞眼睛又滴溜溜地在俩人之间来回转,何景阳“啧”一声,学着李杰说了句“张一树,差不多得了啊!”
李杰和关唯聊闲话,何景阳说完张飞便也加入进去。
三个人说的都是各自学校的新鲜稀罕事儿,大学混了四年又毕业已经一年的社会人张飞压根儿没兴趣,溜达到灶火边,和大厨聊天儿去了。
第71章 一直喜欢你
三个人聊着聊着,提起何景阳发神经连夜上京的壮举。何景阳问李杰,他当时看见的那诗到底是写给谁的?
李杰笑笑,“你们刚没听张一树说么?人都有男朋友啦,放假一块儿回来的。”
“兴许就是男同学呢?你得争取啊。”何景阳劝。
“不是。街上碰上了,人家亲热着呢。”李杰扭头喊张飞催菜,掩饰自己的失落。
关唯在桌子下面偷偷拉住何景阳的手,拿指甲扎他的手心。何景阳疼得皱眉,敢怒不敢言。
“你还劝人家争取,你怎么不争取?就等我上你们家自投罗网。”关唯低声说着,又加大手劲掐了一下。
“李杰你活该,谁让你当时候不接着那封情书呢。”何景阳按住关唯的手,赶快转移话题,“下次再有机会别错过了。”
张飞端着一盘酸辣白一盘苜蓿肉晃过来,往桌上一墩,不满意地问:“没人陪我喝啊?”
“我陪。”李杰起身拿了个小二,又拿了俩小酒盅,给自己和张飞分别倒上。
“你俩不来点儿?酒能助兴……”张飞说到一半,发现李杰正盯着自己,“嘁”了一声,兴味索然地嘟囔道,“哎,能不能象个成年人一样交流啊?”
“能啊,你先给我说说你这成年人过年怎么打算。”李杰举起酒盅抿了一口。
“那你别管,你放你的假,开学我自然就又来了。”张飞不耐烦,“回家对你爹妈好点儿,你看看你爸来找你,还得借口是来买年货的。说个话都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惹了你又不回去,你也忍心?那也是李玉的爹妈,说起来应该也算是我爹妈。”
“知道。我是懒得回家面对那些事儿,我又不是忤逆。”李杰一脸落寞。
“张老师,你过年不回家吗?”关唯听出点儿端倪来了。
“我说什么来,这小孩儿真聪明。不回!”张飞弹弹关唯的脸,“以后青城就是我的家!”
“你们家远吗?”何景阳不满地伸出手去挡张飞,没挡住。
“远。从云州走要倒两趟火车呢。”张飞说了个地名儿。
“南方?比广东还远吗?赵炳才就说他们过年不回来了,你来回得走几天啊?”关唯问。
“不是走几天的事儿,我要回去就怕来不了啦。”张飞挟了一筷子菜转过去看李杰,“要不抽空把执照转到你名下吧?反正你这也过了十八岁生日了。”
“你说了算。”李杰有点儿不痛快。
“看这小白眼儿狼。我跟老徐又贴钱又贴人干起来了,我说要给他连个谢字都没有。”张飞嚷嚷。
“张一树和家里掰了。家里催他回去相亲,他说他在这儿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个男的。他们家让他要么滚回去娶媳妇儿,要么死在外边儿。”李杰径直说完,仰脖灌了一大口酒。
听了这话,何景阳和关唯不约而同地挺直腰,坐得端正了起来。
“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除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张飞拖了张空凳子过来,一条腿搭上去,又把酒盅反扣在桌子上,拿一根筷子敲着,唱了起来。
“你就哪怕不相亲,也没必要说你喜欢男的啊!李玉死了,谁在乎你说什么!”李杰不解地摇头,“和家里人说这个,有用吗?”
“他都死了,我不能让他名份也没有一个。”张飞坐正了,扬手一洒,一杯酒倒在地上,“来,李玉,干了这杯。”
李杰劝张飞回去好好认个错,至少家别断了,还有工作协议和人事档案在这儿,哪可能说不让来就不来。
张飞却说他们家不缺那点儿违约金,说不让来还真能不让来。
“我把李玉的坟起了,烧了,骨灰你带着走,行吧?”李杰气呼呼地问。
“行啊,那我就自由了。也不用非得在青城,去哪不行?还回家?我傻呀?”张飞笑嘻嘻地答。
何景阳已经提前告了家里晚上要带关唯回去,吃完饭四个人在文印社楼下告别。
夜色下,张飞都进了门了,忽然转身要说什么,恰好看见关唯和何景阳刚刚牵起的手。
关唯吓了一跳想松开,何景阳却紧紧握着,和张飞坦然对视。
张飞到底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各自道别。
青城近几年刚开始有出租车,晚上跑车的很少,俩人一言不发走了得有半个小时,才遇着一辆。
关唯上了车还不说话。何景阳知道他在想张飞的事,却无从慰藉,只好把他的手放自己怀里焐着,十个手指一根一根摸过去,又捏在一起,侧身假装扭头和关唯说话,把手指尖凑到嘴上亲了一下。
关唯勉强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俩人到家已经很晚了,何爸何妈还在客厅等着,泡好的桂圆红枣茶非让一人喝一大杯,祛了寒气才放他们去屋里。
一进何景阳的卧室,关唯就跟个傻子似地呆住了。
何景阳这屋的摆设,竟和关唯的卧室一般无二。连书架书桌的样式颜色,都十分相似。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何景阳。
何景阳反插了门,轻轻抱着他,“实在是想你,也买不到一模一样的,就这么布置了。假装陪着你在这儿坐着写字,在那儿站着看书,在床上躺着睡懒觉——
“我喜欢你。一开始自己不知道,知道了又不敢承认,承认了又不敢接受。因为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怕护不住你,怕你需要的时候,我象上次那样弄砸。这要弄砸了,可不是小事。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琢磨,后来想明白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只要咱俩在一起,那就对了。除非,你说你不要了。”
“不会不要,我只有你,我也只想要你。”关唯扶着何景阳的肩膀,泪眼婆娑地踮着脚尖在他眉心印下一个吻,“盖戳了,以后你就是我的。”
“好,那我也发誓,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做蠢事,也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你相信我。”
“我信。”关唯笨拙地封住何景阳的唇,闭着眼全神贯注地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