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张老师,这事儿我可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可还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总得先争取吧。”何景阳老实承认,“后来我就想到李杰了。”
“哎!我没打算搅你们那摊浑水啊。”李杰不满地看着何景阳。
“看看这副刻薄样儿,还指望有人喜欢你呢?”张飞笑话他,示意何景阳接着说。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就举个例子。就李杰这情况,他要现在出去找个男的,家里肯定干涉不了。”
“为什么?”
“怎么干涉?他万事不用爹妈操心,因为他自己足够强了。”
“谢谢啊!”李杰难得听见何景阳这么露骨地夸自己,虽然背景设定比较勉强,但好话还是很受用的。
“有道理,而且他薄情寡义,亲情这东西说不要就不要。”张飞一脸惆怅,“我就不行。我一想到我爷我奶过年见不着我多失望,就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李杰想反驳,懒得张嘴。他不觉得自己薄情寡义,谁不喜欢一家人在一起融融泄泄共享天伦呢?他只是在李玉和父母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平衡,只好打包搁置,等将来有这个能力了,再做处理。
“哦!你是回去看你爷爷奶奶啊?还回来吗?”关唯问。
“肯定回来,横着回来还是竖着回来就不一定了。”张飞说完,看见关唯一脸紧张,不禁哈哈大笑,“逗你的,我这么大个人,要连自保的智力都没有,李玉不得笑死我啊。”
张飞这动不动就要提李玉的本事,关唯也是服气。时间长了总让他有种错觉,李玉就在旁边儿坐着呢,只是隐身着,他们看不见。
要是真得就好了,他特别想问李玉:“我们这样儿做对吗?要是你会怎么办?”
“那你是要变得强大呢,还是要学我薄情寡义呢?”李杰把话题拽了回去。
“强大啊。我越强别人能管了我的就越少,我爸妈的担心也就越小。我不薄情,我们是爹妈也要,叔叔阿姨也要。”何景阳一边说,一边踌躇满志地看着关唯。
“就算家里人舍不得伤害你们最终妥协了,旁人呢?”李杰不想泼冷水,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现在有学校,以后有单位,能一直瞒下去?”
“走在学校里,大街上,谁心里装着谁,外人怎么能知道?我们俩好自己的,又不用别人承认。”关唯声音低低地答,却知道李杰问的缘由,觉得自己这回答底气特别不足。
“装不好漏了呢?”李杰摘了眼镜擦雾气,若有所指地看一眼张飞。
“别跑别躲,怎么也好过剩下一个人。”张飞说完往后一靠,瘫在椅子上,“不管怎么说吧,我这辈子是欠你一个哥了,你要不嫌弃,凑合着拿我用呗。”
他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正经说过李玉的死,这是头一回,气氛一下沉重了。
“我嫌弃。”李杰戴好眼镜,坐直了甩了一句。
三个人都愣了。张飞愣得更彻底一些,倒象让人施了定身术,不说话也不动。
“你哥的事是个意外,和这个没有直接联系。”何景阳看着张飞一下蔫了下去,于心不忍,接过了话茬:“再说又不是作奸犯科,就算退学辞职,守着汽修店活到老,我俩也能过得滋润。最坏不过远走他乡,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关唯闻言扭头去看何景阳,却看到这人眼里一派严肃认真,不是满不在乎,也不是桀骜不驯,而是脚踏实地的真诚恳切。
可偏偏就是这点儿脚踏实地,勾得他心里一阵激荡,不由自主地说:“去了荒原,也能过成绿洲。”
何景阳笑了起来,对上关唯的目光,心道:有你在的地方,怎么会是荒原。
“呵,都由了你们了。”李杰也学张飞往后一靠,瘫在椅子上。
“所以为什么说要争取啊?都跟你似的,因为怕抓不住手都不敢往出伸,等你觉得能给人提供快乐的保障了,再伸出手去人家早跑了。”何景阳鄙夷地看李杰,“做买卖挺大胆儿,谈恋爱倒患得患失。”
“争取一辈子,最后还是落个不被认可?”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你想要你努力了就必须让你得到的?我有关唯就够了,别的能争取到是赚,争取不到也不算赔。”
关唯记得这句话的前半句,那时候何景阳刚刚从对赵清的感情里退出来,自己对何景阳的感情正开始陷进去。
整整两年,也算是争取到了自己想要的。关唯看一眼何景阳,只觉得心满意足,一切都好。
“哦。”李杰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欠起身来喝一口酒,“你说得对。”
另外三个人听了都吃了一惊,等着李杰的下文。
“我也回去争取一下我爹妈,先争取能在家里给李玉挂个遗像,大家就都不用装着好象没有过这么个人似的了。”
张飞半天没动,这会儿有反应了,说:“为难你了。”
“不为难。以前没想过要做,就想着躲开算了。现在你们个个都打了鸡血似的,我也学学你们。”李杰冲张飞一笑,“我嫌弃你当哥,可不嫌弃你当嫂子,说不准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给你争取到个名分了。”
张飞愣了几秒钟,想笑没笑好,一下哭出声儿来,还不忘贫嘴的本事:“滚蛋,我是上边儿那个!你得叫姐夫!”
倒是何景阳听了,立马回头给了关唯一个十分暧昧的笑。关唯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甜蜜傻笑着回望过去。
直到张飞起身结了帐,一拍他的肩膀,说“弟妹,走了,云州去!”关唯才反应过来何景阳那一笑的意思,羞红了脸,自己先跑了出去。
关唯一回云州就忙起来了,亲戚同学年底各种聚会,连着好几天都是到了晚上才有时间给何景阳打个电话。
抽空还和黄晋朱保平汇报了一下个人感情问题。
黄晋无奈表态:“只要你愿意,你就是领回个铁臂阿童木来,我也能接受。”
朱保平倒是很平静,甚至希望年后能相约正式见一面,好加深一下了解。
关唯顺便把李杰也一起约了,正好他想打听事儿。
何爸何妈嫌城里过年没意思,早早带着何景阳回了束水镇。
何景阳从前的假期生活也是丰富多采到时间不够用,现在却只觉得一切玩乐都是为了消磨时间,只有晚上和关唯的一通电话才有意义。
虽然要么关唯在客厅里接了电话,要么何爸何妈在自己旁边,想说点儿什么都说不了,可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俩人也能聊十来分钟。
“关唯,我有个想法你听听。”何景阳有一天忽然不腻歪了,要说正事。
关唯看一眼在厨房忙活的爹妈,挂了电话,回自己屋拿分机给他打了过去。
“别人怎么看咱们,咱们不管。爹妈将来是肯定绕不开的,所以不如及早规划。”何景阳沉吟半晌,字斟句酌地说。
“你想干嘛?”关唯一下紧张起来,声音都变调了。
“别慌,听我说完。我不是老在云州么,你平常也在叔叔阿姨面前多提提我,我呢隔三岔五过去看看他们,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代你干了。时间长了,叔叔阿姨就习惯我的存在了,以后万一要恨我讨厌我,也不好太彻底,日久生情么。”
“那……我怎么办?也要常去你们家吗?”关唯还是紧张。
“傻子,你那么远怎么常来?我妈喜欢你跟什么似的,你放了假能来我们家住几天,我妈就开心了。”何景阳嘿嘿笑了,“我也开心。”
“等我和叔叔阿姨熟了,找个机会请他们周末来束水镇玩儿,到时候跟我妈说一声,就住我们家院儿里。”
“说不准下次你放假回来,你妈和我妈都成好朋友了。再过几年,她们自己都象一家人似的了,到时候,就算咱们非得摊牌,这几年当中,两家人处的事儿多下了,牵扯的情份也多,不能说翻脸就翻脸。”
何景阳畅想了半天未来,发现关唯不吭气。
“喂?断线了吗?”他疑惑地敲敲听筒。
“没,我听着呢。可那这些事全是你忙,我什么也帮不上。”关唯郁闷。
“别这么说。你想想以前,哪次都是我当缩头乌龟,全凭你一个人坚持。”
“我哪有!”关唯想起何景阳说过自己是个“小流氓”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有啊,你就是我站在你身边的勇气。”何景阳低笑一声,“因为你,我才实现了梦想。”
“什么梦想?”关唯有点儿懵。
“你是井口那道光,我的梦想就是跃上井口,和你并肩,无论绿洲荒原。”何景阳脑子一抽,几个月前觉得肉麻的这句话,忽然改头换面自己冒了出来。
结果说完就发现关唯又没声儿了。
太文艺了,关唯可能被恶心着了——何景阳绞尽脑汁想着能说点儿什么挽救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过了半天,一个低低的声音才传过来:“你怎么这么煽情啊,我都要哭了。”
“好,不煽情。反正以后我也不会退缩了,你就歇着吧。”何景阳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又说:“你那几个哥,会揍我不?谁最厉害,我防着点儿。”
“不会!我都跟黄晋和朱保平说了。刘泉过年回不来,电话也不好打,我写信给他啦。”关唯汇报完,感觉自己办了件大事,兴致也高了些。
“那就好。就算到时候家里边儿不好呆,至少还有他们在,你就受不了委屈。”
“你光想着我了,那你呢?”
“我皮糙肉厚的,耐打扛操,就算受点儿委屈……”何景阳忽然问关唯,“你是在你那小屋儿了吧?”
“是啊,怎么了?”
“你要是觉得我委屈,那咱商量商量,把你那科教片的录像带给我看看呗?咱俩不能总是只送生日礼物,也得拆开用一用吧……”何景阳压低声音说。
“何景阳!你干嘛好好地说这个?你不嫌膈应了?不是说接受不了么?”关唯耳朵烧起来,又想挂电话,又舍不得。
“那你还说两个人喜欢,就想比别人更亲近些呢。我现在比那时候更喜欢你了,所以就想更亲近了。”何景阳叹口气,“不让看算了,反正怎么弄让不让弄都是人家你说了算,我也不懂。”
关唯听着他哀怨的口气,给气乐了,正想骂他两句,忽然听着何景阳电话里喊了一句“爸,妈,怎么回来这么早?”心里一阵发慌,手忙脚乱就挂了电话。
何爸陪何妈出去打麻将了,何景阳趁这个空档给关唯打电话聊聊长远规划,结果爹妈因为三缺一提前回来了不说,他这儿刚和爸妈打了个招呼,那儿倒传来“嘀嘀”的盲音。
他也不知道关唯那儿什么情况,不好贸然回拨过去。一直等到关唯自己又打回来,才明白是小傻子作贼心虚自乱阵脚,俩人笑了半天。
第74章 井口有光
过年那天,打完拜年电话,何景阳和关唯约好了开学去送他,顺便叫上李杰,说好和黄晋朱保平见个面。
关唯正月十三走,和何景阳约了正月十二云州见。但黄晋开学晚,陈老师临时决定全家一道去西安看个元宵节红火,朱保平也跟着一起提前走了,说好的聚会只好推了。
何景阳惦记着能见到关唯,早早回了青城,忽然没了聚会,又不好提前一天跑到云州去,因为他非常担心和关唯独处,会忍不住想拆一回礼物包装。
关键他还没学会拆呢,要是让关唯看了笑话,那可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真愁人。
没出正月十五,青城街头一片萧条,灯笼和对联的那一点红越发显得寂寞。何景阳打电话联系李杰约了个午饭,出门直奔培训班去。
上了楼梯没进门,便听得里面有人“哎哟哎哟”地连声叫着,是张飞的声音。
“轻点儿!我好不容易撑着一口气儿回来是为了让你给弄死吗。”张飞一边叫唤一边不满地唠叨。
何景阳挑开棉门帘被吓了一跳:大冷的天,虽然屋里有暖气但也不是很热乎,张飞露着半个背反坐在椅子上趴着,李杰正弯腰给他上药。
“你这是……被打劫了?”何景阳看着张飞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倒抽一口冷气。
“被打,没劫。”张飞懒懒地答。
“谁……你家人?”何景阳惊得挑起眉梢,凑近了打算细看。
“哎哎,男男授受不亲,别离这么近!”张飞推开他的脑袋。
“那李杰还上手呢!”何景阳不满。
“他是我内弟,那能一样么?”张飞话音刚落,大概被李杰手上使了劲,又疼得咋呼起来,直嚷着“李玉,你快管管你弟,我要死在他手里了……”。
张一树的省亲之旅可谓一言难尽。
因为提前放了要回去的消息,他从车站直接被爹妈带回了家里。本来想好的拿爷爷奶奶做个挡箭牌缓冲一下的方案流产了不说,还被他妈拉着去相亲。
春节放假,外出的适龄男女们纷纷返乡,张一树陪老妈辗转相亲场几天之后,终于忍不下去,再次正式和家里摊牌。
张一树家风不似李玉家生猛,父母都舍不得打,说得最重的一句,也就是“有本事死在外面别回来。”
张一树没本事,他希望自己这一走还能回来。
“你还想着要走?要当老师在哪儿不能当!”父亲很不满意。
“我在那面还做点儿买卖,刚有了起色。”张飞想想和李玉聊过的那些理想,想想玻璃板下面压着的那张几个字,实在是舍不得。
“家里有现成的买卖你不要,捧着个金饭碗倒去要饭!”父亲大怒,不再理他。
眼看归期将至,院门大开,他却迈不出去腿。因为父母的房门紧闭,没人出来。
“暑假放假我能回来吗?”张一树隔着房门一遍又一遍问父母。问到最后,自己都绝望了,心想实在不行,只能回去把李玉的遗骸烧了,带着骨灰回来,不行就在老家东山再起。
“那我能不能再去一趟,带上他就回来,回来就不走了,你们给我几天。”张一树退了一步。
“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什么时候问过我们的意见?”父亲终于打开房门,厉声质问:“你带人家回来,人家愿意吗?他父母肯吗?我们能让他进门吗?”
“他死了,只有一个弟弟还在上学。父母还没原谅他,我要走了坟就没人管了。我去找人起了坟烧了,带骨灰回来。”张一树仰着脸,望着台阶上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轻声说,“您要不让进门,我就带着他在附近找个地方。”
父亲愣了,不知该如何接话。
母亲闻言急奔出来,问“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死的活的?”
张一树本不想提李玉的事,总觉得是利用李玉打苦情牌。可事已至此不说不行,于是从头到尾说一遍。
母亲毕竟女人家心软,听到李玉出了事,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自家儿子直说“可怜,造孽。”
父亲却是听得直叹气,一声重过一声。
张家祖上好几代为人师表,到他父亲这一辈才从了商,但家里以前开私塾用过的几根竹鞭却一直悬在墙上,传了下来。
张一树小时候淘气没少被父亲拿教鞭吓唬,可他身子和心眼儿都活泛,往往不等鞭子落到身上就逃了,竟是从没挨过打。
“所以人家孩子是因为你没了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一支鞭,站到张一树身侧。
“是。”张一树话音刚落,腿窝里就狠狠吃了父亲一脚,跪倒在地。讶然扭头,正好看到竹鞭挟风而至,“啪”地2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一声抽在背上。
这次他没躲过,但本来也没想躲,只是等父亲再度扬手时,出声道:“等一下。”
李玉挨打是在夏天,衣裳单薄,想必更受罪。
张一树跪在冰冷的青石砖地上,一件一件脱掉上衣,露着光脊背,对父亲说“好了”。
李玉挨了十二下,李杰和他说过,“一下一下我都数着,以为打到第三下他该说了,第五下总该说,一直不说,我爸总共打了十二下。”
“十二下,是什么意思?”张一树当时颤抖着声音问。
“第十二下棍子断了,我爸就拿断茬戳他的背。”李杰想,自己心里生出对张一树惊天的恨意,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埋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