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李猪儿,安禄山身边最得信任的内侍。
安庆绪一把拎起他,问道:“刺客在哪儿?”
半张脸都是血的李猪儿捂着胳膊,双眼焦距还对不上,浑身打颤,牙齿都咯咯响,“在……在二等下人院……”
安庆绪甩开他,飞快跑了进去。
李猪儿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扶着围墙站稳,惶恐的目光望向已经跑远的安庆绪和安庆宗,低下头深深喘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的大树上,一道毫无存在感、虚无得近乎透明的身影正抱着胳膊倚在树干上。
树枝碧叶间倾漏出的斑驳阳光好似穿过了她的身体落在树皮树根上,白色兜帽下,一双蔚蓝的杏眼看向李猪儿,随后又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处的下人院。
李猪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直起腰,转头望向身后的树。
树枝上空无一人。
正午的阳光很是灼热,晒得花草都有点打蔫儿,池塘里铺满整大半个水面的荷叶上凝出了一颗颗水珠,远远看去时满目星星点点的光芒,携着悠远荷香,风吹过将荷叶吹弯时,水珠便落在水中缓缓荡开。
国师府里安静清幽,似乎连灼热的气浪都避开此处,凉意沁人。
躺在床上的苏寂闲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脑袋像塞了满满的湿棉花,沉重又混沌,浑身绵软无力,骨头都酥软了。
被窝里的温度刚刚好,暖而不热,很是清爽,让他完全不想动弹,心安?" [剑网三]盛唐0 ">首页 8 页, 淼玫丶绦荡玻丈涎鄯錾恚忠ァ?br /> “……公子?”
“嗯……”带着鼻音的回应声软软绵绵,满是困倦与慵懒,苏寂闲闭着眼又把身子翻回来,抬起虚软无力的双臂。
陆泠风特有的淡淡琥珀香袭来,一道略有凌乱的呼吸打在脸颊上,苏寂闲熟稔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微微勾着,稍稍抬起腰身,方便他把手伸到他身后把他抱起来。
然而陆泠风的双臂将他的腰环住后却没在有动作,苏寂闲躺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轻轻扯了扯他的银发,“怎么了……?”
“公子你睡了一个多月……”陆泠风抱着他,把额头贴在他的颈侧,小心翼翼的,生怕压着他,“现在已经是六月了。”
苏寂闲一愣。
“月小姐请来了在长安外天都镇行医的谷之岚先生来为你诊治,只是……效果依然不理想,若是公子再不醒,恐怕就要去青岩寻孙老先生了。”
苏寂闲的手指轻轻穿过他的银白长发,往下滑了些许,虚弱地捏了捏他的后颈,“我没事……安禄山离开京城了吗?”
“嗯,五月下旬便走了,如今……应该已经在范阳了。”陆泠风蹭了蹭他的脸庞,抱着他坐起来,“坐得住吗?”
“……可以。”
手脚利落地伺候他洗漱,又把隐卫送上来的肉粥喂他吃下去,直到他的精神好多了,陆泠风才稍微松了口气,拿过外袍给他穿上。
“月小姐今日一大早又出门了,也不知何时回来。”他蹲在窗前给他穿袜子靴子,起身抱他到轮椅上,推他出门透透气,“谷大夫还在府里,现在应该是在药园。”
苏寂闲把从床尾窜到他怀里的白狐搁在腿上,外头的阳光明亮得让他有些睁不开眼,闭上眼时总觉得还是会晕。
“公子不要睡。”陆泠风从后方伸出手去托了托他的脸颊,“若是觉得这样闲逛无趣,不若泠风说说这段时间京城的情况?”
“嗯……也好。”
“广平王妃崔氏诞下一女,很得今上及太子的喜爱,洗三那日便受封升平郡主,皇长孙广平王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之后不久,安禄山府中连死数人,今上震怒,朝野上下均缄口避嫌。倒是杨丞相,递了密折请求软禁安禄山,反而被批了一顿,若不是杨贵妃,恐怕已被罚俸禄。密折递上后,不过两三日安禄山便请求离京,他的两个儿子仍留在朝中任职,他一人回范阳。今上允了,还送了不少东西给他……”
“青蒿那儿……”
“一切顺利,后患皆已除尽,公子不必担心。”陆泠风又伸手抬了抬他的下巴免得他睡着,忽然听到细微匆忙的脚步声,飞快从怀里取出面具给他戴上。
带着陆泠风体温的银白面具贴到脸上,苏寂闲稍稍打起一点精神,接着一道带着点汗味的白色身影扑倒他面前。
“寂闲!!!”
苏寂闲微微皱起眉,陆泠风把轮椅往后拖了几步,白影被隐卫架在半空。
“小白?”
“寂闲你终于醒了!”刘沐白划着四肢一阵扑腾,脸色有些苍白,神情还带着隐约的惊慌和庆幸,接着扯着嗓子吼:“小月!你哥醒了!!”
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月从拱门后跑了过来,身后跟着抱着一筐草药的叶轩。
陈月原本就不怎么胖,一觉起来发现她忽然瘦得厉害,苏寂闲觉得很是心疼。
“哥……”她蹲在轮椅前,眼泪一直在流,握着他的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为他诊脉。
“我没事。”苏寂闲抬起一只手,微凉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脸庞上,声音温和,“我没事的。”
“哥你吓着我了……”陈月把脸埋在他掌心,轻声啜泣,“我以为……以为你再也不会醒……”
“对不起。”苏寂闲抚着她瘦削的脸,闭了闭眼,心底一声喟然长叹。
☆、第二十章
二十
苏寂闲这一次几乎睡过去半条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站立行走,养了近一个月才慢慢恢复过来。
因为他的身体过于虚弱,原本该好好玩一顿的乞巧节被陈月无视过去,让苏寂闲遗憾很久。
长安在乞巧节当天还是很热闹的,可惜了他们家月儿都不出去玩。
七月的长安白日越来越短,天黑得越来越快。有时候苏寂闲总觉得,他才醒来不久,便已经到了日暮。
洗完澡坐在桌前处理事情,将计划一条一条布置好,再抬头时,已经到了二更。苏寂闲往后一靠,疲倦地闭上眼。
陆泠风拧了一块热毛巾给他擦手,接着便按揉着他的手掌手臂,轻声询问:“公子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寂闲摇摇头,不想说话。
他觉得很累,还有些茫然。
他现在布置的一切都是为了安史之乱做准备,一旦战乱爆发,他有九成的把握将损害降到最低。
但是,那又如何呢?安禄山的叛变绝不会是小打小闹,纵使他做的准备再多,再完善,战争也不会因这些准备而变小。而他的隐元会只是一个江湖势力,哪怕他还有个国师身份,他的手里也没有一点实权。
那么,他做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从来不是心怀天下的仁者,他不过是纯粹讨厌战争,也想给陈月撑起一个安康盛世。如今记忆里的历史渐渐走近,他在这历史之中如同蜉蝣,无法撼动,无法逆转,他的力量在历史长河里微不足道。
苏寂闲忽然觉得很厌倦,有一种就这样撒手不管,听天由命的念头。
叶轩潜力很大,而陈月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那么即便是没了他,陈月应该也能在乱世之中过的很好吧?
那么,他能不能就这样好好睡过去呢?
“公子。”陆泠风忽然转过轮椅,面对面蹲在苏寂闲面前,把他的右手紧紧握在掌中。
苏寂闲低眸看着他,面色淡漠,无悲无喜,眼底却满是厌倦,甚至有了几分灰败的死气。
陆泠风有些慌,把他的双手全都拢在手中,一金一蓝的桃花眼像猫一样微微眯起,薄唇勾了起来,邪魅得满是妖气的脸笑得像乖巧温顺的猫,“公子在想什么?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呢,要不要和泠风说说?”
“不了……”苏寂闲摇摇头,气息很是微弱,苍白的唇抿着,依然不想说话。
陆泠风叹气,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公子累了吧?泠风去铺床。”
接着他便站起身,去给他铺床。
圆滚滚的小狐狸元宵趴在枕头边,看着他铺床、推轮椅、把主子抱到床上,甩着大尾巴蹭到被窝里,贴着苏寂闲趴下来。
苏寂闲睡得很快,躺下没多久,便陷入近乎昏迷一般的沉睡里,呼吸缓慢绵长,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陆泠风坐在床边凝视着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和眼睛,轻声呢喃着:
“公子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泠风真的很担心呢。”
“明天醒来,公子就不要露出方才那样的神态了吧?泠风很慌。”
“公子,你和我义父通过信,你该知道我义父对我的评价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年我义父可以将整个中原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如今的我,可以将整个天下推向混乱之中,泠风绝不是自夸。”
“所以公子,不要试图离开泠风,泠风是个疯子,只有你可以镇压。”
陆泠风的低语没有吵到苏寂闲,他依然沉睡着,睡得不是很安稳却又格外的沉,对睡着后的一切都无从知晓。
夏末时节,炎热暑气仍是未退,晒得人发晕。
广平王府的花厅里,广平王李俶和建宁王李倓正在聊天,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被李俶抱着呼呼大睡。
李俶带着微微的笑,温柔而满是疼爱,李倓的目光也时不时落在婴儿身上,像是在听李俶谈论他的宝贝女儿。
“前些日子九曲被哥舒翰收回,听闻他在那儿设置了两个郡,还成立了个宛秀军?”李俶低头用手绢擦去怀里婴儿的口水,笑得温润和煦。
李倓点了点头,面色沉静如水,“陛下对哥舒翰很是看中,待哥舒翰入京,少不得一番嘉奖。”
“哥舒翰的确是大将之才,”李俶叹息,“可惜了……”
可惜了是杨国忠的人。
李倓倒是摇摇头,低头喝了一口茶,“哥舒翰带兵是不错,只是私底下的生活却有些混乱,有将才也远远比不得朝中其余将军。何况安禄山不也和杨国忠不和么,哥舒翰圣恩渐浓,他比我们更该糟心。”
“也是……算算日子,封哥舒翰为太子太保的圣旨也该到九曲了吧……哦对了,你手里可还有人?”
“有,怎么了?”
“我家阿邈前几天遇袭,我总有些担心,想托你派几个人来保护他。”
“好。”
李俶朝他举了举杯,无声道谢,低头看了看闺女儿,“升平伶俐可爱,讨得今上和父亲的欢心,广平王府也跟着受了不少赏赐,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大哥乃长子,有些事即便是现在不显,日后也无法避免。”
“我知晓。阿倓,国师现在如何?”
“不久前已经醒来,听说是没什么大碍,但一直谢绝所有来访,我的人也探知不到多少消息。”
“这样吗……”李俶若有所思,盯着水杯发起了呆,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李倓也不开口打扰他,安静地等着他思考完。
微温的茶水慢慢变凉,从杯口飘散出的缕缕白雾也越来越少,最后再也看不到。
升平小郡主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挥着小胳膊,脚丫子轻轻蹬着她爹的手臂,吚吚呀呀地叫着。
“啊呀,小升平醒了啊。”李俶恍然回神,低头笑眯眯地用下巴蹭了蹭小郡主的脸蛋,逗得小郡主咯咯笑,“乖女儿……阿倓,我想把阿邈送到国师手里,让国师教导。”
李倓一怔,眉头皱了起来,本就带着杀伐金戈之气的脸因这一皱眉而更加锐利起来。
李俶赶紧把小郡主换了个姿势抱,有些责怪,“皱什么眉呢,仔细吓着我家升平。”
一无所知的小郡主呀呀笑着,拽住父亲的衣领玩。
李倓闭上眼缓了缓表情,低沉道:“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阿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的……你知道我不是冲动之人。”李俶低下头,笑容淡了下来,“阿邈是我嫡长子,若是不出意外,未来他该是……可是阿邈性子过于仁善优柔,而我也不知该如何教导……”
“阿邈还是孩子,何必这般着急?”
“阿邈不小了,已经快及冠了。阿倓,你该知道广平王府如今的情况,我不得不早早安排好事情。”李俶叹气,“何况……你也知道国师和我们李家的关系吧?放在国师身边,我也比较放心。”
李倓缄口不言。
“我意已决,再过些时日我便让阿邈拜国师为师。”李俶站起身来,恢复了温润谦和的微笑,“你大嫂来寻我了,我先过去。”
“大哥慢走。”
目送李俶抱着小郡主走出花厅,和崔王妃相携而去,李倓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才离开广平王府。
离开广平王府后,李倓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转道去了国师府。
国师府离广平王府尚有一段距离,他骑着马,沿着空旷的东市大街走过去。
来到国师府大门前,他才刚停下马,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拱手。
“这位贵人,对不住,国师抱恙,这段日子不见客。”
李倓从袖里取出一块玉牌丢了过去,“把牌子给他看,他会见我的。”
侍卫接过玉牌,转身跑回府里,没过多久便回来把玉牌送还。
“国师有请。”
李倓点点头,下了马,在侍卫的带领下进了国师府。
他前脚走进大门,后脚便有一道人影往皇宫跑去。
天子书房里,一身明黄便装的玄宗正在练字,后头站着一个灰衣人。
“先是去了广平王府,现在又去了国师府吗?”玄宗慢条斯理地写着,“力士,你觉得建宁王这是有什么打算呢?”
高力士站在他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听他询问才轻声回答道:“建宁王爷本就和广平王爷兄弟情深,拜访拜访实属正常。去国师府么……奴愚钝,只能想到是因升平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