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起,似乎好多年前,也曾有过这样一场夜宴,点缀着流萤灯火的漆黑夜幕里,也曾有过一个广袖风流的绝艳少年从黑夜的画卷里走出。
而那少年,平定了一场动乱,成就了一场盛世。
华清宫里已有不少人在席上,苏寂闲到的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他在小太监的接引下落座,对面曾在他麾下待过一段时间随他征战的太子李邈对着他举杯,微微俯首。
从某种程度上说,苏寂闲算是他半个老师。
苏寂闲也回了礼,低头喝茶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侧首一看,便看见了突厥席位上坐在突厥三王子阿史那奉雷身边的冷艳女子,桑宁公主。
被发现盯着别人看的桑宁也没有半点尴尬,对苏寂闲行了个突厥礼仪后,低着头专心看杯子。
没过多久,开席的时间到了,皇帝踩着时间点到场,笑眯眯把打好腹稿的场面话念一遍后下令开席,一盘盘精致佳肴被送上来,飘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紧接着丝竹声起,杏衣舞姬鱼贯而入,跳舞助兴。
苏寂闲屏蔽掉耳边嘈杂的称赞声恭维声,漫不经心吃着烤肉,感觉有点油腻口感不太好,又改去吃凉菜,御膳房做凉菜的厨子挺有一手的,凉菜做得很好吃。
两支舞跳完,一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趁着宫女换掉菜肴,舞姬也退场的空档,突厥的三王子奉雷站了起来。
“陛下,”他笑容满面地对着皇帝拱手,黝黑粗糙的方脸努力做出谦逊温和的表情,只是不太成功,看着有点谄媚,口音也很别扭,“在下有一个妹妹,是我们突厥的草原明珠,无论容貌或是舞姿都绝不输于方才几位美人。在下斗胆,让舍妹献舞一曲。”
皇帝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哦?那便请吧。”
奉雷点点头,轻轻推了推面色冷漠的桑宁。
桑宁公主看了他一眼,狭长的凤目中仿佛有刀光一闪而过,杀气腾腾。
奉雷有些胆怯,很快又笑了,声音压得很低:“想想你在王都的母亲,桑宁,不要激怒我。”
桑宁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抓紧,裙子被她抓出一道道褶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收敛了怒意和杀气,起身一拜,“请诸位稍等。”
她去侧殿换上舞衣,没过多久,一群穿着粉红色上衫和淡绿长裙的舞姬袅袅行来,在场中聚拢,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
咚——鼓声骤然一点,敲得众人心里也一跳,场中的花蕾在鼓声中霍然开放,一抹火红在中心亭亭玉立。
那是桑宁公主,穿着火红的衣裙,面纱遮挡住她半张脸,金色的亮片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点,身姿美丽得让人无法错眼。
她的肌肤不算白,是淡淡的浅蜜色。眉毛也不是唐人女子那样的远山细眉,而是像一把细剑,飞扬出凌厉的美。
她的舞姿狂放得像战士的破阵舞,又带着女子才有的妩媚,戴着铃铛的脚踏着鼓点,似乎也踩在人心头上。
苏寂闲喝着茶欣赏这支舞,表情颇为百无聊赖,发现新送上来的水果里有荔枝,便不再看舞,低头专心吃荔枝。
在他吃完第二盘荔枝时,乐声停了下来,寂静一瞬后掌声如雷,苏寂闲也敷衍着拍了拍手,继续吃荔枝。
桑宁在不绝于耳的夸赞声中沉默退场,换回衣服后回到席位上,还没做下多久,奉雷的话便让她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桑宁是我们突厥最美丽的公主,在下愿将桑宁送给陛下,让陛下每天都能欣赏到桑宁的美。”
话音未落,整个华清宫都静了下来。回纥的使臣后悔没有带上自家公主,而大唐的官员们则是端正神情,看向奉雷的目光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意味。
皇帝如今也还不到四十,正当壮年,后宫的妃子不多,而本该成为皇后的元妻崔贵妃没有被封后,后位至今空悬,阿史那奉雷把桑宁公主献上,那意思也颇为耐人寻味啊。
皇帝倒是老神在在,听奉雷说完,并没回答,而是转头吩咐了身边太监总管赵松几句,赵松退下后很快又带着五个膀大腰圆、面如满月的肥硕女子回来。
正好在喝酒的太子邈轻轻呛了一下,低头忍笑。
“众所周知,我大唐以肥为美。”皇帝笑眯眯道,“这五个女子,是宫里最为美丽的贵女。奉雷王子献上桑宁公主,礼尚往来,朕用这五个贵女作为交换,送给奉雷王子,共同伺、候王子。”
苏寂闲举杯挡住唇,压下笑意。
阿史那奉雷表情有点裂,看了看身上的肉都能晃出波浪的五个极品美人,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桑宁公主无声嗤笑,随行的突厥礼官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皇帝欣赏够了他被雷劈一样的表情,好脾气地给他台阶下:“看来桑宁公主的优秀,是这五位美人无法比拟的啊,奉雷王子可是不愿意交换?那便罢了,只是以后说话,还是先过过脑子比较好呢。”
奉雷讪笑着道歉,灰头土脸坐下来,面上仍是笑着,目光却相当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段插曲就这般轻描淡写地解决了,直到夜宴散场也没见突厥又起什么幺蛾子。
苏寂闲踏着月色回府,府里有人披着月色等他。
坐在主院卧室外的陆泠风抱着两只雪白毛团子,月色清辉将他温柔拢住,他在月下仿佛散发着柔柔的光,抬眸微笑时,妖气席卷,魔魅妖异得令人心神失守。
“回来了?”陆泠风让两只毛团子自己玩,起身牵住苏寂闲的手,“喝酒了吗?”
“没有,这几天喝酒了总是爱头疼。”苏寂闲让他拉着进了卧室,踢掉鞋子走进内室,抬起手让他给自己更衣。
陆泠风皱眉,“头疼?怎么不告诉我?”
“诶,喝了酒才头疼,不喝酒就没事了啊。”苏寂闲轻轻笑着,“对了泠风,今天宴上27" [剑网三]盛唐0 ">首页 29 页, 出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哦?”
于是苏寂闲把阿史那奉雷闹出来的幺蛾子说给他听,末了摇了摇头:“听说这三王子是突厥王室里对王位最热切的一个,今天看来,他是无法在兄弟中夺得王位了,心性太差。”
“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靠他有个厉害的母亲。”陆泠风把苏寂闲脱下的衣服挂在衣冠架上,“突厥几个王子其实都不怎么样,突厥王室里最为出色的是阿史那桑宁,偏偏她是个女子,而突厥至今都还没有女可汗的先例。”
“女子为王,其实也未必不可,武后当年……罢了不说这个。”苏寂闲摇摇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陆泠风把衣服全都扒光,赤-裸的身子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泛着白玉一样的润光。
陆泠风从背后抱着他,一双手到处乱摸,咬着他的脖子,“寂闲,寂闲……”
“诶……昨天才做过呢……”
“那是昨天啊,又不是今天……”陆泠风把他扑倒在床上,一声一声唤着他的名字,“寂闲,寂闲……”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满是刻意的勾引,每一声都让人脸红心跳。苏寂闲对他从来都没有抵抗力,很快丢盔弃甲,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下。
就在陆泠风把苏寂闲勾上床时,外头突然传来苍术的声音。
“主砸!有客人来嘞!”
陆泠风动作一顿,低头把正要说话的苏寂闲吻得发晕后才沉声回问道:“是何方客人?”
“一个女人,听口音是突厥那边儿的,穿着黑色斗篷,说要见主砸。”
“阿史那桑宁……”陆泠风所有所思,“让她等着,等不下去就自己走!”
“好嘞!”苍术应了一声飞快跑了。
苏寂闲气喘吁吁地在他唇上亲了亲,“这……这么大火气?”
“嗯哼……”陆泠风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干正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飙车,心里真憋得慌!
☆、第七十五章
桑宁公主坐在正厅里,身上穿着一件长到脚面的黑色斗篷,安安静静坐着,不见半点急躁。
她等了很久,或许也不久,只是她这样孤零零坐在正厅,所有才觉得久。
明亮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影子那端有一个冰盆,她微微垂眸看着那一盆冰,整个人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客人,我家主子有请,您请随我来。”
桑宁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应了一声,跟着侍女走出正厅。
沿着回廊踏上花园青石道,又走上另一段回廊,走在暖色的八角琉璃灯下,周围安静得连脚步声都觉得突兀。
走到了后院偏厅,侍女便没再往前,桑宁踏进偏厅里,掀开兜帽,看向坐在上首的人。
偏厅不比正厅严肃规矩,更偏向于舒适,穿着一身宽松黑衣的苏寂闲窝在软榻上,面前桌子铺着做工精致的桌布,他正拿着一把小梳子给趴在桌上的雪白狐狸梳毛,持着梳子的手清瘦而修长,骨节不太分明,白皙得像几乎透明的极品白玉。
桑宁从未见过一双手能比他的更精致,更养尊处优,在遇到苏寂闲之前,她也从不知道有男子的手能好看到这种地步。
“桑宁公主,”苏寂闲对她淡淡一笑,嗓音有些哑,听着让人莫名的觉得心里一跳,“坐。”
桑宁对他行了个礼,在他不远处坐了下来,“一直以来都听闻苏相惊才绝艳,如今总算得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公主也是女中豪杰。”苏寂闲回应一句,“深夜到访,公主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帮忙?”
见他直接挑明话头,桑宁也不啰嗦,点点头道:“是,我希望能与苏相结为秦晋之好。”
苏寂闲给元宵梳毛的动作顿了顿,有些讶异,“哦?公主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苏相应该知道,我在突厥掌握着一定的兵权,前几年来突厥与他国的战役多是我为主帅。”桑宁冷静道,“我在突厥的地位太高,即使是女子,也一样被家里兄弟们视为眼中钉,这次老三便是打定主意让我嫁到大唐,卸了我的兵权,除掉我这个大患。”
“那公主怎么会想要和我结亲?”
“在我眼里,整个大唐只有你最优秀。”桑宁毫不犹豫说着,目光有些游移,藏在发丝下的耳垂有些泛红,“你年轻,俊美,身家显赫,据我所知你是整个西京的闺阁女子最想要嫁的人。苏相,我知道你非常优秀,但是我也不差,我自认为比起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我更适合你。”
趴在桌上的元宵翻了个白眼,苏寂闲捏了捏它的爪子,“我不娶妻。”
“我打听过你不娶妻的理由,身体虚弱不愿拖累别人么?”桑宁抬眸直视着他,仔细打量他的气色,“可今日看来,苏相的脸色并不像有病在身。况且就算苏相身体有恙,我也能将你照顾好。”
苏寂闲低头把元宵翻了一个面继续梳毛。他现在的气色当然看起来红润,刚刚才和陆泠风做过呢……“抱歉了公主,我无意娶妻。”
桑宁眼里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却也没有纠缠下去,起身一礼道:“也罢。打扰苏相歇息了,桑宁告辞。”
“公主慢走。连翘,送公主。”
“是。”
把桑宁公主送走后,苏寂闲把梳好毛的元宵交给苍术带去吃宵夜,拖着有些酸软的身子回到卧室。
陆泠风坐在床上看书,见苏寂闲回来了便放下书看向他,“阿史那桑宁说了什么?”
“她说她被逼嫁到大唐,但是她不想嫁给别人,想嫁给我。”苏寂闲脱掉衣服,掀开陆泠风盖在身上的薄被,长腿一伸,跨坐在他身上,“要不要继续做?”
陆泠风摸着他的腰,轻轻捏了一把,“不觉得累么?”
“不累……啊慢点慢点!”
桑宁公主的到访就像一块石头掉进了江河,没能掀起什么波浪,阿史那奉雷依旧在想方设法把她留在大唐嫁人。
回纥比突厥更低调,使臣的心态还不错,有空时便在西市到处逛逛,买些东西准备带回草原。
这天下午,苏寂闲在书房里写东西,打算把军队管理的制度改革改革,才写了不久,便有人来了。
“主子,高力士高大人来了。”
苏寂闲一愣,把笔放了下来,“请他来书房。”
“是。”
很快,高力士便到了书房,对苏寂闲稽首:“见过苏相。”
“高公公。”苏寂闲点点头,“可要用些茶水?”
“不必,咱家这次是来传太上皇陛下的口谕的。”高力士摇摇头,“请苏相随咱家走一趟,太上皇想见您。”
“哦?高公公可知,太上皇召我何事?”
“圣人之意,咱家不敢揣测。”
“呵……我去换件衣服,高公公请稍等。”
回房换上正式的朝服,苏寂闲跟着高力士进了宫。
玄宗如今被皇帝安排住在太极宫,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甚至比皇帝自己用的都要好,但同样的,玄宗也被隔离在朝廷权力中心之外,一旦发现有人试图给玄宗搭把手,他便毫不犹豫把那只手砍下来。
自玄宗回来后,已有好几个朝堂老人被打发赋闲在家了。
走进太极宫正殿,朱红店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正殿里没有留下任何人,包括高力士。玄宗坐在最上首,倚着靠枕,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灰褐的眉眼间满是一股沉沉的阴郁。
苏寂闲上前,拱手一拜:“臣参见太上皇。”
“云镜……”玄宗抬了抬浑浊的眼睛,指了指下方的桌椅,“坐吧,桌子上有茶,自己喝。”
苏寂闲坐了下来,没喝茶,直截了当问道:“太上皇召臣进宫,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