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道:“这件事也算是给你提个醒,往后若是遇到对手,千万不能留情。”
贾赦点头道是,贾代善话糙理不糙,往后在朝堂上,若有半点儿妇人之仁,分分钟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昔日新旧党争便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了。
翌日是国子监休沐之日,朝廷的大臣们在此日也是休沐在家。
贾赦带了帖子和魔方、一幅前朝大家的字画前去拜会章桁。
章府的门子拿了帖子进去后,很快就出来迎接他进去了。
“章大人。”贾赦行了礼。
章桁正坐在榻上,他穿着一身素色云锦纹长袍,腰间系着玉带,缀着一块白璧无瑕的玉坠,他笑着点了下头,对着对面的座位扬了下下巴,“坐吧,喝什么茶?”
“铁观音即可。”贾赦道。
“铁观音?”章桁挑眉看向贾赦,“你年纪不大,口味倒是和我差不多,也是你有口福了,恰好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壶铁观音,今日早上又刚开了一坛子梅雪。”
“那都是托您的福气。”贾赦笑道。
章桁的话说得的确没错,贾赦确实是有口福了。
上品的铁观音初尝时极苦,随后嘴里却是有一点点淡淡的甜,这点儿甜又在梅雪的清冽衬托下,少了几分世俗气,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
“好茶,好水,好手艺。”贾赦忍不住叹道。
章桁沏茶如行云流水,举手间举重若轻,似是信手拈来,偏又巧夺天工,“多谢。”
他的眉眼低垂,似一枝寒梅压雪独自绽开,带着道不尽的风骨。
第47章
“今日喝了大人这茶, 往后不知还如何下口了?”贾赦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章桁眉眼带笑地扫了他一眼,眼风含着清淡的笑意,“这有何难, 我教你便是。”
“这, ”贾赦迟疑了。
“怎么?怕学不好?”章桁戏谑道:“还是怕我这老师太严格?”
贾赦摇头道:“这倒不是, 主要怕章大人束脩太贵,学生付不起。”
章桁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这就要看你学得如何,学得好,本官非但不要束脩,还赠送好茶,学的不好,本官可要双倍束脩。”
贾赦莞尔,道了声诺,又道:“前不久的事,还没多谢章大人, 学生听闻章大人喜好字画和九连环类的把玩, 此次来带了一副陈大家的字画和一个小玩意, 不知可否合大人心意?”
他说着, 把礼物打开。
陈大家的字画是他前不久去古玩店里买的, 请懂行的人掌眼过, 的确是真品,价值万两。
章桁此时只略看了一眼就把视线落在魔方上,他拿起魔方,又好笑又好奇地问道:“这是何物?”
九连环的把玩其实都是太子喜欢,他顾忌旁人言论,不好把玩,章桁心疼外甥,便命人四处搜罗,再悄悄地给太子,没想到却是传出了个误会来了。
“此物名为魔方。”贾赦道,“此物有六面,一面一色,先打乱再将其恢复便可。”
“听上去挺容易的,”章桁说道,他的手指灵活地转动了几下,将魔方上的颜色打乱了后,却并不急着玩,反倒是拿起魔方,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漫不经心地飞快地把它复原了。
贾赦有些诧异,章桁也太厉害了吧。
“的确挺容易的。”章桁把魔方搁在案上,“不过倒也有趣,想来如果有更多颜色的话,会更好玩些。”
贾赦看章桁的眼神已经有些敬佩了,“的确是有更多颜色,十二色,二十四色,三十六色的都有。”
“那倒是有趣,你可有想过可以再在上面加一些颜色一样,但图案不同的图面呢?”章桁随口说道。
贾赦在心里已经彻底服气了章桁,此人的智慧的确高,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坐得一点儿也不必心虚,短短一段时间就能举一反三,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轻易成功。
“又或者你可以将《三字经》刻在上面?”章桁道,“我看那些人卖九连环赚的也还可以,你这东西应该能赚更多吧。”
贾赦心里赞叹,面上露出敬佩的神色,“大人实在是一言点醒梦中人。”
“你这就是说笑了,即便我不说,想来你自己也迟早想得到的。”章桁对贾赦很看好,他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就是心太软了些。
贾赦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岔开话题,拿了些近日来做八股文时候的疑惑来问。
章桁言无不尽,但往往三言两语就道破天机,叫人听着忍不住击节赞叹。
话逢知己千句少,直到日落西山,贾赦才有些不舍地离开,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舒服,更何况,二人的三观莫名地契合,往往话未说出来,两人相视一笑,都默契地知道了对方要说什么话了。
“真是个可怕的人。”贾赦心里感慨道,
这人若真要交朋友,恐怕天底下没有他不能交朋友的——谈得了风花雪月,说得来家国大事,就连他原本有心有戒备,现在也有几分信赖他了。
贾赦很快就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么多了。
随着乡试的接近,韩毅给他布置的功课比起旁人还要多。
贾赦是高考过来的人,比起那些学生来更显得从容,他把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却又不会压力过大。
其他人见他进步与日俱增,而成绩也是稳步提升,心里羡慕不已。
最后有人忍不住向贾赦询问该怎么安排好时间了。
贾赦深知人脉的重要性,他也不小气,直接就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告知了韩夫子后贴在外舍的墙壁上,众人有的急不可耐地就去看了,那张安排表上按着轻重缓急、难易安排的妥妥当当,叫人看着心里都忍不住敬佩。
“恩侯,你何必和他们分享这些呢?”陈荣贵不解又替贾赦不值当,当初贾赦被刁难的时候,这些人可没有出手帮助过他,有些人还落井下石,“以后下场考试,这些人可都是你的对手。”
贾赦莞尔,“不过是一张日程安排表罢了,值当什么,况且我心里也有数的,你放心吧。”
他这些日,冷眼看着,外舍里头按照往年水准能考上的一巴掌都能数的过来,那些人除却几个以前一直和蔡良走一起的,其他的本质不坏,甚至还有人曾经替他开口过。
横竖是做人情,做一个,做几个没有差别。
而且,一张日程安排短时间内页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陈荣贵完全是过虑了。
时间紧赶慢赶。
渐渐地也到了乡试要开始的日子了。
乡试前一天,韩夫子在下学后,把贾赦留下,叮嘱他考试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他心里知晓这个学生的学识要上榜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能得主考官看中,成为解元也未尝不可能,当然,后者更多的是要看命了。
韩夫子叮嘱了一些在场里考试的注意事项,乡试考三场,拢共考三日,分别考的是四书五经,策问、诗赋,好在是在秋日的时候考,天高气爽,倒也不至于像在夏日那样苦闷和冬日的冰寒,
但是即便天气不错,贡院那巴掌大的地方要挤进数千个考生,空气也着实不好。
每次乡试因为气闷晕倒的学生少说也有七八个了。
这次考试,拼的不只是头脑,还拼身体。
贾赦这点儿并不担忧,他每日都有腾出特定时间锻炼身体,身子骨比起寻常读书人自然要硬朗得多了。
乡试这日早上,贾代善一早就起来,亲自盯着下人给贾赦收拾东西,贡院里头虽然有提供早晚二膳,但是都是些硬得搁牙的馒头和稀稀拉拉看不到米粒的稀粥,因此这一日三餐还是得自己带才好。
入贡院前,携带的伙食都会被校官检查一遍,所以携带的伙食要尽可能地方便,又容易克化。
贾代善是官场中人,他虽说没下场考试过,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他把一切事情都办得妥当,贾赦想插手都没得机会。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阴沉沉的,徐徐凉风吹来,带着一股先至的寒意。
贾代善站在门口,看着贾赦上了马车,贾史氏推说身体不适,昨晚开始就没出现了,贾代善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不悦。
这样的大日子,贾史氏身为老大的母亲,再怎么不喜也得做做样子。
老二也是不像话,竟然明知他大哥今日去下场考试,昨夜还去和朋友喝了一夜的酒,到现在还醉醺醺的。
“这次考试,你不要紧张,权当先去试试手。”贾代善每日早出晚归,除却知晓老大这阵子的确努力外,旁的事贾赦不说,他也没多问,故而有此一说。
贾赦点头道是。
马车缓缓离开。
辚辚声响起。
贾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贾代善仍站在原地,他的头发乌黑中已见花白,面上满是皱纹,见到他看来,贾代善露出了笑容,微微点了下头。
不知觉的,贾代善的形象与记忆中爷爷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勉强露出个笑容后,将帘子放了下来。
这么些日子来,贾代善一直表现得精力充沛,但他现在才觉察到,贾代善已经老了,贾代善的岁数其实不大,四十出头,搁在现代,也就是正当中年,但荣国府、朝廷上一个个重担子压在他身上,让他心焦力瘁。
贾赦头一回期望自己能早早进入官场,也好早些帮贾代善减轻负担。
至于贾政,是不能指望的了,满口迂腐之言,做的事却叫圣人侧目,有心计,却缺心眼。
真要进官场,那就是去送死。
一抹红晕在天际边晕染开来,随着马车逐渐靠近贡院,那一抹红晕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整个太阳都升了起来了。
贾赦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天际,晨起时的寒肃之气已经荡然一空,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叫人的心情也跟着转晴。
他深吸了口气,神清气爽。
辰时时分。
贡院的外帘官开始搜查。
史书有记载,因着科举舞弊严重,考生夹带小抄手段层出不起,故而外帘官检查时,多半严苛细密,非但要学生除掉外衣,甚至有些还检查身体隐私部位,非是存意折辱儒生,而是历来常有人出此下策。
贾赦在检查的时候托着荣国府的名头,只是略略检查了下,便被放入其中。
他听到后头传来的搜查声,心有余悸地摇头,这检查实在有些过分。
但是他也知道,即便检查的这么彻底,依旧有人科举舞弊,而且那舞弊的方子还多数是代代相传,祖传父,父传子,子传孙。
宇字八号房。
贾赦拿着号牌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他站在门口,打量了下号房外,心里松了口气,这号房狭窄,里头仅有二块木板,一块高些的木板是充当桌子,另一块则是充当凳子,到了夜里,这两块板子一合就成了睡觉的床了。
至于提供的被褥,则是皱巴巴的,上头散发着一股馊臭味。
贾赦心中万幸,贾代善早上的时候命他带了一个狐狸毛披风过来,这披风这时候系着太热,可是到夜里,却能够拿来当被子用——既干净又保暖。
他把那被子卷了卷,寻个包裹裹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何况,没有被分到火房或臭房附近,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第48章
铛铛铛。
几声锣鼓响。
考试正式开始了。
号房内众学生正襟危坐, 取出砚台、墨锭来,开始磨墨。
桌子上是现成的宣纸。
不一时, 就有巡考官手举着题目前来,再由学生自行抄到纸上。
这一整日的题目考的是《四书》,题目不难, 贾赦想了想,先在草稿纸上将答案写了出来,仔细地查找了一遍可有犯忌讳的字眼,确认无误后才誊写到卷子上。
他自认写的不快, 没想到交卷的时候却是头一个。
旁边号房的学生见了,心里也不禁焦急起来。
没多久, 也有不少人去交了卷。
夜幕渐渐下垂。
各个号房内都点起了贡院里发的蜡烛,还有的学生连饭都顾不上吃, 埋头苦写, 要知道,这蜡烛每人不过三根, 而且都是小指粗细,点完了之后要想再要, 那是不可能的。
贾赦匆匆就着贡院里的清粥吃了些点心和牛肉干垫了垫肚子,他吃完之后,就将蜡烛吹灭,这两根半蜡烛还可以留到后面用。
号房很狭窄, 坐着的时候倒还不觉得, 这下要躺下来的时候, 才发觉身体伸展不开。
贾赦索性蜷曲着身子在床上复习着这些日子学得东西,不知不觉地却也睡着了。
三日两夜听上去好像挺长,但却是眨眼一下子就过了。
从贡院出来的时候,贾赦呼出一口气,他四下看了一眼,出了考场有人狂喜大笑,有人垂头丧脑,人生百态,由此观之,今日倒还不算什么,待到放榜之日,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他正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感慨。
林文、林武早就准备着马车候着,见他从贡院出来,忙跑了上来,林武接过贾赦身上的考篮。
“爷,这三日可辛苦您了。”林文道,“老爷命我们在马车里备下了参汤给您补补身子,您快上去歇息吧。”
贾赦点了下头,上了马车,喝了几口参汤后,只觉得浑身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了。
他边喝着汤边对林文问道:“这几日,京城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京城中形式风云诡谲,这几日不知又出了什么变化。
“回大爷,要说事,还真有一件大事。”林文想了想,道:“是和太子有关的事。”
太子?!贾赦放下汤勺,精神顿时紧绷了起来,他们荣国府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出了什么事,他们荣国府都逃不了干系,“发生了什么事?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