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试吃小鱼干的杨天回头飞快跑到师父身边,“嗯?师父怎么了?”
“看下面这些人,”苏寂闲把他拉到窗前,遥遥指着人群里的一支仪仗队,“认得出是哪一族的人么?”
杨天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突厥人,还有皇室在里面。”
“不错。”苏寂闲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夸奖,“突厥皇室的姓氏可曾记得?”
“阿史那。”杨天回答,“昨天师爹有给我讲过,现在阿史那皇室里最出众的是桑宁公主,打仗打得很好。不过就风格而言,铁血比不上李光弼将军,宽厚比不上郭子仪将军,单兵实力各方面都比不上师父,只要有您和两位将军在,她也起不了什么事儿。”
杨天极力表现着自己广泛的知识面,苏寂闲微笑听着,不经意一瞥,与下方一人的视线对上。
突厥使臣的队伍里,一个坐在马车上的女子掀开了窗帘,透过车窗准确地望向苏寂闲的位置,一双狭长凤眼在阴影里明亮得宛如刀锋,与她的目光接触的瞬间,好似有凛冽刀风迎面掀起,弥散开浓烈的刀与血的腥锈气息。
苏寂闲若有所思,遥遥对她举杯。
阿史那,桑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台风天,周围几个市都给淹了_(:зゝ∠)_
☆、第七十三章
嗒——嗒——嗒——
鞋跟扣在地面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在黑暗的曲折地道里回响。
墙上的灯被逐一点亮,影子在摇曳的火光下扭曲晃动,一缕长发在灯下红如鲜血。
地道尽头是一间酒窖一样的圆形地下室,靠着墙的地方放着一个个大酒缸,而中间却竖着两个木架,上头绑着两个披头散发呼吸微弱的人。
地下室里有点闷,血腥味混在酒液的气味里若隐若现,陆泠风走近木架,抬手掐住木架上其中一人的下颌把嘴掰开,看到了嘴里仅剩半截的舌头,断面极其不平整,已经肿得堵塞了大半个喉咙,血肉模糊很是可怖。
“这两人假意说愿意招供,趁属下大意之时咬舌,虽说没死,但是已经无法说话。”负责审讯这二人的刑卫单膝跪下,“请少主责罚。”
“待会儿自己去领五十罚鞭。”陆泠风冷淡道,继续查看着半死不活的二人,“在这两人身上找到了什么线索?”
“两人身家背景都非常干净,没有任何家人,与他们一起在驿馆工作的人也都和他们不太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刑卫有些羞愧。
陆泠风也没在意,转过去看了看他们的手指,“暗线里最低一级的细作,平时负责搜集消息,一旦有风吹草动便直接送死,以防有人顺藤摸瓜……看样子会些粗浅武功,应该是东北地区的人。”
大唐疆域内的东北地区,便是范阳平卢,当年安史叛军的老窝。
“这样的小杂鱼本身也没什么可以问出来的,就算问出平时他们与上一级人见面的地点,现在也已经没用了。”陆泠风后退几步,丰润的唇微微勾着,像一只笑得不怀好意的猫,“别让他们死了,带到外面院子去给他们四肢梳洗,然后挂在门前树上,做完就撤离,不用回来了。”
“万一他们派人探查……”
“他们会派人探查,但派出的,也是没有审讯价值的死士。”陆泠风斜过目光,眼神冷漠,“阿罕,你最近浮躁了。”
“属下知错!”
“做好分内的事就好,眼睛别总是盯在一处。”陆泠风摆摆手,“带他们去梳洗吧,记住,别让他们死了。”
“是。”
几个刑卫上前把被铁锥钉在木架上的两人拖下来,从酒窖转移到地面上。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长安城郊外一间农舍,不是很大却也像是普通农民的房屋,茅草木屋,篱笆菜地,院子里还有一摞砍好的柴。
刑卫在院子里摆上两张桌子,把那两人扒光了仰面绑在桌上固定好,拎起一壶刚烧开的水淋上一条胳膊。
滚烫的开水浇在手臂上立刻升起一团白烟,原本已经不省人事的人顿时双目暴睁,没有了舌头的口中发出粗哑的惨叫声,嘴角渗出了血沫,不停地挣扎着。
他的挣扎轻而易举便能压制,浇了开水后,刑卫便把手里的水壶换成一把铁梳,对着被开水烫得几乎半熟的手臂,从手肘往下梳。
那人狠狠抽搐了一下,翻着白眼晕过去,然而下一瞬便有人将一张带着浓浓药味的手帕盖在他脸上,硬生生把他从昏迷中弄醒。
铁梳梳下一条条红白相间带着血的肉条,一股半生不熟的肉味和血腥味混合着弥漫开来,极其难闻。
陆泠风没兴趣看这场刑罚,运起轻功往长安城飞奔。
这处农舍离长安城不算很远,而明教的轻功也很出众,不久之后陆泠风便赶到了青蒿开的零食铺子,直奔二楼。
门被推开,陆泠风走进屋子里,看到女子打扮的青蒿挨着苏寂闲给他剥龙虾,目光微微一沉。
“嗯?泠风你回来了啊。”苏寂闲咬着一只小龙虾对他笑,双唇被辣得红彤彤,看着越加艳丽。
坐在苏寂闲身边剥松子的杨天站起来行礼:“师爹好!”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每次听到杨天喊师爹陆泠风都觉得挺开心,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纤长浓密犹如鸦羽的睫毛一颤,恍惚间散落点点的流光,“乖。寂闲吃午饭了吗?”
“没呢,在等你。”苏寂闲笑吟吟,忽然抬起手,制止他走近,“先别过来,你身上有奇怪的气味。”
与此同时杨天也把脸一扭,一头扎进苏寂闲怀里。
而青蒿什么都没闻到,一脸茫然。
陆泠风后退了几步,靠在门边,叹气,“那我先去洗澡,然后给你们做午饭,青蒿,这里有厨房吧?”
青蒿温婉点头,“有的,在后院。”
陆泠风嗯了一声,又看向苏寂闲,“想吃什么?”
苏寂闲想了想,“嗯……刚才吃了点零食,感觉不是很饿,吃炒饭?”
“好。小天呢?”
“师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陆泠风点点头,转身离开房间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准备午饭去了。
铺子里肉食类的小吃不少,陆泠风洗了澡之后便寻了一些肉切丁做炒饭,又做了一碟酸辣藕片。
午饭后又在铺子里坐了一会儿,苏寂闲便带着杨天和陆泠风回府了,刚下马车,便看到一个刚跨进他家大门的禁军侍卫匆匆折返,向他走来。
“见过相爷!”
“嗯。”苏寂闲颔首,“可是陛下有事召我?”
侍卫点头,“是,陛下命卑职来请相爷进宫,有急事相商,并告诉您,建宁王爷已经在宫里了。”
“我这便去。”苏寂闲重新回到马车车厢,探出半个身子道,“杨天你回府记得午睡,别到处瞎跑。泠风,你留在府里。”
刚想跟着苏寂闲进宫的陆泠风叹息,“是。”
缩回车厢把车门关上,苏寂闲便进了宫。
以前皇帝也经常把他和建宁王叫到宫里,有时候是闲谈,顺便说一些正事,有时候是纯粹的闲谈,大多时候是在书房或者梨园,只是这次引路太监带他去的却是一处寝殿。
寝殿的东西都是新的,没有怎么使用过的样子,周围把守森严,守在屋外的是建宁铁卫。
苏寂闲一踏进寝殿正室,便闻到一股药味,拐过屏风,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低声说着什么的皇帝,和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建宁王李倓。
“苏相。”看到苏寂闲,皇帝赶紧朝他招招手,“快来看看阿倓的伤!”
苏寂闲快步走上去,掀开被子和一层一层的纱布,查看李倓腹上的伤,一手按着他的脉门,“……不碍事,一部分内劲被卸除,这伤不致命,我把留在他体内的寒气拔除再调养调养便没事了。有没有针?”
“有。”皇帝点点头,抬手一招,便有死士送上一个针包。
苏寂闲甩开针包放在床沿,取出针,点燃蜡烛,将银针在火焰上过了几回后便在李倓胸口扎了一针。
随着他的下针,浑身冰冷的李倓渐渐恢复了正常人的体温,发紫的唇也变成苍白的色泽,只是还没力气说话。
施针结束后,皇帝给李倓拉了拉被子,看向苏寂闲,“苏相,老爷子要回来了。”
苏寂闲喝着茶,闻言眉梢一挑,有些诧异。
“朕接到消息时,老爷子已经离长安不远了。”皇帝轻轻哼了一声,“瞒了这么久,老爷子也是处心积虑。苏相可知阿倓是被谁伤的?”
“看这招式,是高力士?”
“对。前段时间阿倓南下,回程时发现了老爷子的车马,不慎被高力士伤了。”皇帝的目光有些冷,“阿倓如今是朕的臂膀,老爷子要杀他,摆明了是要削弱朕好日后夺权。苏相,你也得小心了。”
苏寂闲点头。
“朕已经派人去探查老爷子的行程,作为孙辈,朕怎么说也要好好迎接老爷子。”皇帝温和道,“看来朕以前太韬光养晦,让老爷子以为朕就是个草包,但不得大任,呵,真是惭愧……”
苏寂闲给自己续了茶,继续喝,没有说话。
下午,回纥的使臣队到达长安。
次日上午,玄宗一行回到了长安。
轻装简行的车队有些风尘仆仆,车里的玄宗从车窗看向外面的街坊市井,喧闹的人声让他神情有些复杂难辨。
进入皇城内城后,便没有行人百姓,车子停了下来,马车外的高力士靠在车窗便低声喊了他一声:“陛下,圣人来接您了。”
玄宗浑浊的双眼在昏暗中有些阴沉,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在高力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他们正停在朱雀广场前,对面是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李豫,丞相苏寂闲站在皇帝左后方,文武大臣站得整齐笔直,均是正装,神情严肃端正。
皇帝笑得温和谦逊,朝一身深黄便装的玄宗拱手一揖,“听闻太上皇归京,朕与百官在此迎接,未能远迎着实是愧疚万分。”
百官揖首:“太上皇恕罪——”
玄宗冷冷看了一眼皇帝,摆摆手:“起来吧,毕竟朕并未通知尔等,不知者不罪。”
“谢太上皇——”
皇帝仿佛没看到他冷漠的目光,上前亲自扶着玄宗,眉眼间满是温和的笑意,“太上皇此次回京着实匆忙,万幸的是平时宫人都有把宫廷好好打理,太极殿已经整理妥当了。太上皇一路疲劳,先行回殿歇歇吧。来人,伺候太上皇上龙辇。”
玄宗登上明显不是皇帝制式的龙辇,神色未变,“皇帝有心了。”
皇帝谦虚笑了笑:“应该的。送太上皇回宫歇息,若无允许不得前去打扰。”
不得允许不得前去打扰,得的是太上皇的允许,还是皇帝的允许?
玄宗的目光骤然冰冷尖锐,皇帝仍是笑着,一派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 玛了个叽!台风天停电停了快三天!!!嘤!!!Q皿Q
不过好歹现在来电了。友情提示,您的假期余额已不足。=皿=
谢谢 不善言辞的鱼 小天使的地雷!
☆、第七十四章
玄宗的归来让朝廷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如今朝堂上属于玄宗那一代的老臣已经剩得不多,而手握重权的郭子仪李光弼等人都还在边关,朝中官员的主体大都是这几年科举新提拔的人,是属于皇帝李豫的人。
这也是皇帝不怕玄宗强行夺-权的原因之一。
日薄西山,在书房里把奏折全都批阅完毕的皇帝搁下笔伸了个懒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陛下,”大内总管赵松匆匆赶来,“太上皇那边……要求了朝中的大人们把折子给他过目。”
皇帝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继续喝茶,喝够了才把杯子放下来,站起来在屋里走走活动筋骨,“有多少人给他递折子了?”
“不多,都是些前代的老人。”
“嗯,拟旨,赏些玩意儿给他们,朕体恤他们老眼昏花,特准许他们不必常常上朝,改为十日一次。”
“是。”赵松应着,走到桌边下笔拟旨。
皇帝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肩膀,等赵松写完了便过去戳上玺印,收好玉玺后转身走出书房去看他受伤的弟弟。
他过去时李倓正在寝殿里喝药,整个房间都是浓浓的药味。皇帝倒也不在意,这几年他发妻崔贵妃也在生病喝药,他都闻习惯药味了。
“阿倓,身子好些了没?”
“参见皇兄。”李倓立刻收起剑行礼,“快痊愈了,阿兄莫担心。”
“那便好。”皇帝笑眯眯,“不过阿倓,这几天要委屈你装病了。”
李倓先是一愣,兄弟俩的默契让他很快明白皇帝的言下之意,“是,阿兄要吩咐我做什么?”
“这几日暗中调集长安城外的守城神策兵,严密监视长安城进出的人,”皇帝道,“宫里的禁军朕会调遣,你只要带城外驻守的神策军做好准备便是,具体行动细节,苏相会告诉你。”
李倓也不再多问,点点头应下来。
晚上,华清宫设宴为回纥突厥两国使臣接风洗尘,原本玄宗也会到场,但皇帝带了御医去探望他后诊断出玄宗染了风寒,便让他好好休息。
华灯初上之时,苏寂闲进了宫。
皇宫里张灯结彩,灯火璀璨,打扮得很有精神头的宫女太监在回廊花道上穿行,穿着轻甲红衫的禁军或巡逻或站岗。
苏寂闲穿着一身玄色衣袍,他不爱穿圆领衣,所有的衣服都是对襟,深紫色缠枝莲滚边,广袖博带,风流绝色,衣袍随着步子走动而微微翻飞,上头的紫色缠枝莲便恍若成真,悄然沿着衣袍攀爬缠绕,开出暗色的妩媚花朵。
他走在曲折的汉白玉平桥上,前头有一貌美宫女提着八角琉璃宫灯引路,两旁是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睡莲大肆盛开,花香弥漫沁人,而他一步步行来,带着步步生莲的优雅姿态,那画面犹如一幅惊世的丹青画卷,带着让人恍若隔世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