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顾楚之得意地抬起下巴,片刻后感到有些不对头,“什么叫会说话!我一岁就能说话了,老徐,你这是在讽刺我啊!”
徐图岫故意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唉呀,你听出来了。”
顾楚之摩拳擦掌,扑向了徐图岫。
二人闹成了一团。
气氛缓和了下来,贾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徒蘅鹭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第83章
而此时,徒蘅定的宅邸却不似徒蘅鹭等人那么轻松。
一直抱病休养的张右相此时却精神抖擞, 他的眼中精光乍现, 全然没有之前在朝堂上那般浑浑噩噩的模样, “大殿下,此次是我等的大好机会!建功立业, 便在此时了。”
徒蘅定点了点头,他在理藩院、户部、工部各处工作了不少时间, 磨练早已够了,声望更是在父皇不喜老七、老十之后如日中天,此时就差一个立下功劳的机会。
想到这里, 徒蘅定心潮不免有些激动, 但一想到此次还有老十六跟着去,他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作为看着徒蘅定长大的张右相一瞧便知道徒蘅定在顾虑什么, 他摸着苍白的胡须, 呵呵笑道:“殿下,是在担心十六殿下吗?”
徒蘅定没有否认, 他拧着眉头, 眉眼间带着些许顾虑, “老十六藏得太深, 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我怕他还有不少手段。”
老十六这次去山西,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张右相不以为意,他轻笑了一声, 意有所指地说道:“殿下,十六殿下是有本事,可是论嫡论长,殿下都比他来的有优势,陛下再宠他,也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讳的。况且,殿下的本事远胜于他,何须担忧?”
张右相的一番话着实让徒蘅定宽了心,他的眉头舒展开,起身冲张右相长揖,“外孙此次前去,定然不负外祖父厚望,必当奋勇杀敌,以盼凯旋。”
张右相重重地点了下头,上前扶起徒蘅定,他附在徒蘅定耳旁不知说了什么话,只见徒蘅定眼中精光一闪,眉眼间竟然露出喜意来。
“外祖父之话可当真?”徒蘅定当真是大喜过望,原本他还有些许顾虑边疆那头搭不上什么关系,没想到,外祖父蛰居的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和那镇守在边疆的陈大将军搭上线。
“自然是真的。”张右相眯着眼睛说道:“那陈大将军虽然是个硬骨头,但是却喜你勇猛有为,因此愿意帮我们一把。”
“好,好。”徒蘅定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边疆那边就是顾老将军和这陈大将军二人说了算,这二人都是孤臣,可顾楚之和老十六走得近,保不准那顾老将军早就投向了老十六那边了,现在他有陈大将军,可以说是胜过老十六一筹了。
“文秀,你上前来。”张右相对一直安静倾听的张文秀招了招手。
张文秀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祖父。”
“文秀,这次大殿下去边疆,身旁不能少了左膀右臂,吾自幼让你熟读兵书,又请先生教你看沙盘,为的就是今日。”张右相沉着声说道,“你可莫要让大殿下和皇后娘娘失望。”
“是!”张文秀握紧了拳头,心里头激动不已。
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他苦学多年,为的正是今日!
张右相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和徒蘅定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了野心。
酉时一刻。
随着近秋,日头黑得越来越快。
贾环从宋府出来,上了马车,直奔宅邸而去。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京城多留数日,毕竟,到了边疆,刀剑无眼,马革裹尸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圣旨已下,他也只能尽量争取时间多陪陪赵姨娘。
马车缓缓在街道上行驶,一路上车轮碾压在枯黄的叶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来,马车内,贾环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一直想脱离荣国府,护姐妹娘亲周全,这次去边疆,危险是危险,但却是他一直以来期盼的机会,他必须得去!况且,家国有难,好男儿岂可畏缩!
一路想着心思,不知不觉却是到了宅邸。
车夫扶着贾环下了马车后,才离去。
宅邸门口的门子见到他回来了,连忙上前来献殷勤。
但贾环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哪里会去理睬他们。
只是自顾自地往里走。
宅邸内,赵姨娘早已回来,听到丫鬟通报环儿归来了,先是起了身,脸上露出了喜色,而后又是一阵气恼,又坐下了。
这一起一坐,可把通报的丫鬟弄糊涂了。
旁人不懂赵姨娘,探春难道还不懂她的心思?便笑着对丫鬟说道:“快去把环儿请来。”
赵姨娘哼了一声,到底没说话。
丫鬟连忙跑去请了贾环进来,心里嘀咕道,这刚刚三爷没来的时候,姨娘还一直和姑娘念叨着,怎么他来了,姨娘反倒好像生气似的?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娘。”就着丫鬟打起的帘子,贾环走进了屋子。
赵姨娘侧过身,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眶却悄悄红了。
贾环朝探春递了个不解的眼神,探春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好端端,怎么又闹起脾气来了?”探春推了推赵姨娘的肩膀,放软了声音劝道:“环儿明日可就走了,也就剩今晚团聚,你再恼,也等他从边疆回来后再恼便是了。”
她一说这话,赵姨娘顿时就忍不住了,泪珠儿不住往下流,她转过身来,“原先你去山西,我心里头就不安,后来果真出了事,虽说平安归来,但你娘险些就吓没了半条命,你姐姐也是整日的担忧,这会儿又要去边疆,去山西都不安全,边疆那地,我听人说了,整日都死人,能平安归来的有几个?!”
贾环低下头,由着赵姨娘骂,他做得事确实都很危险,但是没法子,富贵险中求!
赵姨娘边骂边哭,探春也被说得忍不住哭了。
但是探春不比赵姨娘,她知道贾环这次是必然得去,圣旨都已经下了,哪有抗旨不遵的道理?况且,环儿这些年的努力,为的不就是这日!
擦了擦眼泪,探春忍着伤心,说道:“娘,你且宽心,环儿向来福大命大,况且这次去,又是陪着十六殿下他们去的,哪里会有危险?”
贾环也连忙说了一连窜的好话,才把赵姨娘的眼泪给劝住了。
探春给贾环使了个眼神,贾环立即心领神会,连忙叫丫鬟传晚膳来。
赵姨娘哪里不知道这姐弟两使的花招,只是心里难受,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
晚膳是早已备下的,赵姨娘知道贾环今夜必定要回来的,早已让人备下了他爱吃的菜,酒酿丸子,九转回肠,四喜豆腐……
一样样,几乎把桌子都摆满了。
布完菜后,丫鬟们站立在一旁,等着伺候。
贾环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
待丫鬟们如潮水般褪去后,贾环亲自拿起酒壶,给赵姨娘斟了杯酒,又给探春斟了杯酒,才倒满自己的酒杯,举起酒杯道:“娘、姐姐,环儿知道这些日子你们为我担惊受怕,这一杯是环儿赔罪。”
说完,他将酒一饮而尽。
赵姨娘和探春二人红着眼眶喝了酒。
贾环又亲自给他们三人倒了酒,接着说道:“但是,环儿深知此次去边疆必定会有危险,却不得不去,这是环儿的不孝,环儿再饮一杯。”
赵姨娘已经拿着帕子捂着嘴哭泣了。
探春抿着唇,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贾环沉默着倒满酒杯中的酒,沉声说道:“这一杯,是请娘和姐姐放心,环儿此次去,必然能平安归来,到时候,”他的眼中仿佛有光芒闪过,“以我所立下的功勋,足以另立门户,娘和姐姐都可以不再受荣国府掣肘,娘往后便不再是姨娘,而是诰命夫人,姐姐也能有个好姻缘!”
赵姨娘满心酸楚,她想说,她宁可忍受王夫人的搓揉,也不愿意让贾环去冒险,但是她知道,这话,她不该说!
“你去吧。”赵姨娘直起身,她的眼神坚定,“娘知道你的心思,好男儿志在四方,娘给不了你锦衣玉食,但绝不会阻止你去建功立业。”
探春也含泪说道:“环儿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的。”
贾环的嘴唇蠕动了下,他的内心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最后,却都说不出口,只是掀起衣袍,屈膝跪下,不顾赵姨娘的阻拦,重重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一磕,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二磕,谢您的成全。
三磕,愿您日后百岁无忧。
第84章
这一夜,宅邸里贾环母子三人都没一人能睡好。
赵姨娘哭了一夜, 一早起来, 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了, 她素日最爱打扮,今日却只是梳了梳头, 洗了把脸,连眉都没画, 就素着一张脸起来给贾环收拾东西。
贾环见了,心里不免又是一酸,心里头难受极了。
“边疆那边冷得早, 这是昨夜你舅舅连夜去买来的褥子, 还有这斗篷,是狐狸毛的, 最暖和的, 到了那边,别光顾着威风, 就不穿这些, 要是……”赵姨娘边收拾着, 边碎碎念道, 说到一半, 自觉晦气的话都不敢说,因此便说得断断续续,贾环也不嫌烦,一一听着。
“还有这油脂, ”赵姨娘想了想,又去桌子上拿了罐油脂来。
贾环愣了下,诧异地看着那罐油脂,“这油脂带过去干什么?”总不能是拿去炒菜吧?
赵姨娘叹了口气,“这油脂味道是不好,但是边疆那边儿天寒地冻,你又不能整日拿着手炉,这油脂是给你擦手擦脚的,免得冻裂了。这大冬日冻坏手脚可不是好玩的。”
贾环沉默了,接过油脂,心里头一刹那有个冲动不去了,但他很快就把这个愚蠢的想法抛在脑后,
不去,荣国府迟早是要覆灭的,到时候,他们一家人都会受牵连,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狠下心,干脆利落地去拼一回。
“娘、环儿,先别收拾,过来吃早膳吧。”探春带着丫鬟们走了进来。
探春朝丫鬟们摆摆手,示意她们把手上的吃食都搁下。
贾环打眼一瞧,只见桌子上摆着的有东街头老刘家的云吞,他家的云吞最是鲜美,那肉馅是手打的,劲道得很,皮幹得薄薄的,上头再撒上细细的葱花,色香味俱全,还有西市的烧卖和白菜鲜肉包子,云祥阁的千层糕、马蹄糕等等,这都是他爱吃的。
贾环这才明白,探春迟迟过来是为了什么缘故。
探春也是一夜没睡,早上起来的时候瞧见自己憔悴的模样,怕吓到贾环,便着了一层粉,只是勉强笑着,朝贾环招了招手,“光看着干什么,坐下吃吧。”
贾环也不多说,拉着还想收拾东西的赵姨娘坐下吃。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怕探春和赵姨娘担忧,故而勉强自己吃了个滚肚圆。
探春和赵姨娘二人却不吃,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给贾环夹菜,倒茶。
一顿饭下来,一桌子东西却是都进了贾环的肚子。
贾探春心里稍稍宽慰,但一想到环儿这次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也不知几时才能团聚,心头又忍不住一酸,她到底强忍着,没流下眼泪,只是道:“早知你爱吃,就该多买一些。”
贾环都撑到嗓子眼了,哪里还吃得下,连连摆手道:“这些就足够了。”
“也罢,这云吞、烧卖路上都带不得,放久了就臭了,我让小厮在云祥阁买了些糕点,那些路上你慢慢吃,等你回来,姐姐再好好请你一顿东道。”探春勉强笑着说道。
贾环的嘴唇动了动,道了声好。
吃完早膳,赵姨娘和探春就忙活开来收拾东西,若不是不能把整座宅子都搬去,赵姨娘都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打包让贾环带走,这才能够放心。
临近午时了,东西还没有收好。
贾环看着已经满满的七大箱子,这路上舟车劳顿,带太多东西其实反倒不方便,便劝道:“娘,姐姐,东西都够了,时辰也差不多了,马车还在外头等着呢。”
赵姨娘叠着衣裳的手停了下来,咬着下唇,到底没忍住哭了出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
这又是去了那水深火热的边疆,赵姨娘岂能真的放心?
探春也忍不住拿着帕子擦拭眼泪,贾环低下头,眼眶也红了。
“你去吧。”赵姨娘擦着眼泪说道,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贾环,“别、别误了时辰。”
贾环一声不吭地起了身,待走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回转过身来,抱了抱赵姨娘,“我去了。”
赵姨娘的泪水落在他身上,滚烫的温度让贾环再也忍不住了,他只感到那一滴滴泪好像落在他的心上一般,烫得他的心都疼了。
他低下头,擦了把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他害怕,如果回头,他就不想走了。
马车早已等候多时,七个大箱子足足实实地塞了三辆马车才塞完,贾环掀开车帘,钻了进去,车夫甩了下鞭子,一声破空声仿佛就此隔开他与家的距离。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唤声,那声音凄厉,悲哀。
他低下头,肩膀耸动,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会聚的地点是在城门外七里亭。
众人相见的时候,有的人满腹感伤,有的人踌躇满志,总之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无论是谁,脸上都带着三分的憔悴,想也可知,昨日定然没有睡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念圣旨的是陈新登陈公公,一段话抑扬顿挫念下来,念得众人心生豪情,心里那些惆怅都烟消云散,只恨不得当下亲赴沙场,痛宰蛮子首级,方显英雄本事。
“大殿下接旨吧。”陈新登念罢了圣旨,便笑着对徒蘅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