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斌停了一下步子,然后冲苏慎走了过来。
“你他妈怎么在这儿?”乔斌皱着眉头说。
苏慎歪头笑了一下,“我来拦你。”
乔斌被这一笑瘆得不轻,浑身起了一层小白毛汗,“你他妈有病吧,信不信连你一块儿收拾!宋海林就是个外边来的,我教训他几次应该的。”
苏慎没说话。
本来放在口袋里的手慢慢伸了出来,里边攥着一把弹|簧刀。
他耍了个花活,在手里转了几下没弹出来的刀子,刀在几个指头中间来回转悠了几下,最后稳稳地停在了手心儿里。
乔斌被苏慎给捅过一刀子,知道他的厉害,平白就往回缩了一下。
因为苏慎从来不是个光吓唬吓唬就作罢的人。
上次挨了一刀,其实从源头来看,还是他找事儿。
那时候他刚在清水乡站稳脚跟,平时在路上逮谁欺负谁。一开始,苏慎就是个小软柿子,不还口不还手,也不爱多嘴,安安静静人任他们欺负,跟自闭症似的。
后来,他才知道,苏慎那不是怕他们,而是懒得和他们计较。
纯粹的不掺一丁点儿假的懒。
等这种懒得计较转化成懒得和他们继续耗下去的时候,苏慎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一刀。
乔斌觉得,他这辈子也忘不了苏慎捏着刀柄笑的那个场景。
那时候,苏慎嘴角扬着,慢慢吞吞地用温和的语调说:“乔斌啊,这刀,我要是□□,从咱这儿颠哒一路到县医院里给你治,八成在路上就得失血过多,你说,我拔还是不拔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从头到尾都笑着,语气就想是在问,这块儿糖吃是不吃。
一派斯文在兹。
乔斌当时就坚定了一个想法,这辈子也不要和苏慎站在对立面。
在汽车站门口看到苏慎,乔斌心里其实很纠结,对苏慎手里那把刀的恐惧迅速蹿了上来。
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又实在是不敢和苏慎真的对上。
他拧着眉头不说话。
苏慎边耍着刀子边说:“乔斌啊……”
“乔斌啊”这个三个字儿一出口,乔斌就一哆嗦,上次,摁着刀柄的苏慎,也是用一样的语气,在他的名字后边缀了一个“啊”,像是在教育一个晚辈,语调谆谆。
“乔斌啊,这么着,”苏慎拨愣了一下刀子一边的开关,苏慎一声明脆的弹簧声儿,刀子弹了出来,乔斌一惊,苏慎抬了抬嘴角,把刀子摁进去,然后又弹出来,循环往复,玩儿的挺开心,“往后,在清水乡,我见了你,管你叫声儿哥,宋海林这事儿呢,就过去,成不成?”
他说完这话之后掀了一下眼皮,看着乔斌。
乔斌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没想到苏慎能在这儿给他个面子,让他有个台阶下。
他装模作样地停了很久,像是在考虑似的,但其实心里早把头给点的拨浪鼓似的了,老半天,才端着架子说:“宋海林……不在清水乡长大,但也算是咱清水乡的人。”
苏慎听他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这事儿,算是真了了。
乔斌一边带人往回走,一边说:“今儿就算是请兄弟们来吃顿饭了,吃火锅去。”
苏慎手里的刀子滑了一下,掉在了腿上。
手心儿里,全是黏黏的汗。
人群来来往往,他停在车站广场上,一动不动,脑子里空了,是焦急过后反应不过来的平静。
直到田喆那辆八手小轿车停在他身边,摁了一下喇叭,他才木呆呆地抬起头。
田喆砸了一下方向盘,“你他妈现在不应该在考试吗!”
“啊。”苏慎没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似的随意应了一声儿。
“真不带脑子啊你!那是分儿啊!高考里能加二十分儿呢!二十分你他妈不要了啊!”田喆朝他吼,被他挡住的车在后边使劲摁喇叭,田喆正烦着,朝后喊了一句,“他妈摁屁啊!”
苏慎说:“不加这二十分儿我也能考上重本。”
“重本和重本能一样儿么!重本第一和重本最末一样么!”
“那加了这二十分儿我还能考到星际第一是怎么的。”苏慎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撑着车座挪进车里,田喆正气着,也不说搭把手,光气鼓鼓地在前边坐着。
等苏慎把轮椅拖进去,刚把车门关上,他就一踩油门冲了出去,苏慎没做好准备,往前栽了一下。
苏慎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再说,我不来行吗,你来的倒是巧,刚发车两分钟,干啥都耽误了。”
“我不想赶紧来么,路上车堵得死死的,操,”前边突然冲出来一辆车,田喆猛转了一下方向盘,堪堪避过去,头伸出去就骂,“你他妈开车不带脑子啊!操!”
苏慎在后边轻飘飘地说:“开车可不兴怒驾,我这条命矜贵的很。”
“去你妈的矜贵,矜贵你现在就该坐在考场写题。”田喆说。
苏慎没说话。
田喆晃晃悠悠地往城外开车,到高架桥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感情今儿就专来送宋海林一趟,妈的回去非管他要钱。”
苏慎听见这话,突然说:“今儿这事儿甭跟他说了。”
“你……”
“关键你跟他说了也没用,事儿都过去了,而且,”苏慎咳了一声儿,“我也不指望他感激我。”
“苏慎。”田喆突然开口。
苏慎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对那小子有意思。”田喆沉着语气,脸也耷拉着,问得严肃认真。
苏慎听他说这话,笑了,他耸着肩膀笑了一会儿,说:“我不喜欢那样儿的。”
“那你喜欢哪样儿的?”田喆问。
“你问这个干嘛,”苏慎呲着牙笑,“再说,我喜欢什么样儿的你还不知道么?”
“老子他妈不知道!”
苏慎促狭一笑,“我喜欢你这样儿的。”
“操,滚!”田喆说,“看见外边的电线杆子没,老子比它都直。”
“没看见。”苏慎往把头倚在车门上,“古来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吗?”
“不好意思,是我辈,和你没关系。”田喆说。
“你好啊,田电线杆子。”
“你好,苏蚊香。”
回学校之后,大倪倪看见苏慎进了教室,立马叫住他,问他答题答得顺不顺利。
苏慎说:“不好意思老师,我迟到了,没考。”
大倪倪愣了一下。
“迟到?”他拔高了声音,得亏现在还没上课,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没人注意到。
“嗯。”苏慎应了一声儿。
大倪倪脸色有点难看,挥了挥手,让苏慎回座位。
苏慎没多说什么,慢慢划了回去。
只不过,这一整节课,大倪倪写在黑板上的字儿都比平时下笔重了不少,浑身都散发着我很生气的信号。
苏慎叹了一口气。
应该的,大倪倪生气,应该的。毕竟费了那么大劲儿,抱了那么大的希望,就指着这个学生得个奖,往后高考能一下子考个状元回来。结果,费的劲儿,都打了水漂。
但说实在的,苏慎一点儿不觉得愧疚。要再往重里说,他甚至不领情。
他本身就是这么个人,他自己只顾着自己,也不希望有人对他太好。别人对他的好,他自己给分成两类,一类是同情,一类是闲的。
像大倪倪这种,他都替他觉得累。
自己的事儿操心不过来,非来管一个从来不知道感恩俩字儿怎么写的学生,关键这个学生还是个残疾,他没达到要求,辜负了那么些忙活,还不好批评他。
苏慎自己想想,都觉得糟心。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活脱脱的恶人,但不管怎样,他永远都不愿意和人亲近,也不愿意接受不亲近之人对他的善意。
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配。
不光是不配,也确实打心眼儿里不想。
因为,他本身对这个世界,抱有的,就只是冷漠。从来没有一星半点儿善意。
这几天,宋海林不在,栾女侠一点没消停,闲着没事儿干开始往苏慎这儿凑。
苏慎总算是明白了她那张冷漠脸的厉害,明明耷拉着眼皮一副什么都懒得搭理的模样,但硬是凑上来用她的尴尬感染周边,真是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