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同前去?”伍肖泗闻言面上一喜。
“那是自然,走,咱们再喝上两杯去。”
另一头的临水殿中,晚宴的准备已临近尾声。
“你,把那琴架再往左端上两分,慢些,别弄坏咯!”
“苏先生人呢?”姚芳忙完这头,一回身,却是又不见了苏墨笙的影子,顿时头皮一麻。
“说是殿里闷,出去透气去了。”
“让你们把人看住咯,你们都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先生不让人跟,说是就在殿外瞧瞧就回。不过舍主放心,我让两个小子悄悄跟在后边儿去了,出不了岔子。”
姚芳此刻哪儿能放心的下,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寻人,才到门口,就见两个小琴童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人。
“先生呢?”姚芳上前问道。
“先生。。。先生。。。”两个小童还未跟出殿门就把人跟丢了,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此时哪里敢说,只一抬头,瞧见殿前一抹人影,大喜过望地喊道,“先生在那儿!”
“哎哟喂,我的祖宗,你又跑哪儿去了!”姚芳赶紧疾步上前,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袖。
“刚出来透口气,却忘了带身牌,被禁卫拦住了。”苏墨笙抱歉道。
“行了行了,先进殿再说,你怎么衣服还没换?”姚芳瞧见苏墨笙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鹰鹘抱在怀里,甚有兴致地逗弄着,不由急道。
“时辰尚早,舍主莫要紧张。”苏墨笙摸着鹰鹘的脑袋,笑着道了一句。
“这龙舟都快过宝津楼了,还早什么早,你们几个,快快快,快将先生的衣物拿过来给先生换上!”
几个小童七手八脚地过来忙活,却见门外两个军士忽地闯了进来,将那姚芳叫了过去。姚芳点头哈腰跟他们道了几句,先是面色一喜,又微微皱起了眉来,回身而来时,面色有些古怪。
“先生一会儿殿前献艺,我怕是不能陪同了,你们几个好好在这里候着!听从先生差遣,懂了没?”
“舍主,出什么事儿了,这节骨眼儿上,你不在哪儿成啊。”底下的人问道。
姚芳闻言摇着头叹了口气,“这二位军爷说马素素抓着了,让我过去认一认人。”
苏墨笙闻言手中一顿,抬眼见姚芳要走,忽然开口道,“舍主且慢,在下有两句话想嘱托于舍主。”
“先生请说。”
苏墨笙站起身来,附耳轻轻对他道了一句,只见姚芳脸色一变,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耳语之后,苏墨笙却是不动声色地转进了后殿小间里换起衣物来。那姚芳一张脸红了白,白了青,几转之下,被门口的两个军士不耐烦地唤了好几声,才哆哆嗦嗦地走了去。
“阿夜啊阿夜,他一定会来的,对不对?”苏墨笙伸出手指,在那鹰嘴上刮了一下,小东西嗖地一声便飞出了窗外。
顺着阿夜的身影朝外望去,只见那殿前高立的彩楼上,虞部官员最后的检查已然结束,所有人缓缓从云梯上撤了下来,只留下空荡荡的栈道,矗立在湖面上,静静等待着那位即将登楼献瑞的佳人。
☆、举杯便可吞吴越
“我来吧。”沈常乐想从盖格罗手里接过那一袭素白流云纹丝质褧衣,却被对方躲过了手去。
“你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穿吗?”沈常乐见他越过了自己,想往船舱下走,抱着臂不急不慢地问。
盖格罗双眉一皱,将手里层层叠叠的丝衣翻捣了一下,发现光是类似的长衫就有三四件。他恶狠狠瞪了沈常乐一眼,不情不愿地把衣服递给了他。
沈常乐接过衣服,再一次步入了船舱之中。
片刻后,马素素被迫换上了那一袭华美仙衣,又笼了面纱,佩了茶饼,才被沈常乐重新提到了船上。
“小娘子,再多劝你一句,一会儿最好不要跟我们玩什么花样,否则我会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尝尽羞辱,生不如死,明白么?”常衮恶狠狠地威胁她道。
马素素闻言赶紧点了点头,显然他们并没有看出来面前的人已经被掉了包。
“我那身衣服呢?哥们儿麻烦递一下。”沈常乐说着也跟着换上了一套仿唐的素色圆领缺胯袍,配以软脚幞头,以往吊儿郎当的人一下子变得斯文起来。
马素素识得这身衣衫,这是讲究些的茶肆里茶博士们常做的打扮。等他们全部准备妥当,船也正好靠上了南岸。
“这是谁家的船,这里闲杂人等不得停歇,快把船驶开了去。”岸边儿负责守安的虞侯催促着,却见船里走出一窈窕女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建安卫。
“这是临桥献瑞的李家小娘子。”常衮依旧紧跟在女子身旁,只是袖里少了□□,只得绷紧了浑身肌肉蓄势待发。
那虞侯瞥了眼女子身前佩着的螭龙纹盒,点了点头,“原来是李相千金,怎么这个时辰才过来。”
“路上遇到些事端,才来迟了些。”常衮替她回答道。
“那快些随我来吧,礼部的人想是要等急了。”虞侯不疑有他,直将人领到了彩楼下,果见几个礼部官员正焦急而侯。
“李娘子怎地才到,这龙舟都要过宝津楼了!”为首的礼部侍郎严信见了来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对不住。”马素素细语一句,贼人在侧,不敢多言。
“快去让人过来,陪小娘子上彩楼。”
“不,不必了,由我身旁这几位陪着便是。”马素素按照常衮先前吩咐她的话说道。
严信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去打量她身后的人。只见几个人高马大的建安卫,当中还夹了个面黄肌瘦的茶博士。那青年见严信面有疑虑地打量着自己,咧开嘴露齿一笑,笑得严信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以往也曾有过不少贵人自带所荐博士烹茶献瑞的,虽说朝廷并无规定说不可,但此时严信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怕是不好吧,何况我们安排的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严信对着前头的马素素道。
“严侍郎是对我来带的人不放心?”马素素硬着头皮反问。
“不是,只是这……”
严信做事向来严谨,一丝一毫都差错不得,哪怕面前的是建安卫的人。是以此时双方相持不下,常衮心下焦急,杀意悄起。
“严侍郎,没时间了,龙舟已过了宝津楼了!”
底下的小吏急匆匆来报,严信朝着池面上一瞧,果真已能瞧见龙舟缓缓破水而来,再不多片刻,便能直达临水殿前。
“行吧,我先同小娘子将礼数再说一遍,一会儿上了彩楼千万别慌,按部就班即可。”严信见再不上彩楼,怕是会误了大事,只得松口匆忙嘱托道。
他一松口,常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上彩楼前,几人要过侍卫的盘查,不能带上去一兵一铁。最终所带的器物,除了马素素身前的那块龙团胜雪,就只有沈常乐背着的几件茶具罢了。
严信始终放心不下,也跟着几人上了彩楼。
彩楼高约七丈,皆由竹制而成,为了稳固底基,下以夯土,设有版筑。马素素与常衮几人由一人宽的云梯而上,要直上到最高的栈道间。马素素爬在最前方,只觉得自己每多踏上一步,便又离死亡近了一些。
脚下不甚一偏,差一点踩空了去,好在她身后的沈常乐一把扶住了她的脚跟。
“小娘子别慌,慢慢来。”
不知为何,这个萍水相逢的青年无端在她心中添了一丝信任,马素素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真的在保护自己。
待到几人上了栈桥,几乎已是凭空而立。竹桥之上空无一人,却能将整个金明池俯瞰了去,回首而望,几乎与近在咫尺的临水殿齐平。晚风摇曳间,马素素身上的褧衣轻扬,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线,加上白衣胜雪,宫灯飘渺,远远瞧去,当真如同从天宫中走出的九天仙子一般。
“今日临桥献瑞的,是哪一家的闺女啊。”龙舟上的天子指着远处高立的栈桥问身旁的人群道。
“不如请官家猜上一猜。”天子身旁一个貌状愚讷的宦官上前将人扶住。
“反正不会是守道你的女儿。”
天子一句揶揄,逗乐了众人,那宦臣也跟着呵呵一笑,又道,“不如诸位贵人也跟着猜上一猜,我也好让小子们去东岸的关扑上落些注子,博个彩头。”
“哦?这也有关扑?”一位近臣问。
“自然,每年俱是大热。”
“这倒有几分意思,那朕也来凑个热闹,看这依稀风流倩影,莫不是士美的女儿?”
“逃不过官家锐眼,正是小女。”出声的男人虽已到中年,可却依旧能瞧出年轻时的丰神俊秀,一双长目一弯,便透出了几许风流。
此人便是当朝尚书左丞,人称浪子宰相的李邦彦。
“嗯,你这女儿养的不错,朕记得她小时候也是曾见过的,是个乖巧怯懦的小丫头。转眼间都这么大了,看来,你我是真的老咯。”
“官家认老,臣下可不认,不然勾栏里的姑娘得多伤心。”
“你这老不羞的。”天子指着他哈哈一笑,不由对这今年的第一碗新茶多了几许期许。
此时,两岸观舟的人群已至极致,几乎没有留下落脚的地方,人人都想挤到最前头,去一睹圣颜。推攘挤弄间,朝廷为了防止有人落水,沿岸设了保守,这才让张子初得了一条通行之路。
“喁喁——”
人群之中忽地传来了一声驴叫。众人寻音而望,只见保守卫前,一人骑着毛驴儿临水而过,手中高举的银鱼袋子让众人不由侧目而视,却无一个守卫敢上前拦他。
守卫隔住了人群,只与池水留了一步之远。张子初有好几次都险些落入水中,好在的卢儿脚下稳健,又机敏过人,有惊无险地一路往南岸而去,很快便超过了水面的龙舟,临近了大殿之前。
现下尚有时辰,只要确定贼匪上了彩楼,便可事先通知禁军,来个瓮中捉鳖。目前他要想的,就是怎么保全李秀云的安全。
好在临水殿前禁军森严,只要细细部署,应能化险为夷。
“你们说什么!那群人的目标是官家?!”魏渊闻言急退两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远处的临水殿。
他们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这金明池上搜查船只,试图找出失踪的左相之女。现在竟然告诉他,那些贼人已经顺利地潜入了临水殿前,想要谋害当今圣上?
魏渊扶了扶发胀的脑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难道连将军也不知道,今晚临湖献瑞的就是李秀云?”范晏兮幽幽道。
“临湖献瑞?”
“是啊,就是那座竹楼,听说今晚的临湖献瑞就在上头。”冯友伦遥指着远处高耸的栈楼道。
魏渊眺目望去,又是虎躯一震,若是贼人跟着李秀云上了这样的地方,那可就是万里挑一的下手之处!
“将军?”
再三的呼唤终是让魏渊反应了过来,只见他一把揪住一旁的副官厉声道,“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无人来报?!”
“这……临湖献瑞一向是礼部和虞部操办,民间又多有关扑□□之戏,除了几个相关的官员执事,不曾有人透露。”
“还不快带人随我前去!”魏渊一把丢开了副官的衣领,上马执缰,马鞭一扬,便冲着南岸而去。
可风风火火的捧日军却不比一个骑驴的张子初,怎么也挤不过两岸密布的人群。魏渊急切之下大喝一声,一鞭子抽开了面前的几人。
老百姓不明所以,只瞧见大批骑兵冲撞而来,吓得慌乱去躲,却又因人群过多让不出一条路来,彼此推挤之下,一下子更乱作了一团。有人倒地,有人落水,两岸的执守保甲又连忙来救,倒是把魏渊一众堵得死死的。
眼瞧着前头的龙舟就要临近岸边,魏渊急得额上直冒冷汗。别说让那些贼匪得了手,就算未曾得手,他人不在圣驾之旁,到头来治他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也是要全家掉脑袋的事儿。
再次抬眼看向南边儿的彩楼,魏渊几乎已是万念俱灰。想起刚刚范晏兮最后安慰自己的那句话,他不免苦笑出声。看来,他宗族所有人的性命此刻都托在了那张子初一人的身上。
高耸的彩楼栈道间,沈常乐正蹲在栈桥后,不慌不忙地煮着一汪泉水。
一座小炉,一把风扇,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下添着香柴,不像是个烹茶之人,倒像是个煮肉的屠夫。
“敢问这位小哥,是哪家茶肆的茶博士?”严信站在他身侧出声问道。
“冯林轩。”沈常乐想也不想地回答。
“冯林轩?”严信微微瞪大了眼,这冯林轩可是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茶肆,朝中多有官员雅士喜在此家品茗斗茶,所用之具之人更是讲究。
可眼前这个,怎么看也不像是此家茶肆里出来的。
又一碗冷水下了炉,三次止沸育华后,水便算到了位。沈常乐站起身来,从马素素身上要来了那龙团胜雪,轻轻撇下一角,放入未及手掌大的茶碾里细细地磨。
茶末成,沸水出,一切都似乎恰到好处。
接下来,冲点,调膏,击拂,每一步都考验着点茶者的技巧。沈常乐手捧黑釉兔毫盏,忽地像换了个人,双目凝神,背脊笔直,随着清水倾入盏中,手轻筅重,指绕腕旋,疏星皎月,灿然而生。
青年手中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每一步都如同经过了千百次的练习。所谓看君眉宇真龙种,尤解横身战雪涛,沈常乐用一种几近苛刻的严谨之势完成了这一碗极品佳饮,这让严信大为惊讶。他虽不好此道,却也自认所识弄雅者甚多,却未有一人能将这点茶之道做到如此完美。